"小说下载尽在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女国(女尊) 作者:人间观众   01客栈谈资   在大周西疆浩瀚沙海之中有一处小小的绿洲,这便是漠西镇。   漠西镇再往西行出了沙漠就是西域,有十几个小国都属于大周的附庸国。大周在西域各国长期派驻军队和安抚使,以确保当地政局稳定和通商安全。西域再往西被称为异邦,异邦人的容貌习俗与大周迥然不同,相对落后,不属于大周势力范围,不过也有大周的商旅穿过西域去到异邦经商,在那边生女传宗。   没错,是生女传宗。   在大周及其附庸国,自有史以来皆奉行女尊男卑的制度,男人生而为奴,是母亲和姊妹们的财产,可以被任意买卖,与牲畜物品等同。唯有成年嫁为正夫,地位方能稍稍提高几分,却也只能谨遵妻主意愿,管着妻主家中其余夫侍奴畜,承担家务而已。   漠西镇是西域与大周往来通商路途中的重要补给点,镇上的客栈里汇聚四方商旅,客人们吃喝休息谈天说地,有意无意交流着道听途说的传闻故事。   挺着大肚子的女掌柜向临近一桌客人吹嘘,她这一胎定然能生个女儿。倘若真是女儿,她就将女儿的亲爹抬成侧夫。倘若还是儿子,她就将家中那个没用的正夫休掉赶出家门,再纳两个年轻的小侍。   旁边一桌围坐着几个衣饰华美的客人,看起来是见过世面的富商,她们议论着千里之外京中的所谓新鲜事情。   一个年岁长些的煞有介事道:“年前摄政王造反,京中着实乱了一阵子……你们先别不以为然,大家都知道的我不会废话,我今天要讲的是一件与之相关的奇闻。”   一个年轻的接口道:“姑奶奶,摄政王造反据说是被奸人构陷冤枉的,可惜她已经是满门抄斩,人死翻案又有何用,难道您说的是这新鲜事?”   “嘘,别乱说。摄政王是否真的造反,岂是我等小民能随便议论的?”那年长的谨慎四顾,才想起这里只是边陲小镇,天高皇帝远多半不会遇到朝廷密探,也就放开了胆量继续说道,“摄政王与先帝是同父同胞孪生姐妹,可惜先帝英年早逝只留下一儿一女。太女幼时登基,一干政务皆托付摄政王打理。前两年新帝大婚亲政,摄政王逐渐交还大权,一切看似顺理成章,谁料突然有人告发说是摄政王密谋造反……”   “我说姑奶奶啊,您扯这些闲篇干什么?直接说奇闻就是。”   “好好……摄政王是当世不二的俊杰,府中高人云集,岂是那么容易被整垮的?当年摄政王代为理政,身边有一文武双全的心腹谋士,据说此人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博览群书,武功更是高深莫测,科举武举的状元都不及此人一半的学问本领。摄政王许多英明政策传奇事迹都是此人经手谋划操办。有传闻,倘若摄政王真有心造反,得此人相助也非难事。新帝曾想将此人纳入麾下封官晋爵,可惜此人对摄政王极为忠心,百般借口推脱,竟连面都不肯露。现在也没人知道那高人名姓,是男是女什么年岁长相,真可谓神龙见首不见尾。”   年轻人啧啧道:“姑奶奶,您这话有毛病,那人定然是学识渊博的女人,男人怎能有如此才华本事?”   “也对。接着讲摄政王被抄家下狱之后,新帝命人严刑拷问摄政王一干人等,为的是找出那个高人,劝降不成就一刀杀了免生后患。”年长的女人顿了一下,故意卖关子说道,“你们猜怎么着?”   不仅是本桌的,就连临近几桌客人都听得新鲜,禁不住问道:“您老快说吧,我们都支愣着耳朵听呢。”   年长女人煞有介事道:“摄政王和她一干下属也颇为义气,抵死不招。那高人应该是不曾被抓住,藏匿某处。后来摄政王满门抄斩,唯有幼女才刚七岁,新帝网开一面,将其贬为庶人远远流放边疆。结果,摄政王幼女在流放途中失去踪迹,大家都觉得是被那高人救走。摄政王如果真是被冤枉的,他日那孩子长大成人,定会回到京城,向新帝讨个公道。”   旁边一桌有人唏嘘道:“这事情有什么稀奇啊?就算不是那位高人救了幼主,想必也有仁善的能人义士出手。我有个朋友是官府里当差的,她说所谓流放,犯人往往还不到地方就在途中被折磨死的不计其数。摄政王幼女不过是个七岁孩童,熬得住长途艰辛,到了地方服刑为奴那也不是人过的日子。若我有本事,感念摄政王当年的劳苦功高,也会出手去救无辜幼儿。”   年长女人辩解道:“我的话还没说完呢。新鲜的是,不仅摄政王的幼女失踪,与那孩子一起流放的一个侍人也不见了。据说那个侍人原本是摄政王的房里人,从小就伺候在摄政王身边,过堂受刑还自认就是摄政王的心腹谋士。虽说他是个男子,却也有些胆识义气。自从摄政王幼女和那侍人一起失踪,朝廷里还真有人相信,说不定那个男子就是她们要找的摄政王的心腹谋士。”   这会儿挺着大肚子的掌柜也将故事听了个七七八八,插嘴道:“我说这位客官,男人生而为奴,皆蠢笨无知,就算是常年服侍摄政王的,也不过沾了点仙气稍稍明白事理,岂会是你说的那种高人?”   “掌柜的说的不错。也许是百年前曾经出了一位男帝,京中贵族官僚不似我等小民这般见识。”年长女人走南闯北,说话很是圆滑谁也不得罪,三言两语,就揭过这篇,换了别的话题。   偏是有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客人听得入迷,好奇问道:“在大周也曾有过男帝执政么?既然有男帝,可见男人也并非都是愚昧之辈。”   因着这个问题,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转向那个问话的年轻女人。   李霄雪倒是坦然大方,由着旁人打量。她的穿着打扮与大周人迥然不同,身旁放着半人高的背包行囊,也与寻常客商使用的样式布料差异很大。   不过走南闯北的商旅们大多见怪不怪。而且李霄雪是黑发黑眼黄皮肤,说话字正腔圆,可见并非蛮族。   刚才那桌年长的女人问道:“大妹子,你是大周人么?看你穿着古怪,莫非是从西边过来的异邦人,那边天气如何?”   李霄雪的确是从西向东骑行,从绿洲的西边进入小镇。只是她骑的不是骆驼牛马,而是宝马摩托车。   李霄雪是在日落之前发现这片绿洲的,她当时激动得差点从宝马摩托上跳起来,还好多年磨练出的骑行经验相对丰富,在欢呼雀跃之后她立刻稳定住情绪,加速前进。   此番独自骑行穿越沙漠,并非是她心血来潮一时冲动之举。   她是孤儿,从小养成了独立的个性,她热爱一切极限运动,蹦极跳伞登山,尤其痴迷于在荒无人烟的地方旅行。她精心筹划,终于在二十六岁生日之前攒够了钱,买了顶配的宝马摩托车,带了一身高档的户外装备,准备实现她的梦想,独自骑行穿越“死亡之海”——塔克拉玛干大沙漠。   旅行开始时一切顺利,奇怪的事情是发生在一场毫无预兆的沙暴之后。   所有的导航定位仪器都莫名其妙地失灵,手机也早就没了信号,甚至是天空中的星象与她熟记于心的位置偏差极大。她禁不住怀疑自己被沙暴卷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幸好她带了相对充足的饮食,她的摩托车状态还能支撑继续前行。   没有公路,没有人烟,她在沙漠中骑行整整一日,只发现了一些穿着类似古装衣饰的新鲜尸体,有的尸体上还插着鲜血淋漓的长矛和利剑。她没有从尸体上找到任何现代人的痕迹,只看到繁体字写就的文书和铭牌,疑惑与各种猜想盘桓在她的脑海之中。   沙漠中的绿洲,绿洲里的炊烟,都让她兴奋。但她不敢莽撞地骑着摩托车进入一个陌生的地方。她明白,穿越的也许不是那些古人尸体,很有可能正是她自己。   所以李霄雪小心地将摩托车和部分食水设备藏在绿洲边缘一个隐蔽的地方,背着随身物品徒步走入小镇。   镇上房屋多为土坯墙茅草顶木门窗的简陋平房,绝非现代建筑样式,她已经意识到这里不是她熟悉的世界。好在她听得出镇上的人使用的语言是地道的中文,招牌也是繁体汉字。她没有犹豫,走入客栈。   客栈大堂里用餐的客人不少,她只用静下心听着旁人谈天说地,就能迅速了解这个世界的情况。   刚才她忍不住发问,这会儿见有人应声,她只得含混答道:“是啊,我从西边来,路上遇到沙暴,与伙伴走散了。”   跑堂的小二姐接茬道:“西边最近总是刮大风沙还有红发蛮族出没,往年这个月该有几队西域商人过来,结果都没来,难道她们遇险了?这位客官不妨在客栈住几日,先等等看吧。”   那个年长的女人则认真解释道:“大妹子有所不知,男帝当年应天命去往神仙圣土,请了救世主来大周,这才结束乱世。男帝在神仙圣土是受过神仙点化教导,见识本领岂是凡夫俗子能比的?当年大周皇室凋零,女嗣不存,男帝原本身具大周皇家嫡系血统,又是救世主唯一夫侍,耳濡目染也能熏陶成半个神仙。他的妻主仙逝后,众望所归,他这才能登基为帝。世间哪个男人还能有此等奇遇?虽然男帝在位期间,废除了给未嫁男子拴锁链的陋俗,还倡导男人读书习武,中原地区紧随京中风气,权贵富户将自家子弟充做女儿教养,不过天下间到底还是女人当家作主,男人终归是女人的附属,成不了大器。”   李霄雪暗自感叹。她刚才在街面上见到的女人远远多于男人,而且她看到的几个男人基本都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没有鞋袜,背负沉重行李或者拉着装满货物的马车,如牛马一般被女人驱使。进了客栈,掌柜的跑堂的和坐在厅堂里吃饭的都是女人,而院子里骡马大车边上蜷缩着几个男人手腕上还拴着绳索,与牲畜同样的待遇。再听客人们的言谈,显然是从骨子里就轻贱男人,她不免对大周男人的地位生了几分同情,也暗自庆幸自己是女人,否则怕是没有如今这等待遇。   李霄雪强作镇定地将颠覆性的认知在心中默默消化,等到回神,吃饭的客人们已经散去大半。   跑堂的小二姐客气问道:“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住店已经没房了,打尖就在这里搭地铺屈就。”   “真的没房了?”李霄雪后悔刚来的时候听别人聊天太入迷,没有抓紧开房间,如果真没房,与其在这里打地铺,还不如回到她藏摩托车的地方取出睡袋将就一晚。   小二姐看出李霄雪的犹豫之色,她神秘一笑暗示道:“普通的客房都有主了,还有一间提供特殊服务的,不知道客官是否感兴趣?”   02卑微男子   特殊服务?李霄雪联想到男同事出差住宾馆接到的特殊服务电话,不禁头大。但是初来异世,她免不了好奇的心思,想要多了解一下当地风俗和生活情况。   她没有异想天开到骑着摩托再次回到沙漠寻找飘渺的穿越之路,如果这里真是古代,科技落后,她到哪里去找加油站?她明白自己恐怕要留在这个世界一段时间,所以尽快融入大众总比离群索居更方便轻松一些。   “那个房间多少钱,提供的是什么特殊服务?”李霄雪硬着头皮装出有兴趣的样子打听。   小二姐忽悠道:“那个房间比普通客房一点也不差,还赠送热水洗浴。至于特殊服务,您去了就知道了。一晚上五十大钱,绝对实惠。”   “热水洗浴”这四个字对于在沙漠中多日没有正经洗漱的李霄雪有致命的吸引力。她摸了摸兜里的钱袋,这是她满怀歉意从死人身上顺手拿的东西,里面有几百个铜钱和二十枚金叶子。客栈的服务价格应该算是在她目前能承受的范围,机不可失,她没再犹豫立刻点头同意。   目送小二姐引着李霄雪离开前堂去了后院客房,有几个熟客难免议论唏嘘。   一个浑身酒气嘴眼歪斜的女人调侃道:“我说钱老板,你那个跑堂的真会忽悠,死马都能说成活的,专挑外地客人蒙骗,不知道帮你赚了多少黑心钱。”   挺着大肚子的掌柜反驳道:“呸,我这可是公道买卖,明码标价的,怎么能说是黑心钱。”   “钱老板,你可别昧着良心说话。刚有特殊服务的时候,咱姐妹们也不是没上过当。乡里乡亲的,不跟你计较就算了。”   “老黄啊,你在我店里喝酒从来都是赊账,咱们姐妹这么铁的关系,你就当没看见少说两句不可以么?”挺着大肚子的掌柜装出可怜相道,“我这也是为将要出生的女儿多赚点钱。再说万一又生个儿子,还要筹钱纳小,我这店本小利薄生活不容易啊。”   “钱老板,我看刚才那位客人衣服样式古怪,是怕你碰上硬茬。万一你店里的特殊服务不能让她满意,闹起来又是麻烦。”老黄嘟囔了一句,灌了一口酒不再多话。   钱老板偏是个好面子罗嗦的,自顾自说道:“老黄这你就不懂了。刚才那位客人孤身一个,应该是异邦来的。她踏上我们大周天朝的土地,与伙伴走散,暂时没有依靠,哪里敢闹事?再说也就比一般客房贵二十个大钱而已,她犯不上。而且异邦人没准儿就喜欢那个调调的。我们送过去的男人虽然丑也不算年轻,好歹是个男人,那物件又大,性格温顺禁得住打,玩起来别有一番滋味。”   老黄唏嘘道:“唉,话说回来那个男人真可怜。平素在你的客栈里当牛做马干最脏最累的活,时不时还被充作发泄的物件。他这么拼命赚些银钱,全用来养着他那个不懂事的小主人,偏偏那小主人还不领情,见了他非打即骂从没好脸色。”   “男人的命大多如此。早一百年,听说男人的境遇比现在还不如,自从我朝出了一位男帝,世道才变了。你没听刚才那几位客人说,中原有钱有势的人家还有教儿子读书识字的,这等有见识的男人将来嫁为正夫,兴许能帮着妻主管理家业。”钱老板无限向往道,“我若是能娶那样一个有才有貌的正夫,家里家外帮衬着,估计就能清闲了。现在家里那个生不出女儿的贱货好吃懒做又蠢又笨,害我挺着大肚子还要忙里忙外操持,累得不成。”   老黄打趣道:“客栈里这个丑八怪最能干活,我看你将他纳成小侍,生不出女儿留在家里服侍你们一大家子也很划算呢。”   “呸,老黄你不能这样挖苦人。”挺着大肚子的女人生气道,“那丑八怪从东边一路过来,多半是靠着卖身卖力气为他的小主人换吃喝,不知道服侍过多少女人,又脏又下贱。我好歹是镇上有头脸的人,纳小侍就算不看容貌,那也要挑干净年轻的处子……”   跑堂的小二姐是与钱老板沾亲带故的,能说会道在客栈里地位不一般,她惦记着赚钱的正事,送完客人立刻回到前堂,看见一旁有个伙计闲呆着无聊,立刻沉了脸,指派道:“孙三妹,你怎么没去盯着那丑八怪干活?我看他倒在后边畜棚里也不知道怎么了,你还不快去看看,别让他偷懒。他若是干完活了,就让他赶紧洗干净身子,去天字房伺候客人,别怠慢了。”   孙三妹是客栈里的长工,好赌成性又爱贪小便宜,没人催着绝对懒得做实事。她满脸不乐意地嘟囔道:“那丑八怪今天晚上的活计已经做完了,我盯了他一整天,累得腰酸背痛的,这才进屋歇歇腿脚,凳子还没坐热……再说,那丑八怪就算是奴畜,也要让他喘口气啊。这样没日没夜使唤着,他早晚丢了命。”   小二姐撇嘴道:“男人做活出工天经地义,掌柜的难道白白发工钱吃穿给他啊?孙三妹,你也真是的,不就看管个奴隶做活么?又不是你亲自上手费力气,你怎么会腰酸腿痛喊累啊?你若是不满意,那赶明儿咱们两个换换,你在前边跑堂,我在后边管奴隶,倒看看谁辛苦。”   其实看管奴隶的活算起来是最清闲的,只用拿了鞭子棍棒,看奴隶不顺眼就打两下,督促着他们不偷懒就是。孙三妹不敢再狡辩,唯恐摊上跑堂的累差事,灰溜溜去到后院。   后院这边是套院,左手大院子住着客人,右手这边是客栈的厨房、柴房、磨坊,外加客栈里自己养的牲畜畜棚。   孙三妹果然看见那丑八怪没做事,倒在畜棚里。她刚被人埋怨偷懒,此刻不免心里来气,挽起袖子顺手从边上拎起一桶脏水,先是照着那丑八怪脊背上狠狠踢了几脚,又将满满一桶水都泼在他身上。   寒尘只觉得背上一痛,应该是尚未愈合的伤口再度绽裂,不及睁眼爬起,身上已经被冷水浇透。   孙三妹丢下手里的水桶,骂道:“一会儿不看着你就敢偷懒,皮痒痒了不成?他奶奶的丑八怪,别装死,快起来干活!”   寒尘只觉得自己额头滚烫,口唇干裂,饥饿与伤痛消磨早已所剩无几的气力,爬起来的动作稍慢了一些,脊背上又挨了几棍。   孙三妹拿的并非专门的刑棍,只是随手抄起来畜棚内铲马粪的工具,胡乱招呼在地上那几乎赤、裸的男人身上。   如果是前两日,寒尘还有力气躲闪,今晚他实在是体力不支,没能躲开,结结实实挨了几下。痛,让他迅速清醒,透过畜棚那破了洞的茅草顶看天空,夜漆黑,只露出一角的冷月斜在天边,原来他才昏睡了小半个时辰。   孙三妹看着他挣扎爬起又规矩卑微地跪在地上,怒火轻减几分,却免不了习惯性的奚落道:“丑八怪,快去井边洗干净你那破烂身子,天字号房来客人了,正等着你侍候呢。”   寒尘的手不由自主握成拳,身体颤抖,凤目微张眼神一凛,瞟了一眼孙三妹,却压不住心内自嘲随即又低下头装作寻常模样,始终一言不发。这里的女人们只当他是牲畜,是干活的工具发泄的物件,他多说无益。   孙三妹被他的眼神扫过无端端身上一寒,揉了揉眼睛仔细看地上跪的男人,与平素并无不同,奇怪,难道刚才她眼花了,怎么好像这个下贱货竟然敢瞪她。算了,没空跟他计较,赶紧将他赶到天字房,她才好交差,腾出功夫再去赌场里碰碰运气。   其实这个丑八怪算是客栈里最勤奋的,吃的是猪食潲水,干的是牛马累活重活,每天睡不足两个时辰也毫无怨言。自从他来了,劈柴担水推磨洗涮洒扫,一个人能顶好几个伙计使唤。可惜掌柜的抠门,不肯多付银钱,硬是从原本五六个长工的薪水里各扣了一些算是给他的酬劳。长工们虽然少做活,却因为也少得了银子心中不痛快。再者过去男人做活出工是天经地义的哪有资格与女人谈酬劳?偏偏这个丑八怪不知道用什么手段迷惑了掌柜的,硬是将苦力也卖了价,三天结算一次工钱。   孙三妹看出他的动作比之前迟缓,以为他是不乐意去卖身侍候人,心里头急着赌钱的事情,没好气地催促道:“快滚啊!傻了不成?别让客人等着。再磨蹭,赶明连遮羞布都不给你。反正你们男人天生就是奴畜,穿了衣服也算不得人,没的浪费了布料。”   寒尘的指甲已经抠入掌心刺破肌肤而不自觉,紧紧抿着嘴唇,深吸一口气,并不理会孙三妹,强撑着站起身,扶着土坯墙挪到井边。   “快脱了洗干净,怎么?要老娘帮你么?”那个女人的腔调里带着几分红果果的戏谑,“别拽着你那烂围布了,还知道害羞啊?又不是处子。你这破烂货也不知道侍候过多少女人,怕别人看啊?呸,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的模样,你爬过来主动讨好,老娘都嫌丑嫌脏呢。也就糊弄外地人,给人家泄火的料。”   寒尘知道那个女人故意留在这里看他笑话,他只好将腰间的破布系紧,背转身子,吃力地打上一桶井水,从头淋下来。冰冷的井水淋在被胡乱剪短参差不齐的头发上,洒落在肩头,污浊血渍顺着水流滑过后背,刺激着绽裂的伤口,最后落入赤脚之下的泥土。   然而身体的痛,远不及心中的痛。他的视线渐渐斑驳模糊,身形颤抖摇晃,却咬破了嘴唇腾出一只手,扶着井沿支撑身体不肯倒下。   他,不可以倒下的,再痛苦也要坚持。他,还没有完成主人临终时嘱托的事情。   03特殊服务   寒尘淋了几桶冷水之后,血肉仿佛被冻住,身体渐渐麻木,似乎不像刚才那么痛了。他缓了几口气,艰难的挪动双腿。   他的脚踝之间连着一副铁镣铐,铁链也就一尺多长限制着他的步幅不能太大,粗糙的铁环反复摩擦着皮肉,每走一步都不轻松。前两日左腿膝盖新添的伤因着这几日过度劳累根本没收口,走起路来一瘸一拐,今晚那条腿膝盖之下似乎彻底失了知觉,朽木一样拖着,他不扶着墙壁恐怕就会跌倒。   孙三妹骂也骂了打也打了,见他不理不睬不哭不闹乖乖去到天字房门口,她也就懒得再折腾,丢开手里的木棒,从后门直接溜去了赌坊。   寒尘挨到天字房门口,抬手轻轻敲门,嗓子痛得不想出声,恍惚间只听到房内的客人好像正在沐浴,也不知道是否已经允许他入内。他等了片刻,肌肤上未擦的冷水在寒夜之中抽走了全部热量,身体冻得不由自主颤抖。他心想不如进到房内还能暖和一些,反正是要去侍候里面客人的,早一刻晚一刻,都是逃不过羞辱折磨。   他不再犹豫推门进屋,回身掩好房门,从腰间解下身上唯一遮羞的布料,叠整齐放在门边,整个人复又跪好,垂下头,等待着客人的吩咐。也许,其实根本不会有正经的吩咐,客人就会拿起房内特意准备的物件,招呼在他身上。   “是来送热水的么?”李霄雪随口问了一句。   房间内油灯昏暗,她背对着门泡在大木桶里,眼前水汽缭绕,浑身松软真不想起来。她耳听着有人敲门进屋,好像就在门边停住,估计着是小二姐来送热水,那是她之前特意吩咐过的。   她现在已经能够肯定这个世界是女尊男卑,客栈内跑堂做工的伙计都是女人,男人们基本都是躲在外人看不见的地方。所以她洗澡的时候并没有上门栓,为了方便小二姐随时来添热水。   听不到有人回答,李霄雪当对方是默许,等着她从桶里出来再添换热水免得烫伤肌肤,于是急匆匆从木桶里站起身,长腿迈出桶外,踩踏在一早铺在地上的布巾上,转身向着门口说道:“添水吧,我还要再洗一会儿……啊!你,你是什么人?”   寒尘一开始并没有抬头,只是觉得这个女人的声音很好听,明显比客栈里出入的粗鄙之人温柔斯文,语调里还带着一种和煦暖意,萦绕在他耳际渗入他干涸的心间。恍惚之中,他以为自己又回到了繁华的京城才俊云集的摄政王府。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不是来送热水的,进了这间房,他就只是个供人发泄的物件,不能将自己当人,这样才能好过一些。   然而那女人的声音似乎蕴含着某种魔力,让他忍不住抬头,想要看一看她的模样。   于是他看见一双修长的大腿迈出木桶,一个略显纤细但高挑白皙的身影从蒸腾的水汽中显露出来。如墨长发遮不住曲线玲珑,昏暗的油灯为她的身体染上一层圣洁的光晕。   紧接着,她发出惊呼。   她应该是看到了门边跪着的他,才会有这等反应吧?的确很多客人因为他的容貌而受到惊吓。   寒尘的心一沉,眼光却没有从她的身上收回。因为他发现她紧张的用一块奇怪的布料遮掩身体。那块布料并非是客栈中提供给客人的粗陋布巾,而是洁白的毛茸茸的看起来就很柔软的布料。当然除了布料奇怪,她的动作反应也很奇怪。   来不及仔细思量她的奇怪之处,就听到她怒斥道:“滚出去!”   寒尘在心中轻叹,被客人这样怒斥不是一次两次,不过他若真的滚出去了,客栈的掌柜绝对会克扣了银钱,外加抱怨他没将客人侍候好。小主人住店吃饭调养身体都要用钱,再往西去穿越浩荡的沙海也必须提前准备好十几日的干粮食水,没有钱什么都难办。他只用在这房间里服侍客人过夜,明早就能比平日多赚十文钱,比熬夜推磨几天不吃不喝划算多了,他岂能轻易放弃大好“良”机?   所以他厚着脸皮跪在地上没有动作,刻意忽略掉心中的委屈,忍着嗓子和身体的痛,尽量恭敬而卑微地解释道:“下奴是来服侍客人就寝的,请客人息怒。下奴不知哪里惹恼了您,还望明示,下奴会改到让您满意。”   李霄雪隐约意识到这个男人是来提供所谓“特殊服务”的,不过少女的羞涩容不得她的理智控制自己的反应,她抄起桌子上一个奇怪的皮鞭甩向门口跪着的一丝、不挂的男人,本能地想要将他赶出自己的视线。   桌子上的每一件物品,寒尘几乎都是切身体会过的,她拿的那根皮鞭看起来很细,不会像鱼鳞鞭那样直接划破肌肤,不过疼在肉里皮下留淤血,反倒是不容易好。若是真被那根皮鞭抽几下绝对不好受。他现在的身体伤病交加,再受折磨虐打,很难保证明日还清醒。在这里多耽搁一日就多一日危险,不可以的,他没的选择。   眼前的女人很特别,她带的行李,她丢在床铺上的奇怪衣物,她那似乎有些羞涩的反应都与众不同。   他平时对待粗鄙的客人绝对懒得多说一个字,刚才破例讲了一番斯文言辞,就已经是一种试探。现在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抬手迎向皮鞭,准确地抓住鞭稍。   可惜他内功被废不比当初有真气护体,鞭稍能凭借招式技巧捏住,力道却减不下来,如毒蛇一般缠绕在手腕,咬出一片火辣辣的痛。   情急之下的动作被对方控制,李霄雪的理智反而能在身体停顿之时占了上风。她告诫自己,这里是女尊的世界,男人是弱势群体。她现在没穿衣服乱走,面对一个没穿衣服的男人,喊非礼的应该是对方。所以她根本没道理用暴力驱赶对方离开。   可是眼前这个男人,与之前她见到的镇上的其他男人似乎不太一样。他没有留长发,参差不齐的短发湿淋淋的,赤、裸的肌肤上遍布伤痕,愈合的没愈合的层层叠叠。他的骨架很大,肤色浅褐,肌肉匀称,四肢修长,站起来估计能比她高一头,他的面孔棱角分明,英俊非凡,凤目之中流转着迷人神采。如此出色的男人,放到现代,绝对是封面杂志首选,国际影星的好胚子,走在大街上不戴墨镜,会迷倒一片花痴少女。   他投向他的眼光并不是全然的惊恐与哀伤,反而多了几分探究与期盼的意味。   他刚才答话的遣词用句也是斯斯文文,不太像是真如牲畜般无知。   他竟能准确的抓住她胡乱甩出的皮鞭,牢牢控制在手。   他是什么人?   大周偏远小镇的客栈里,提供特殊服务的卑微男人,仅仅只是个受尽欺凌的可怜人么?   心中充斥着各式各样的疑问,李霄雪不由自主后退两步,思量着是否坐下来问个明白。有的时候,及时的沟通交流比武力宣泄更能解决问题。   随着她的后退,寒尘并没有解开手腕上的鞭子,而是挣扎着站起,向前迈了一步。他惊讶的发现她脸上的羞涩红晕更加明显。   她扭头,不敢再看他毫无遮掩的成熟的男人身体,低声说了一句:“不许看我,你先去穿上衣服,再回答我的问题。”   寒尘松了一口气,按照她的吩咐垂头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她介意的似乎不是他的丑陋容貌,她原来是不想看他一丝、不挂的身体。她果然如他想象中那样通透聪颖,她应该已经意识到他的与众不同,她愿意与他心平气和的交流,不是用暴力征服逼迫他回答,她的话语是客气的商量的口吻。   他的心无端端一暖。   他放手抖开腕子上缠绕的皮鞭,转身迅速拴上房门,将门边的遮羞布拾起来围在腰间。   用一块破烂的布料遮掩羞处,这就是他所谓的衣物么?李霄雪禁不住暗中感叹这个世界男人地位的卑微。她也趁机迅速套上自己的衣物,在床边坐定,手里捏着一个小小的瓶子。这是防狼喷雾,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个男人又似乎并不柔弱,她必须为自己的清白和安全做好准备。万一沟通的时候遇到误会,她要尽量自保不能傻等着吃亏。   寒尘看到她穿上了奇怪的衣服,发现她手上的小动作。她拿着的是暗器么?她认为他有危险,才会这样警惕防备么?她手边除了那个奇怪的瓶子还有一样特别的物品。那东西看起来像是手镯,不过质地非金非银,样式与众不同。这东西若是问大周其他人恐怕不知道是什么,然而寒尘却是见过的。   那手镯一样的物品,那些奇怪的衣服样式,寒尘都见过。摄政王府的藏书楼里珍藏着男帝冰焰的亲笔手札,里面夹带着一张惟妙惟肖的画像。据说这是男帝与救世主在神仙圣土用神奇的机关制作而成,画像上不仅人物栩栩如生,就连周遭景物也仿佛亲临一般。从画像上可以看到,神仙圣土之中人们的衣着打扮与眼前这个奇怪的女客人十分接近。而且救世主的手腕上就带着同样的物品,颜色款式如出一辙。在男帝的手札里记载过,那东西被称为手表,是神仙圣土的计时工具。   莫非眼前的女客人是从神仙圣土而来?   这样的念头一旦生发,寒尘的内心就再也无法抑制激动与期盼汹涌而出。几乎是已经绝望的时候,几乎就要坚持不住破罐破摔,他遇到了这样的机缘。倘若她真是自神仙圣土而来的救世主,那么一切都将不同。   无边无际的黑暗,无休无止的伤痛都仿佛一下子减轻了许多,一束光亮凭空而至,燃起了希望的火种,看一眼想一下就能温暖他僵冷的身躯。   04互相试探   “您不是大周人,您是从神仙圣土而来么?”寒尘不由自主问出了这个问题,声音很轻,轻到他以为对方可能会听不到。但他还是问出了口。他要一个答案,哪怕是否定的,他也不想煎熬在猜测之中。如果是幻觉,那么让幻觉早一些结束回到现实,会比一直沉迷无法自拔更好吧?   神仙圣土?李霄雪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称谓,她不敢胡乱应下,如实答道:“我不知道神仙圣土是哪里,但我的确不是大周人。我从西边来。”   男帝手札之中有记载,神仙圣土是大周对异界的称呼,实际上那里的人往往自称是中国人。如果她是居心叵测的多半会自认是所谓来自神仙圣土,装神弄鬼抬高身价。而她现在这种诚实的回答,某种程度上说明她本性不坏。   他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   寒尘再一次大胆地提问:“那么您是从中国而来么?”   “啊?”李霄雪惊愕万分,这个世界与她所熟知的历史完全不同,应该是陌生的异空间,为何会有人知道中国这个名字?难道说大周附近也有一个国家叫中国么?   她的表情反应让寒尘欣慰不已,他猜对了么?他竟真的如此好运!在大周边疆蛮荒之地走投无路之时遇到了上天派来的拯救者。他推测着她的想法,提前一步解释道:“中国,对大周而言是异界。百年前男帝去过中国,又请回救世主,才结束乱世开创了百年平安盛世。”   关于男帝的故事,李霄雪只在前面厅堂听过几耳朵,并不清楚。但是眼前这个男人提起的事情让她的心情再也无法平静。她正发愁如何穿越回去,她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能遇到一个人说出了关于穿越的线索。如果他不是胡说骗她,那么就证明这个世界与她熟悉的世界是可以相互穿越的,她能来也同样能够回去!   她激动之情顿时无法掩饰,不过心内也不敢松懈。眼前这个几乎赤、裸的伤痕累累的男人是她可以相信的么?人来到陌生的环境,都会对旁人存有戒心,她不能免俗。试想一下走在大马路上,一个乞丐突然向你推销某种神药吃了能返老还童的,你会相信么?放到大周,蛮荒边远的小镇,男人都被当成奴畜,一个自身难保备受奴役的男人说的话,又有几分能当真?   李霄雪不得不让自己自私一些,保守一些,不能被轻易诱惑。她不愿自己的弱点软肋那么快就暴露出来,她并不承认什么,反而小心翼翼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继续问道:“如果你说的那些都是真实的,难道你知道该如何去到所谓中国么?”   寒尘拖着无觉的左腿,向前挪了两步,复又恭敬地跪在冰冷的青石地上,在她的床前脚边表现出足够温顺卑微的姿态,垂下头,镇定地并未回答她的问题,反问道:“您想要回到中国对不对?下奴恰好知道一些线索或许能够帮助您。但是您也应该看出下奴现在的处境并不好……”   李霄雪仔细审视着脚边的男人。   他应该是一个聪明人,他口口声声自称下奴,他装的出卑微模样,可他骨子里藏着一种傲气,那不是垂头下跪就能遮掩的。他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他能够敏锐的发现她最渴望的事。姑且不论他是否真的知道穿越两个世界的方法,她似乎也应该对他多些了解关注,这样总比成为敌人更稳妥安全。   换个角度看问题,李霄雪并非冷漠凉薄,即使对面前的男人充满疑惑猜测,觉得他有危险,却还是无法对他那一身伤视而不见。他的体力也许已经透支,他强撑着与她说话,一定有目的。他为何会沦落至此?他之前是什么身份?他应该也是有所求,才会那样说,他是希望她能帮他做什么吧?作为交换,双方各取所需,他要与她谈一个交易么?   “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才肯告诉我你知道的线索?”李霄雪顿了一下,又说道,“既然连你这样卑微的男人都知道的事情,我随便问旁人应该也可以了解一二。如果你真的希望我帮你,那么请直说你的条件。我觉得交易公平,自然不会赖账。”   她的回答是理智的有足够自控能力的,这让寒尘激动的心情渐渐冷静下来。她是聪明的女人,她的穿着打扮与众不同,她比大周的女人温和,并不习惯男人的服侍,对男人也没有固有的轻贱态度。她同样也是懂得自我保护的,并不是一味的单纯善良。看的出她现在并不信任他。他同样也并不能百分之百肯定她愿意帮助他。   他有什么不可替代的好处能作为交换,博得她的青睐呢?他现在别人眼中只不过是个受尽欺凌自身难保的丑八怪而已。他是在逃的犯人,他和小主人的身份不能泄露。他不应该冲动,隔墙有耳,他必须谨慎行事。   其实信任是需要时间慢慢建立的,他心急或许会坏了大事。说不定他知道的线索对她完全无用,她来到这个世界有更重要的使命。她不过是在看他的笑话,他越是急功近利,反而让她更加轻蔑,他不想自取其辱。   她不承认想要知道往来两个世界的线索,那么他也欲擒故纵,先不要说。谈判的技巧在于知己知彼,他准确了解到对方想要的是什么,才能够占了上风达成对自己有利的交易。他不能再由着旁人摆布。   如此思前想后,寒尘终于压抑住内心的渴望,淡漠地开口说道:“下奴的确没有资格与您谈交易。请您原谅刚才下奴胡言乱语。您想知道的事情先问旁人打听也无妨。下奴应该做的是守本分,服侍您就寝。”   他这是在玩欲擒故纵么?李霄雪也明白双方之间的信任不可能那么快建立,他若是真有什么苦衷隐情也未必会轻易告诉陌生人。他说不定是大周通缉的犯人,他若是对她多说了什么或许会让他惹上麻烦吧?他既然现在不肯说,那她就耐心等着,她也需要时间来了解他,了解这个世界,不可操之过急。   “到床上来,我先帮你看看身上的伤。”李霄雪压下心中疑惑,缓和语气说了一句。无论他们之间是否要进行公平交易,她仍然不忍一直看他伤痕累累跪在地上。她不是这个世界的女人,她无法接受将男人当成奴隶牲畜一般虐待的习惯。   寒尘愣了片刻,奇怪她为何没有恼怒。她应该能够意识到他是故意有所保留,她为何还能如此温柔对他说话,还要为他疗伤呢?他自问不曾付出什么,怎敢消受她给的好处?他卑微推辞道:“下奴身体肮脏,唯恐污损床榻,请您允许下奴跪着侍候就好。”   “别废话,上床!”李霄雪的语气里有些不耐烦。她就这么没有安全感么?她说的很明白了是要为他疗伤,为何他还在推辞?难道他讲究无功不受禄这一套?她见他跪着不动,索性伸手就去拽他。他这样跪着,一来不方便上药,二来也容易受寒,他不能就这样伤病死了,她还指望能从他那里听到穿越回去的线索呢。   听着她的语气,看着她的动作,寒尘的身体不由自主颤抖,往日阴影涌上心头。她为什么非要让他到床上去?真的只是为他疗伤么?以前也有客人假装温柔哄骗,然后将他捆绑在床上肆意玩弄羞辱。他知道自己的容貌根本无法引起正常女人的兴趣和体贴,但是有特殊喜好的女人可能会迷恋他伤痕累累的身体。   如果他的猜测幻想都不是真,这个奇怪的女人只是偶然得到了奇怪的衣物,她不过是异邦来的普通人,那么他该如何是好?被她温柔善良的表象迷惑,放弃所有戒备,听凭她的吩咐么?不,他要掌握更多主动才行。   寒尘迎向她的眼神变得锐利,集中精力以特别的语调说道:“客人累了,应该早些休息。您很困,您想睡觉。”   李霄雪只觉得他的眸中突然散发出变幻莫测的光芒,吸引着她的心神瞬间忘记了其他的事情。她的确很困,很想睡个好觉。她猝不及防迷迷茫茫之中躺倒在床上,昏沉沉睡去。   寒尘脸色苍白,胸闷眩晕。在失去内力之后,每次使用摄魂术都会极大地损伤元气,成功率也不高,所以非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敢随便乱用。这一次,他不过想要尝试着争取主动,没想到竟然成功,她立刻昏睡过去。   寒尘跪着喘息了一阵,渐渐缓过来一些,轻轻伸手摸向床上奇怪的物品。手表的质地的确很特殊,花纹样式与他记忆中完全一致。还有那个奇怪的小瓶子,看起来不是药瓶,应该是某种厉害的机关吧?他目力所及能看到的她的物品,都是大周没有的,若说她是异邦来客,怎么会有如此先进的技术?传说中异邦是极为蛮荒落后的,刀耕火种许多地方还茹毛饮血,论技术水平普天之下哪里也比不上大周。   那么她真的是从神仙圣土而来的?他刚才对她用了摄魂术,她醒了之后会否生气恼恨他不识好歹的冒犯呢?   寒尘心内后怕,伤痛寒冷的滋味熬不住,终于虚弱地蜷缩在地,无法坚持着继续跪好等候着她醒来时的发落。以前即使遇到残暴的客人,他但凡能忍受就绝对不会冒着暴露的风险使用任何自卫的手段。这一次,他太过小心谨慎,他是自作自受。也许她真的只是良心泛滥想为他疗伤,哪怕之后少不了让他服侍就寝,那也算是他分内应当的报答。   可是他过不去心里那道坎,无法真正丢弃已经被践踏成泥的所谓自尊。他不是自愿沦为人尽可妻卖身卖笑的贱奴,虽然在狱中严刑拷打之时他已经失去了清白身,不过其后逃难一路西来,几日不吃不喝,卖掉所有东西包括长发,再艰苦他都不曾自弃自贱用身体换盘缠。   谁料到了漠西镇,小主人病弱无助情绪不稳定,恰好看到他被坏人欺负凌虐玷污,一怒之下奚落他硬是要客栈老板为他安排这份特殊工作,他这才被逼无奈彻底成了发泄的物件。   如果一切从来,他宁愿当时不再忍耐,才不管会否暴露身份,他也要杀掉那些玷污他的坏人。   然而他已经不是为了自己而活。摄政王临终时的嘱托,他不敢忘,他必须安全将小主人送到西圣山。他欠摄政王的用命来还,死几百次都不为过,这些羞辱折磨又算什么?   05幼主无知   李霄雪在半夜被冻醒过来。她下意识摸了摸手表,就在手边。随着身体的动作她渐渐清醒,她猛然想起来自己好像是突然就睡着的。她身上只穿了内衣,她躺的不是温暖的睡袋,而是陌生的床铺,盖的也是粗陋的棉被。   她已经穿越到异界,她在漠西镇的客栈里,之前还有个男人要为她提供“特殊服务”。天啊,她竟然在这种情况下也能睡着?   表盘上的指针闪动着荧光,才刚半夜三点多。天不亮,也不是她习惯清醒的时间。   她顿时生了惊恐怀疑。   难道刚才那个男人对她使了什么手段?她匆忙地检查贴身穿的内衣,并未发现不妥。她翻身坐起,隐约感觉到房内好像还有一个人,她赶紧抓起手电筒四下照了照。   手电的光亮扫过,她看到房内的火盆已经熄灭,她洗澡用的木桶还摆在屋子当中,她的行囊是老样子没人动过,而那个近乎赤、裸伤痕累累的男人竟蜷缩在床下不知是晕是醒。   “喂,你怎么睡在这里?”李霄雪坐在床上弯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寒尘其实烧的早已有些神志不清,他隐约感觉到有声音叫他有人拍他,以往多半会是羞辱的话和鞭打拳脚,他的身体下意识颤抖着试图躲闪。   李霄雪看他伤病严重,碰触他肌肤的手掌感觉到异样的热度,知道他在发烧。救人要紧,她顾不得探究之前自己突然睡着的困惑,双脚落在床下,趁着他神智不清无力反抗,硬是将他挪到床上,打算替他疗伤。   可惜李霄雪高估了自己的力气。寒尘身材高大,就算逃难路上饥寒交迫一直遭受折磨消瘦不少,但也比李霄雪重了一些,而且身上还锁着一副沉重的脚镣。李霄雪使劲一拽,只将他半截身子拉上床,自己差点因为重心不稳跌倒。   寒尘的胸腹重重磕在床沿,正好撞上一处绽裂的伤口,他痛得立刻清醒过来。他意识到自己被人拽上床,他惊恐地挣扎着,牵动身上更多的伤口。他顾不上多想,拼命挣脱她的手,伏跪在地哀求道:“请您饶过下奴,下奴刚才不是故意的。”   “别怕,我是要为你疗伤。”李霄雪叹了一口气,停手坐下,害怕胡乱拉扯又伤到他。   这时外边响起更梆声,寒尘听了听已近寅时,该是他起身劳作的时辰了。他哪里敢耽搁?正好借口离开,免生事端。至于疗伤……又能有何用?一会儿干活少不了又要挨打,现在耽误时间上了药也是白费。   “客人的关照,下奴心领了。”寒尘恭敬磕头,卑微道,“下奴还有活计要做不能耽搁,请恕下奴服侍不周,下奴告退。”   说完这些也不等她同意,他便跪行退后,急匆匆出了房门。   李霄雪愣在当场,心中怀疑之前她昏睡定然是他做的手脚,所以他才如此害怕匆忙借口离开,她虽有些恼恨不解,却不知道是否该追着他问清楚。这个男人如此与众不同,他欲擒故纵,宁肯不接受她的关照带着一身伤跑开,心性毅力绝非常人能比。她怕是追上前也问不出什么。   李霄雪如此想着泄了气,又躺回床上补觉,不过闭上眼都是胡思乱想,已然睡不着。翻来翻去折腾了一阵,感觉天光放亮,看表已经是五点多钟,她再也躺不住,穿好衣服收拾好行囊,推开房门。   古时人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早睡早起,她以为自己起得早,却见隔壁客人也已经起来,客栈里的伙计们陆续开始忙活。昨天带她来房间的小二姐笑呵呵正向她这边走来。   “客官昨晚休息的可好?”小二姐主动招呼,又貌似诚恳地解释道,“昨天前面忙,都没顾上给客人添热水,后来那奴隶已经进去服侍,我们不好打扰。如今您起身,我们这就去收拾。您看您还需要什么?早饭是在房内吃还是来前面客座?”   李霄雪琢磨过味儿来,知道店家恐怕是为了省成本不愿烧太多热水自然没的送,就连房内火盆里的炭都少得可怜半夜熄了火。可是这种时代没有消费者投诉的渠道,人家笑脸招呼,哑巴亏她只有往肚子里吞。好在她的兴趣点已经转移到那个神秘男人身上,自然不会与店家计较。   她压着火气随意寒暄几句,又打听道:“昨天晚上来我房内服侍的那个奴隶是你们客栈的人么,你们这里的奴隶可否随意买卖?”   小二姐的眼中流露出些许诧异,听这位客人的意思莫非是对那丑八怪感兴趣,想买下不成?到底是做生意的人,她看出苗头嗅到有钱赚的可能,自然热情答道:“奴隶自然可以买卖。唉,只是客官有所不知,那奴隶和他的小主人都是从东边过来的。他的小主人少不更事,一直染病在身,他们没了盘缠才暂时寄居此处。不知道您打听他们做什么?难道是那奴隶昨晚上服侍不周?”   李霄雪心念一动,饶有兴致道:“我觉得那奴隶服侍的不错,想问他的主人买了他,不知道此地有什么规矩,要去哪里办买卖手续?”   小二姐心说这回还真蒙对了,异邦人竟看上了丑八怪还想买下。其实这丑八怪的小主人对他非打即骂看起来并不喜欢,若能卖掉换些银钱也未尝不可吧?小二姐是心思活络的,盘算着异邦人不懂行情,她若是做了中介,趁机将那丑八怪卖个高价,她再帮忙办好买卖手续,就可以从中渔利不少。   “这事情您找我算是找对人了。”小二姐殷勤笑着应承道,“我先帮您问问那奴隶的小主人,看她是否乐意卖奴隶。倘若能谈拢,一应手续我替您操办,您到时候打赏我几钱辛苦费就好。”   李霄雪知道这小二姐是见钱眼开,她也不计较,点头同意,又背着行囊去到前面找了座位坐下。前堂往来客人多,她一边吃早饭一边听别人高谈阔论也能增长见识。   那小二姐得了新差事,忙不迭就跑去了客院最角落里一间耳房。   那房间年久失修窗歪门斜屋顶漏雨,以前是堆放杂物不住人的,后来稍加收拾支起一块小木板让那丑八怪的小主人临时住着,再多一个人都睡不下,不过好歹店里能多入帐几文房钱比堆杂物划算。   小二姐刚走进,就见那丑八怪又被他的小主人骂了出来。   “贱货,快滚,脏死了,我不要见到你。”一个稚嫩的声音恼恨地咒骂。   寒尘退到门外,跪地恭敬地哄劝道:“小主人息怒,下奴来之前已经清洗干净。药碗是隔着布端给您,下奴没有碰过不脏的,还请您趁热尽快服用。”   门大开着,只见房内简陋的木板上躺着一个面色蜡黄的小女孩,她身下铺着破烂棉絮,身上盖着一件厚实的成人衣服。她此刻的表情是生气的模样,小嘴嘟着继续骂道:“我才不喝药,喝了这么久病都没好,贱货,你不会是想故意害死我吧?嫌我是累赘,盼我死了,你就有好日子过了。”   寒尘眸中浮现哀伤之色,压抑着心中委屈,叩首道:“下奴绝无此意,小主人生来体弱,用药自然需要时日方能见效。请小主人好生将养,不要乱想。”   “还要将养?这都多少天了,我不想住在这里了!今天就走不行么?”小女孩继续发脾气,“晚上连火盆都没有,冻都冻死了。这里的饭菜又难吃……”   小二姐不想让那丑八怪与这糊涂的小主人继续纠结,没的耽误了他干活的时辰,就上前进了房,端起药碗,打圆场道:“唉,这位小客官听大姐一声劝,少动气才对身体好。这药材都是我帮着买的,镇上最好的药店里最上乘的药,您放心吃了就是。”   小女孩也知道不能不喝药,无非是心里窝着火随意发泄几句。   小二姐才不管小女孩乐意不乐意,见她不再抗拒,扶着她将药一股脑都灌了下去。然后她扭头冷着脸斥责道:“丑八怪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干活!”   小女孩努力咽下药,一嘴苦涩,也跟着骂道:“贱货快滚,看了你就烦。”   “下奴告退。”寒尘松了一口气,恭敬行礼,拖着伤腿挪去别处劳作。   小二姐却没有走,关上房门又坐回小女孩身边,和颜悦色道:“小客官,您这样厌烦那丑八怪为何不将他卖了?”   小女孩一撇嘴嘟囔道:“那破烂货能卖几个钱?长得丑年纪大又不是处子,谁肯买?”   小二姐乐呵呵道:“以前我也与您一样,觉得那丑八怪卖不掉,还不如留在身边好歹能做活。可是昨天晚上天字房里住下一个异邦客人,竟然看上那丑八怪的服侍,今天还问起能否向您买了那丑八怪。您若是点头同意,一应手续全包在我身上,到时候您就只管签字画押。您放心异邦人不懂行情,我帮您卖个好价钱,绝对划算。卖了那丑八怪,您得了银钱雇车前行,去哪里不成?”   小女孩只有七八岁的年纪,体弱多病,一路西来,衣食住行都是寒尘操持,她并不曾上心。她只知道可以花钱雇车,却不晓得车费昂贵也不是随心所欲什么地方都能去的。她听小二姐这样忽悠着,难免心动。   “小二姐,您看那丑八怪能卖多少钱?镇上有车行么?”   小二姐见小女孩心动,更加卖力忽悠:“镇上当然有车行,我们这里四通八达,车妇哪儿没去过?您只管放心。价钱上也公道实惠,有我作保绝对不敢欺负您年纪小。至于那丑八怪,您看能卖多少钱,我照着两倍的价报给那个异邦人,再等着她杀价,能多赚一点是一点。”   小女孩被哄得晕头转向,自以为是道:“如此甚好,我也不知道行情,麻烦你去与那异邦人多要些银钱。倘若能谈拢这桩买卖,少不了你的好处。”   小二姐又奉承两句这才离开,心中盘算着该如何编排,将利润差价全都归入自己囊中。   06公平交易   李霄雪吃了早饭,背起行囊去到镇上市集转悠,一方面是了解各种商品的价钱增长见识,一方面也是真想找个更靠谱的人打听打听往来两个世界的线索。   靠谱的人不好找,但是漠西镇上做买卖的很多。所谓富贵险中求,虽然最近边境不太平,不过中原商贩和西域商贩仍然往来不息,一大清早热热闹闹已经开了市。   李霄雪转了一圈,心中踏实了不少。她捡的钱袋里的金叶子每个大约能兑换十两白银。一两白银等于一千文钱。她在镇上一天吃住花销超不过一百文,她有二十枚金叶子可谓富富有余。   她还特意找镇上卖奴隶的寻了价钱。刚出生的健康男孩一两白银就能买一个,六七岁能做活的也不过两三两;成年壮汉七八两就可以买一个,与骡马牲畜差不多价钱;十四五岁眉目清秀的处子卖的最贵,那也仅仅十几两银子。市集上一匹从西域进的汗血宝马还五十两银子起步价,相比较而言被视为奴畜的男人的价钱是相当便宜的。   李霄雪心里有了谱,中午回到客栈点菜吃饭。抽空将那小二姐叫来问道:“那奴隶的主人可曾同意卖奴隶?”   小二姐半真半假卖弄道:“那奴隶的小主人开始是不同意的,好歹是从小使唤惯的会做活的,她哪里舍得。后来亏得我帮您说项,人家才勉强答应。不过这价钱很难讲下来,她说二十两银子不能再少了,否则不卖。”   李霄雪暗自发笑,还好她提前调查了行情,否则一定被这小二姐忽悠了。生意人奸诈在哪个世界都差不多,她并不恼,耐着性子说道:“二十两银子也太贵了吧?年轻漂亮的处子听说也不过是十几两银子。”   小二姐一看对方不好蒙骗,立刻厚着脸皮改口道:“我也说是呢,可能是人家从大地方来,不晓得我们这里穷乡僻壤的什么东西都便宜。您看着说个价钱,我再去问问那奴隶的主人。倘若对方实在不肯让,我劝您也别太计较。不是真想买那奴隶,还是先看看别的货。”   李霄雪倒不心急,揭过这个话题东拉西扯又从小二姐嘴里套问了一些地方上的情况,便不再耽误人家生意,吃了午饭再次离开,打算悄悄去藏摩托的地方取些药品,等晚上找机会给那奴隶疗伤看病施恩示好。   小二姐原本想蒙人家二十两,自己独吞三五两,其余再给那奴隶的小主人。谁料那异邦客人不傻,竟提前打听了行情,害得她没能将买卖说成。她思量着,等晚上她报价十二三两,她昧下一两再问那异邦客人要些辛苦费,最后能给那小女孩留下十两银钱也不算太过分。十两银子在镇上雇车交定金还是能谈的下来,车妇将那小女孩送到地方再结清余款就是。   小二姐盘算了一阵,觉得异邦客人相对精明,她若是想赚钱,还是应该先说服小女孩跟她一起坚持住不能再压价,否则真没什么油水。她计划妥当,得了空子就去了后院耳房。那小女孩许是吃了药精神比早上好,被她三言两语哄得服服帖帖。   小二姐稍稍有了底气,美滋滋走出房,正撞见那丑八怪端了饭食过来。小二姐忍不住炫耀道:“丑八怪,姐姐我这就要帮你家小主人办件好事,你该怎么谢谢我?”   寒尘跪在地上并不抬头,心内狐疑,轻声道:“您帮下奴的主人,下奴感激不尽,不知是怎样的好事?”   小二姐倒不隐瞒,如实说道:“昨天晚上你服侍的客人想买下你,你的小主人也同意了。过会儿我去与人谈妥了价钱,就帮你过户。你这样的货色牵到市面上卖个三五两已经是运气,但是凭我一张嘴,定然将你卖个高价。你小主人得了银钱赚了便宜,难道不算是好事么?”   寒尘一听险些将手上托着的盛满食物的碗打翻。他眸色一黯,身体颤抖不止,内心深处悲凉流窜,无数委屈翻涌上来,比伤病之痛尤甚。   小二姐却并不在乎被卖的男人会是怎样的心情,自顾自走开忙别的。   寒尘深吸几口气才将激动的情绪压抑住,跪行几步敲门进屋。如往常一样,他将碗筷放好,却忽然重重磕头,卑微恳求道:“小主人,请您不要卖掉下奴。”   小女孩扭头不去看地上跪着的近乎赤、裸的伤痕累累的男人,厌恶道:“你凭什么求我?以前是我少不更事,衣食住行都由着你安排。现在就要到西圣山了,却因为盘缠用尽困在此处,你想让我等多久?没了你,我就去不成西圣山了么?”   寒尘凝声道:“小主人,念在主人临终时的嘱托,还请您容许下奴将您送到地方安顿好。到时,下奴会当着您的面自尽了断,再去九泉之下服侍主人。”   “呸,就你这种肮脏下、贱货,还敢有脸提我母亲,还敢有脸说要去九泉下服侍她?”小女孩满面怒容,小手臂支撑着从床上坐起来,指着寒尘责骂道,“要不是你,我母亲和家人都不会出事不会死。都是你,是你害了她们。你死一万次都不够还的。”   寒尘苍凉惨笑,垂眸道:“是,是下奴的过错。到了西圣山,全由小主人发落。您现在尽管打骂下奴,吩咐下奴做什么都好,只求您不要卖掉下奴。下奴生是主人的人,死是主人的鬼。”   小女孩又骂了几句,心虚气短,喘了一阵,才恶狠狠道:“你给我的地图我都已经熟记在心,星象方位我也会看。把你卖了换钱,车妇自会带我去西圣山。大不了你写封信,给那位高人讲明我的身份。除此以外你还有什么用?我母亲的脸都被你丢光了,你别想着殉葬就能一了百了求得解脱。我不许你死,你敢自杀我便将你挫骨扬灰。难得有人肯买你这种破烂货,你好好服侍人家便是,别用你的脏血扰了我母亲的清净。”   寒尘面色苍白如纸,淡如水色的唇已经咬破,身体颤抖的更厉害,自心间蔓延的痛与各色伤口的痛纠结交织。他一阵阵眩晕,却强行提气将舌尖也咬破,努力维持清醒,耐心解释分析道:“小主人,从此地到西圣山,穿越沙漠坐马车需六七日,入山之后还需寻得路径找那位高人。普通车妇哪个肯耗费那么多时间陪您入山寻人?而且下奴肮脏低贱,能卖几两银子?雇车少说定金就要十两,路上的吃喝又需要花钱提前备好。这些您是否都已经计划妥当?”   “我有手有脚,好歹也是女人。没人陪着进了山里就找不到那位高人了么?”小女孩心里虽然没底,嘴上却不服软,无理取闹道,“我凭什么事事都要听你一个男人的安排?你是我的奴隶,我想将你卖了就卖了,你滚开,别再让我见到。”   寒尘心内寒凉,缓缓抬头,眼神复杂,悲伤之中还带着一点点欣喜之色。   他的小主人容貌酷似摄政王,可惜自幼体弱多病,娇生惯养。忽然蒙难,父母姐弟全都身死,她只有七岁,难免恐慌愤恨。全都是他的错,当初思虑不周害了主人全家,现在又不曾将她照顾好,一路上让她吃了太多的苦,到现在她还病着,她发脾气打骂他都是应该的。   他一路上耐心教她熟记地图,教她学会观星识辨方位,与他解说人情世故,怕的是自己伤病不支突然身死,她好歹不会茫然无措。此时,她有勇气敢将他卖掉不要他陪伴,自己去西圣山,其实是好事吧?   有时他也自嘲,如果他能生得一副好相貌,卖身的时候会否可以多赚点钱,能早日离开这种地方?现在他服侍客人一宿也就多赚二十文,的确是远远不如将他直接卖掉来钱更快更划算。   可是他实在放心不下。人心险恶事态炎凉,花钱雇车,遇到好心的不欺小主人年幼,愿意将她送去西圣山,恐怕也没闲工夫陪着她进山找到那位高人。何况那位高人脾气古怪,如果没有他在场,未必肯收小主人为徒。那时小主人身边再无一人,她一个孩子在边疆荒山举目无亲该何去何从?   摄政王临终前让他发誓,要亲自将小主人送入那位高人门下安顿妥当,他不能食言。然而现在小主人正在气头上,他劝不动说不清,唯有忍让。   寒尘暗自叹息,不再提被卖的事情,只哄着小主人先用饭食。看到小主人动了筷子,他不再耽搁挣扎起身,辞别出来,拖着伤腿就向天字房走去。他心想小主人这边说不通,他不如去求那位客人改主意。   寒尘刚走了两步,孙三妹却从后面晃出来,抬手一鞭子抽在他背上,骂道:“丑八怪想偷懒不成?看你可怜才答应放你走开一会儿给你那小主人送吃喝,怎么耽误了这么久?磨坊的活儿还没干完,你又皮痒痒欠揍么?”   寒尘没想到孙三妹今天监工盯的这么严,猜她多半是运气差又输光了钱没事做,故意找他麻烦。他伤病在身,无心无力与她计较,只得暂时放弃了去找天字房客人的念头,被孙三妹推搡着回到磨坊推磨。   磨坊里明明闲着一头驴子卧在干草上,孙三妹却还是将套锁都拴在寒尘身上,拿鞭子抽打着逼他推磨,一面还奚落道:“丑八怪,我听说昨晚上你服侍的客人竟想买下你?就你这种被人玩烂的货色也有人愿意买?我看还不如买别的牲口更划算。”   寒尘闭口不言,懒得理会孙三妹。通常这种情况,孙三妹唠叨几句没人应声,她自然就知道无趣溜去别处消遣。   今天不晓得孙三妹吃错了什么药,说了两句不见寒尘理会,她来了气,上前一把就将寒尘的遮羞布扯了去。   寒尘伤病虚弱,双手都被拴在磨盘的横杆上不及防范,腰间一凉,身上再无遮拦,顿觉羞愧难堪,挣扎着想要抽出一只手抢回遮羞的布料。   孙三妹小人得志,贼笑着将那抢来的破烂布料远远丢开,用鞭子抽向寒尘的大腿,恶毒道:“丑八怪还怕羞?牲口奴畜的穿什么衣服?让老娘看看你那物件,啧啧,果然又大又粗,牛马不过如此了。”   旁边有几个路过的伙计知道孙三妹没干好事,却并不阻拦,有心眼不好的甚至上赶着围过来,对着一丝、不挂的寒尘指指点点,奚落挖苦。   孙三妹有了这些人壮胆,越发嚣张,大声招呼道:“姐妹们,听说这丑八怪要卖给别人了,咱们何不趁机好好教教他规矩,免得将来他新主子嫌弃他不会服侍人。”   07心伤刻骨   寒尘的手脚都被人死死拽住,仰面躺在磨坊的地上,脊背伤口被粗糙地面硌得生疼,没有一丝遮掩的身体完全暴露在那些女人面前。   孙三妹向他身上泼了一桶冷水,用鞭子稍戳着他腿间私物,搬弄两下,那里竟然有了羞耻的反应。他难堪地扭动挣扎,偏偏伤病耗光了力气,更激起了围观的人耻笑奚落。   “果然是贱、货,随便碰两下就大了,姐妹们盖上他那张丑脸,咱们用用这物件也还算过瘾。你们谁先来?”孙三妹其实胆子小,又嫌弃寒尘的容貌,并不想真的上去“享受”服侍,不过是咋呼旁人,她看个笑话。   围观的有个愣头青,喝了酒脑子浑光棍没男人,竟然上去一把握住了那敏、感的物件,一顿揉捏。   寒尘痛怒交加,目眦尽裂,几欲昏厥,恍惚之间从围观众人的缝隙里看到了那个奇装异服的客人向着这边奔来。他心内突然升起了一丝希望,他依稀看到那客人的表情里满是关切焦虑还有震惊,他无来由地期盼着她会将那些欺侮他的人赶走,救下他。   然而那客人就在人群之后停下了脚步,似乎是不忍观看叹息一声,又迅速扭头离开。   寒尘的心一沉,凄然惨笑,只觉得痛入骨髓。他闭上眼,彻底放弃了挣扎,由着那些人羞辱玩弄。   京城大狱之中的噩梦再度涌上他的脑海。那时候他刚刚被废了武功受了重刑虚弱无力,被人强迫喂下掺杂春、药的饭食。那些狱卒将他单独关押,等他药性发作剥光他的衣物一顿奚落嘲笑,看他欲、火焚身神志不清,像一条发情的公狗摇尾乞怜哀求着她们帮他解脱。那些狱卒这才蒙上他的脸,拴起他的四肢,就像现在这样将他仰面推倒,轮番骑在他身上,一面骂着他的粗大丑陋,一面又似颇为享受。如此反复,两三日就这样折磨他一次,他的身体变得异常敏感,甚至不用逼他吃春、药,只消稍稍碰触他都会有反应。   他恨自己这样淫、荡的身体,他害怕被女人碰触,然而他已经无力自保还因着主人的嘱托必须苟活。他这样肮脏破烂,的确没脸再提去九泉下服侍主人。他将来一定是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恐怕也洗不清满身污垢罪孽。   “你们闲的没事了?去去去,别胡闹了,快干活!”小二姐扯着嗓子一通叫嚷。   狐假虎威,客栈里的长工们都要卖小二姐几分面子。本来那丑八怪一身伤病肮脏不堪,也没几个人真想玩弄,这会儿有人来管,大伙儿就纷纷走开。   小二姐赶走了旁人,并不看地上蜷缩的寒尘,只瞪了一眼挑事的孙三妹,数落道:“孙三妹你是输光了钱没事干吧?有闲心去前面帮忙跑堂啊?客人给的小费虽少也是钱,何苦折腾这个丑八怪?万一他受不了寻了短见,你赔的起么?”   孙三妹逞能道:“怎么赔不起?这丑八怪牵到市面上也就三五两银子顶天了。”   小二姐一撇嘴,冷笑道:“呸你个不识货的穷鬼,我已经帮这丑八怪的主人谈好了价钱。天字房的客人愿意出十二两银子买下这丑八怪。那客人去兑银子马上回来付钱过户,掌柜的那里也提前打好了招呼。这丑八怪跟了那位有钱的客人,自不必在客栈里做苦工。”   孙三妹一向欺软怕硬,听小二姐气势汹汹一番言辞,她没钱手短硬不过,嘟囔两句讪讪离去。   小二姐抬腿踢了踢地上不知是晕着还是醒着的赤、裸男人,斥责道:“还赖着不起做什么?赶紧洗干净了去天字房门口跪候新主人,没的让人恶心!”   寒尘蜷缩着,忍着伤痛,虚弱问道:“下奴的主人当真同意将下奴卖给旁人么?”   小二姐奇怪道:“那还能有不同意的?十二两银子,足够买个年轻美貌的处子,傻子才不肯卖。你别不知足,还不好好谢谢我?否则你这辈子也卖不出这种高价。”   小二姐懒得与他罗嗦,拔腿向前面走去。今天她自觉很走运,天字房客人一回来放下行李就急着找她说事。她开口报价十二两,那客人竟然没还价,满口答应。她若早知道如此,就再报得高一些。不过这样也好,免得夜长梦多横生枝节,那客人爽快大方愿意立刻付钱过户,那丑八怪的小主人也同意卖人,她赶紧撮合了生意赚了中介费就是。   李霄雪在前堂焦急等待,她是故意没有跟着小二姐去后面磨坊,她怕自己失态,也怕当事人难堪。   日落时她刚回到客栈就听到后面吵吵闹闹,她好奇过去围观,竟见到那种凄惨场面。那个伤痕累累的男人一丝、不挂地被一群女人围观羞辱,她心中莫名揪痛。可她没有高深武功又无显赫身份,贸然出手阻拦制止恐怕成效甚微,反而会为那男人带来更多苦难。所以她扭头离开,直接找到小二姐,要求立刻买人。   将那个男人归入自己名下,由她照顾看护,他就不会再被人欺负羞辱了吧?   片刻之后,小二姐满面春风的回来,将李霄雪向着客院的耳房带了过去。一边走,小二姐一边介绍道:“这位客官,一会儿您见到那奴隶的小主人千万耐着性子。那小女孩才七八岁,不太懂事,或许有言语上的冒犯,您权当她年岁小不要计较。和气生财,你们双方签字画押我来作保,将那奴隶过户就是。当面缴了银钱,您再给我一些辛苦费,两清没拖欠。”   李霄雪路过院子的时候特意看了一眼,见磨坊里的人群早就散去,那奴隶正挣扎爬起,她稍稍松了一口气,应着小二姐的话想着早点办妥了手续,并不多言。   进了耳房,李霄雪只见简陋的木板床上躺靠着一个面色蜡黄的小女孩。单看眉眼,这小女孩端的生了一副好相貌。   小女孩也抬眼打量着李霄雪,并不奇怪她一身奇装异服,镇定大方,神色行止之间流露出权贵之气,开口问道:“是你想买我的奴隶?”   小二姐帮衬道:“正是这位客官愿意出十二两银子买您的奴隶。您若是没有异议,咱们当场签字画押过了户,我来作保,明天一早拿着契约再去衙门里登记就行。”   小女孩没想到真有人愿意出十二两银子买寒尘。她虽然少不更事,一路上也大略知晓了一般奴隶的价格行情,像寒尘这样的货色能卖十两就已经是天价了。她心里感激小二姐帮忙,面上掩饰不住喜色,急不可耐点头道:“既然如此,全听小二姐的。”   小二姐问道:“您那奴隶的契约可曾带在身上?倘若是官样契文,直接更改了主人过户,明天拿去衙门盖章登记就行。”   小女孩从怀里取出一张揉得皱皱巴巴的契文,心中发虚。寒尘的真实契文早在王府被抄的时候上缴,她与寒尘是在流放途中逃走的,一穷二白哪有什么契文?她怀里这张是途中赶巧捡到的,字迹模糊不清,不过好歹有个小地方的官印。   穷乡僻壤不比京中,能有几个识字的人?小二姐也就马马虎虎认得几个大字,将契文展开装模作样看了一番,觉得那官印实实在在不假,只是纸张太破烂,也没有再更改主人的空地。   好在奴隶买卖司空见惯,小二姐早就备好了新的官样契文,她拿了笔墨,浮皮潦草歪七扭八将空的地方写好,落款有三处。原主人签字画押,新主人签字画押,作保的人签字画押。三处都按了手印或印章,再拿去衙门盖个公章登记上税,就算交易完成。   这边写好了新的契文,当场撕毁了旧的契文。李霄雪和小二姐心内踏实了,小女孩的脸上却带着不安之色。   小二姐怕小女孩年幼心性不定,谈好的买卖又毁约,就赶紧叮嘱道:“这位小客官,买卖不是儿戏,契文都签好了,没的更改。你不要担心,明天一早我就帮你找车子。十二两银子足足富裕,您要去哪里都可以。而且这位李姑娘一看就是心善明理的人,定不会亏待了你那奴隶。”   小女孩木然点点头,似有心事,不再多言。   李霄雪却惦记着那个男人的伤势不愿再耽搁,付了银子,收好契文,大大方方赏了那小二姐一吊钱的中介费,径自回到天字房。   不出所料,那个男人全身上下湿淋淋只腰间围了一块破布,卑微地跪在房门外正等候她回来。   院子里人多眼杂,李霄雪不愿言行怪异引来麻烦,就淡漠地开门,对那男人说道:“你进来吧。”   寒尘挣扎着膝行进入房内,随后关上房门,就跪在门边。细碎的咳嗽声掩不住,从骨头里泛出寒凉疼痛榨干了他的气力,他眸中无光晕晕沉沉,没有立刻倒下已经是难得。   终于还是被卖掉了,他作为被卖的物品根本没资格说不,只有接受服从。这就是男人的命。可他知道神仙圣土人人生而平等,男人不是奴隶,男人也是人,男人也能有作为。他不服,他不信世道不能改变。   百年前男帝曾经试图废除男人生而为奴的法令,却屡遭反驳逐渐搁浅,那时候朝堂内外各项大权均是女人掌控,帝妻先逝无人帮衬,男帝最终没能实现变法郁郁而终。他知晓这段历史之后深深惋惜,发愤图强习文练武,为的就是要完成男帝未竟的事业。而且他的主人,摄政王亦是格外开明极有远见,愿意尝试变法,解放男人,推动社会发展。他得她精心教诲,他为她谋划巩固权势,一切一切都在缓慢推进。   无奈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新帝亲政后不赞同变法,怀疑摄政王意图篡位,奸臣歹人各路跳梁小丑防不胜防,他思虑不周让摄政王遭人陷害,新帝狠心不念亲情火上浇油痛下杀手竟将摄政王满门抄斩。一步走错满盘皆输,惹来无端杀戮血雨腥风,赔上了一干无辜之人的性命。   摄政王临终时虽然一再表示不怨恨寒尘,寒尘却根本无法原谅自己。   他是罪人。   男帝当年都不曾做成的事,他一个卑微男子怎就能生了那种妄念?到头来害人害己,一切成空。他死一万次都还不清,他活该生受各种折磨。   08讨价还价   李霄雪见对方跪在门边沉默不语,她只好先打破僵局:“我刚才已经与你的小主人写好了契文,你现在是我的奴隶了。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寒尘缓了片刻,压下心内苦楚凄凉,毕恭毕敬答道:“下奴曾得原主人赐名寒尘,现下易主,旧名字您若是不喜欢,再起就是。下奴过了明日就满二十五岁。”   之前小女孩拿出来的契文皱皱巴巴字迹模糊,不过上面写的奴隶名姓和岁数都与寒尘说的不太一样。李霄雪心想多半这对主仆身上惹了是非,才会落难至此。她也算是乘人之危买了寒尘,只为了解穿越两个世界的线索,确实有些不厚道。   李霄雪存了几分愧疚,说话的声音也柔和起来:“耐寒之玉,坚忍不拔,出尘脱俗,好名字!可惜寒玉蒙尘龙困浅滩,名字不用改了。别怕,过来,我先帮你看看伤。”   寒尘听她称赞他的名字,已经僵冷的心忽然觉得一丝温暖。她竟是懂他的么?可惜,他污垢满身罪孽深重,之前被人当众羞辱欺凌那一幕,她想必看的一清二楚。他是怎样破烂的货色,她都该知道了。他不值得她的称赞,甚至不配再用主人赐的这个名字。   李霄雪见寒尘依然跪着不动,垂头敛目身体微微颤抖,怕他可能是体力难支,就起身上前欲搀扶,同时问道:“你可知我为何买下你?”   寒尘下意识抗拒着女人的碰触,身体向后缩了一下,口中卑微道:“下奴思量着,定是您心善不忍见下奴伤病受苦,又或是因为昨晚下奴一番妄言。其实您大可不必如此破费,下奴顶多值三五两银子,您花了冤枉钱。”   “我倒是觉得捡了大便宜。”李霄雪并不放弃,抓住他的手臂,硬是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向着床边走去。   寒尘猛地起身,眩晕之感更加强烈,左腿麻木无觉支撑不住,眼看就要倒下。   李霄雪急忙稳住自己的身形,让他靠着她的肩膀,柔声道:“你伤成这样不要再逞强。我先帮你疗伤,有什么话一会儿说。”   寒尘拗不过,被她拖拽着按在床铺上。   她小心避开他前胸后背的伤口,扶他侧身躺好,不嫌他浑身湿漉漉的肮脏,帮他将锁着沉重铁链的腿脚也搬上床。   寒尘脸朝外,看着她从行囊里取出一个奇怪的瓶子。那瓶子不同于昨晚的“防身暗器”,上面印着精美的花纹和奇怪的符号。她拧开瓶盖,露出一个小巧的机关。她轻轻按动,机关里立刻喷射出白色烟雾。   烟雾落在他绽裂的伤口上,一片清凉舒爽,血珠立刻凝结。   她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嘀咕道:“怪不得这止血剂卖那么贵,果然好用。”   如此操办,她为他擦干身体,并不吝惜神奇的药物,将他周身看得见的伤口统统都喷了一遍,又掏出一个透明的水晶瓶一样的小药瓶,倒出几颗扁平的白色药粒喂入他口中。   她不厌其烦端了桌上温热的水,扶着他吞下药粒,又解释道:“这是消炎退烧止疼的药。你吃了可能会犯困,但是睡醒了就应该舒服许多。”   寒尘不动声色由着她摆弄完,看她似乎要将棉被盖在他身上,她也要脱鞋上床。他全身一震,紧张地翻身跌跪在地上,卑微恳求道:“下奴肮脏,在地上服侍您就好。”   李霄雪耐心说道:“屋里就这一床被子,给你盖了我怎么睡?你别怕,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两个人一起睡还能暖和一些。”   “下奴知道您是好人。”寒尘颤声道,“请您恕下奴不识好歹,请您将下奴还给小主人。”   李霄雪一听来了气,她花钱买了他,耐心为他疗伤,对他这么好,他为何还愚忠不肯跟她,心念不忘那个不懂事的小主人呢?她面色一沉,暂时放弃了再次搀扶他上床的打算,冷声道:“你的契文双方都已经签字画押,交清了钱,你还想毁约不成?你果然是不识好歹,怪不得你的小主人也不喜欢你急着将你卖掉。”   寒尘眸色一黯,却还是努力说道:“日落后衙门不办公,您手上的契约并未盖公章登记上税,是可以更改撕毁的。下奴伤病交加命不长久,您花了冤枉钱买下奴根本不值得,求您仔细思量权衡,莫要将来后悔。”   “值不值是我的事情,我最讲信誉已经谈好的生意岂能毁约?”李霄雪故意咬住不松口,心中已经明白,寒尘多半是不放心他的小主人孤身一个在外漂泊,他不肯易主也罢,她其实也觉得让那个有病在身的小女孩独自一人太残忍。她买他只为保护他为他疗伤,他既然不肯接受,她何苦多事?不如趁机套问穿越两个世界的线索。她现在占据主动,他有求于她,他应该会老实地回答她想知道的问题吧?   寒尘仿佛猜到了她的心思,先一步表态道:“下奴之前并非妄言,是确实知道一些您想打听的线索。如果您同意将下奴退还给小主人,下奴自会将所知如数相告。”   “你能知道什么?”李霄雪激了一句。她早看出他绝非普通男子,她相信他的话,却也不愿受他牵制。   寒尘明白自己必须先取信于她,于是深吸一口气,集中精神解说道:“众所周知大周皇族受创世女神眷顾,拥有与神沟通的特殊能力。百年前战乱频频,大周山河破碎,七皇子受命于天,去往神仙圣土请回救世主。只有大周的皇族才能开启去往神仙圣土的道路,只有天命之子才能顺利往来两个世界。”   “那么众所不知的呢?”李霄雪饶有兴致地问到关键。   寒尘并不回答,反而凝声道:“既然您对此感兴趣,下奴也自认为知道一些旁人不知的隐秘。还望您给个机会,行个方便。”   李霄雪不动声色道:“口说无凭,我怎知你告诉我的是真是假,我若是行好放你跟你的小主人离开,上当受骗找谁说理去?”   寒尘自然料到这一层,主动退让道:“您是聪明善解人意的,您恐怕已经看出下奴无非是不放心小主人一个无人照料。下奴的小主人要去往离此地不远的西圣山,到了地方自有人接应。下奴所求的是,想要将小主人送到地方安顿好。那时再服侍您由您发落即可。”   李霄雪此时已经打定主意要从寒尘身上挖出更多有用的信息,自不会轻易放过他,她故作不满道:“我已经花钱买了你,你是我的奴隶,难不成你还想让我陪着你送你的前主人到哪里去?”   寒尘看出她心动,他也有了几分自信,继续说服道:“您并不缺钱。下奴若说等到了地方还您更多银钱您恐怕也不稀罕。一来下奴知道的隐情或许对您有帮助,二来西圣山中住着一位高人通晓古今。那位高人与下奴的原主人家有故,有下奴在您更容易见到她,那为高人学识渊博定能为您答疑解惑。”   “你如此费力舌灿莲花引诱我,盼的是我能送你家小主人去西圣山吧?倘若到了地方,没什么高人,你也说不出我满意的答案又该如何?”李霄雪用言语挤兑,隐约觉得这个男人比她想象中强势,所以潜意识里总是要为自己多打算一二。   寒尘越发恭谨道:“只要您愿意放下奴先将小主人送到西圣山安置妥当,下奴将真心奉您为主,由您任意驱策。”   李霄雪看他的眸色从灰暗冷寂又慢慢散出一股自信光芒,竟比垂眸恭顺的样子更吸引人,她越是挤兑,他反而越是不屈不挠想方设法说服她。这样的男人,才是她欣赏的男人。她心中已经打定主意,先送他们去西圣山。然后她要留下他,不再让他离开。   因此她先将话说得狠绝,看看他的底线究竟在哪里:“你不过是卑微男子,于我何用?我凭什么相信送你们到地方,我就能得到我想要的好处?你若是伙同旁人逃走了,我人生地不熟钱财两空,或许还有性命之忧。”   寒尘的唇角微微上翘,明明应是笑容的模样却偏偏让人看着心痛不已。他咬了咬嘴唇,像是终于下定决心,缓缓说道:“明日您在衙门办理买卖手续,只用多交一点税银,就能将契文定为死契。您可以将私人印记烙在下奴身体任何部位,下奴这辈子以及后代子孙就都是您的奴隶,不能再买卖他人。下奴若敢逃走,官府会有专人追剿,保证将下奴送回您身边由您发落,否则便会牵累下奴前主人获罪赔钱。下奴身强力壮,不用您管吃喝,只要醒着就会做事,为您当牛做马。您还可以用下奴配种多生些奴隶扩充财产,稳赚不赔。”   李霄雪看寒尘说到最后几句的时候,他脸上笑容依旧,眼眸里却流转着浓重的悲凉,触目惊心。她无端端心内一揪,答允道:“话已至此,足见你的诚意。也罢,我就信你一回。明日办好契文手续,我便送你家小主人去西圣山。”   “下奴谢主人宽宏仁慈。”寒尘郑重叩首。   09冰冻三尺   谈好了事情,李霄雪话音一转:“那么今晚,你上床来睡吧。你已经是我的人,不必再管客栈的活计。你小主人的饭食药费房钱,我先帮忙垫付。”   寒尘愣了一下,心想着这么快就要他侍寝么?她想看他用身体表现诚意?他如此丑陋肮脏,为何她仍是不肯罢休呢?   寒尘跪地不动,坚持说道:“下奴低贱污秽,在床下服侍主人就寝便是。”   李霄雪打趣道:“你还想将我催眠了,自己睡地上挨冻不成?”   寒尘大惊失色,叩头道:“下奴昨晚……并非故意冒犯,下奴……”   “不必解释了,乖乖听话。否则我有办法将你弄晕,为所欲为。”李霄雪眼睛一瞪,颇有几分凌厉的气势。   寒尘现在已经相信她十有九成是神仙圣土来的,那边的手段机关绝非他能抵挡。她现下不过是让他上床去陪她睡觉而已,他是她的奴隶,理应听命。他把心一横,自己解开腰间的遮羞布,顺从地艰难地爬上床,跪好。   李霄雪扶他避开伤口侧躺好,为他盖上被子,又说道:“明天我去为你买些衣物吧。沙漠之中夜晚寒凉,你就那一块烂布蔽体实在可怜。”   “下奴还有一件衣物,不必主人破费。”   “是你小主人身上盖着的那件袍子么?”李霄雪别扭道,“你舍不得她受寒将衣服给她盖,她却能忍心见你衣不蔽体伤痕累累劳作不休。你就不委屈不伤心么?”   寒尘闭目掩饰凄楚神色,淡淡道:“那是下奴欠她母亲的,下奴拿命还都不为过。您若不是强买下奴,下奴本打算安顿好小主人之后就自尽殉主。”   “你不许死!”李霄雪紧张地说了一句,手也不由自主握住他的手臂,唯恐他一时想不开真去寻死。   被女人碰触身体肌肤的时候,寒尘免不了恐惧颤抖,无意中抗拒挣扎了几下,然而他立刻想到自己的身份,于是咬牙控制住不再反抗,只将自己当成死物,由她拽住了手臂,靠近他没有遮掩的身体,他卑微恭顺地迎合道:“您放心,下奴现在已经是您的奴隶,生死都由您做主,您随意使用就是。”   “用你暖床,让你侍寝,你都愿意么?”李霄雪知道他想偏,心内也很郁闷嘴上赌气说了一句。难道自己这么像急色鬼么?她的目的原本很单纯,两个人一床被挤着睡互相取暖而已。她并非看到帅哥就把持不住的那种随便的女人,虽然寒尘是她喜欢的类型,她也没打算趁人之危为所欲为。   寒尘虚弱道:“下奴不敢不愿,能服侍主人是下奴的荣幸。就算主人指派下奴服侍旁人,下奴也会听命。”   “你连我名姓都不知道,就因为我是女人,我买下了你,我真逼你做那种事情,你心里不介意么?”   怎么会不介意?寒尘凄然苦笑。可他早没了清白又如此丑陋,欺负过他的女人都骂他不识好歹,能有女人肯让他服侍已经是他的运气了。他有什么资格说不愿意说介意?他强压下心内伤痛,麻木而淡然地回答道:“下奴不介意,只要人家不嫌弃下奴肮脏丑陋,让下奴服侍哪个女人都不介意的。”   “可是我介意。”李霄雪不知道为何自己会这样说。她同情他的遭遇,心疼他的悲苦。他明明是才华满腹志向高远却被形势所迫生生扭曲变得卑微隐忍自厌自弃。她想要帮他脱离这场磨难,她不愿再看到他被别人羞辱折磨。   寒尘却误会了她的意思,也不敢多想更美好的事。他心内绞痛,惊恐紧张全身颤抖,猛地睁开眼,眼神却没有焦距,只挣扎着想要跪去地上,卑微道:“对不起,下奴疏忽了。下奴这就去仔细清洗干净,再来服侍主人就寝。”   李霄雪一把拽住他的手臂,从身后搂住他的身体,温柔说道:“别怕,我不是嫌弃你。我是想对你好,不想再看到旁人欺负你。”   寒尘只觉得她的声音话语美妙的如同天籁一般,仿佛一下子驱散了他的梦魇伤痛。然而他马上又开始怀疑自己早已昏迷,此刻无非是正在做美梦。毕竟他这等丑陋模样一把年纪,如此肮脏破烂的身体,怎么会有女人真的喜欢他呢?就算不是做梦,她也不过是同情他随便哄哄他而已,他痴心妄想的毛病为何一直改不了?   在王府之中,他年少之时,其实也曾期盼过得一知己托付终身,可惜就算有摄政王出面说项赠了丰厚嫁妆,他从十六等到二十都还是无人问津。摄政王无奈之下将他收入房中,并非真要他侍寝,不过是用这层借口掩饰他嫁不出去的尴尬,过些时日仍不得良配再给他名份免得他孤苦终老而已。   寒尘迷迷糊糊胡思乱想,体虚力弱药效发作,竟昏沉沉睡了过去。   等到次日天光放亮,寒尘才又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淋漓,身上各种痛的滋味渐渐清晰。他发现自己还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他的新主人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急忙翻身跌跪在地上,摸索着寻到遮羞的布料围在腰间。他努力让自己忘却昨天晚上的美梦,只思量着如何劝新主人早日带着他的小主人出发去西圣山。他们不能在此地耽搁太久,说不定朝廷的追兵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行踪,多留一日就多一分危险。   李霄雪从门外进来的时候,看到寒尘醒了而且还恭敬地跪在地上,她免不了心疼,语气里多了几分不满道:“怎么又跪在那里。”   寒尘叩首,颤声道:“下奴知错。”   李霄雪奇怪道:“你知道错在哪里?”   “下奴低贱肮脏,不侍寝的时候,理应跪在门外等候主人吩咐,免得污损房内物品。”寒尘一边说,一边拖着伤腿和脚镣艰难地爬向门口。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社会大环境使然,寒尘又遭了那么多罪,想让他重拾自信挺胸抬头恐怕并非易事。李霄雪轻轻叹息,刚想弯腰去扶他,又记起昨晚上他对女人碰触的激烈反应,便不敢再多有动作,免得刺激他。她假装若无其事地找了地方坐下,耐心说道:“你先别出去,我有事与你商量。”   寒尘跪好,垂眸恭敬答道:“但凭主人吩咐。”   “我一早就去见了你的那个小主人,对她说受你之托愿意送她去西圣山。她年纪轻轻虽有稚嫩逞强思虑不周之处,却还算稍明事理颇有骨气,不愿占人便宜。她明言要自己花钱雇车,还嘱咐我善待你。”李霄雪说的都是实话,那小女孩其实并非多么凉薄狠毒,也许是心内有什么误会当着寒尘的面严厉绝情,背地里却还是不忍他受苦。   寒尘心知都是自己的错,害小主人全家,小主人恨他入骨,巴不得他受尽折磨生不如死,能毫不犹豫卖了他,又怎会在乎他的死活?多半新主人心善才说他的小主人念旧关照之类的话安慰他,他暗自苦笑也不当面质疑什么,姑且听听聊以慰藉。   “小主人将下奴卖了十二两银子,十两付车妇定金应该能谈拢。余下二两银子买食物药材已经很紧张。主人若一同前往,还望能自备干粮。至于下奴可以两三日不吃东西,实在饿了随便一口马料豆饼就能再撑几日,不敢耗费主人的钱粮。”   李霄雪压下心痛,沉声说道:“你已经是我的奴隶,该吃该喝都由我做主。至于如何去西圣山我也早有打算。”   寒尘的跪姿越发恭谨,额头抵着地面说道:“下奴刚才僭越多嘴,还请主人责罚。”   李霄雪不理会他的惶恐卑微,只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支铅笔和一个记事本,递到他面前,说道:“你将从这里去西圣山的地图画出来,标好路径方位。我有一匹宝马,带上你和你的小主人应该没问题,能比寻常马车更快地穿越沙漠。”   若是这个世界的普通女人,多数根本不会想到男人也懂得画地图写字的技能,而她竟是毫不犹豫将纸笔递给他。寒尘感动不已,眸中不由自主流露出几分欣喜之色。   他抬头,毕恭毕敬接过她递来的东西,心内再无怀疑她的身份。她定然是从神仙圣土而来。这种本子这种炭笔在这个世界都没有的。她的本子前几页也画了一些地图,看样子是根据星象测算方位的,与他从男帝手札上看到的测算方法极为相似。那么他画的图她应该很容易就看懂的。他稍稍梳理思路,迅速在本子上画出地图和对应的星相方位角度。   李霄雪眼睁睁看着寒尘熟练地用现代方法绘制地图,标注明确还是阿拉伯数字,就连星相方位角度的测算方法也与她知道的如出一辙。天啊,太不可思议了!她之前看店家记账结算银钱都是书写繁体汉字,按道理大周的数学天文地理的发展也比现代落后许多。寒尘竟然通晓这种超越时代水平的知识,更证明他之前所言非虚。他了解两个世界的秘密,他或许真的能够告诉她穿越回去的方法。   她忍不住问道:“绘制地图的方法是谁教你的?这个似乎不是一般人能有机会学到的吧?”   寒尘既然敢用这种方法画图,就不怕被问,何况他已经肯定她不是朝廷的走狗,他便不用事事隐瞒,于是诚恳解释道:“下奴的原主人曾经在朝为官,朝中凡领兵之将皆通晓绘制地图之法。下奴受原主人临终之托,护送小主人去西圣山,唯恐迷路这才努力记下地图,不过是默画下来而已。”   李霄雪并不信他的搪塞之词,皎洁笑道:“这么说你并不晓得这些文字符号是什么意思?倘若我看不懂你画的图,一时不慎走差了路,你该如何找到正确方位?”   “下奴是卑微男子,自然不懂那些高深技能。您见多识广又怎会不识地图走错路?”男子无才便是德,这世上的女人很容易讨厌太聪明太有本事的男人,所以他不敢承认,尽量掩饰自己的才华。他现在只是个低贱肮脏的物件而已,男人该会的缝纫厨艺他一窍不通,其余他会的他懂得是一切罪孽的根源,他有什么值得炫耀的?   “即使你真的不懂地图绘制之法,能有这份记心默画如此复杂的图形已经很难得。不要妄自菲薄,你也应该明白,我并不似这世上女人那般轻贱男人。”李霄雪语重心长道,“希望你以后在我面前少些遮掩多些自信。将来安顿好你的小主人,我还打算去中原看一看。那时你我两人相伴,还盼着你能为我导游解说大周风土人情。”   10签下死契   寒尘仰望着李霄雪的目光中流转着惊疑之色,她这种说法显然不是客气,她是真的将他当人看,信他是有本事的。   他心内一暖,若是早年在摄政王府的时候,他定然会继续攀谈,与她海阔天空聊上一番。可此时此地,他衣不蔽体肮脏不堪罪孽深重,展露才华就算能博她欣赏称赞又有何用?再说她来自神仙圣土,她的学识才华自然高过这个世界的人,他引以为傲的那些本领在她眼中不过是司空见惯的儿戏吧?   寒尘垂首,压下心中浮动的莫名情绪,只卑微应承一句:“下奴自会谨尊主人吩咐驱策。”然后闭口不言,再不出声。   李霄雪当他是不信她,她又诚恳说道:“我叫李霄雪。我知道这个世界对男人约束很多,人前你如何称呼我我都不在乎,只有你我二人的时候,我希望你能省略敬语。将来倘若你我处的来,你喊我名字我会更高兴。”   云霄之上,晶莹白雪,圣洁高贵,好名字!寒尘将这个名字默默烙印在心,耳听着她的吩咐却暗自苦笑。   这世上女尊男卑,就算是亲生父亲最多是哄孩子叫乳名,等女儿成人之后,当爹的直呼女儿大名绝对是冒犯冲撞不合礼法的事情。男人未嫁时在家中,需称呼母亲大人,姐妹皆是小主人,见了她们都要下跪行礼,不能喊名姓。男人出嫁后,妻主大人就是他的主宰,妻主大人生的女儿就是小主人。母死女继,只有母亲的正夫才有资格得子女奉养尊重,母亲其余的男人们都会作为财产由女儿继承支配甚至随意买卖转赠旁人。   男人基本没有机会,也不被允许直呼女人的名姓。他的新主人来自神仙圣土,不晓得此地规矩才会有那种荒谬的吩咐吧?   此时小二姐敲门问道:“客官,早饭送过来了。”   李霄雪起身开门。   小二姐满面笑容端了个大托盘,里面是汤水干粮小菜若干碗碟,她手脚麻利将这些吃食一一放好在桌上,当然只给了一双筷子。她随意瞟了一眼,见寒尘跪在地上,身上伤势看起来比昨天好了一些,至少没有绽裂流血,她便得意道:“丑八怪你真应该谢谢我。你如今跟了新主人,不用一早起来干活,清闲不少。你自己也学机灵一些,将主人服侍妥帖,少不得能混个温饱。”   寒尘敷衍地行礼叩首,并不多话。   李霄雪送出小二姐关上房门,坐回饭桌前面。她早饭一向吃的不多,故意点了这些个饭菜,是为了寒尘。她举筷随意吃两口已经饱了,然后让出桌椅坐到床边,对寒尘说道:“那些饭菜我吃不了,你若不嫌弃我用过的碗筷,便赶紧吃了,也免得浪费。”   寒尘身材高大,直跪起来可以一清二楚看到桌上饭菜。明显许多吃食一口未动,刚才她用餐完毕还以特殊的白布将碗筷都擦拭干净,她竟是特意为他买了餐饭?她为何会对他这样好?   是了,一定是她很想知道回到神仙圣土的方法吧?她这是故意施恩于他,换他的真心侍奉才对。   想通了此节,他也不推辞。上一次还是两天前啃了半块冷硬的糠饼,这些时日折磨不断,饿了唯有用凉水野草充饥,胃痛的麻木。如今上好饭菜摆在面前,他为何不吃?   “你若是多日不曾正经吃东西,这次也不要暴饮暴食。先喝些软粥吃些清淡蔬菜对胃更好。”李霄雪叮咛一句。   寒尘不敢起身坐着吃饭,只膝行挪到桌边直跪身体,小心取了碗筷。听了她的关照叮咛,他的精神有些恍惚,昔日摄政王尊尊教诲犹在耳际。   那时他才七八岁少不更事,跟随影卫习武磨练毅力,忍饥挨饿也是训练的科目之一。训练完毕,他饿得发慌,看到满桌美食直想都吞入肚里。摄政王慈爱地搂着他的小身子,抱他坐在她的腿上,也是这样叮咛,不许他暴饮暴食,只准他吃软粥青菜免得伤了胃落下病根。   摄政王自己的亲生儿女也少有能得如此宠爱的,寒尘当时只算是贴身服侍主子的小小家奴,自然感激感动受宠若惊。   他自幼不知父母,摄政王如师如长,在他心中早已将她当成了母亲一般崇敬爱戴。然而他最终害了她,害了她全家,他这辈子根本无法原谅自己的过错。   他恨世道不公,他更恨自己自不量力。   被人轻贱欺侮,身心痛楚难当,他却是甘愿受这些折磨,以期多赎一些罪孽。   这样想着,他又哪里有脸面吃这么好的饭食?猪食潲水骡马牲畜不吃的,随意喂他两口就是,他不停做事累得晕厥,再被鞭打冷水泼醒,才是他应该过的日子。   李霄雪见寒尘吃了两口就放下碗筷又匍匐跪倒,不明所以道:“怎么不吃了?”   “下奴低贱,罪孽深重,不配享用这等美食。”寒尘小心翼翼解释道,“前几日为省钱,小主人的饭菜相对粗陋,她已抱怨多次。主人仁善,不妨将吃食送给下奴的小主人,下奴定感激不尽。”   “我刚才去看她的时候已经送了吃的,是从你所谓神仙圣土带来的特别的糖果。她很喜欢很高兴,小女孩很好哄的。”李霄雪顿了一下,劝道,“你不要自己难为自己。我计划今天傍晚就出发,穿越沙漠时是夜晚行路,白天找阴凉地方休息。快吃些东西恢复体力,你也不想因伤病虚弱耽搁了行程吧?”   寒尘心知自己的身体情况并不好,倘若真是不吃不喝,晚上还要赶路,一定难以支撑。听闻小主人得了好吃的,被哄得开心,他亦稍稍松了口气。他厚着脸皮,迅速将桌上的粥和青菜一扫而空。   李霄雪看看碗碟之中剩了两个馒头一些肉干,就从行囊里翻出保鲜袋仔细将食物收好,对寒尘笑道:“其实这小店里的吃食味道还不错,这些能存放的食物带在路上吃。走吧,现在和我去衙门办手续。”   寒尘跪行跟着李霄雪,出了房门才扶着墙站起身,拖着伤腿镣铐,迟缓前行。   李霄雪回头皱眉道:“你的脚镣是谁锁的?钥匙在哪里?”   寒尘的眸中哀伤流露,轻声答道:“先前小主人让下奴服侍客人,下奴胆大曾有些许挣扎。店家这才出主意用铁链锁了下奴,怕下奴逃跑。其实下奴不会逃走,不会丢下小主人一个。”   李霄雪扭头不忍看寒尘被铁链磨烂的脚腕,正欲安抚几句又看到小二姐,便招呼道:“小二姐,这奴隶脚上锁链的钥匙可否给我?我看他腿上有伤行动不便,倘若还锁着耽误事情。”   小二姐故作热心地提醒道:“客官有所不知,这丑八怪生得人高马大粗壮有力,不用锁链约束着您能放心使唤么?我劝您还是留着他那副铁链,免得生了事端。”   “这铁链是你们客栈的东西吧,难道免费送我?我今天晚上启程就走了,路途难行,这奴隶拖着重镣怎么帮我背东西?这铁链我是不会花钱买的,你若送我,现在给我钥匙也行。”   一提到钱财的事情,小二姐就格外认真,点头道:“客官真是实在人,亏得您提醒,差点忘了算铁链的钱。唉,您若真不肯花银子买,我也不能强卖给您。这样吧,我先陪您去衙门办完了买卖手续,等您晚上出发再去了这奴隶的镣铐。”   “我正打算带他一起上街,烦劳你现在就开了锁。”   小二姐好奇道:“您带这丑八怪上街做什么?去衙门办手续,有我这个保人和您本人就行。”   李霄雪没想到小二姐这么贫,寻思着该如何解释才不惊世骇俗,总不能直说是想为寒尘购置衣物鞋袜吧?   小二姐却依着以往经验瞎猜道:“啊,我知道了,您是想办死契对不对?奴隶死契虽说上税多加二百文,可是这奴隶不能再卖,子孙后代全是您的财产,这奴隶身上也烙上记号哪也逃不掉,一劳永逸安心省力。怪不得无需用锁链了,您果然是买卖行家,高明高明。”   李霄雪并没有真想办死契,不过小二姐乱猜倒是省了她编谎话借口。她随意敷衍着小二姐,先是要来钥匙去除了寒尘的脚镣,再带着他随小二姐一起向衙门走去。   寒尘恭顺垂首默默跟从。沉重脚镣去掉之后,虽说省了一些力气,奈何伤病交加,他一瘸一拐也是走不快的。她说要为他打开脚镣的时候他还存了感激欢喜,却原来不过是换一种形势的枷锁。   奴隶死契买断终身和子孙后代。他昨晚只是简略提一下表示诚意,却没想到她真的不放心真要办死契。世上男子虽然生而为奴,有幸能嫁良人或者成为正夫生女受宠也算半个人,过得舒服一些。但是只要身上烙了记号签了死契的奴隶,就失去了嫁人的资格,彻底沦为物品牲畜,子孙后代为奴永世不得翻身。大周的死契奴隶多数是罪犯及其家眷或者敌国俘虏,毕竟这种奴隶不能随意买卖交易。就连摄政王全家被抄的时候,男眷也不曾遭罪打烙印,仅只流放典卖而已。   寒尘暗自苦笑,也罢,他容貌丑陋又非清白身,早是污秽不堪,难道还想着堂堂正正嫁人不成?签了死契,身上烙了记号,彻底断了他的妄念也没什么不好。   小二姐是常来帮人中介办手续,衙门上下熟络,领着李霄雪进去登记缴税轻车熟路。衙门大堂重地自然不许低贱男人涉足,李霄雪只得先将寒尘留在衙门的院子里等候。   李霄雪这边一切办妥,再出门就见寒尘脸色比刚才苍白了许多,跪地的身体微微颤抖。她定睛仔细看,只见寒尘右肩唯一一处没有被鞭痕覆盖的地方已经烙了个方方正正的印记,皮肉泛着焦糊,触目惊心。   一个官差放下手里冒着白烟的烙铁,上前讨赏道:“我们这里办事快,听说您没带着私印,我们就替您在那奴隶身上烙了个官样儿。所谓官样儿,是四方框内填四个字‘大周口奴’缺的那个字一般写主人的姓,以刺青补上就好。笔画简单的刺一个字十文钱,姓氏复杂的十五文一个字。您看这位置怎么样?倘若位置不满意,您尽管说个地方,我们再烙一次只收五文钱,保管又快又清楚。”   11市井见闻   李霄雪惊怒交加,心痛不已。她还未开口责怪那些官差,就听身旁小二姐开腔道:“我说桂大姐您可真会赚钱,不等正主来就先烙了印。”   其实小二姐与那姓桂的官差是朋友,早就约定俗成,帮人办死契奴隶不是一回两回,往往都是“先斩后奏”。官样儿烙印十文钱一次,倘若奴隶的主人不满意烙印的位置,再改地方额外还要收五文钱。她们才不管奴隶的主人有否私印,先烙了印不过举手之劳少说也能赚十文钱。再加上补字刺青还能再赚一笔。   桂姓官差假装憨厚地笑了笑,一脸无辜。   小二姐又说道:“这位客官姓李,倘若人家还能将就你选的这个位置,那就赶紧给人家补好了字,别耽搁时间。”   “我何时说要烙这个印了?”李霄雪颤声说了一句,面色不善。   小二姐以为她是心疼银子不愿花这种冤枉钱,不过官样儿已经烙上了,不能让官差白忙活,她赶紧打圆场道:“这位客官您是大富大贵的人,还在乎这几文钱?倘若随身带了私印,我帮您说项,就让官差免费替您打了私印。可人家这官样儿都烙好了,是否要补个字另说,至少十文钱的辛苦费您不能省了。”   桂姓官差附和道:“那是,我们衙门有明文规定,动用官样儿大印需缴十文钱。这种官样儿是全大周统一的,又清楚又好认,走到哪里都有人识得,你的奴隶自然不敢逃跑。倘若是不显眼的私印,或许……”   小二姐见李霄雪脸上表情仍是极为不满,她怕真起了纠纷,一把就抓着李霄雪去到旁边,偷偷给了桂姓官差一个眼色。   李霄雪被强行拽走,不解道:“你拽走我干什么?”   小二姐压低声音语重心长劝道:“这位客官您且先听我解释。那桂姓官差的娘亲是边境哨所的头目,不大不小的官儿却有盘查过往商旅的职责。倘若您今日在这里口角争执生了梁子,将来您做生意往来边境多少是有麻烦的。我劝您一句您别不爱听,破财消灾,十几文钱的事情而已。”   两人这边说话,那桂姓官差却不闲着,直接拿了粗针,在寒尘肩上刺了“李”字,随手又在还渗着血丝的伤口上糊上了一把粉末。   寒尘疼得身体颤抖,咬着嘴唇方能压住呻吟之声。   小二姐见桂姓官差完了活儿,她这才说道:“桂大姐,这位客官出门做生意不容易,手头紧,您看连官印带补字少收她一文两文如何?她姓氏笔画少,也没费您多少工夫和材料。”   桂姓官差这趟手艺本来就没什么成本,大地方的衙门提供类似服务根本是无需缴费的,她们是私自乱收费,自然不敢太计较。   李霄雪恨自己没有提前打听清楚这里的规矩,害寒尘受苦,事已至此,烙印刺青都留在了寒尘身上,她就算不满生气又能如何?在这衙门里多留一刻怕是又生是非。她叹了一口气,不再争执,缴了银钱。   出了衙门,小二姐先回了客栈。   李霄雪昨天转悠的时候看到镇上有间成衣铺子,就带着寒尘向那边走去。她昨日问寒尘年岁,他说过了今日就满二十五,莫非今日就是他的生日?可惜她竟是先送了他那样一份“厚礼”,让他身上无端多了耻辱烙印。她该如何向他赔礼道歉呢?不如先为他买一套整齐衣装。   成衣铺子门槛高,是禁止衣衫不整的人入内。   门口伙计瞪了一眼只腰间围着破烂布料的寒尘,寒尘便自觉主动跪在了门口等候。   李霄雪进了铺子,仔细看了一圈竟都是女装样式,并不适合身材高大的寒尘穿着。她问伙计打听道:“你们这里是否出售男人的衣物鞋袜?”   伙计一看李霄雪奇装异服,当她是异邦来客不懂天朝礼仪,就热心解释道:“这位客官不是大周人吧?您有所不知,大周乃礼仪之邦,正经男子都养在家中,衣物鞋袜是自己缝制,岂能不知羞的拿到市面上叫卖?成衣铺子里自然卖的全是女人的衣物,不过也有手艺好的裁缝受聘去别人家里帮男眷量身定制华美衣服。您若是只想为男人添置衣装,我就给您介绍镇上最好的裁缝。您气宇轩昂容貌俊秀,不妨也看看本店的衣服为自己添一两件。毕竟入乡随俗,您换上大周的衣装更妥当一些。”   经伙计提醒,李霄雪也动了为自己买一两套衣物备上的心思。她身上穿的是骑行服,多日没有机会清洗早觉得别扭。她于是捡着顺眼的挑了两套,配好鞋袜。这个过程中她特意问了问,果然找不到适合寒尘那种身材尺码的现成衣装。若现在请裁缝定制,还要再等一两日时间才能拿到做好的衣服。她只得再想别的办法为寒尘筹措穿着物品。   寒尘见李霄雪抱着一个包袱从铺子里出来,急忙起身上前接住。身为奴隶,替主人拿东西是天经地义的。   李霄雪却担心寒尘的伤,舍不得他费力,刚买的衣物鞋袜其实并不沉,她自己拿着就好。   这会儿旁边走来一个圆滚滚的中年女人,一身耀眼金银首饰油光满面,她向着李霄雪招呼道:“大妹子,与你商量个事情如何?”   李霄雪并不认识那个中年女人,奇怪道:“敢问有什么事情?”   那中年女人笑道:“大妹子,我刚才路过,看你的奴隶生的高大健壮,可否借我两日?我那里恰有几个女奴隶可以与他配种。”   寒尘闻言眸色一黯,静悄悄复又跪回地上,心内自嘲,刚打上烙印就有人想叫他配种,是幸还是不幸?   李霄雪怎能容忍寒尘被当做牲畜一样侮辱,面色一沉摇头推辞。   那中年女人却道:“大妹子,我知道你这是死契奴隶,配种生了孩子理应是你的财物,不过等着怀上生了那也要一段时日。您将这男奴隶租给我配种最多一两日,配一个女奴怀没怀上我都给您二十文钱,我那里有七八个女奴就是一二百文钱,多划算?”   李霄雪看着寒尘越发苍白的脸,心痛不已,不耐烦地瞪了那中年女人一眼,冷言道:“对不住,我急着赶路,没空耽搁。这种好事您找旁人吧。”   那中年女人倒也识趣不再纠缠,但是生意没谈成心里并不痛快,难免奚落道:“我上赶着送钱竟还有人不乐意。就她那丑八怪奴隶,配种也难找到像我这么大方的。真不知是怎么想的!”   这些话如钢针利刃刺在寒尘心上,他只觉得肩上新添的烙印格外痛楚,痛到骨子里拔不出来,忘不掉,时刻提醒着他低贱的身份。他这般丑陋肮脏,有人愿意租他去配种已经是难得了吧?他的主人是嫌那人给的钱少才不肯答应么?其实那人开的价钱还算公道,在客栈里他提供“特殊服务”也不过是房钱上多加二十文便能睡一宿。   李霄雪四下打量,专盯着过往身材高大的人看,她寻思着现成新衣服没有合适的,大不了她问人买身二手的衣服先给寒尘将就穿着,总不能让他一直是这等衣不蔽体的样子行路。她运气还算不错,终于看到一个拉着货车的奴隶衣装尚整齐一些,又是生得粗壮高大与寒尘的个头相仿。她走上前叫住那奴隶身旁挥着鞭子的女人问道:“大姐,这个拉车的可是你的奴隶?”   那女人点头道:“正是。这种丑八怪也就是当牛马使唤着,让您见笑了。”   李霄雪又问道:“可否将这奴隶身上的衣物卖给在下?”   “您买这丑八怪穿的衣服做什么?”那女人话一出口,已经看清李霄雪身后跟着的寒尘,立刻会意道,“难不成是给您的那个奴隶穿?您倒是个心善的。其实这种货色皮糙肉厚,又是做苦力,穿了衣服容易破损有些浪费。说出来不怕您笑话,这拉车的奴隶是我弟弟,长得丑嫁不出去,自小跟着我做活,这才给他弄身衣服。”   李霄雪见那女人与拉车的奴隶眉眼的确有几分相似,可惜那拉车的奴隶常年被当做牲畜使唤风吹日晒一脸沧桑,看起来竟比那养尊处优的姐姐还苍老了几岁。   “十文钱,卖您一条裤子,别的就算了,总要给我这奴隶留件蔽体的。”那女人开了价。   李霄雪看那拉车的奴隶也没有鞋袜,若真逼着买全身衣物,那拉车的奴隶恐怕就要光着了。也罢,这世间男子实在可怜。她顾不上更多感叹,一手交钱一手接过那奴隶脱下来的长裤。裤子面料还算结实,可惜打了补丁多日不曾清洗分辨不出本色。   这种二手衣服李霄雪自己绝对不会穿,拿在手里犹豫着唯恐让寒尘穿太委屈他。   那女人却从车里翻了一条破烂裤子丢给拉车的奴隶,又对李霄雪说道:“您还不让您那奴隶换上衣装?大周是礼仪之邦,男人长得再粗陋充作牛马用也应让穿裤装,只围块遮羞布也就是乡下地方没人管,进了城里会让人笑话的。”   李霄雪心想这世界女尊男卑,男人衣不蔽体想必是会被人鄙视。寒尘仅有破布勉强遮羞,怕是遭了不少白眼嘲笑,这种羞辱比拳打脚踢更让人难熬吧?她不再犹豫,将长裤递给寒尘。   寒尘并不挑剔衣装粗陋肮脏,感激叩首寻了角落无人处穿好长裤,又从破围布上撕了两条裹了脚腕脚掌磨损破皮之处,其余布料仍是围回腰间,舍不得都撕扯了裹伤。   寒尘一边收拾一边回想,自他有记忆以来,每年生辰时摄政王都会赏他礼物,还特意叮嘱小厨房里准备一碗长寿面。今日是他二十五岁生辰,他身上竟得了一个烙印,沦为他人死契奴隶,伤痛交加饥肠辘辘,主人赏赐一条破烂长裤蔽体他已经感激涕零。当年他恐怕做梦都不曾想过会有如今这般凄惨遭遇吧?他心内悲苦,气血翻涌,唇角溢出血丝,细碎咳嗽声不止。   他感觉李霄雪向他这边张望,唯恐是嫌他换衣服磨蹭,急忙用手背擦去唇角血丝,调整脸上表情恢复淡然之色,强行压住咳嗽垂眸敛目回到她身后,默默跟从。   李霄雪记得寒尘的小主人身上盖了一件成人的袍子,寒尘有了长裤再加那件袍子勉强也还算可以。寒尘四肢修长,手脚比旁人大许多。女人的鞋子都太小他穿不了,这镇上能见到的男人没一个穿鞋子的,添鞋袜的事情只得作罢。   李霄雪又在街上买了些方便携带的食水,这才带着寒尘回去客栈。   两人刚进了客栈大门,小二姐就上前说道:“这位客官可算回来了。耳房那位小客人好像有事情与您商量,您若有空不妨现在就过去看看。”   12准备妥当   一听是小主人的事情,寒尘面上难掩关切之色。   李霄雪知道寒尘定然不放心他的小主人,她也确实没什么事,先回房放下手里东西便带着寒尘去到耳房。   李霄雪见了那小女孩,那小女孩的眼光却只是停在寒尘身上,央她留寒尘单独说一会儿话。李霄雪心想,看样子那小女孩多半是舍不得寒尘,她乐得送人情并不计较,大方地留下寒尘,从外边关好房门转身离开。   “你爬过来。”小女孩的眼中流露出一股怨恨之意。   寒尘却当没看见,顺从地爬到小女孩手边。   小女孩抬手狠狠掴了寒尘一掌,骂道:“贱、货,昨天还说为我母亲殉葬,一转头就去讨好新主人。是不是你晚上卖力服侍的不错,人家才会去了你的镣铐赏了衣物?成了死契奴隶再不用担心被卖掉,你也踏实了对不对?”   寒尘垂眸不语,拼命掩饰着心内委屈,装作淡漠模样。其实小主人骂的不错,当初提议签死契的是他,他也真的是不愿意再被卖掉。   “说话啊,哑巴了?难不成是真那样想的,你嫌我是累赘,如今跟了新主子有吃有穿过上好日子不理我了?”小女孩不满地哭闹。   寒尘叹了一口气,柔声哄道:“小主人尽管打骂下奴,千万别气坏身子。今日的药可按时吃了?”   “你不在,谁管我的药啊?”小女孩哽咽着抱怨道,“那些伙计全都没长好心眼,帮我熬药还索取银钱。好不容易端来,苦的要命,兴许是以次充好。”   寒尘扭头看了看旁边剩的半碗冷药,以指尖沾了尝了一下,皱眉道:“这药果然欠火号。下奴这就去央求新主人准许下奴为您重新熬药。”   寒尘扭头试药的时候,小女孩的手抚上他的肩头,触到他肌肤上新烙的印记。他痛得浑身一颤,本能地想要躲开,却强自忍住不敢动,由着她摸。他想她无非是要看他痛苦的样子而已,他痛,她就能开心一些吧?   小女孩并没有真用手指恶意去戳那些渗血的伤口,只阴晴不定地问:“这烙印很痛吧?”   寒尘不明白她的用意,卑微答道:“下奴皮糙肉厚,不觉得痛。”   小女孩一把将他推开,恼恨道:“贱、货,你是不是心里很高兴终于甩开我了?死契奴隶,让我再也买不回来,让我没机会后悔。你做的真绝!好啊,你滚吧,你心里一定恨我这样折磨你,你别假惺惺还嘘寒问暖的。我不喝药也死不了,你快滚!”   卖了他,将他变作死契奴隶,都不是他能自己做主的事情,他何尝不委屈?寒尘心内悲苦,但是知道自己这番苦说出来,小主人也不懂。再说他这是罪有应得,活该的。   他只得咽下已经翻涌到口唇的气血,压抑着伤痛,反而耐心叮嘱道:“小主人,下奴的新主人是明白事理心地善良的。她答应送您去西圣山,直到安顿好。死契是为防万一,她怕钱财两空。她说今日傍晚就起程,还请小主人白日里好好休息,免得晚上赶路困乏劳累。”   叮嘱完了,寒尘跪行离去,在房门外喘息了许久才勉强理顺气息,扶着墙站起身。他垂眸掩饰眼中藏不住的凄苦之色,走到天字房,恭顺跪在门外。像他这般低贱粗陋的奴隶,是没有资格进房内的,候在门口等主人吩咐就是。   天字房的门是开着的,李霄雪正等着寒尘回来,却见他沉默卑微地跪在门口并不进屋,她只好自己走到他身边,柔声问道:“你与你那小主人谈完了?”   寒尘惦记着要为小主人熬药的事情,叩首恳求道“请主人恕罪,下奴的小主人抱怨伙计熬的药不好。还望您念她体弱年幼不懂事,准许下奴为他重新熬药送过去。”   李霄雪注意到寒尘脸颊上尚未消退的指印,赌气道:“你已经是我的人,为何还由着她打骂,念着她吃药的事情?”   “下奴知错,请主人责罚。其实大周律法规定,就算下奴不是她的奴隶,身为男子也无权反抗女人的打骂。下次她再打骂下奴,下奴会提醒她提前或事后对您说一声,下奴若因此伤残耽误了您的事您觉得不满吃亏,问她赔钱就是。”寒尘淡淡解释,仿佛议论的不是他,倒是某个无知无觉的物件。   李霄雪不知该如何劝慰,只得缓和声音说道:“你进来,上床去。”   青天白日,他的主人就需要他侍寝么?寒尘茫然抬头,小心试探道:“主人能否容许下奴先洗净身体再进屋服侍,免得污损家什物件?”   李霄雪恼道:“你以为我让你侍寝不成?不用洗,进屋上床去躺好。”   寒尘隐约觉出她并非要他侍寝,心内暖了几分,听话地爬入房间。   四下的客人们却是片语只言听了几耳朵,难免误会,嘲笑议论。   “那丑八怪的新主人真是年轻,精力旺盛,大白天的就让那奴隶上床服侍……”   “我看未必是叫那丑八怪侍寝,那种被人玩烂的货色肮脏下、贱,多半是被弄进去折磨发泄一二。那大姑娘长得俊,就算是缺暖床的也不会用那种丑八怪,一定是买来虐打消遣着用。”   “您说的在理,富贵人家都这样,养几个结实的奴隶变着花样折磨也算是个乐子。唉……真可怜那男人,怕是命不长久了。”   李霄雪懒得与这帮人理论,自顾自关上门。   她看寒尘已经侧身躺在床上,便将被褥都与他盖好,轻声道:“你好好睡觉休息,日落出发前,我再带些吃的给你。”   寒尘感激谢恩,见她并不上床扭头要离开的样子,无端端紧张问道:“您去何处?您不上床休息一会儿么?”   李霄雪没想到他也会如此关心她,喜上眉梢道:“别怕,我去看看我的宝马,那边有我其他行李,也可以小憩片刻。日落前我会再回到客栈。”   寒尘却央求道:“可否允许下奴先去为小主人熬药,再听您吩咐回房休息?”   李霄雪这才明白寒尘不是关心她,而是惦记着他的那个不懂事的小主人,她心内不满收起温和的语调,冷言道:“我的话你不听么?再敢罗嗦我就将你捆在床上锁在房内,你哪里也别想去。”   寒尘不死心道:“可是小主人她体虚,倘若不按时服药,恐怕难以支撑夜晚行程。”   “你不好好休息,比她晕的更早。”李霄雪见寒尘眼神依旧执着,她竟先心软了,安抚道,“算了,你乖乖躺着,我先给你家小主人吃一粒神药,应该比你们这里的药材有效。”   寒尘这才稍稍放心,又恭敬道:“您之前肯将神药喂给下奴,可见心善仁慈,也还望多舍几颗治愈小主人的病症。下奴身体强壮,现下这点伤病不妨事,已经好了许多,不必再浪费您的神药。”   “你倒是会得寸进尺。”李霄雪叹了一口气,扶着寒尘躺好,这才推门离开。   李霄雪的医学知识很一般,之前见那小女孩气色觉得她可能是体弱受寒,却不敢乱给她吃药。但是这会儿她再不管,寒尘定然不放心。她寻思着或许是古时中药见效慢,小女孩本就体弱一路逃难心神不宁饮食不周,生病感冒自然好的也慢。   李霄雪问了小二姐那小女孩什么病,确认是伤风受寒,这才耐着性子哄那小女孩将感冒药当糖果吃了,守着等她昏沉沉睡着,便起身去藏摩托的地方准备。   她的这辆宝马摩托载两个成人外加一个小孩子也无不可,只是原本她带了一些设备就没了地方放,唯有挑拣出无用占地方的先留在此处埋好了不带走,这样也能减轻油耗。   小型卫星定位导航器在古代没有用武之地,消遣的书籍,照相摄影放了若干大镜头的器材包,诸如此类全都挖坑埋了。   她重点将食物和清水以及药材急救用品收拾好,零零碎碎全都集中在一个双肩背的半人高行囊里。卷好了不太占空间的睡袋她也带上了,毕竟穿过沙漠是西圣山,据说那里气候难测,风霜雪雨变化无常。她的睡袋虽然睡不下两个成人,但是勉强塞一个小女孩一起还能支撑。倘若遇到坏天气,她可以与寒尘轮换着带那小女孩用睡袋休息。   按照寒尘绘制的地图,折合时间路程,摩托车的油量满打满算能支撑着穿到沙漠边缘。届时她会丢下摩托,徒步向西。天气好的话再走一日就能入山。山中容易找吃食,因此干粮清水也不必带太多,除了镇上添置的口粮,她还有罐头和压缩饼干能支撑。   一切整理妥当,李霄雪钻入睡袋打了个盹,等着快日落的时候起身,背着行囊回到客栈。   临行前这顿晚餐,除了丰盛的有营养的食物,李霄雪还特意买了一碗长寿面。她不知道这个世界流行送什么生日礼物,她与寒尘的关系也没有到掏心挖肺难舍难分死去活来的地步,衣装没合适的送不了,送一碗长寿面礼轻情意在,但愿他不嫌弃。   伙计送来吃食的时候,寒尘已经醒来。他望着桌上的那碗长寿面怔怔出神。莫非今日也是他的新主人的生辰?   李霄雪关上房门,微笑招呼道:“寒尘,来吃饭吧。记得昨天你说今天是你生日,我本想买了新衣匕送给你,可惜成衣铺子没有男装,街上寻了二手的又太粗陋。这碗长寿面聊表心意为你庆生,希望你不要嫌弃。”   寒尘从床上跌跪在地,膝盖旧伤磕得生疼也浑然不觉,耳畔轰鸣脑子一片乱。她竟然上心记得今天是他的生日?他的小主人都早已将此忘得干净。是他在做梦么?一定是的,他还在床上躺着没有醒,做着不切实际的美梦。肩上的烙印即使在梦中依然在痛,时时刻刻提醒他已经沦为死契奴隶,一个低贱物件而已,怎有资格再妄想庆生辰的事情?   “寒尘,你没事吧?”李霄雪见他跪着不动表情恍惚,她怕他是伤病发作,急忙将他搀扶起来,让他坐在桌旁椅子上。   寒尘的手里被她塞入一副筷子,长寿面近在咫尺,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他渐渐回过神来,眼眶湿润模糊,无法出声。   李霄雪知道寒尘此刻情绪激动,也了解他是要强不愿在人前示弱的,便转身扭头故意不看他,只叮嘱道:“我先去结算房钱,我回来之前你定要将这些饭菜吃干净才好。”   “下奴谢主人赏赐饭食。”寒尘哽咽地应了一句,确认她不再看他离了房间,他才飞快擦去眼角泪水,将饭菜囫囵扒进嘴里,试图用吃喝转移精神压抑住复杂心绪。   她为什么要对他这样好?   13结伴西行   李霄雪结清房钱饭前,故意磨蹭了一会儿才回到房间。桌上饭菜吃的干净,寒尘跪在地上情绪也似乎平稳下来。她并不多言,背起行囊,带着寒尘去到耳房。   耳房里小女孩睡的正香。   寒尘为小女孩诊脉确认她身体比之前好了许多,面露欣喜之色。他轻手轻脚地将小女孩的行李收拾好,不忍叫醒她,只跪地抬头轻声向李霄雪请示道:“主人,小主人难得睡的这么好,可否先不要叫醒她,允许下奴抱着她赶路。”   “也罢,我抱着她就好,你先穿上那袍子。晚上沙漠里天气冷,你再赤着上身还会受寒生病的。”   大周惯例出门在外都是男人背负行李,怎能让女人辛苦劳动?再者寒尘唯恐小主人不习惯旁人服侍,便倔强道:“下奴抱着她就好,您的行囊也该是由下奴背负才合礼数。否则……惹那些多嘴多事的议论恐怕扰了您的清净。”   镇上愚昧民众不少,李霄雪带寒尘上街走那一遭已经深有体会。社会风气使然,她若是特立独行说不定又惹上麻烦。她叹了一口气点头答应。   寒尘叩首行礼,起身将小主人身上盖的外袍穿好,也不怕压疼伤口,毅然背起李霄雪那半人高的行囊,然后从床上小心翼翼将小主人抱在怀中。   他外袍的前襟一开始并没有系,而是特意将小主人裹起来之后才束了腰带。这样就能让她贴着他的胸膛取暖,外边还有层袍子挡风。   “这番细致体贴,你竟不顾自己身上的伤么?”李霄雪见寒尘对别人那样好,心内竟无端端生了几分吃醋气恼的滋味,嘴上忍不住抱怨一句。   寒尘垂眸,没看到李霄雪眼中的关切心痛,只淡然道:“下奴是低贱物品,能对主人稍有用处已是万分荣幸。他日将小主人安顿好,下奴必会全心侍奉您。脱衣侍寝、当牛做马、消遣配种怎样使用都可以,下奴会努力让您满意。”   傍晚之时,镇上街道仍有行人往来。   李霄雪结了房钱走出客栈并不多话,抬头前行。寒尘左膝盖伤势未愈,一瘸一拐背着行囊抱着小主人跟随在后。李霄雪心疼不忍,故意走的慢一些,心里盼着能有善良的数落她,她也好借故接了行囊或者抱着那小女孩,为寒尘减轻负担。偏偏这个世界女尊男卑,路上行人只见女子多数空着手,身后跟从背负重物的男人。那些女人们才不管男人是否伤病劳累,觉得他们走的慢了就打骂催促,毫不留情。旁人皆对此司空见惯。   李霄雪叹了一口气,打消了不切实际的念头,只想着早点离开镇上,离开那些人的眼光视线。   寒尘周身伤痛不休,却咬牙强撑着不敢落后。他一直没见到新主人的宝马是何模样,心内忐忑不安,一会儿害怕那马儿吓到小主人,一会儿又担心自己腿伤行动不利索恐怕没有体力跟着马儿跑。   好在他的新主人极有耐心,估计是为了等他,走的很慢,也不催促打骂他。他感激欣慰,想着或许是他多虑,神仙圣土的宝马定是非凡一流神奇无比。   三人到了藏摩托的地方,寒尘并未察觉有活物在。原来他的新主人说的宝马,竟然是铁做的机关?那东西外型与骡马倒有几分相似,不知这圆滚滚的轮子靠着什么方法驱动。   “这在我们那里叫摩托车,宝马牌的,结实耐用。”李霄雪笑着解释道,“宝马是喝汽油才能跑路,不用吃草料。可惜你们这个世界没有汽油,我这马儿也最多再跑两日就没了用处。”   寒尘疑惑地打量着那匹“宝马”,担忧道:“主人,此去西圣山穿越沙漠至少六七日行程,马儿若是半路跑不动了,咱们是要徒步而行么?”   “你那伤腿能走多远?放心吧,我的宝马跑的飞快,如果你的图画的正确,咱们只用晚上赶路白日休息,两天内也定能到达沙漠边缘。到时候咱们再徒步向山中而行,应该没问题。”李霄雪得意地解释。   寒尘脸上并未见喜色,轻声道:“若是寻常骡马,下奴跟从奔跑或许还可以,但是您的宝马跑的那么快,下奴恐怕跟不上。”   李霄雪诧异道:“你疯了不成?谁说让你跟着跑了?咱们三个挤一挤,应该能坐的开。过来,让小女孩坐在我前面,你坐我后面抱紧我。至于行囊,等我看看怎么放。”   这时候小女孩醒了过来,感觉到自己被寒尘抱在胸前,挣扎恼怒道:“贱、货,谁让你抱着我的?你身上那么脏,别碰我。”   小女孩挣扎扭动四肢乱碰,触到寒尘胸前伤口,痛得他一皱眉。他却咬牙忍着并不松手,抱紧她在胸前,柔声安抚道:“小主人且将就片刻,等下奴的新主人安排妥当,下奴再向您赔不是。”   李霄雪算计半天,觉得如果是让寒尘和小女孩都坐在她身前,她自己背着行囊,手扶车把控制油门都极为不便,最好的情况就像她刚才说的那样,不过行囊需要寒尘来背着。她心疼寒尘脊背伤势,犹豫不决。   寒尘见她为难,小心翼翼请示道:“主人,可否容许下奴抱着小主人坐在您身后。您放心,下奴会背好行囊,扶稳坐正。”   他这样问其实也存了一点私心,他晓得宝马速度快,奔行起来恐怕坐在最前面的人冷风扑面,小主人体弱若是坐在最前面,身体可能受不了。他自知身材高大,若是换成自己坐在新主人身前,又会挡了她的视线。如此权衡,让小主人坐在中间应该最安全舒服。   李霄雪猜到他多半又是为他的小主人打算,可那小女孩醒了就不老实,对他踢打责骂,她看着就有气。于是她眼珠一转,对那小女孩引诱道:“小姑娘,我这宝马比寻常马儿跑的快许多,你是女子岂能躲藏在人后?坐在我前面看看风景不是更好么?”   小女孩本就不愿让寒尘抱着,听了这话自然动心,厉声对寒尘命令道:“快放我下来,我要坐在最前面。”   寒尘劝道:“小主人,宝马跑的快,夜晚行路坐在最前面风寒刺骨,您的病尚未痊愈,恐怕……”   小女孩蛮横地打断寒尘的话,倔强道:“怕什么怕?我是堂堂女人,怕这怕那岂不是让人笑话?你一个男人家别再罗嗦了,听李姐姐安排就是。”   寒尘垂眸叹息不再多言。   李霄雪骑上摩托,让小女孩坐在自己身前教她扶好座椅前面的把手,又让寒尘贴在她身后坐稳,叮嘱道:“寒尘,你搂住我的腰,重心向前,否则开快了容易出危险。”   寒尘本能地有些抗拒,不愿以那种亲密姿势搂着一个女人,他不免犹豫道:“下奴身体肮脏,若贴紧了您,会否……”   李霄雪知道他心内别扭和顾虑的地方,但这会儿由不得他,行路安全更重要,于是严肃道:“男女之别的虚礼现在顾不上了,算我占你便宜,仗势欺人命令你搂着我,你不能不听。”   “是,下奴遵命。”寒尘死心,顺从地搂着她的腰坐好,前胸略有些僵硬地贴着她的脊背。   “坐稳扶好,开路了。”李霄雪拽下护目镜,熟练地操纵摩托冲了出去。   摩托马力强劲,风驰电掣一般飞奔,刚一开始小女孩吓得险些惊叫,亏得风大吹得她一张嘴就吞了冷风,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看小女孩吃瘪,李霄雪稍稍得意,不过也考虑到小女孩体弱,怕她真受寒又病倒,就贴在她耳际提醒道:“若是嫌风吹冷,就拽住我的围巾遮住头脸。”   小女孩逞能挺了片刻,终究是受不住,乖乖听话用李霄雪的围巾遮住头脸。   夜幕低沉,四下完全漆黑,只有星光闪耀。   李霄雪打开车前灯照亮沙漠,偶尔抬头看看星象确认方位没问题,并不多言。夜风冷,车速快,她可不想迎风张嘴说话,灌一肚子冷气自找难受。   小女孩也切身体验了风大寒冷的滋味,行出两个小时,她终于受不住,全身已经被冷风吹透,再没有了先前的新鲜激动,牙齿打颤地央求道:“李姐姐,我好冷,要不咱们歇一歇,或者还是让我坐后面吧。”   李霄雪耐不住小女孩的央求,停了车子。   有小女孩挡在身前,李霄雪一身完善的骑行装备暂时并不冷,不过她不是凉薄的心肠,见小女孩的确受不住,就说道:“你稍等,我找件衣服给你添上,一会儿你面向着我坐就好了。”   李霄雪打开行囊翻出一件羊绒衫递给小女孩,这件衣服是她的好友送的生日礼物,对她而言极有意义,平素自己都舍不得穿,带出来仅是备用实在天气冷才会穿。如今她也顾不得许多,虽然不喜欢那小女孩,却还是舍出衣物。权当看在寒尘的面子上,不想让他操心。   这番折腾的时候,李霄雪才发现寒尘用来裹腿脚避寒的破布已然吹散开。她又摸了摸他的额头滚烫,他的手脚却冰凉,应该是又发烧伤痛正难受。虽然他是坐在她身后,不过他赤足只裹一层破布,下面也只是穿了单薄布裤,肯定是冷的要命。   李霄雪懊恼不已,怪自己思虑不周。她匆忙解下自己的皮护腿,绑在寒尘腿上,叮嘱道:“你若冷了,身体不舒服要早点对我说,强撑着晕厥过去,掉下车子跌伤了怎么办?”   寒尘的确是伤病难受,之前趴在她背后险些昏睡过去。幸亏是停下来一会儿,他被她摆弄着略微清醒。他不敢因为自己体力难支耽误行程,就咬破舌尖强打精神说道:“下奴无妨,即使跌下宝马也会护住行李。”   “行李是死物,你是活人,在我心里你更重要,我不许你再受伤。”   她语调温柔眼神关切对他如此说,恍惚之间让寒尘觉得自己仿佛是她珍爱的什么人一般。他不过是她的一个低贱奴隶卑微物件而已,她完全不用考虑他的感受,为何她总对他这样好呢?她知不知道这样会让他生出更多妄念?   他压抑着心绪波动,垂眸假装无觉,淡然建议道:“主人不妨将下奴捆好,这样会否更妥当周全一些?”   “唉,你啊什么时候能将自己当人看?”李霄雪嘀咕了一句,却也没有别的法子,找出一条结实的绳子递给寒尘,“一会儿坐好,你将绳子绕过我臂膀和腰间,固定捆好。你明白吧?捆别的地放受力不均没什么效果。”   寒尘自然明白这种原理,不过他仍犹豫问道:“难道不是将下奴捆在宝马上么?若是与您拴在一起,下奴身体沉重不能自控的时候会否拖累您?”   这算不算是他为她着想呢?李霄雪这样理解着心情顿时好了许多,语气也不似刚才那样急躁,缓和道:“按我说的办,人总比机器灵活。抓紧时间赶路吧。”   寒尘不再多言,三人依次上车坐稳扶好拴好,继续向西而行。   14路遇险阻   三人途中又停了两次,喝水方便吃些东西。直到日头升起星象难辨,沙漠中变得酷热,三人才找了安全地方避在沙丘后的阴凉里休息。   沙漠里天气难测,李霄雪安排寒尘和小女孩先睡觉,她保持清醒时刻注意周遭情况,一旦发现危险才能及时叫醒大家。   寒尘却知道操纵“宝马”赶路应该是极为辛苦的事情,李霄雪一夜未睡又不得休息,恐怕体力损耗太多。他等着小女孩睡着,便翻身起来,轻声恳求道:“主人,让下奴守着就好,您先休息片刻。”   “你伤病在身,应该多睡多休息。我年轻力壮熬几夜没问题的。”李霄雪理所当然地推辞。   寒尘知道普通的劝说恐怕难以奏效,他的新主人善良仁慈定然坚持让他休息,于是他故意换了说法点出隐患道:“行路时下奴有的是功夫打盹,您却需要全神贯注驾驶‘宝马’,倘若劳累疲倦会否有危险?”   李霄雪本来很高兴他主动关心她的身体,结果一听他竟是为了这种理由,好心情立刻消散,冷言道:“是怕我疲劳驾驶,连累你小主人出事么?唉,我真是倒霉买了你这样的奴隶,明明是我的人还总是惦记着前主人。”   寒尘虽然第一念想着的都是小主人的安危,刚才那番说辞却也是怕李霄雪劳累。听她气恼抱怨,他不由得自责。她其实说的不错,他已经是她的奴隶,却总是顾虑着小主人更多,亏得她心宽仁善,若换成这个世界的女人,恐怕早就将他狠狠责打出气。他并不为自己辩解,只急忙叩首道:“下奴知错,请主人责罚。”   她若是真舍得打骂他,他心内也能略微平衡。怕就是怕她嘴硬心软,让他越来越觉得亏欠她,心内难安。   “好吧,就罚你一直不睡,替我们守着。”李霄雪顺了他的意思自觉没趣,躺倒闭眼抓紧休息。   寒尘苦笑着跪直身体,也不为自己辩解,只兢兢业业守着,举目四望小心观察。   夜晚行路的确耗费精力,李霄雪本打算只是闭着眼睛养养神,谁料竟昏昏睡着,再睁眼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腹内空空饥饿难耐。   她揉了揉眼睛起身,只见寒尘依然跪在原地,仿佛从未移动过位置。他口唇干裂,脸色越发苍白,而小女孩睡在边上尚未醒来。   她禁不住轻声数落道:“我睡了这么久,你也不叫我。难道我睡觉的这段时间你一直就这样跪着,不晓得偷懒休息一会儿?”   寒尘叩首,声音虚弱沙哑地解释道:“主人吩咐下奴不许睡,认真守着,下奴不敢懈怠。”   “那你渴了饿了总要吃喝吧?食水都在行囊里,你知道的。”李霄雪的语气里已经有几分着急气恼。   寒尘却恭敬道:“没有主人允许赏赐,下奴没有资格私自饮食。”   “你这算不算是故意气我?”李霄雪实在没法子,赶紧从行囊里翻出吃喝。   这会儿小女孩醒了过来,嚷嚷道:“李姐姐,我好饿好渴。”   李霄雪的观念里是妇孺优先,听得小女孩叫嚷,就将保鲜袋里的食物先递给小女孩,又拧开水壶的盖子,用壶盖盛满一杯清水喂着小女孩吃下,免得她噎到。   小女孩平素是被人服侍惯了,就算是逃难的时候寒尘也尽量将她伺候周全。如今李霄雪喂她吃喝,她欣然而受,只觉得应该如此。   寒尘察觉李霄雪有些不耐烦,便请示道:“主人,可否容许下奴服侍小主人用餐,不该烦劳您亲自动手。”   李霄雪心里恼恨小女孩不懂事,自然是没有寒尘那份耐心伺候她吃喝,依言腾出手,另取了食物抓紧补充能量。   小女孩叫嚷着饿,其实饭量并不大,吃了一阵,那袋食物还剩下半口馒头一些肉干。小女孩见李霄雪并没有注意她这边,就对寒尘低声说道:“我吃不了,赏给你吧。”   寒尘推辞道:“才刚行路一日,食物尽量节省一些。下奴不饿,也不配吃这么好的东西。”   小女孩脸色一沉,埋怨道:“知道为你的新主人省粮食?哼,她应该不是这样小气的人不让你吃饭吧?客栈里那些人就用猪食潲水打发你,你上次正经吃东西是什么时候?饿的没力气了,路上谁伺候我们?”   寒尘没想到小主人竟然能有这份心,顾念着他的饮食。之前是他错怪她了,她应该是懂事的。全是他的错,害了她全家,让她伤心失望,她才会屡屡责骂他,她是闹别扭吧?小主人并非绝情,在王府之时,她总是黏着他,事事依赖他信任他的。现在她怕他的新主人苛待她,找了机会就关照他。   他真的不配享受她对他的好。小主人应该是恨他折磨他才对。   寒尘心内难安,伏跪的身躯微微颤抖。   李霄雪却以为他是伤痛虚弱无力言语,听得小女孩挤兑,她便顺水推舟明言道:“寒尘,我带的口粮里已经算上了你一份,还另外有富余,那些食物你尽管吃喝。”   寒尘叩首谢恩,这才敢接过饮食。他的确是饿了渴了,的确是伤痛难熬。不过他算什么东西?   这世上男人生而为奴,男孩子懂事起就要操持家务劳作不休。普通人家重女轻男,再穷苦也会省出口粮供养女儿不让挨饿,多数地方习俗就是男人一日一餐,灾荒时男人饿肚子几天不吃照样劳作也司空见惯。充作牛马的苦力奴更是与牲畜等同,仅腰间围了破布遮羞,不许登堂入室,累了就蜷缩在畜棚睡觉,饿了便吃些牛马剩下的糠饼粗料。像他这样的死契奴隶也就是这种待遇,一辈子当牛做马,两三日喂一次不至于饿死,直到累死为止,才是常理。   李霄雪督促着寒尘吃好喝好,这才又哄着小女孩吞了一粒感冒药。这种药吃了会犯困,不过一会儿行路小女孩睡着了也无妨。这孩子睡着了不会说这说那欺负寒尘,比醒着的时候可爱。   小女孩哪想得到李霄雪的“险恶”用心,她自己觉得神药比那种苦涩的汤药好吃,乖乖听话吞了药片。   收拾好行囊,三人上车继续赶路。   行了没多久,李霄雪感觉小女孩应该是药效发作又睡着了。而她身后的寒尘身体微微颤抖,明显醒着。她关切道:“你白天没睡,现在应该疲倦劳累。是不是伤痛的睡不着?”   寒尘因着刚吃了东西有了精力,也的确是伤痛寒冷难以入睡,加上与李霄雪贴的紧,闻着她身上散发出的诱人的女儿体香,越发难以压抑莫名的躁动。他不敢说实话,只辩解道:“下奴以往子时才睡,亥时就会起来做事,习惯了一时改不了。伤病已经无妨,现在自然还睡不着。”   “你痛得一直在发抖,我都能感觉到,还敢骗我。我这里有止疼药给你吃。对了还有MP3,电池快没了,放不了几首歌,不过你也能听听看,放松一下。”李霄雪停了摩托,拿了止痛药逼着寒尘吃了,又教他将小巧的MP3戴好,按下播放键。   这样一个小巧的机关,居然能自己唱歌?寒尘惊讶地听着这些优美如天籁的歌曲,心神渐渐飘向不知名的地方,身体也在不只不觉中放松,终于是闭上双眼搂着他的新主人安然睡去。   快天明的时候,MP3早就没电不出声了,摩托车也彻底耗光了油熄了火。李霄雪叫醒两个人,弃了摩托,寻到一处避风的地方安顿休息。   这里已经是沙漠边缘的荒滩,灌木荆棘稀稀拉拉,向西望能清晰地看到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轮廓。   寒尘哄着小女孩睡着,再次请求守着,劝李霄雪睡觉休息。   接下来的路程需要徒步行走,李霄雪并不敢逞强熬着,抓紧睡下。   谁料天光大亮的时候,远处忽然起了一片尘沙。寒尘心底一沉,匆忙叫醒李霄雪。   李霄雪抬眼观望,疑惑道:“是风暴么?”   寒尘面色苍白摇头道:“可能是马匪,下奴隐约能听到马蹄声,如果主人没有高明的防范之法,咱们现在跑恐怕已经来不及。”   李霄雪身上没有枪械,只有一把瑞士军刀和一瓶防狼喷雾。她知道自己的身手对于古代武林高手而言恐怕是花拳绣腿,如果真是成帮结伙的马匪,自己这方一个伤病一个幼童,三个人无依无靠该如何是好?她举目四望,一马平川没有藏身之处,两条腿跑定然跑不过人家的马,然而不跑就等着挨宰么?   正犹豫的时候,马蹄声和呼喝声已经到了近前,马匪发现了目标。   寒尘低声道:“应该是马匪,不过只有五个人五匹马。主人,可否不要管行李,您先带着小主人尽量向远处跑,下奴拼力应该能抵挡片刻。”   李霄雪惊异万分,禁不住问道:“你会武功?”   小女孩小脸苍白应该是害怕惊慌,却拼命镇定,见李霄雪质疑,竟代寒尘解释道:“李姐姐,寒尘以前武功很好的,可惜在牢狱中被废了内力。不过寻常匪徒应该能抵挡片刻。”   寒尘坚持道:“下奴虽然没了内力,还有招式在,你们快走!”   说完这句,寒尘不再多言,就要赤手空拳迎向那些马匪而去。   李霄雪一咬牙不再迟疑,丢开行李,果断地将瑞士军刀塞入寒尘手里,自己拿好了防狼喷雾,一把抱起小女孩向远处跑去。   15以命相搏   马匪经常在沙漠边缘出没,熟悉地形,也有一定的抢劫经验,看清目标是一男一女外带一个小孩,五个人五匹马立刻散开。其中一个头领尖声呼喝道:“三头肥羊,没什么行李,抓活人卖钱。”   马匪之中有个会射箭的,听命弯弓,箭簇飞出,钉在李霄雪面前示警。   马匪大声喊道:“想要命就别跑,否则姑奶奶不客气,将你们射成刺猬。”   李霄雪没把握躲过背后的飞箭,稍有犹豫,已经被两匹马撵上。   那边寒尘却突然飞身一跃,直向着马匪的头领扑了过去。   马匪头领一开始并没有将寒尘这样一个男子放在眼里。见他戳在原地不动,还以为他是吓傻了,没想到他竟然敢出手袭击。   马匪头领是有两下子真功夫的,在马背上一闪身躲开要害,挥动手里的大斧子恶狠狠向着寒尘砍了过去。   用斧子的人力气都不小,寒尘不敢与她的斧子硬碰,空中翻转扭身,匕首向着她尚在马蹬里的腿脚狠狠扎去。   这时马匪的另两个同伙也催马上前,挥刀向着寒尘一通乱砍。   寒尘耳听风声,已经能肯定这两个拿刀的武功稀松平常,唯有这马匪头领是懂上乘武功的。他不恋战,先捡着软柿子捏,暂时放弃那头领,调转匕首袭向另外两人。   若是寒尘内力尚在,根本不必这样麻烦,硬碰硬就能先杀了那马匪头领。现在他全仗着招式巧妙,身法被伤势拖累已经不够灵活,更是没有体力支撑太长时间,他必须速战速决。   李霄雪眼看着寒尘以一敌三,担忧不已。她这边还有两个马匪,弓箭射手时刻瞄准她,另一个抛出长鞭就要卷上她的身体。   这两个马匪都是远程攻击,她两条腿抱着一个小女孩自然跑不过人家骑着马的。她急中生智立刻下跪,求饶道:“我不跑了,别杀我!”   马匪见这女人带着孩子服了软,只当她们是寻常商旅贪生怕死,也不多想,驱策着马儿靠近,凶恶喊道:“快将值钱的交出来,让你那个奴隶停手。”   小女孩只当李霄雪真向马匪投降,恼恨道:“李姐姐,你不能听她们的,被她们抓住会当奴隶卖掉。”   小女孩说话引来劫匪大笑,李霄雪不动声色拧开防狼喷雾的盖子,趁着那两个匪徒奚落她们走神的时候,瞅准了机会猛然跳起来向着那个用弓箭的马匪头脸上喷去。   那用弓箭的马匪措不及防,被喷了正着,眼睛火辣辣痛的睁不开,惊慌之间跌下马。李霄雪立刻抢了她的缰绳,翻身上马,一把拽住小女孩拉到怀中,叮嘱道:“扶稳坐好。”   另一个用鞭子的马匪这才反应过来,挥鞭子抽向李霄雪。   李霄雪专门练过骑术,情急之下潜力迸发,掉转马头,拼着自己脊背挨鞭子,也不能让另一个马匪得逞。   鞭子重重落在李霄雪背上,疼的她拼命咬住嘴唇才没叫出声,她的上衣被抽得裂了个大口子,还好布料结实皮肉并没有破。小女孩被她护在身前毫发未伤,她也争取到了机会催马向前跑了两步。   那用鞭子的马匪立刻明白过来她们想跑,下一鞭子就直接卷上了李霄雪的马腿。   马儿躲避不及,被鞭子缠住了后腿,重心不稳倒在地上。   李霄雪反应敏捷,抱着小女孩就地滚了一圈,还好没有跌伤。她顾不上安抚吓得慌神的小女孩,咬牙冲上前,借着冲劲用全身力量撞向用鞭子的马匪的马儿,试图将那马儿撞倒。   那马匪没想到有人发疯敢来撞她的马,又惊又怒,马儿被撞得侧倒向一边,她索性甩开马蹬扑向李霄雪,扭打开来。   近身肉搏,那马匪手里的鞭子没了用武之地。李霄雪心中一喜,防身搏击的技巧全都使了出来,专拣着对方要害发狠了打。   刚刚那个被防狼喷雾袭击的劫匪,慢慢缓过来一些,误打误撞摸到惊慌失措的小女孩。她立刻凶相毕露,使劲一拽,用手臂勒紧了小女孩的脖子,半睁着模糊的眼睛大声喊道:“住手,否则我就杀了这小崽子!”   寒尘和李霄雪的心不由得一沉,手上动作一滞。   李霄雪这边不过是扭打的时候多挨几拳,寒尘那里稍有迟疑就已经是被刀斧砍伤后背和手臂,鲜血飞溅,他整个人晃了几下强忍痛楚不敢倒。   小女孩眼见着寒尘再次受伤,她虽然脖子被勒得呼吸困难,却并不服软,重重一脚向后狠踹挟持她的马匪的小腹。   那马匪并不在乎小女孩的挣扎,继续喊道:“老娘没耐心,快快束手就擒!”   马匪头领却喊道:“小崽子卖不了几个钱,老四,你别啰嗦,杀了那小崽子过来帮手。这丑八怪是硬茬,老娘险些着了道。赶紧活捉了他,带回寨子里给姐妹们泄个火。”   小女孩听得那些人羞辱寒尘,似乎是真急了,拼命挣扎着抽出了头上发簪。在王府的时候,她也学过几招防身的功夫,无奈体弱多病少有练习。这会儿性命攸关,她又是在气头上,误打误撞,手上发簪狠狠刺入了挟持她的马匪的眼睛里。   马匪吃痛惨叫一声松了手臂。   小女孩扭转身子,继续用发簪照着那马匪头脸狠狠戳刺,直扎的她鲜血横流呜咽求饶。小女孩还不解气,瞥见旁边一块大石头,努力搬起来,重重砸在那马匪头上。那马匪当下就咽了气一动不动。   李霄雪趁这个功夫也占了上风,将与她扭打的那个马匪死死按在身下,朝着她后脑一记重击,那马匪立刻晕了过去。   小女孩咬牙切齿道:“李姐姐,杀了她!不能留活口。”   寒尘伤重难支,左腿伤处被人重击,扑倒在地,眼看像是要放弃抵抗,被那三个马匪抓住。   小女孩惊叫着想要跑过去帮忙。   却见寒尘趁着三个马匪放松警惕的时候,猛然翻身跃起,手中匕首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划过一个马匪的颈项。   瑞士军刀锋利无比,寒尘出手的角度招式也极为巧妙,那马匪来不及变招阻挡,咽喉一凉鲜血喷射倒在地上。   另一个马匪吓得一愣,而马匪头领目眦尽裂,挥斧子怒斥道:“杀了这丑八怪,杀了她们为姐妹们报仇!”   寒尘心知马匪乱了阵脚机不可失,完全放弃了自己的防守,背后空门大开,由着那斧子砍上脊背,向着发呆的那个马匪再次出了杀招。   那马匪下意识举刀乱挥,试图遮挡护住头脸颈项。   寒尘的招式却变化灵动,手中军刀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度,直接刺入了那马匪心窝。   寒尘连杀两人,自己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来不及完全躲开马匪头领斧子的致命一击,就咬牙豁出去右臂招架。那斧子深深陷入皮肉,再多一分就会斩断了他的骨头。   马匪头领目露凶光哇哇怪叫,恨不得将寒尘剁成数块,一招落空,抽开斧子继续抡上来。   寒尘体力难支,伤痛眩晕,不及躲闪,脊背上又被砍了一下,衣衫碎裂,伤口深见白骨。   小女孩跑近了几步,拼命将手中大石头向着那马匪头领后心丢过去。虽然没有砸中要害,但是这一下也让那马匪吃痛,招式略顿片刻。   寒尘急忙就地翻滚,逃脱了斧子的攻击范围,右臂因伤痛得无觉,勉强将军刀换做左手,咬破舌尖喷出一道血线,再次冲上前袭向那马匪头领。   这时李霄雪也奔了过来,拿着防狼喷雾向着马匪头领的头脸一通乱喷,嘴上高声喊道:“看剧毒暗器!”   被人合围,马匪头领惊怒交加,心神已经慌乱,头脸上感觉到一阵热辣眼睛灼痛不已,更确信是中了剧毒暗器难免害怕。只这一迟疑的功夫,寒尘的招式已经攻到近前。   马匪头领心慌意乱,只知道闭着眼胡乱舞动斧子。   寒尘在她身前咫尺突然拧身,左手与右手一样灵活,轻松穿过马匪舞动斧子的缝隙,划过马匪的咽喉。   马匪来不及叫嚷,已然断气倒地,斧子松手飞出老远。   寒尘力竭,见马匪毙命,他再也坚持不住亦跪倒在地,身体手臂不住颤抖,口唇大量鲜血奔涌而出。   李霄雪赶紧上前扶住他的身体。   小女孩却是一把夺过寒尘手里的瑞士军刀,不厌其烦向着地上的马匪颈项头脸狠狠补刺了几下,就连被李霄雪打晕的马匪也不放过,全都杀死了才肯罢休。   李霄雪看着小女孩满脸血迹,手里拿着匕首还在扎那些死人,不免心惊,劝道:“那些人都死透了,别扎了。寒尘伤的不轻,你别再出事让我操心。”   小女孩哽咽道:“她们是坏人,该杀!我要将她们砍成肉酱。”   寒尘虚弱地代为解释道:“主人,这些马匪一般是三五十人一股,这几个恐怕是出来打探的,不能留活口,否则后患无穷。此地不宜久留,请您带小主人迅速离开,不用管下奴。”   李霄雪知道这个道理,也不会怪小女孩狠辣,性命攸关她不再多言,站起身四下观瞧。   小女孩以为李霄雪要丢下寒尘,只带她逃走,赶紧停手不去扎那些死人,跑了回来大声说道:“李姐姐你不能丢下寒尘。我自己会走路,你扶着他,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寒尘闻言欣慰不已,紧绷的心弦不由得一松,顿时昏死过去知觉全无。   李霄雪看到马匪的马儿有两匹并没有跑远,心念一动,安抚小女孩道:“我自然不会丢下寒尘。你先照看他,我牵了那边的马儿回来,咱们骑马走能快些。”   小女孩毅然点头,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和血迹,紧紧握着军刀护在昏迷的寒尘身旁,又再次恳求道:“李姐姐,拜托你了。无论如何,请不要丢下寒尘,他一向坚强一定能好转恢复的。”   16西圣山中   李霄雪费了一番力气才将两匹马都捉住牵了回来。她将行囊拴在一匹马上,原本打算自己背了寒尘骑另一匹,再让小女孩坐在身前。不过她自己背上有伤,身量也比寒尘矮一些,背着他上马十分不易。   小女孩咬了咬嘴唇,小脸一扬倔强道:“李姐姐,我能自己骑马。你先将寒尘扶上马,你抱着他应该更妥当。”   小女孩不过是七八岁年纪,手短脚短,即使调短了马蹬也仍是不易操控马匹。李霄雪是不放心让她一个骑马。   小女孩却坚持道:“我堂堂女子,又是唯一没受伤的,此刻岂能再拖累旁人?李姐姐尽管放心,我牢牢抓住马鞍和缰绳,你将两匹马儿拴在一起,定然无事的。”   李霄雪权衡再三没有更好的办法,就将小女孩抱上捆扎行李的那匹马儿,调整好马蹬,看她坐稳。而后她找了绳索将两匹马儿拴在一起,这才小心翼翼将昏迷的寒尘扶上马。她也跟着飞快翻身上马在寒尘身后坐稳,手臂饶过寒尘的身体尽量避开他的伤口,催动缰绳向着远处山边树林而去。   小女孩在王府的时候,只骑过温顺的小马,现下脚上虽能勉强踩住马蹬,可是大马奔跑起来摇晃的厉害,她体虚力弱咬牙苦苦支撑,跑了一阵小脸已经是惨白,头晕恶心。   李霄雪不时回头观望,见小女孩难以支撑,便放缓了马速,关切道:“要不咱们先歇息片刻。”   小女孩并不示弱,坚持道:“没事的,咱们跑远一些,藏到树林里才能更安全。寒尘还好吧?他伤的那么重都受的了,我是女子自然也能支撑的。”   李霄雪之前是对小女孩没多少好感的,此番历险,她才觉出小女孩并非平庸之辈。小女孩对寒尘的轻贱打骂恐怕是自小生活环境所致,不能强求她懂得人权平等。这会儿小女孩不再掩饰,处处想着寒尘,至少是主仆情深。怪不得寒尘一直也是事事惦记着小女孩,无论受了怎样的委屈,都不曾抱怨耐着性子服侍。这真是一对别扭的主仆啊。   将近中午的时候,三人骑着马儿终于跑进树林,找了一处相对隐蔽的山洞停下休息。   小女孩体力透支,病情复发,被李霄雪抱下马后只能虚弱地躺靠在一旁,说话都没了力气,烧得昏沉沉。   寒尘也没有清醒的迹象,几处新伤皮肉翻卷深见白骨。   李霄雪连夜驾车,尚未休息就又与马匪性命相搏,身上也受了几处跌打损伤,心知撑不了多久。可眼下一个重伤男子,一个生病的小女孩,就她一个还算是健全成人,她有责任确保大家的安全。   李霄雪强打精神,拴好了两匹马,从行囊中翻出一罐红牛,仰头喝得干净。这种饮料有兴奋神经的作用,有外伤且体力透支的时候饮用其实对身体并不好,可她现在为了维持清醒也顾不了那么多。   她脱下骑行服上衣外套,铺垫在山洞的石地上。这衣服保温防潮,虽然后背撕裂了一大块,不过比寻常布料更为实用。她扶着那小女孩在她的衣服上躺好,喂了些清水和退烧药,哄她先睡。   寒尘上身原本穿的长袍已经严重破损无法再穿,李霄雪轻手轻脚除下他的长袍铺垫在地勉强隔开冰冷石地,扶着他躺好。接着她取出外伤药物,仔细为寒尘清理伤口止血包扎。止血剂此刻已经消耗殆尽,消毒纱布也不够将寒尘所有伤口都包好的,只能先捡着严重的处理。   寒尘一身的伤,治疗包扎用了不少功夫,等着都收拾妥当了,李霄雪只觉得全身有些寒凉。她知道山洞内阴冷,而寒尘的额头滚烫高烧不退,嘴唇紧闭面如死灰,水米都喂不进去。她不能再让他受寒,一定要喂他吃些药物才稳妥。   她掏出睡袋,自己舍不得用,仔细小心地将寒尘的身体放入睡袋中。然后她用嘴含了药物和清水,嘴对嘴撬开寒尘的唇舌,终于是喂他将消炎退烧的药物吃下。   李霄雪看了看手表,已经是中午一点多。外边树木枝繁叶茂,阻挡了阳光,也可能是天上有阴云,不一会儿竟稀稀拉拉开始下雨。湿润阴冷的空气充斥在山洞中。   李霄雪暗自庆幸,提前做好了保暖措施,小女孩和寒尘应该都不会冻着。下雨也没什么不好,她们一路逃过来的痕迹能被冲刷干净。   她这样想着稍稍放心,身体应该是极为困乏,却因为红牛的效用仍然亢奋,无法睡去。她只好随意吃了些食物,裹紧了身上袍服,靠在山洞门口处闭目养神,耳朵还随时注意着外边的情况。   寒尘在昏迷时往往会跌入噩梦。   京中大狱之中,诸多阴狠的酷刑他永生难忘,不仅身体损伤,心中受的羞辱更是刻骨。那时的他几乎就要寻死自尽解脱苦难,可偏偏是一口气不服,还惦记着男帝未竟的心愿。其后又有摄政王临终嘱托,他不能死,必须尽全力活下去才行。   然而他并非钢筋铁骨无知无觉,他会痛的颤抖会怕的想要逃开,他丢不下自尊自傲,因此被人欺负的时候会更加难过。这些苦楚委屈,现在已经无人能诉说。   他已经成为别人的死契奴隶,与牲畜物品等同,他的身体肮脏不堪,这样污秽的他自己都容不下都会鄙视唾弃,自然也没脸面再见九泉下的摄政王。   客栈里伙计们和那些有特殊嗜好的客人们的欺辱嘲笑,与狱中不堪的场面重叠,他梦见自己毫无遮拦地被那些女人戏耍玩弄。忽而场景一变,黄沙漫漫,凶狠的马匪围了过来。那些人也叫嚣着用他泄火。   他其实是害怕的想要惊叫,他其实满腔怨恨想要拼力杀死那些人。不过似乎一切都是徒劳,他伤重倒地,他昏迷无觉跌入一片漆黑。   他伤成这样,已经没了用处,会被丢弃么?   小主人虽然央求不要丢下他,但是性命攸关随时都会有大股马匪来袭,他的新主人会愿意带上他这种累赘么?   他只求新主人发善心,能带着他的小主人逃走,其余的他不敢想。   恍惚之中,他感觉自己被人抱起,一双手臂环绕在他腰间,淡淡体香充斥在他的口鼻。他被谁如此呵护着抱在怀中么?真是想不到的美梦啊。在临死前,他竟能有这样的荣幸。   那双温暖的手臂,那柔软的胸膛稳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带着他前行,让他无端端安心。   不知道过去多久,他干裂的口唇触到温润的东西,那种奇异的感觉瞬间将他拉出了黑暗的噩梦。   是他的新主人用这种暧昧的方式,吻着他的唇,喂他喝水吃药么?   她竟然不嫌弃他的肮脏,她竟然没有丢下他,她竟然这样温柔的照顾他!   是美梦么?   即使不是现实,已经是让他感动万分。他舍不得醒来,他不敢睁眼,他由着她摆弄着他的身体,那样体贴地为他敷药包扎。   他隐约感到自己的身体被她放入一个奇怪的口袋里,于是寒冷潮湿都被隔绝在外,他就像一个被母亲抱在怀中的婴儿一样舒适安心,所有的伤痛仿佛都减轻了。   李霄雪迷迷糊糊将将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听到马儿躁动不安的嘶鸣。她浑身一震,立刻爬起来向着洞外拴马的地方张望,唯恐是有匪徒出没。   不知何时雨已经停了,夕阳暖色穿透林间枝叶射了过来。   李霄雪揉了揉眼睛,看清拴马的地方多了两只小猫一样的动物,马儿正是被这两只小动物吓得不安躁动。这荒山野岭的怎么会有小猫呢?天啊,不会是虎仔吧?如果真是虎仔,那么附近就该有成年老虎出没吧?   李霄雪吓得一激灵,赶紧找到瑞士军刀握在手里,轻轻拍醒了小女孩,低声叮嘱道:“这附近可能有野兽,你自己能跑动么?”   小女孩虽然退了烧,不过仍是虚弱无力,摇摇晃晃站起来,喘的厉害。她忧虑地望着仍似昏迷不醒的寒尘说道:“我恐怕跑不了多远。李姐姐真的有野兽么?寒尘怎么办?要不然让我引开野兽,你先抱着寒尘爬上树。我听说野兽都不会上树的。”   李霄雪经小女孩提醒,灵机一动,拉着小女孩去到洞外,托举着让小女孩先爬上了一棵大树。然后她递给小女孩一段绳索,教小女孩在树上栓牢了,利用结实的树杈当支点,将睡袋中的寒尘捆好吊上大树。   她安置了伤患,想要如法炮制将行囊也弄到树上,却见那两只虎仔大胆地跑到了她的脚边。   也许是虎仔幼小,从没见过两条腿的生物,好奇地打量着李霄雪,还伸出小爪子试图摸一摸她的腿脚。虎头虎脑,大眼睛亮晶晶颇为可爱。   李霄雪平时很喜欢猫狗,见到懵懂的小老虎,难免心软想要逗弄一番。不过她清醒的知道,倘若真有成年老虎就在附近,她们这些大活人恐怕就会成为老虎的腹中餐。她不能留恋贪玩,必须抓紧上树。至于马儿,现在顾不上了,但愿虎仔的父母去了远处一时半刻回不来。   小女孩在树上不安道:“李姐姐,咱们要不然骑马先走吧?躲在树上恐怕也不是长久之计。”   李霄雪摇头道:“马上天就黑了,树林里方向难辨,刚刚下过雨泥泞不堪。寒尘的伤势经不起颠簸,咱们骑马乱走,很容易出危险。我觉得还是在树上躲到天亮,等寒尘醒过来,咱们再走更妥当。”   小女孩不再多言,靠在树干上,关切地望着睡袋里的寒尘,期盼着他能早一点醒过来。   李霄雪安慰道:“别担心,我已经帮他处理了伤口,喂他吃了药。他躺在睡袋里,保暖防潮,不会着凉的。你过来,我搂着你,夜寒露重,咱们两个抱在一起也能暖和一些。”   小女孩此时是真的有点冷,也怕体力不支扶不稳跌下树,乖巧听话地去到李霄雪身边。   突然旁边拴着的马儿一阵嘶鸣。   随即传来老虎的吼声,清晰可闻,应该就在不远处。   17得见高人   听到老虎的叫声,小女孩吓得全身颤抖,险些惊叫出声。   李霄雪急忙捂住她的嘴,抱紧小女孩在怀中,轻声叮嘱道:“别怕,树干很高,老虎爬不上来的。”   这时寒尘猛地睁开眼。在吊睡袋上树的时候,他已经是渐渐清醒过来,这会儿缓过一口气,听着老虎吼叫知道是又遇险情,于是再也不敢昏睡,挣扎着说道:“主人,小主人,下奴已经好多了,趁着天还没有完全黑,老虎还没发现咱们,现在就骑马走吧。”   李霄雪伸手摸他额头,仍是滚烫,听他说话也是虚弱无力,她苦笑道:“寒尘别逞强,乖乖躺好休息,明天一早再走。”   寒尘努力从睡袋中挣出左手,恳求道:“主人可有纸笔?下奴右手动弹不得,左手却也能写字。”   李霄雪疑惑道:“你写字做什么?”   “西圣山中的高人姓杜,下奴幼时曾有幸得她照顾启蒙。下奴的字迹她是认得的,下奴想趁着清醒先写好拜帖书信。”   “李姐姐不能让他写信!”小女孩紧张地出声阻止。   寒尘却解释道:“小主人放心,下奴不会轻易寻死,写信只是以防万一。下奴倘若伤重昏迷,你们遇到那位高人,有了信函也不至于浪费口舌。”   他们说话的时候,树下的两只小老虎竟是远远跑开,好像是寻着大老虎的声音离去。   李霄雪稍稍松了一口气,心知寒尘极有主见,怕他是写好了信再无牵挂真的会挺不过来,就劝道:“先不要写信了。咱们都会没事的。寒尘,你抓紧休息,别想太多。”   寒尘急道:“下奴已经无力自己走动,全然是拖累,你们将下奴藏在这树上,拿着书信先离开应该更安全。等寻到那位高人,再来找下奴就是。”   李霄雪心痛道:“你现在不过是片刻清醒,我们走了你或许会昏迷无觉。如果有匪徒或野兽,你该如何应对?我是不会弃你而去,要走就让你的小主人自己走,那样你也不放心吧?”   李霄雪话没说完就感觉到小女孩使劲拽她的衣服,她扭头看小女孩脸色吓得苍白,她顺着小女孩的目光向树下看,只见一头通体雪白的大老虎正向着这边走来。那两只小虎仔前后跟着那大老虎,兴高采烈,貌似是一家子。   李霄雪心中一沉,莫非那山洞正是老虎窝?   随着大老虎的靠近,两匹马儿吓得嘶鸣,奋力挣扎想要脱开绳索束缚逃命去。那大老虎却并没有第一时间扑向被栓牢的马儿,而是抬头向树上观望,似乎是觊觎树上三个大活人。   李霄雪心想难道大老虎挑食,放着地上的马儿不吃,竟想要上树抓活人吃么?   “大白,你在哪里?”一个清脆的童音在远处响起,片刻之间又喊了一声,已然到了附近。   寒尘提醒道:“是个小孩子,不过轻功了得。第一声喊离咱们还远,眨眼间就到了近前。”   果然,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子现出身形。这小孩子穿着一身粗布衣,生的一副好相貌,粉雕玉琢,大眼睛充满灵性,双鬓垂髫,看不出男女。   李霄雪忍不住向树下的小孩子喊道:“小心,这里有老虎!快上树躲起来。”   小孩子一撇嘴笑道:“对不起吓到你们了,那是我养的大白。”   说完这句,那小孩子竟然大胆地跃上了白老虎的脊背,稳稳当当坐定。那白老虎温顺地伏在地上,毫不介意背上骑了个人,依然与两只小老虎打闹嬉戏。   小孩子戳了戳白老虎的头,数落道:“大白,说好了晚些时候再带你来看你的宝宝,怎么又不听话?回去罚你拉磨!”   大老虎的眼中现出畏惧之色,全然没了野兽之王的威风,低低哀嚎像是作揖讨饶的模样。   小孩子见树上三人已经看傻了眼,得意地炫耀道:“大白刚生下来,因着一身白毛就被它娘亲抛弃了,是我捡了它养大的。它是公老虎,性子很温顺,不会伤人的。这两只小虎是它与那山洞里的母虎生的宝宝。大白总是趁着母虎不在家,跑来看它们的。”   “母老虎若在附近,你也能驯服么?”李霄雪好奇地问了一句。   小孩子笑道:“这只母虎一开始自然是不服的,那天我带大白出来玩,那母虎想要欺负大白,被我狠狠打了一顿。以后那母虎看到我在附近,绝对不敢出现的。后来是大白不乖,偷偷跑去与母虎玩耍,结果母虎生了宝宝。唉……大白想把宝宝们带走,母虎却不让的。我把小虎抱回去,母虎就会想方设法把小虎又叼走。母子天性不愿意分开,也是常理。”   “小哥哥,你一个人在山中不害怕么?你家大人在哪里?”小女孩突然开口问了一句。   李霄雪不晓得小女孩是怎么看出那小孩子是男是女,不过经她问话提醒,立刻意识到这小孩子恐怕不简单。敢打老虎,轻功非凡,难道是与那位隐居高人有什么关系的?   寒尘看出李霄雪的惊疑,在一旁低声说道:“主人,男女衣襟左右衽不同,分辨起来不难。这小男孩或许是高人门下弟子,可否容许下奴与他说两句?”   李霄雪点点头,将寒尘扶起,让他靠坐着方便与人说话。   寒尘缓了片刻,开口问道:“小弟弟,请问凌云步法一共十式,你学了几式。”   小男孩愣了一下,装傻道:“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你们是哪里来的?山中猛兽出没,你们还是尽快离开吧。”   小男孩掩饰表情的功夫还不到家,李霄雪知道他说话,就问道:“小弟弟,你可知山中住着一位姓杜的高人?我们不远万里正是来找她的。”   小男孩撇嘴忽悠道:“山中哪有高人?你们快走吧,一会儿母虎回来,闻出有外人,你们就麻烦了。”他一边说一边吆喝着让白老虎起身,竟是想要离开的样子。   寒尘急忙说道:“小弟弟,请转告你家主人,下奴叫寒尘,是从京中来的。”   小男孩惊讶道:“你就是寒尘?长的真丑,哼,我才不替你通禀。师傅总是夸你如何聪明,说我笨,读书习武样样不如你。我看多半是骗人的。你们走吧,我师傅早说不见外人的。”   “想必尊师是为了激励你才会谬赞下奴,你若是真没本事,才会怕了,不愿让尊师见到我们吧?”   小男孩受不住激将法,骄傲道:“哼,我才不怕你。我看你伤重的说话都喘,现在就不难为你。武功先不比试,我出道题,你若能解了,我就信你是寒尘,带你们去见师傅。”   小男孩说完,折了树枝在地上画起图形,看样子像是一道几何题。   “主人,请容许下奴到下边解题。”   李霄雪小心翼翼将寒尘放下树,又抱着小女孩一并下了树。寒尘上身衣物早就毁去,他现在是裹在睡袋里,右臂伤重无法动,只能用左手在土地上写写画画。   李霄雪扶着寒尘看清了题目,心内啧啧称奇。那小男孩出的是一道比较复杂的几何题,也使用阿拉伯数字标注,倘若真是这个世界的寻常百姓,怕是根本看不懂这些图形。寒尘却是轻松应对,迅速写算了两下,立刻画出了解法。   小男孩撅嘴道:“我信了。这题师傅考我,我想了好几天才解出来,你这么快就能算对,一定是寒尘。你们来找我师傅有什么事情?”   李霄雪冷静道:“小弟弟,寒尘伤势严重,他的小主人也病的不轻。请先不要多问,快些带我们去见你的师傅可好?”   小男孩是懂事的,点点头不再啰嗦,骑了白虎走在前面带路。   李霄雪放好行李扶着小女孩上马,又小心地解开睡袋将自己的骑行服披在寒尘身上,抱着他骑另一匹马。一行人沿着蜿蜒山路徐徐前行。   路上有几处小小机关障碍,寒尘都抢在那小男孩出手前道破关键,那小男孩此时更加确信寒尘的身份,态度也变得热情,看着寒尘的眼光多了几分崇拜之色。   四人顺利上到半山,穿过一个山洞,眼前豁然开朗,便是一片世外桃源。   李霄雪举着手里的照明灯四顾一番,心说这里原本应是个死火山口,虽然海拔不低,但是山口环绕形成小型盆地气候,温润舒适,除非坐飞机鸟瞰,否则绝对难以发现里面别有洞天,果然是隐居宝地。   奇花异草遍布,不远处建有两座茅草屋。   小男孩一路上对李霄雪的神奇照明器物惦记不已,此刻又问道:“李姐姐,你这宝灯是什么机关原理,竟然比火把油灯照的亮了许多。是不是里面放了一颗大大的夜明珠?”   照明灯的电池已经快耗尽,李霄雪关了灯,解释道:“我身上还有几件神奇机关,有空都会给你讲一讲。现下还是先拜会你师傅吧。”   这时茅草屋内走出一位鹤发童颜的女子,虽然也是一身粗布衣,却难掩仙风道骨之姿。   小男孩下了老虎,快步跑上前,亲昵道:“师傅,是寒尘来了。”   那女子面上浮动惊喜之色,向李霄雪这边张望。   李霄雪勒住缰绳,扶着寒尘下马。寒尘不知是激动还是伤重无力,下了马便伏跪在地,态度极为恭谨。   李霄雪又去抱了那小女孩下马。   那女子已经被小男孩拽着走到近前。   茅舍周围安插了火把松明照亮,那女子走到近前不看旁人,竟是直直去到寒尘身侧。   “真的是尘儿么?你抬起头来。”那女子目露慈爱之色,语调柔和。   寒尘依言抬头,恭敬问候并介绍道:“下奴见过杜师傅。杜师傅,这位是下奴的新主人姓李。另一位是摄政王殿下的幼女——芳郡主殿下,您离开王府时郡主殿下还没有出生。”   “晚辈现在已经不是什么郡主,家门蒙难戴罪之身而已。晚辈见过杜前辈。”小女孩一本正经作揖行礼。   李霄雪也学着样子见礼,报上名号,正欲再多说几句,却见寒尘像是体力难支的样子瘫软在地再度昏迷。她急忙扶住寒尘的身体,央求道:“杜前辈,请先救治寒尘,他伤势十分严重。”   那女子轻叹一声,并不讲究男女之别,袍袖一挥已经将寒尘卷入怀中,身形轻轻晃动,眨眼间就将寒尘抱入房内。   18疗伤治病   李霄雪扶着芳郡主欲跟那姓杜的高人一并上前进屋,却听那姓杜的高人说道:“影儿,你请芳郡主殿下去隔壁房间休息。芳郡主殿下,恕老妇招待不周,影儿在医术方面独有天赋,尽得我真传,请他先为殿下诊脉。老妇随后就为殿下仔细治病验看。”   芳郡主一来是惦记着寒尘的伤情,二来是环境使然觉得那男孩子虽然比他大,可毕竟是男子小孩,他哪有本事为她诊治?这分明是怠慢敷衍。不过仔细想,那位姓杜的高人先去安置寒尘也不错,毕竟寒尘伤势更为严重。她撇撇嘴,自顾向着另一间房走去。   那个叫影儿的小男孩却没看出芳郡主的心事,他自懂事起就在山中随师傅居住,只有采办生活用品才出山,极难得见到一个同龄的小孩子。他平时只与山中鸟兽戏耍,现在有了个能说话的伴,自然高兴。   “小妹妹,来,这边是我的房间,我带你休息。我还有晚上没吃完的好吃的端给你吃。我师傅做的点心……可好吃了。”   芳郡主小脸上的不满已经显而易见。她心想,山野之中的小男孩疏于教养,怎么这般不懂礼仪廉耻?天下以女子为尊,别说非亲非故,就算是同为皇族他也不能喊她“小妹妹”,礼应用尊称敬语。何况她即将要去的是他的闺房,他竟然没有半分羞涩之意,还热情相邀。这个影儿真是不懂男儿家的本分,或许是姓杜的高人身边就这一个孩子,宠得没了边。   芳郡主皱着眉头进了影儿的闺房,只见房内虽也放了刺绣缝纫的用具,却也摆了文房四宝,墙上挂着刀剑弯弓,书架上更是放满了书册。男子无才便是德,除非是像寒尘那样天资聪颖的,否则舞刀弄枪写写画画成何体统?   影儿取了点心果脯摆在芳郡主面前,见她盯着书架看,又炫耀道:“小妹妹,你看那些书的都是师傅特意从城里买给我的。我都看过,还会背。你若是字没认全,我以后教你读。”   芳郡主自幼体弱多病,在王府之中启蒙课程断断续续,确实有些生僻字至今不会读写,诗书做不来简单书信还能应付,提笔写字难脱稚气尚未成型。这是她的心病,眼见着一个比自己大不了一两岁的小男孩都看过那么多书,还叫嚷着要教她,她心里颇有几分难堪加不服气。她嘟囔道:“我才不要你教。你师傅没有告诉你,世间女尊男卑,哪有男子教女子的道理?”   影儿愣了一下,疑惑道:“师傅倒是提过,书上也这样写。不过我不懂为何男子不能教导女子?如果我明明知道的比你多,却不告诉你,懂装不懂,还要烦劳师傅教你简单的事情,这样会麻烦师傅啊。而且若我故意骗你,事事哄着你吹捧着你,纸里包不住火,早晚你会发现会知道,那时候会更生气难过吧?”   芳郡主其实也有这样的疑问,不过她女子的颜面作祟,倔强道:“女人天生比男人聪颖,如果我与你同时跟从高人学艺,我的学问一定比你高。就算是我现在开始学,一年半载也能超过你。”   影儿毕竟是小孩子,耐不住这番挑衅,赌气道:“小妹妹,你是吹牛吧?倘若我师傅愿意收留你,咱们日后就比一比。我自懂事起就跟师傅习文练武,我才不信你能超过我的学问。”   芳郡主见影儿丝毫不惧,她反而没了底,又是紧张激动,体虚病发,坐在椅子上颤抖不已,只觉得手脚冰凉胸口发闷。   影儿在医术上确实有两下子,看出她病发,也不敢再气她,扶着她躺到床上,为她把脉。他小脸上顿时变了颜色,嘀咕道:“小妹妹,你患伤寒多久了?虽然是曾经稳住病情,不过肺脉心脉本就羸弱,此番受累受惊,邪风侵体。幸好还有救,再晚一两日,怕是神仙也回天乏术了。你乖乖躺好,我去喊师傅来,给你再仔细诊治,免得我经验不足弄错了。”   芳郡主头晕气短,也觉出病情严重,无力多话,由着影儿安排。她心中恼恨自己这不争气的身体,倘若她不是病弱之躯,会否能多学些本事,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拖累旁人。越是这样自责,心绪更是难宁,病发愈重,眼前一黑昏迷过去。   这边房内姓杜的高人抱了寒尘进屋,并不嫌弃他浑身血渍污浊,直接将他平放在床榻上。她看了一眼默默跟进房内的李霄雪,低声说道:“房舍有限,疏忽怠慢之处还请你见谅。不过老妇要为尘儿脱衣验伤,男女之别还请你能回避片刻。”   李霄雪自然不放心寒尘的伤情,主动争取道:“杜前辈,之前寒尘的伤都是晚辈帮忙治疗包扎,非常情况不避男女之嫌,寒尘知道了也能谅解晚辈的鲁莽。可否容许晚辈帮忙?”   杜姓高人皱眉犹豫,手上动作没停,已经脱下寒尘上身披的骑行服,只见他肩头官样烙印,她面色顿时一变,目光凌厉瞥了一眼李霄雪,口气也似质问道:“他已经是你的死契奴隶了?”   李霄雪轻轻点头,解释道:“晚辈也不是有意如此,是晚辈并不懂大周律法一时疏忽。”   “不必解释了。”杜姓高人的声音有些颤抖,眼神之中闪过悲伤怜悯之色,轻轻叹息,缓了片刻才说道,“既然你愿意帮手,就留下吧。房外有茅草,你现在屋内铺好草垫子,柜里有棉被褥子一并在草铺上放好。”   李霄雪不解其意,但还是手脚麻利依言布置。   等得草铺床褥都放好了,却见那杜姓高人竟然将寒尘从床上抱下来,轻轻放在了草铺上。   李霄雪疑惑道:“前辈为何不在床上医治寒尘?地上寒凉,总归是差了许多。”   杜姓高人像是极力克制着激动的情绪,假装平和一板一眼解释道:“大周律法规定死契奴隶除非侍寝不得留宿房内,不得使用被褥,不得穿鞋袜,没有资格婚嫁,配种所生子女皆为主人所有,诸般待遇与牲畜等同,最为低贱算不得人。老妇留他在房内诊治已经是破例关照,还望你不要计较。等他伤情略有好转,自会轰他出去,免得污损了房内摆设。”   李霄雪听得瞠目结舌。她之前只知道死契奴隶不能转卖,逃跑了有官府帮忙追剿,却不晓得还有这些残忍规定。她,简直是为了一己之私害了寒尘一辈子。深深自责之中,她忐忑张口问道:“晚辈不是大周人,今日才知这些苛刻规矩,不知是否还有补救之法。寒尘聪颖坚毅见识广博本领非凡,若真是因身份束缚受辱,晚辈于心不忍。”   杜姓高人抬眼仔细打量李霄雪,眸中惊诧之色无法掩饰,啧啧道:“你倒是与众不同的女子,尘儿有你这样的主人或许是缘分荣幸。一切皆有命数因果,他如今沦落如此,也有他自己的责任。他从小要强,心比天高,与他父亲一个样子,现在成为死契奴隶断了他的妄念,对他而言或许不是坏事。”   李霄雪正琢磨着杜姓高人话中深意,就见那小男孩急匆匆敲门进屋。   影儿说道:“师傅,芳郡主殿下病情复发,情况不妙,您快去看看她。”   李霄雪却道:“杜前辈,寒尘的伤情也不轻……”   杜姓高人感叹道:“刚才我已经验看尘儿的伤情,皮肉伤居多,你和影儿帮他包扎换药就好。至于内伤沉疴太久,现在着急也没用,等我回来为他运功调理慢慢将养或许能有改观。”   影儿听话乖巧,从柜子里找出外伤药物,熟练地开始为寒尘清理伤口仔细包扎。不过他从没有见过一个人身上能有这么多这么密集的各色伤口,层层叠叠,新伤压着旧伤,几乎寻不到一块完整的肌肤。   影儿小脸发白唏嘘不已,禁不住颤声问道:“这些伤都是怎么来的?天啊,这是鞭子抽的么?是他的主人经常责罚他么?他就是长的丑了一点,不过也不能这样啊。这是什么?是死契烙印么?好像刚烙上没多久……寒尘哥哥,他竟然已经是死契奴隶。啊,我知道了,你是他的主人,这些伤是你弄的?”   李霄雪轻声辩解道:“不是,我是几天前在漠西镇从芳郡主那里买下寒尘的。这一路上他护送芳郡主殿下定然是吃了不少苦。我现在只想他快些恢复,不愿再看他受伤难过。”   影儿的大眼睛转了几转,嘟囔道:“我知道了,这些伤都是为了保护芳郡主才有的,也有可能就是被他的主人责罚。看不出那个小妹妹长得柔弱竟是这般狠辣心肠。寒尘哥哥真可怜,我要去好好教训芳郡主,她怎能这样欺负寒尘哥哥?”   李霄雪劝慰道:“路上曾经发生什么事情我也不晓得,小兄弟别冲动,先救人。等以后有机会,你问清了前因后果,否则错怪好人就不对了。”   影儿小拳头紧握,点头道:“嗯,我知道,我问清楚了,倘若真是她虐待寒尘哥哥,我一定要让她也吃些苦头。”   李霄雪心说,芳郡主算是遇到克星了,影儿看起来与这个世界温顺男子的性情完全不同,能教出寒尘这样的奇才的杜姓高人,再教个影儿也不难。如果芳郡主被收留在高人门下,摊上这样一位师兄,日后绝对有的受了。   19问道学艺   是夜,杜姓高人稳定了芳郡主的病情,安排影儿先留守在房内为芳郡主值夜。她则回转到寒尘旁边,再次检查寒尘伤情处理的情况。   李霄雪见杜姓高人一直是面色凝重,忍不住关切问道:“杜前辈,寒尘的伤情是否很严重?晚辈这里有些药物,可以消炎退烧,不知是否能用?”   杜姓高人摇摇头,眼神飘忽,语气沉重道:“他最近受的外伤还算处理即时,只要坚持换药应无大碍,至于内伤,你的药却帮不上忙。他原本自幼修炼上乘内功,现下情形像是中了剧毒之后又遭高手封穴截脉重创经络毒侵五脏,想要恢复如初绝非易事。先要彻底清除体内淤积毒素,再寻有一甲子以上内力的高人为他洗经阀髓……之后经几年休养调理方能重新凝聚元气,否则妄动内力无异于自寻死路。   他这一路带着芳郡主殿下逃避追捕,颠沛流离饥寒交迫伤病不断,没了内力护体又恐怕是连番遭羞辱折磨,心中郁结比外伤尤甚。亏得他身体底子好,又年轻,心念坚毅苦苦支撑,否则换别的男子不死也疯了。”   “听闻寒尘是由前辈启蒙教导,他能有今日这般学识本领,也是您教的好。”李霄雪迎合一句,又问道,“如果好生调养,寒尘的内力其实是有望恢复的吧?路上我们遇到马匪,他本就有伤却能仅凭招式以一敌三最后击杀马匪。倘若他武功恢复,定不会再受欺凌,亦能保护旁人。”   “李姑娘,恕我直言,你的言行思想与大周甚至是我所知的世俗观念都颇为不同,你究竟来自何方?”   “晚辈的确并非这个世界的人。按照寒尘的说法,晚辈是来自神仙圣土。”李霄雪并不隐瞒,也正好借机提问,“前辈见识广博,晚辈随身携带的行李衣物之中有许多这个世界没有的物品出产。晚辈并不知为何来此,只想着能早日找到回去的路。寒尘说过,若晚辈能见到您就可以知道更多这方面的线索。您有空还望指点晚辈一二。”   “尘儿真是如此说的么?”杜姓高人苦笑道,“李姑娘,你被尘儿骗了,他或许是指望你能帮他将芳郡主送来,才会说我懂得你关心的那些问题。其实不然,老妇虽然曾经在朝为官,却并非皇族,很难接近有关神仙圣土的机密线索。百年前男帝与救世主一同回归,恰逢战乱,往来神仙圣土的圣洞恐怕早已被毁。”   李霄雪没想到寒尘骗她,这杜姓高人也算是坦荡,明言不知线索。她难掩惊怒之色,迫不及待道:“前辈的意思,是已经没有可能再回去神仙圣土了么?”   “李姑娘息怒,老妇久居山间不问世俗十几年,岂能断言什么?两个世界定有沟通之法,否则你又是如何能来到大周?”杜姓高人镇定道,“老妇点破此节,只是为了提醒你,尘儿与这世上普通男子的心性截然不同。倘若当年我能留在摄政王府,一直教导他,或许能板板他的性子,也不至于酿成如今大祸。”   李霄雪观杜姓高人的神色,心念一动,问道:“前辈刚才也说寒尘性情与他父亲相似,看来您知道他的身世,可否告知晚辈。晚辈现在是他的主人,想要多了解他的过去,以后也好相处。”   杜姓高人高深莫测的微微一笑:“寒尘出生前那场恩怨旧事早就该烟消云散。我曾在他的生父坟前发誓永远不告诉他身世,希望他能无忧无虑长大,嫁人生女过普通男子生活。可惜这孩子容貌有缺,又得摄政王过分宠爱偏袒……只能说一切都是命数。李姑娘,对不起,老妇至少现在是不会告诉你什么,免得再起祸端徒增烦恼。”   李霄雪见她不愿提起往事,也不好现在就追问不休,思量着以后再找机会试探一二。至于穿越回去的方法,既然她能来到这个世界也不是用什么圣洞,那么就算圣洞已经毁掉也一定还有别的替代方法。杜姓高人不知道的事情,寒尘或许曾从摄政王那里了解到什么。她静下心来想一想,其实寒尘也不算是故意欺骗她,不过是护主心切,她不怨他。   “李姑娘,夜已深,请早点安歇就寝。还剩一床被褥,你就睡在房内。老妇常年习武,露宿房外或在房内椅子上休息亦无不可。”   害主人家让出房子床铺给客人睡,李霄雪于心不忍,她急忙说道:“晚辈有个睡袋,可以在房内打地铺也无需被褥。杜前辈请上床安歇。”   说完,李霄雪将睡袋拿了进来,特意向杜姓高人简单讲解了这东西的保温防潮性能。   杜姓高人将信将疑,直到伸手进去切身感受的确不假,才放心让李霄雪用睡袋打地铺在房内休息。   习武之人的确精力旺盛晚睡早起,李霄雪则是连日疲劳困乏难耐。等她睡得一觉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然大亮,杜姓高人早就没了踪影。房内除了她自己就只剩下仍在昏迷的寒尘。   影儿推门进屋,端来了新烧的热水,招呼道:“李姐姐,你赶紧洗漱,师傅已经做好了饭,等你一起吃呢。你放心,我已经吃过了,现在就给寒尘哥哥换药。”   “芳郡主病情如何?”李霄雪随口问了一句。   影儿嘟起小嘴,愤愤不平道:“芳郡主昨晚上发烧说梦话,都是骂寒尘哥哥的,她不乖,我才不管她。让她在床上睡着吧,什么时候醒了饿了,她求着我,我再给她拿吃的。”   李霄雪看出影儿不过是小孩子说气话,正经是不会丢下病人不管的。她不多言,抓紧洗漱去到屋外。   两座茅草屋旁边是低矮的厨房,边上空地支起一张桌子,上面摆着简单饭菜,都是山中生鲜,色泽诱人味道清新。   李霄雪连日吃的是肉干馒头、压缩饼干和维生素药片,闻到饭菜香气食指大动,也不客气,落座吃喝。她一边吃一边夸赞道:“想不到前辈还是厨艺高手,以后有空可否传晚辈一两招烹饪菜肴的绝学?”   杜姓高人笑道:“大周女子向来远庖厨,即使是以烹饪手艺谋生的,回到家里也定然是指派男子准备餐饭。我这是隐居深山不得不自己烹煮食物,渐渐练的手艺。总不能指望影儿给我做饭吧。”   影儿为寒尘换药擦身正端了水进进出出,听得师傅说这话,不高兴道:“师傅,影儿也想用心学厨艺,可是自从影儿上次不慎差点烧了厨房,您总是拦着不让影儿再学。”   “烧厨房还是小,你做的饭食大白都不愿意吃,想毒死师傅啊?”杜姓高人数落了一句,“说你笨你还不信,等你将来因为不会做饭没人愿意娶你,你就知道该收收心好好用功,学些男孩子该学的正经技艺。别总是整天想着舞刀弄枪的,成何体统。”   影儿瞪了一眼正趴在地上悠闲晒太阳的白老虎,恶狠狠问道:“大白,我做的饭菜真的不好吃么?”   白老虎颇通人性,身体颤了颤呜呜低鸣,神色很是委屈。接连好几次它被影儿强迫着喂了他做的饭,要么腹痛难忍要么体虚酸软昏昏沉沉,再笨的老虎也学精了,以后只要看到影儿笑眯眯端来食物,它宁可饿着逃跑也绝对不敢再吃。可惜老虎不会人言,它从小被影儿欺负惯了,敢怒不敢言。   影儿得意道:“师傅,您看大白也没说不敢吃我做的饭啊。改日让我再来试一把,也让客人们常常我的手艺。说不定是您太挑剔了,旁人或许觉得我做的吃食也不错。”   杜姓高人无奈道:“好吧,只要你敢第一个吃,我们就跟着尝尝。”   影儿做了个鬼脸,显然是有自知之明不敢逞强,蹦蹦跳跳走开。   李霄雪忽然问道:“杜前辈,您昨晚还没有回答晚辈,寒尘的武功是否有望恢复,如果您知道医治调理执法,还请告知。”   “百年前国法规定男子不得读书习武,自男帝改制,允许男子读书习武,却也不过是希望男子识得教化强身健体。寒尘是天赋非凡,武功进境远超常人,但是有了高深武功实在福祸难测。他学的越多会的越多心越大越难以控制,我劝你还是打消了让他恢复武功的念头,免得他妄念又生,也免得将来你自己吃亏。李姑娘,你若是看得起老妇这点微末之技,老妇愿意教你防身和轻身之法。你底子不错,虽然习练上乘内功已经过了岁数,不过只要日后勤加练习,轻身术也还是能有小成。”   成为飞檐走壁行侠仗义的高手,是李霄雪儿时就有的梦想,现在得了良机她怎能不激动?她赶紧起身行礼,欲拜师学艺。   杜姓高人却拦着不让她跪拜,只说道:“李姑娘是从神仙圣土而来定肩负重任为造福世间百姓。老妇能有缘得见,贡献微末已经是三生有幸。你若是拜老妇为师,那就折杀老妇了。老妇姓杜名国欣,以后你我平辈论交,切磋技艺便是。”   李霄雪不惯客气虚礼,也就不再坚持,喊一句“杜大姐”诚心向她讨教武艺。   两人重新落座,继续吃喝。   饭后,杜国欣入山中寻几味珍贵草药,李霄雪则按照刚得的指点迫不及待开始练习轻身之法。   影儿将寒尘照顾妥当,再出来院子里看到李霄雪笨拙的练习轻功入门身法,忍不住出言道:“错了错了,应该再向前半步。你看着,是像我这样。”   李霄雪毕竟是第一次接触神奇武学,难免犯错,好在有了影儿示范指点,渐渐也能领悟其中玄奥。   影儿得到认可尊重,小脸上满是喜色,兴高采烈道:“李姐姐真是好脾气,竟然愿意听我这个小孩子教你练武。昨晚上芳郡主还说,男人怎能教女人学艺,我看一定是唬人的。山外的女人像你一样开明的应该不少吧?师傅总说我这性子没人敢娶,等我长大了实在不行,嫁给李姐姐就是了。”   杜国欣的医术相当高明,芳郡主经她治疗,睡到现在烧退了,感觉身上轻松不少。耳听着院子里热闹,她腹中饥饿,自己穿上鞋袜扶着墙推门出屋。她正好听见影儿说要嫁给李霄雪的话,心内莫名气恼,免不了嘲笑道:“影儿真不知羞,哪有男孩子叫嚷着要嫁给谁的?就你这样不懂礼仪规矩的,李姐姐才看不上。”   影儿小嘴一撅,不屑道:“芳郡主你是欺负寒尘哥哥的坏主人,我才不要理你。你的话都是错的,我不听不听。”   芳郡主自认说的没错,偏偏遭影儿一顿无理抢白,心内委屈,急道:“你就是不懂礼仪没见过市面的野小子。我教你道理你还不听,将来肯定嫁不出去。”   “谁说非要嫁人了?再说师傅一直夸我漂亮,山外镇子上好多人家都想与我结亲了。你啊,病病怏怏的药罐子,将来娶不到夫郎哭鼻子才是真的。”   “野小子,我才不是药罐子!”   “药罐子药罐子,我就这么说你,你也管不了我。”   蓝天白云之下,绿树环绕之中,看着两个孩子斗嘴嬉闹,李霄雪的心情渐渐开朗起来。她的目光不由自主转向寒尘所在的房间,莫名期盼着寒尘也能早日忘却往昔忧伤苦痛,融入这种轻松安闲的氛围。   20苦口婆心   杜国欣施展轻功,在崇山峻岭中如履平地,于悬崖峭壁上不畏猛禽虫蛇,终于寻到了几味稀有的灵药。这药若是拿到市集上去卖,千金难换可遇不可求,她却心有牵挂打算毫不吝啬打算马上用掉。   杜国欣精通医术,她知道这些药想要将养寒尘的身体远远不够,最好是能去到皇宫大内,用那里珍藏的天南地北的稀有物料配方做药,方能更有效果。可惜,因着摄政王的事情,寒尘此生恐怕都无缘再去皇宫。   杜国欣调整心绪,藏起悲伤,恢复到云淡风轻的样子返回茅屋,亲手制药,直忙到晚饭之前才露面。   影儿厨艺欠佳,又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子,日常起居生活还要杜国欣操持。今日倒是稍有不同,李霄雪早早就等在厨房。   “杜大姐,做饭的时候我来帮厨如何?虽然我不太会用你们这里的灶具,不过洗菜择菜处理生鲜我都做的来。”李霄雪笑眯眯说道,“况且我不是大周人,在我们那里女人不会做饭是很难找到男友的。所以我要虚心向您学习厨艺。”   杜国欣揣着心事并不多话,默许了李霄雪帮手。两人做饭就是快,不多时,一桌丰盛的晚餐就准备妥当。   杜国欣引着李霄雪和芳郡主落座,李霄雪见影儿还在厨房没出来,明明饭菜都已经布置齐全了,就招呼道:“影儿快来吃饭。”   杜国欣却阻拦道:“李姑娘,大周礼仪,男女七岁不同席。影儿今年已经九岁了,他自己会在厨房吃的。咱们桌上吃就好,吃完了让他来收拾碗筷。”   “咱们这里又不是皇宫王府的,何必这么多讲究。”李霄雪嘟囔了一句。   芳郡主却因着一整日被影儿说是药罐子,心内气闷,好不容易得了理,赶紧说道:“李姐姐有所不知,大周就算在平民家里,也是男女分席,男人们在厨房吃些剩饭菜就好。”   李霄雪又问:“平素只有杜大姐和影儿两个,莫非也要分开来吃饭,那岂不是很无趣?”   这话让芳郡主想起自己小时候,因着生父并非正室,她若是生病不能与姐妹一同吃饭,就只能在自己卧房里吃小桌。里外服侍的人一大片,就连生父也是侍立在旁,没有人敢坐着和她一起吃饭的。她印象中几乎每餐饭都是沉闷无聊。若是山中只有杜前辈和影儿两个,还要一个在厨房吃,一个在别处桌上吃,似乎有些孤单。   自从失去亲人之后,她才懂得这些道理,一路逃难如果没有寒尘无微不至的照顾,她绝对没有勇气活下去。直至今日,与旁人同坐一桌,她莫名伤感,低声央求道:“杜前辈、李姐姐可否留些好吃食,饭后允我给寒尘送去?他虽身份低微,却一路尽心照顾我,现在伤病昏迷,该我多关照他一些才对。”   李霄雪心知这孩子终于是明白了寒尘的好,不过既然寒尘已经卖到她名下,她自然是不会再假手他人。她接口道:“芳郡主,你自己的病没好,寒尘受伤体弱容易被传染,何况他是我的人,还是由我照顾他吧。”   杜国欣却说道:“你们都不必争抢,我知道你们对寒尘的心意。但是他从出生起就由我教养,直到他像影儿这么大的时候我才离开。他也算是我的……晚辈弟子。这几天先由我照顾他,你们将自己的身体养好再说别的。”   芳郡主听母亲提过,寒尘幼时是得这位高人启蒙教导,方能有如今的本事,母亲临终时叮嘱让寒尘送她来西圣山,应该是希望她能拜师学艺,将来好为母亲及死去的姐妹兄弟鸣冤,向皇帝讨个公道。于是她借机放下碗筷,迅速跪倒,恭恭敬敬向着杜国欣磕头道:“杜前辈,晚辈一家遭奸人陷害蒙冤罹难,还望前辈念在旧情故交,收晚辈为徒,教导学问武艺。他日晚辈学有所成,势必要回京城讨个公道说法。前辈若不肯收徒,晚辈就跪着不起。”   杜国欣慈爱道:“芳郡主殿下,只要你不嫌老妇无名,老妇自当将全身本领倾囊相授。摄政王当年与我有恩,如今她蒙冤,遗下孤儿,老妇不能不管。好孩子,起来吧。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你勤奋习文练武,等到成人,老妇陪你一同回京。”   芳郡主眼眶发红,小拳头紧紧攥着,颤声问道:“师傅,为何咱们现在不能回去京中?有您在,还不能讨还公道么?”   “你的身体可经得起再次长途奔波?你现在是逃犯,京中就算有了新动向,地方上仍不会马上得了命令放过对你的追缴击杀。皇权政党之争,能将摄政王构陷搬倒的,绝对不是简单人物,说不得是一股强劲势力。若想沉冤昭雪,需得仔细谋划一步步稳妥推进。你是摄政王唯一女嗣,不能再有危险。”杜国欣苦口劝道,“至少近一两年你且好好养身体,在我这里避风头。等你长大了,容貌变化,画影图形也就失了效果,那时咱们再回中原才能事半功倍志在必得。”   “徒儿明白了。”芳郡主复又坐回椅子上,眼中流露神情本不该是她这个年岁的孩童应有的,可惜她已经没有选择。她忘不掉家人在狱中备受折磨的凄惨场面,忘不掉陪绑被强迫看亲人斩首的时候那片腥红血色。她要报仇,她要申冤,她必须有过硬的本领健康的身体。这些都不是现在就能马上实现的愿望。   “李姐姐,今后你要去哪里?”芳郡主突然问了一句。   李霄雪愣了一下,直言道:“我打算去大周腹地四处游历,毕竟我不是这里的人,将来是要离开的。我在找回家的路。”   “你会一直将寒尘带在身边么?”芳郡主的表情里又浮现出几许童真和期盼,“将来我们还会再见么?我会想寒尘的。”   “你放心,我不会抛下寒尘,除非是他想要离开我。”李霄雪淡然一笑。   杜国欣满怀心事,盛了一些青菜软食,拿着碗筷离席回了房间。她估计着寒尘服药后,在今晚应该能醒来。他一定是饿坏了,不知道上次正经吃东西是什么时候,他的肠胃已经变得脆弱不堪。   杜国欣进屋之后,看了一眼院子里,李霄雪正哄着两个孩子摆弄她从神仙圣土带来的那些神奇的机关玩具,她欣慰不已,放心关好房门。   黄昏之时,房内阴暗,杜国欣点起油灯,寻了矮凳在寒尘身旁坐下,放好碗筷。她腾出手轻轻搭上寒尘的脉。   忽然她蹙眉道:“既然已经醒了,为何还在装睡?”   寒尘睁开双眼,看到杜师傅的脸上并无怒色,虽然是责怪的语气,却透着一如既往的怜爱。这让他无端端想起了小时候。   杜师傅经常关照他的生活,只要他央求几句,她就肯单独教他许多知识,那是别的男孩子永远没机会学到的。比如武功,比如算学医术,若没有幼时打下的良好基础,他的成就远不会像今日这般。可惜他苦练多年的内力,已经被毁去。他的身体变得残破肮脏,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干净清纯的小男孩,他只是等同牲畜的死契奴隶。   他知道自己睡在草铺之上,他这种身份本没有资格留宿房内。一定是杜师傅特别关照,他心内温暖,张口轻声喊道:“杜师傅……”   不待他多言,杜国欣忽然板起了面孔,压下心中柔弱的爱怜之意,严肃说道:“寒尘,你已经是死契奴隶,大周律法规矩你应该清楚。日后要谨言慎行,切莫再生了妄念害人害己。你的主人是心善的好人,她不会亏待你。她从神仙圣土来一定有她的使命责任,可是世俗眼光议论都能杀人,怀璧其罪,你不要张扬,安分守己一些,免得给她带来麻烦。”   寒尘本来是想像小时候那样在师傅怀里撒娇或者说些诉苦的话,听闻这番言辞教训,他的心一凉。恍惚之中他记起,杜师傅一直拥护传统礼教,认为男女有别理应区别对待分开教化各司其职,当年也是因此理念不同与摄政王争论不休。后来杜师傅不辞而别隐居避世,直到摄政王临终时才告诉寒尘,杜师傅在西圣山中。   是了,他现在已经是奴畜物件,哪有资格再奢求当年的关爱照顾?身上的伤口无端端又痛了几分,杜师傅一定是看到了他那些羞耻的伤,知道他没了清白身。他这般肮脏污秽,的确不配。   寒尘颤抖不已,努力挣扎着翻身跪伏在地,垂眸叩首重新行礼,虚弱道:“下奴愚钝,之前僭越之处还望您能海涵。您的照顾,下奴感激不尽,下奴这就爬出去,免得污损房内摆设惹您厌烦。”   杜国欣起身扭头并不看寒尘,也不去扶他,只淡淡道:“罢了,你的主人已经允许你留在房内养伤。你的身体还很虚弱,现在就露宿在外影响恢复,受损失的还是你的主人。那些饭菜是她特意留给你补身体的。你既然醒了就自己吃吧,不用再烦劳别人喂你。”   “下奴谢主人恩典,谢您关照。”寒尘再次叩首,只是这种小幅度的动作已经牵动多处伤口,疼得冷汗直流。就算现在真要赶他出去,他也未必能有体力爬的动。他喘息了一阵才躺靠在草铺上,没有力气端碗,就只用左手握了筷子,慢慢将饭菜送入嘴里。   过了一会儿,杜国欣看到碗里饭菜还剩了大半,寒尘却放下筷子。她疑惑不解道:“怎么不趁热都吃完?莫非不合口味?这是我和你主人亲自做的饭菜,你又不是小孩子了,切莫挑食。”   寒尘卑微解释道:“国法也有规定,似下奴这等低贱奴隶一日最多一餐。下奴得主人恩赐这么好的饭食感激不尽,省着些吃能撑三五日,也免得额外浪费粮食。”   21隐秘亲情   杜国欣甚为了解寒尘的性子,知道他多半是说气话,若还是十几年前,她也许会心软,说些宽慰的话哄哄他,现在他已经是成人,她不能再姑息。她盯着脚边草铺上的寒尘,眼神却慢慢飘向远方,他的眉眼鼻梁脸型轮廓其实与他的生父都不算太像,只这种傲骨深藏的倔强性子极为神似,竟是怎么也管不住磨不平。   身为男子,寒尘的容貌本就有缺损,脸孔棱角分明,身材太过高大,若性格温顺忍让事事由着女子做主倒也罢了,偏偏是刚强独立有主意聪明外露,世间寻常女子哪个能容得下他?此番罹难,他受尽折磨,不晓得心性是否能有变化。好在他的新主人来自神仙圣土,并非凡人,暂时能接受这样的他,可也说不得是福是祸。   杜国欣暗自感慨,故作冷漠道:“既然如此,你就省着吃这些饭食,躺着去吧。争取伤口早点愈合,免得耽误你主人的行程。”   寒尘本来存了几分希望,幻想着杜师傅能如幼时那样宽慰他两句,结果却只有失望。他心中寒凉更甚,恭敬叩首,不再多话,蜷缩起身体安静地躺在草铺上。清醒后伤口疼痛难耐,再想睡去并不容易,他闭上眼都是往昔惨痛场景,于是强迫自己睁开眼望着屋内一角,目光却没有焦距茫然出神。   “我已经收芳郡主为徒。我知摄政王殿下的意思,芳郡主随我在山中隐居几年,习文练武强健体魄,他日时机成熟,我自会带她返回京城讨个公道。你不要再操心此事,跟了你新主人去吧。”杜国欣是不愿寒尘再次卷入皇权内斗之中,希望他能借机远离危险,做平凡之人才如此劝导。   岂料寒尘听了这些话,竟忍不住说道:“您有所不知,这些年下奴曾为摄政王殿下出谋划策,此番罹难是因下奴一时疏忽酿成大祸。下奴害了摄政王殿下害了那么多无辜之人,心内难安。倘若芳郡主殿下惦记着报仇申冤,下奴亦不能不闻不问。摄政王殿下仍有一些隐藏势力尚存,下奴知道如何联络那些人……待时机成熟,下奴想助芳郡主殿下一臂之力。”   杜国欣眼神凛冽,冷言道:“孽障住嘴!你现在算什么东西?不过是牲畜物件低贱奴隶,怎能还存了此等妄念?难道你还想骗着你的新主人,害她卷入纷争拖累她为你私欲操劳?我之前那番教训你是听不进去吧?我劝你将联络暗藏势力的方法如实告诉我,从今往后,你是别人死契奴隶,已经没资格再惦记着芳郡主殿下的事情。”   寒尘的眸色陡然一黯,瞳孔散开,眼前斑驳一片,胸闷窒息,心口绞痛,竟比身上伤痛严重万分。杜师傅骂的不错,他算是什么东西?他竟然还敢存了这等妄念?他此刻已经是别人的死契奴隶,他凭什么再管芳郡主殿下的事情?   他卑微匍匐在草铺上,惶恐应道:“对不起,下奴糊涂,请您责罚。”   “倘若我是你的主人定会狠狠责罚,教会你该守的本分。”杜国欣叹了一口气,硬起心肠袍袖一挥,不再理会伤心失望冷汗淋漓的寒尘,自顾自走出房间。   此后几日,看似平静安闲。   白日里杜国欣都是外出采药打猎,李霄雪在茅屋这边带着影儿与芳郡主习武读书。   唯有寒尘变得沉默寡言,平素就只安静地在草铺上休息。给他吃喝问他身体状况,他都简短而恭敬的回答,再不主动说话。   李霄雪当他是伤病虚弱,唯恐他说话太多伤元气,也就忍着不多问。   这一天晴朗无云,山腹中又是四季如春,太阳暖暖照在地上,舒适宜人。   芳郡主的病早就好了大半,寒尘也能扶着墙自己走出房外晒太阳。   李霄雪将刚刚遛好喂饱的马儿拴在茅屋边的树上,眼看着寒尘赤了上身呆呆跪在房外屋檐下,身上已经被屋檐的阴影遮了大半。她心内奇怪,他不是晒太阳么?怎么身上都被影子遮住了也不知道换个地方?莫非睡着了?   李霄雪走近几步。   寒尘这才好像是回过神来,恭敬叩首行礼,举止动作极为卑微。   李霄雪问道:“寒尘,你跪在这里怎能晒到太阳?那边有个藤椅,你过去坐着晒太阳比在这里跪着岂不是更舒服?”   寒尘似乎是没有听懂她的意思,也仿佛是故意忽略这个问题,垂眸说道:“下奴谢主人关心。下奴伤势已经无碍,主人若是想去中原随时可以出发。山外应是秋末时节,若是再耽搁,拖到冬季天寒地冻,穿越沙漠行路之时就不比时下这般轻松了。”   “你才休养了不到五天,大伤口虽然愈合,不过听杜大姐说你的内伤还需时日和药材调养。去中原的事情不急,你先养好身子再说。”李霄雪嘴上虽是这样讲,心内还是不免有些惦记,想要早点去中原腹地寻穿越回去的法门线索。   寒尘偷眼观瞧主人神情,知道她口不对心,便道:“下奴的内伤不是一年半载能养好的,主人岂能因此耽误一年半载?下奴年轻力壮,主人宽厚仁慈,一路上下奴想必照样可以慢慢休养恢复。还望主人权衡利弊,免得来日后悔。”   李霄雪一想也对。她现在有两匹马,和寒尘一人骑一匹,有吃有喝不急不躁行路,总比停在山中要好。其实她是耐不住寂寞的性格,山中虽然生活悠闲,整日不过是哄着孩子玩耍,新鲜几日就会觉得无聊。既然寒尘主动提出身体无碍可以离开,她便受不了诱惑,点头道:“如此再准备几日,找个好天气,咱们就离开去中原。”   等到杜国欣回来,李霄雪将计划离开的事情告知,杜国欣并不反对,热心帮忙张□粮,还制了一些应急的丸药,有给寒尘吃的,也有解毒治病的。   随后几日寒尘亦不再整天躺着休息,包揽了一切力所能及的杂务。李霄雪是舍不得让他操劳,杜国欣却说寒尘身体底子好,适当活动筋骨反而利于恢复。   临行前一晚,芳郡主拉着寒尘到她房里说话,影儿也去凑热闹。杜国欣与李霄雪的房里只剩她们两个。   李霄雪本打算向杜国欣请教完武学方面的问题,早点躺下睡觉,攒足了精神明日出发。   杜国欣却忽然叫住她,关好门窗,神神秘秘压低声音说道:“李姑娘,明日你就要离去,我有些话不能再拖着不说。”   李霄雪疑惑道:“杜大姐还有什么叮嘱尽管说,我这些天从您身上学了不少本事,胜读十年书,还望您能多多指点。”   杜国欣语重心长道:“是关于寒尘,他与大周寻常男子截然不同,你天性宽厚切莫纵容他。以后在人前人后都需有个主人的样子,免得让他又生妄念。”   “杜大姐这话我不太明白。寒尘志向高远,又有一身本领,就算武功被毁,他的智慧才华也不能埋没。主奴身份是敷衍外人的,我岂能真将他当成牲畜物件?日后一起去中原,我会像朋友知己一样对待他。我不说,谁又知道他是死契奴隶?”   杜国欣摇头道:“所谓入乡随俗,李姑娘若只想找寻回神仙圣土的方法,何必行事张扬与众不同引人注目自找麻烦?女尊男卑自古传承,便是男帝在位鼎盛时期也不敢真的完全推翻旧治,否则说不定引起内乱战祸,反而不利百姓民生。寒尘现在已经是死契奴隶,内力被毁,他的诸多妄念已经没可能实现。希望你不要再给他任何希望,免得他自讨苦吃再次害人害己。”   “你怎能说他害人呢?如今大周对男子有许多不公之处,我不知中原是怎样情形,至少漠西镇这种边陲之地男人遭受虐待司空见惯。这种现象不应该改变么?寒尘既然有心,我就算不帮他,也不该阻挠他啊。何况寒尘是我的人,他的事情您也不宜过多干涉吧?”李霄雪见杜国欣死守旧理,只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抬出自己是寒尘主人的身份,想着占稳上风。   杜国欣的眸中流转着悲伤之色,白发轻颤,脸上表情变得更加严肃,用传音入密对李霄雪说道:“寒尘已经自认害了摄政王一家,这话不是我冤枉他。李姑娘,我是寒尘生母。作为一个母亲,我不愿意看儿子重蹈覆辙,像他的生父那样引发祸端背负骂名凄凉死去。摄政王一家含冤而死,是因为寒尘谋划不周,他才华能力再高强也不过是凡夫俗子。你既然能容下他,事事为他着想,为何不让他回到正常的生活,像大周普通男子一样?千万不要被他的妄念和心机手段迷惑,你对他越好,越容易被他利用。”   李霄雪惊讶万分,半晌才颤声说道:“您……是他生母?怪不得,总觉得你们看起来有几分相似。您私下里也对他颇为照顾,采药制药用了不少心血,却总是躲着避着不让他知道。为什么这样?寒尘知道您是他的母亲么?”   “我永远也不想让他知道这个真相,希望李姑娘能替我保守这个秘密。我本有和睦家庭,他的生父也已嫁旁人。我怀他生他都是被利用被陷害,我当初真的没想要他活在这世上。”杜国欣的目光迷离惆怅,幽幽道,“他的心性想法越发像他的生父,我很怕,不愿再经历当年之痛,也不愿更多无辜的人因他的妄念丢了性命。所以我提醒你好自为之,也为天下安定仔细权衡。现在大周兴旺发达,百姓安居乐业,倘若皇帝不愿变革,那为何不让盛世继续?摄政王那般权势仍被搬倒,可见那种标新立异的政见实施的时机并不成熟。李姑娘,还望三思。”   李霄雪心内纠结,脑海中翻涌着各色念头。她来这个世界为了什么?没有人告诉她必须去做什么吧?她又不是救世主没有翻天覆地的本领,她为何要卷入纷争试图改变这个世界?她应该是低调地寻到穿越之路,免得惹祸上身才对。于情于理,她遵从寒尘母亲的愿望,让寒尘像这个世界普通男人那样生活,远离纷争也没有错吧?   李霄雪权衡再三,犹豫片刻,终于是郑重承诺道:“晚辈明白了,请您放心,我会按照您的希望替您照顾好寒尘。”   22礼教之争   李霄雪得知隐情之后,心内情绪尚未平复,就听房外两个小孩吵吵闹闹的声音。   影儿一脸委屈也忘了敲门,直接跑入房内,拽着杜国欣的衣襟问道:“师傅,师妹她不叫我师兄也就罢了,还说我不知羞,偏要与她睡在一间房里,不让我上床去睡觉。那本来就是我的房间,若不是看她病弱,才不许她占了我的床铺。她病好了自当睡在别处。”   寒尘抱着芳郡主随后赶到。   芳郡主挣脱寒尘的怀抱,双脚还没沾地,嘴上就已经迫不及待说道:“师傅,影儿他不懂礼仪,我教他,他却不听。前几日我生病卧床,他陪侍左右,这情分我自然不会忘。等我长大定给他名份纳他为侧室,免得他名节受损。可眼下,他竟要与我同床,这事情有伤风化。”   影儿对男女之事多数是从书上看到,或者师傅偶尔提一提,并不似山外那些世俗人家理解的那么透彻。他自认学识比芳郡主高明,哪肯听她说教,辩驳道:“我哪里说要与你同床,那床榻本就是我的,你病好了自己找别的地方去睡。若是讲究男女之别,你就应离开我的房间才对。”   芳郡主越听越气,激动道:“天下以女子为尊,我已经正式拜师,是师傅入室弟子,理应有自己的房间。师傅许你喊他师傅,不过是念你年幼无知宠溺你罢了。男子就算学艺也不能归入入室弟子之列。你若是再不守礼,日后名份我也不给你。”   “谁说要嫁给你这种药罐子?”影儿吐舌头满脸轻蔑。   “我才不是药罐子。你是不懂礼法的野小子!”芳郡主据理力争。   杜国欣这几天挂念着寒尘的身体更多一些,疏于管教两个小孩子,如今板起脸孔说道:“影儿,你先回房去思过。将《男戒》《男训》默写两遍,写不完不要睡觉。”   影儿何时受过这等委屈?他自己觉得没做错,不甘心道:“师傅为何偏袒外人?影儿哪里错了?”   杜国欣语重心长道:“芳郡主不是外人,她是为师唯一的入室弟子。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以往就你我二人,你又年幼,我不舍得管束你太多。现如今,你也该知道身为男儿的本份才是。”   影儿从没见师傅用这样重的语气说话,他的眼眶红红的,哽咽道:“师傅我不懂,明明我入门在先,跟您学了不少本事,为何不算是入室弟子?就因为我是男子么?倘若我日后仍能比芳郡主学的快会的多,您会将我也收为入室弟子么?”   杜国欣见影儿执迷不悟,脑海中不由自主回忆起寒尘小时候也问过类似的话,当初她是哄了哄他并未坚持,结果寒尘落得这般下场。她不能再心软姑息,不能让影儿走上寒尘那条坎坷之路。影儿与芳郡主年岁相当,虽然是她从市集上买来的孩子,却也是清白身子俊秀模样,配给芳郡主作个侧室倒算一桩良缘。   杜国欣打定主意,沉着脸怒目道:“影儿,自古女尊男卑,世俗常伦礼仪规矩必须遵守。在山中隐居无人管你,今后你去了外边世界难免会吃亏受挫。芳郡主知礼守法,日后你随侍她左右,需谨尊她的吩咐不可僭越。来日她长大成人,顾念今日情分纳你为侧室,是你的福分。你不是糊涂孩子,这些道理早点想通早些受益。乖乖的,将房间让给芳郡主。你还像前几日那样以桌为榻,别再惹她生气。否则我便将你卖掉,免得再生祸端。”   影儿隐约明白了什么,唯恐被师傅抛弃,泪眼婆娑道:“师傅,影儿才不要服侍旁人,影儿和大白一辈子陪着师傅就在山中,那样也不用遵守世俗礼仪了。师傅,影儿错了,不要卖掉影儿。影儿不要房间,影儿睡在师傅这里好不好?”   “傻孩子,师傅当你是亲子宠爱教导,也是希望你将来能寻个良人托付终身。芳郡主聪颖坚毅身份高贵,经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本是平民俗子,能有缘服侍芳郡主是别的男子求不来的造化。你现在不懂不明白,就慢慢想。反正你们两个年岁还小,日后我也会带着你们一起回到中原,那时你自然就会明白世俗道理。”杜国欣顿了一下,又瞥见默不作声卑微跪在门边的寒尘,别有用意地问道,“话说回来,若论入门最早,寒尘远在你们之前。可惜他学了那些本事又有何用?现在他是死契奴隶等同牲畜物件,都因他曾经生了妄念,觊觎男子不该得的才会沦落至此。寒尘,你自己说,我讲的对不对?你若悔过,便劝劝影儿,免得他不知道天高地厚胡思乱想步你后尘。”   寒尘微微抬头,掩去目中凄伤之色,淡淡答道:“下奴愚钝,曾被妄念左右,害人害己。您说的道理自然没错,自古相承礼教规矩不可不尊。影儿,你要听话,平素将心思放在缝纫厨艺之上,笔墨文章不过是为讨好妻主,刀马功夫只是强身健体而已。”   杜国欣有成见在先,总觉得寒尘的话里分明是有几许不甘,她却一时之间找不到更好的说辞。   影儿受不住说教,只感到突然失了所有宠爱,每个人都说他不对,他委屈难耐,扭头跑出房间,跑向远处。   李霄雪不免担心道:“天色已晚,影儿一个孩子若是想不开出走就不好了。我去追上他,哄劝几句吧。”   杜国欣却道:“不必管他,大白自会跟在他左右。以前他想不开也会四处走走,想开了便自己回来。这山中他最熟,野兽都怕他,不会有事。不能再惯着他了。”   芳郡主到底是小孩子,刚才与影儿吵的不可开交,见他赌气出走不免又有些担心,忐忑道:“师傅,倘若影儿真的不喜欢我,那也不能逼他。还是将房间还给他,日后我在师傅房内搭了床榻居住就是。反正我年岁尚小,也不曾真占他便宜,我不说他自己不说也不会损他名节。他将来嫁旁人就是。”   李霄雪被芳郡主的大女子言辞说的头大,心想自己若是男子,初来乍到绝对适应不了,一定会被气疯。不过土生土长的大周男子恐怕早就习惯,就如中国古代女子那般,自懂事起旁人教她的是三从四德封建礼仪规矩,少有人能觉悟敢反抗什么。相比较而言,寒尘的确是大周男子之中的异类,却为世人不容,受了那么多折磨羞辱。刚才听他的说法,莫非他已经放弃了崇高理想,甘愿为奴过平凡生活了么?   杜国欣摸了摸芳郡主的额头,慈爱道:“芳郡主,你先回房休息吧。影儿早晚能想通的,那房间以后就归你使用。影儿若是还闹别扭,我就让他先睡我这里,好好教他规矩。”   芳郡主经这一闹腾,已经感觉疲惫,说了几句撒娇的话便告辞离开。   杜国欣关好房门,立刻收了笑容,盯着寒尘严肃问道:“今晚你去芳郡主房间都做了什么?他们两个小孩心思单纯,怎么就吵闹到刚才那种事情上了?是不是你暗中挑拨?”   寒尘心中一颤,委屈至极。   他一开始也不明白芳郡主神神秘秘叫他进房间做什么,只当她念旧,临走了让他陪着说说话。谁知进到房内,芳郡主催促着影儿拿了一套衣物出来。原来是芳郡主见寒尘上衣破损无法再穿,下面只一条破烂长裤太不成样子,硬是连哄带骗说服影儿为他做了衣服。影儿的缝纫技艺有限,芳郡主也是模棱两可只记得大概的男子衣物样式,两个小孩摸索着鼓捣了好几宿,总算是赶上在他临走前送出成品。   寒尘看着这套粗布衣,心头温暖感激万分,推辞不敢接受。奴隶本就是主人的物品,接受旁人馈赠理应先禀明主人,再听从主人的安排。   影儿就说是师妹一番好心,他也出了不少力气,总之不能不接受。   一提师妹这个话茬,芳郡主就变了脸色,吵嚷着影儿不能叫她师妹。如此,两个小孩开始斗嘴,说来说去谁也辩不过谁。   这个过程中,寒尘并没有故意挑拨,甚至是用心开解劝说,否则两个孩子说不定打起架来。他明明是已经做到这种地步,压下妄念谨守本分甘心为奴,为何杜师傅还冤枉他怀疑他?   寒尘将额头抵在冰冷地上,卑微解释道:“下奴不曾挑拨,下奴只是低贱物件,没有资格管芳郡主殿下的事情。幸好芳郡主殿下明理,提出来您这里听您讲规矩。”   “不是故意的最好。”杜国欣显然还是不放心,冷冷道,“你的伤情已无大碍,今晚就不要留在房内了,免得扰了我们休息。”   “是。”寒尘再次叩首,膝行退出房间,从外面关好房门。   李霄雪望着房内空出的简陋草铺怔怔出神,半晌才问道:“杜前辈,这铺盖我替寒尘搬到房外吧,他穿得单薄,夜晚寒凉,直接席地而睡恐怕会冻着的。”   杜国欣摇头道:“李姑娘,你既然知道我用意,刚才也没有阻止干涉,何必再多此一举?他一路逃难餐风露宿比现下艰苦许多,那样已经熬过来了,这会儿更不能过分宠着他。他是死契奴隶,能得个避风地方休息片刻已经是主人家待他不错了。尊卑有序主奴有别,牲畜物件自有他们的去处,不能乱了规矩”   “可是,真让我学着大周女子那样不将男子当人,我还是于心不忍。”   “李姑娘,我知道一开始你定然难以接受。但寒尘若是自愿放弃妄念,甘心为奴,你又何必再给他那些不切实际的希望?他知礼守法,自控能力很强,日后相处久了,他安分守己做个好奴隶,你也习惯成自然会变成一个合格的好主人。”   23新的开始   寒尘在茅屋外寻了一处避风的角落,背后贴着土坯墙席地躺好,将身体蜷缩成一团。他不记得有多少个寒冷的夜晚是用这样的姿势入睡。今晚比往昔的条件似乎是好一些,至少他身上已经没有绽裂的伤口,也不用担心睡梦中被人用冷水泼醒或是挨拳脚。   可他仍然是赤着上身,仍会觉得地上寒凉,躺久了身上的热气都被吸走,彻骨冷意纠结。身上穿的这条破裤子还是在漠西镇上,他的新主人特意为他买的,他应该知足。至于原本那件还算厚实的袍子被毁去之后,他其实没有奢望再得到衣物。   小主人和影儿为他特意准备的那套衣物还留在小主人的房内,刚才那两个孩子争执不休,他急匆匆抱着小主人出来,忘记拿衣物。现在小主人已经休息了,他怎能再去打扰?   何况一个低贱的死契奴隶,要那么多衣服做什么?他根本不配的。   他记得几年前陪着摄政王巡查一个煤矿,矿上劳作的都是死契奴隶,清一色的男子。那些男子全都没有衣物,赤、裸的身体被黑色的煤粉覆盖,头发被剪到极短,眼神呆滞如行尸走肉一般被女监工们鞭打着做重活。当时摄政王认为这有伤风化,煤矿的总管却说那些奴畜多数时候都在井下,上来了就圈入土牢,外面百姓根本看不到,何必浪费布料。的确没有主人会为牛马牲畜穿衣遮羞。   所以他现在能有一条长裤掩蔽身体,已经是很幸运了。往事如烟,尽快消散,忘记过去,或是与煤矿上那些死契奴隶相比,他是否就能觉得好受一些?   清晨,天未明。   寒尘习惯性地从噩梦中惊醒,他深吸一口气,轻手轻脚打了水梳洗。无论天气多冷,只要他醒着手脚能动,每日都会仔细清洗身体。头脸手脚直到隐秘之处,里里外外洗的干净,这样他就能安慰自己,假装自己身上的肮脏污垢全被洗掉了,至少从外边看起来还有一点人样。   洗着洗着,寒尘又觉得自己很可笑,马儿也不是天天刷毛,一会儿他要跟从新主人赶路,身上洗干净了又有何用呢?他难不成还想着找机会为新主人侍寝,以此换来一分半分的宠爱和好处么?   也许是他过去身为摄政王的谋士总免不了与阴谋打交道,使用心计手段不知不觉成了习惯。他暗暗告诫自己,现在不同了,他已经是牲畜物品,乖乖的什么都不去想,老实听主人安排吩咐就好。   于是他在打扫了院子,准备好了柴草,烧了热水,喂了马,再寻不到什么杂务事情做之后,就安静地跪在主人的房门口,等候主人起身。   李霄雪推开房门,看到的是跪在地上恭候的寒尘。   他参差的短发上还凝着水雾,他赤着的上身散着清水的气息,他垂眸敛目,看到她的时候立刻叩首。他没有说话,像是在等她的吩咐。   杜国欣对寒尘现在的举止态度还算是满意,看着李霄雪发愣,就代为吩咐道:“寒尘,你去取了热水,服侍你主人洗漱。”   “是。”寒尘低声应了一句,跪行后退几步才敢起身,迅速兑好了温水,又再次跪回李霄雪面前,举起木盆,充作盆架。   李霄雪看着寒尘托举着木盆的那双手,怔怔出神。   那双手,手指修长,可惜肌肤上布满各色疤痕,指甲也残损不全,偶尔有一两个完整的指甲是修长漂亮的形状,让她可以想象当初这双手完好的时候会是怎样的迷人。她发现他的右手小指不自然的卷曲着,她不由自主就抚摸上他的小指,柔声问道:“这手指的伤还没好么?”   寒尘不明白她为何忽然关心他的手指,犹豫答道:“下奴右手小指曾被反复折断,现在恐怕已经很难恢复如初。不过主人请放心,这并不妨碍下奴做活。”   杜国欣在一旁感叹道:“李姑娘,寒尘在狱中受了许多残酷刑罚,有些不曾及时救治,现在已经很难恢复。不过他小指的残损并无大碍,只是无法弹琴吹箫。他是死契奴隶容貌有缺,那些风雅之事本来也不用他做。”   寒尘垂下眼帘尽量掩饰眸中悲伤神色。摄政王曾经请了京中最好的琴师教他弹琴,他十六岁的时候就已经青出于蓝琴艺无人能及,其他乐器亦是得心应手,他谱的曲作的词已不知被多少人传唱。   而如今,他只想将残损的手藏起来,不愿意他的主人那样盯着他的脸看。他知道自己长的丑,以前有长发能遮盖一二,在人前还可以戴上面纱,现在却唯有就这样暴露着任人嘲笑指指点点。他以为有了那样一番非人遭遇,他应该已经习惯了,结果还是会心痛会觉得羞耻。   是了,皆因他又生了妄念,对新主人有了不该有的妄念。他竟幻想着她会喜欢他,所以他才这样在意自己的外表。已经是肮脏破烂卑微的他,竟敢有这种念头?   寒尘带着焦虑惶恐,迷迷糊糊地由着旁人差使吩咐,倒也是没有犯错出纰漏。服侍着李霄雪用餐之后,他牵来马儿,自己却是伏跪在地充作马凳。   李霄雪拎着行囊呆愣愣站在寒尘面前。杜国欣则劝道:“李姑娘,大周以奴隶作马凳司空见惯,你莫要大惊小怪。”   李霄雪不知说什么好,停了一阵才路唇不对马嘴问道:“寒尘可曾吃饭?要不等他吃了再出发不迟。”   杜国欣取了一个藤条编成的巨大背篓放在寒尘身旁,接过李霄雪的行囊放入背篓,又将一个包了干粮的包袱一并放好,才解释道:“李姑娘,礼不可废,奴隶岂能让主人等候?你们趁早赶路吧。行李让寒尘背着,吃食都在背篓里,路上饿了他自己会吃的。”   李霄雪明白杜国欣是铁了心要绝了寒尘的所谓妄念,她无奈地辞别这里的主人,踏着寒尘的脊背上了马,不再多言,寻思着等着一会儿就她和寒尘两人,再说些宽慰的话开解寒尘。   寒尘叩首拜别小主人和他的启蒙恩师,背好背篓,牵了另一匹马跟从在李霄雪身后,徒步向来时路而去。   芳郡主望着远去的人,忽然觉得心内堵得发慌,猛的想起房内好像还放着影儿给寒尘缝制的衣物。她急匆匆跑回屋里拿了衣服出来,却发现李霄雪他们已经不见了踪影。她大声喊道:“别走,寒尘的衣服还没带上。”   她一边喊,一边想要追出去,因着激动和惦念,眼眶不由自主湿润。   杜国欣却拉住了芳郡主,将她护在怀中,劝慰加开导道:“郡主殿下,奴隶只是主人的物品,物品用久了自然会生出感情。可是现在寒尘已经是别人的奴隶,你切勿再上心牵挂。大女子不应感情用事,你当一心养好身体习文练武,为摄政王殿下早日沉冤得雪而努力。对寒尘如此,以后对影儿也是如此,男人如衣服,不合身的时候就要换掉。儿女情是小,将来娶纳夫侍需权衡利弊,正夫侧夫的位置也不要轻许他人,夫侍的娘家很重要,当是对你的事业有用处才妥当。”   芳郡主知道师傅讲的都是正经大道理,可是让她立刻忘记寒尘,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寒尘离开了,她才觉得心内空荡荡,她才恍然明白昔日那些幼稚的感情那些愚蠢的错误,悔不当初。她抱着影儿做的那套衣服,呜呜哭泣,泪水怎么也止不住。   她没有解释,没有对师傅说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但是她真的想,想再次见到寒尘。那个时候她要对他说道歉的话,她要当面承认之前她犯的愚蠢错误,她会变得坚强独立有本领,不再需要他的保护反而能保护他。她还想为他做更多事情……   寒尘在穿过山洞的时候隐约听见了芳郡主叫他的声音。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刚才拜别的时候,芳郡主就躲在杜师傅身后,一句话也没有讲。她又在闹别扭么?她可能是对他有几分惦记的,不过她或许很快就会忘了他。杜师傅这里生活安逸,还有影儿与她年岁相当,影儿又是个俊俏聪明的孩子,两个孩子早晚能处的来。那时候,她身体康复学了本领,自然也不需要他这种丑陋肮脏的低贱奴隶服侍。   可是芳郡主也许不会忘了他,因为他是招致摄政王一家含冤惨死的罪魁祸首。想到这些,寒尘就禁不住颤抖,深深自厌。他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活着,他没有死一直受折磨吃苦头就是为了还债赎罪。别人不能对他好,他也不能让自己过的舒服。他越是痛苦,罪孽就能更快还清。一定是这个道理了。   “寒尘,他们都看不到我们了,你怎么还不上马?”李霄雪回头望着背着背篓牵着马儿默默跟从的寒尘,“你就算不想骑马,将背篓放在马儿身上驮着,你自己也能省些力气吧?”   寒尘一时走神,赤脚上被荆棘划出了血口,疼痛传来,他稍稍清醒几分,耳听着她的问话,他淡然解释道:“大周国法规定死契奴隶无论男女均不得骑马。寻常良家男子若想骑马,需与妻主或女性亲眷同骑,单独骑马招摇过市的男子绝对是有伤风化的。至于行李并不沉重,下奴背着也方便主人取用。”   李霄雪这才发现,寒尘身上背的那个巨大背篓,他要从肩上卸下来才能拿出里面的东西,但是她骑在马上,只要将他招呼到身边,就能很方便从里面取了东西出来。这样的设计显然是为了主人取用物品,全然不考虑背负行李的奴隶怎样的感受。而且这种背篓貌似很不好捆缚在马上。   她叹了一口气,心想如果强令寒尘自己骑一匹马,那样是否对他而言是有伤风化的羞辱呢?她犹豫了一下只好退而求其次,柔声说道:“你先过来,我拿东西。”   寒尘恭顺地快走几步,走到李霄雪腿边。   李霄雪取了干粮递给寒尘,用一种命令式的口吻吩咐:“你先吃些东西,咱们休息一会儿再走。”   24片刻温存   寒尘的确是有些饿,从昨晚到今晨他都没吃过东西。既然主人吩咐,他并不推辞,接了干粮,又恳请道:“主人不必刻意停下等下奴,下奴一边走一边吃就好,免得耽误路程。”   李霄雪翻身下马,眼珠一转,嬉皮笑脸道:“我是主子,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听着就是。”   寒尘垂眸不再多言,低头吃东西。   李霄雪却将寒尘身上的背篓卸下来,试验了几次终于是成功捆好在另一匹马上,又将那驮着行李的马儿与自己要骑的那匹用绳索拴在一起免得走失。   等着寒尘吃完,李霄雪也不用他垫脚,飞身上马,对他招手温和道:“来,你坐我身后。我觉得冷,你上马抱着我还能替我挡挡背后的风。”   其实赤脚在林中走路并不舒服,而且寒尘上身没有衣物,秋末时节林间阴冷,刚才有背篓挡着还好,这会儿上身已经是被风吹透了。他有些后悔,应该收下影儿特意给他做的衣物。现在听了主人如此吩咐,他心内感激不已。恍惚之中,他应了一句,克制不住那份诱惑,上了她的马,搂住了她的腰。   他暗中为自己辩解,他是她的奴隶,主人的吩咐他怎能拒绝?于是他可以心安理得搂着她,贴着她的脊背,感受着她的温暖,闻着她淡淡的体香,舒服地与她同乘一骑。   他甚至还可以幻想,别人看到了,可能会以为她是他的妻主。   然而这样的幻想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脊背上没有任何遮掩的那个清晰的奴隶烙印开始灼痛。那是大周子民都认识的官样儿,即使是不识字的看到那种形状纹路的烙印也会知道他只是个低贱的死契奴隶。那些人会对他指指点点,还会议论他的主人。他不能因为自己的贪念,再连累他的主人被旁人说三道四。   不过还好,这里是深山,一时半刻没有旁人。   于是他惴惴不安地享受着本该不属于他的片刻温暖,他提醒自己,等到了大路上,一定要主动劝说主人,不要再行这种荒唐之举。在此之前,他便偷得半晌欢愉,哪怕随后再遭磨难也值得了。   “寒尘,杜师傅坚守你们这个世界的礼教,才会对你过于严苛要求。我不一样,我来的世界你应该也有所了解。所以只有你我的时候,你不要太紧张,不要太委屈自己。”李霄雪安慰道,“杜师傅其实对你也是很上心的。这些天她起早贪黑四处搜寻灵药,你喝的每一碗药都是她亲手煎的,我想帮忙她都不让,怕我掌握不好影响了药效。她私下里还对我说,她只是不想你再卷入纷争,希望你能像这个世界普通男子那样过平静日子就好。”   这个世界男人生而为奴,普通男子期待的无非是嫁个通情达理的好妻主,不会因为他生不出女儿就将他休弃,不会因为他年老色衰就将他赶出家门。而他早没了清白,又生成这般模样,如今为人死契奴隶,所有普通男子的梦想都无法实现了。那么杜师傅的意思,是告诫他要安守本分,温顺乖巧当个合格的死契奴隶么?如果将来有幸能配种生个一二半女留在身边,他伤病时还能有人牵挂照料。   应该就是这个意思了吧,还能有什么其他的意思么?   山路颠簸,他脑子乱乱的,身体紧紧贴着他的主人。   女人特有的芬芳气息近在咫尺,她的发梢时不时扫在他的颈项他的脸颊。他的身体莫名开始躁动发热,那敏感的地方竟渐渐有了羞耻的反应。他慌忙将身体向后挪了挪。   她似乎感觉到了他的不适,柔声问道:“寒尘,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么?感觉你好像在发烧,一直发抖打颤。我给你找件衣服穿吧。”   “不,不用。下奴是觉得贴的太近有点热。”寒尘紧张地回答,让冷风吹着他的身体,他才能清醒一些吧?   李霄雪这会儿不及深思,心中只道寒尘毕竟是习武出身体力充沛,他既然说不冷不用麻烦,她就暂且不管。倘若真是他逞强,倒要看看他能坚持多久。   又行了一会儿,李霄雪发觉身后人有些异样。她隐约意识到他那敏感之处越发□,硬硬的抵在她的身上。   李霄雪交往过男友,男女之事上早就开了窍,她立刻明白了寒尘发热和不适的原因。她的脸一下子红了,尴尬道:“嗯,寒尘,马上颠簸,咱们两个抱的太紧的确不好。”   “下奴知错,主人可否允许下奴下马步行跟从?”寒尘窘迫地恳求。   李霄雪回头望着寒尘棱角分明的英俊脸孔,心神一荡,坏笑道:“不可以。你坐我前面来,换我抱着你就好。”   事实证明,寒尘坐在前面还是坐在后面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李霄雪色心难以压抑,搂着寒尘的腰,一只手控制马缰,另一只手怎么也闲不住。   寒尘穿的单薄长裤,是用一根草绳系在腰间,她的手就在那草绳的绳结旁边打转,他怎能放心?越是紧张,那羞耻的地方越是不老实,再次抬头。   李霄雪贴在寒尘结实的脊背上,脸蹭着那伤痕累累的肌肤,幽幽问道:“寒尘,你喜欢怎样的女人?”   这个问题,寒尘不是没有想过。   年少轻狂之时,他想象中的好女人,就算不是风度翩翩俊美不凡,那也是知书达理允文允武。可惜读过书的女人见识广博,虽然惜他才华却嫌弃他的容貌。那些大字不识憨实本分的女人,能接受他的长相,他却看不上她们。于是他的婚事才一拖再拖。   随着年龄渐长,他也不愿再提嫁人的事情。摄政王好意收他入房,但是没有要他侍寝,留他清白身。为的是倘若来日机缘巧合,他能得遇知己,那时再成全他一段美满姻缘。   那时他尚有清白身,尚有摄政王做主。他可以幻想着美好的事情不在乎旁人的眼光。但是现在呢?他算什么东西?在客栈被人睡一次也就多赚十几文而已的下、贱、货色。他哪有资格谈他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偏偏她那么认真问他。   他心内纠结,忍不住赌气说道:“下奴自然是喜欢英俊潇洒文武双全有身份有地位有担当的大女子,就像摄政王殿下那样。”   李霄雪自问身材不高大,容貌偏阴柔,举止不潇洒,用这个世界的评判标准,是没钱没权没身份没地位没担当,文不成武不就废柴女人一个。看来她远远达不到寒尘的欣赏标准。她刚刚还在荡漾的春心,一下子缩水了。   男欢女爱讲究情投意合。她喜欢寒尘,她也知道自己可以为了一时欢愉用主人的身份强行占有他,但是也会伤害他吧?他或许会为了迎合主人,并不拒绝,甚至将她服侍妥帖。不过她才不稀罕那样的他,她想要他喜欢她,从心里喜欢上,主动愿意与她谈感情,情到深处水到渠成再做男女之事。   她这样抱着他,很容易想入非非。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她心内煎熬。于是她终于还是冷静下来,放他下了马。   寒尘牵过另一匹马,重新回到徒步跟从的状态。身上的躁热渐渐被冷风吹散,他越发清醒。   刚才他说完那样的话之后,她什么都没问,让他下了马。她是在暗中嘲笑他的不知分寸么?的确他这种奴畜物品,竟然敢说喜欢那种完美的女人,他是疯了还是傻了?   他能感觉到她闷闷不乐,他犹豫着说道:“主人,刚才下奴胡言乱语,请您不要当真。”   越是这样解释,李霄雪越是觉得那就是他对理想女人的评判标准。她开始思考试图改变自己,如果她现在努力练武,在寻到穿越之路之前赚够银子吃喝不愁,能够护着他不让他再操心吃苦,那么她会否能在他心中占一席之地呢?他会否愿意与她一起回到现代呢?   她吃惊自己竟突然有了这样的念头,想要拐带寒尘穿越回去。是不是越是得不到,越会如此惦记呢?明知道他看不上无能的她,她却偏偏想要得到他的心他的爱。   李霄雪趁着还有一丝清明,告诫自己,也许将来她见到更多男人,可能就不会再如此执着于寒尘一人。   两人各怀心事,沉默了一段时间,李霄雪又将话题引向更现实的一面。   “寒尘,这次去中原,路上会否遇到通缉你们的官兵?到时该如何应对?”   这个问题终于正常了一些。寒尘调整情绪,恭敬回答道:“下奴是低微奴隶,遇事自然是听凭主人吩咐。”   “我还指望着你能帮我一起找到穿越两个世界的线索呢,不能让你被抓住。可是我武功稀松,又是无权无势的,轻易不敢与官兵对着干。”李霄雪诚心讨教道,“你有没有好办法?我知道你一定有好办法的,快告诉我吧。”   寒尘从没见过成年女子像个孩子似地用这样的语气央求着他。这样的场景态度无端端让他想到了芳郡主殿下,他心内柔软之处被抓个正着,怎么也装不下去无知的态度,只好无奈答道:“主人尽管如实说就好。您放心,西圣山是三不管地界,大周的官兵不敢轻易过来,否则很容易引起争端。就算她们来了,进山那些机关也足够她们折腾的。”   李霄雪其实也想到这个办法,她就是喜欢看寒尘胸有成竹镇定自如说事情的样子。   “我懂了。官兵更想要抓的是芳郡主,你是卑微男子,现在又被卖给我,成了死契奴隶,她们不会对你如何,更不敢对我如何对不对?”   寒尘微微蹙眉,忧虑道:“多数官兵是如此思量。可是这一路朝廷并没有放弃追剿,下奴怕是皇上那里有特别用意。她们抓不到芳郡主,或许会将下奴甚至是您捉住了一并送回京中,诬陷您是摄政王殿下的余孽。您若是当机立断舍弃下奴,漠西镇上又有那么多人证,或许能保命。”   李霄雪不满道:“我在你眼里就那么没担当么?你是我的重要财物,我才不能让别人带走你。既然漠西镇上有那么多人证,证明我与你的小主人无关,我自有办法说服官兵放过你。”   25在劫难逃   李霄雪和寒尘出了山,向东而行,走来时路进入沙漠地带,一路都还算是顺利。不过没有了先进的宝马摩托,靠骑马和徒步行路比来的时候慢许多。   这一日清晨,两人正准备休息的时候,远处突然刮起一片尘沙,隐隐可闻马蹄嘶鸣。   曾经遭遇马匪袭击心有余悸,李霄雪顿时紧张起来,对寒尘说道:“是不是大股马匪来了?这时候不要讲究那些虚礼,咱们一人骑一匹马,先逃命要紧。”   寒尘抬眼观望,只见旗帜招展,不像是马匪,倒像是官兵。他沉住气说道:“主人,可能是官兵,不要慌。如果现在骑马跑,会被官兵认为是马匪射杀的。”   果然,烟尘之中打头跑出来几匹快马,马上的人穿着鲜明铠甲,旗帜上绣着大大的“周”字。   为首的将领见到一男一女两老实地站在原地不动,立刻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李霄雪装出市井模样,点头哈腰道:“小人是良民,来自异邦,欲去中原游历。”   为首的将领听李霄雪讲话字正腔圆,衣着打扮也是大周样式,狐疑道:“你是异邦人?度牒文书拿出来看看。对了,你们有没有见过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带着一个男子路过?”   这会儿后面的大队人马已经赶了过来,乌压压一片足有百十号围成大圈。又有一名将领策马上前,还从怀里掏出一副画卷,展开后对着寒尘上下打量不休。   寒尘知道自己已经是被画影图形全国通缉,这些追兵看衣饰,一部分应该是从京中出来的精锐,一部分则是边疆守将。   那个拿着画卷的将领官职更高一些,她冷冷命令道:“那个贱奴抬起头来。”   寒尘本来是匍匐跪地,听闻命令,知道躲不过,就顺从地抬起头。   “就是他,这是和人犯一起逃走的那个侍人。”那个将领收起画卷,一挥手,便有几名官兵冲上前,粗暴地将寒尘按倒在地,反剪了手臂,二话不说一顿踢打。   寒尘并不反抗,由着她们折腾,为了少挨些拳脚三两下就假装昏迷过去。   刚才那个质问李霄雪的将领变了颜色,如临大敌一般抽出腰刀指着李霄雪厉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李霄雪如果有杜国欣那种身手,此刻就算不狠狠教训这帮官兵,也会带着寒尘离开是非之地。可惜她的轻功还是初学阶段,官兵人多势重,她三头六臂骑了摩托或许能跑,现下是绝无可能。   于是她没有犹豫,赶紧跪地讨饶道:“官兵大姐,小人的确是良民啊。那个男人是小人在漠西镇上刚买的奴隶,漠西镇的衙门里登记纳税的。”   “那你刚才为何谎称是异邦人?”   李霄雪无辜道:“小人祖上是大周人,小人的母亲去异邦做生意客死异乡。小人想寻归故里,于是跟着其他生意人向东而来,前几日刚刚进入大周境内。可惜路遇沙暴,伙伴们都走散了。小人十几天前去了漠西镇,后来……”   “别听她啰嗦废话,小心附近还有埋伏。”京中来的官员自以为是的吩咐道,“先将这两个绑了带回镇上营地,再仔细审问。”   容不得李霄雪再解释什么,她的手脚已经被人用麻绳捆了,整个人被打横放在一匹马上。有个粗壮的大兵也上了马,拿刀戳着她脊背告诫道:“老实一点,否则老娘先扎你几刀。”   寒尘因是男子,旁人又见他背上死契烙印,自然不会拉他上马。用绳索将他捆了双手,拖在马后。   官兵怕附近有埋伏,只分了一股断后,其余都打马回转漠西镇。   李霄雪从没有尝试过用这种姿势骑马,一路颠簸,胸腹在马鞍上震荡,后背还戳着一把刀,手脚都被捆着无法挪动,要多难受有多难受,不一会儿就头晕目眩,阵阵干呕。   不过她还算是幸运的,她看见寒尘被拖在马后。人两条腿跑又哪里跟得上狂奔的马儿?寒尘跑了一段路就已经体力不支,前面的马儿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拖着他继续行进。   等到了地方,寒尘早已被拖拽的昏死过去。   李霄雪也是被人狠狠丢下马,摔得七荤八素。   大周官兵训练有素,一路行进,吃喝都在马上,根本不用停下休息。所以李霄雪和寒尘都是从早到晚一整日没有沾食水。还好只是一天光景就到了镇外官兵驻扎的营盘,倘若再拖一日,李霄雪怀疑自己和寒尘会被这些官兵生生虐待死。   没等李霄雪缓过劲来,她就被人拉拽起来,推推搡搡弄进一个大帐篷。她回望寒尘,只见几个官兵动作粗鲁地将他拖去另一边,怀疑可能是分开审问。幸亏之前她与寒尘商量过倘若被官兵盯上之后的对策,否则分开审问难免说差了又添麻烦。她此刻并不慌,咬牙忍着身体不适,在心里编排着对自己更有利的说辞。   京中出来的将领兢兢业业,稍事休息之后亲自到场审讯嫌犯。她坐在上手,冷着脸斜睨地上的李霄雪,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本官已经命人翻查了你的行李,并没有通关度牒。”   李霄雪深吸一口气,心说幸亏自己已经将用不到的有别于这个世界的特异之物都留在了杜国欣那里,只剩了一些方便实用好解释的,不怕被查行李。而且她虽然没有通关度牒,却有寒尘的死契文书,她装作害怕的样子颤声答道:“小人之前所言句句属实。小人的度牒在一同来的伙伴那里,小人也是去沙漠寻她们的。小人的行囊里有那奴隶的死契文书,总能说明小人没有说谎。购买奴隶一应手续都是镇上客栈的小二姐帮忙办理的,大人一问便知。”   这个将领偏巧是姓李,她验看了死契文书,也见到了那奴隶身上新添的烙印,知道不假。可是那个奴隶的确是当初与芳郡主一并逃走的,高大身材丑陋容貌与画卷上一般无二,而且她也是在镇上寻到了一些逃犯线索,绝对不会认错。   她疑惑不解,严肃问道:“看在你也是姓李的份上,本官就给你一次机会,如实讲明究竟如何买的这个奴隶。这个奴隶本来的主人是个小女孩,那小女孩此刻去了何处?她们一行可曾还有旁人?”   李霄雪听这将领说话,倒不像是不讲道理难沟通的,她抓住机会赶紧说道:“请大人先赏小人一口水,小人渴的厉害。小人不敢欺瞒大人,大人的问题小人一定如实回答。”   这种言辞配上李霄雪的刻意表现,活脱脱市井无知小民的样子。那姓李的将领自命清高是有身份的,微微皱眉,却是不与这样一个小人计较,挥手让随从倒了水递过去。   李霄雪仰头喝光了水,润了润喉咙,调整到一个舒服的跪姿,乖巧说道:“小人在沙漠中与伙伴失散,独自一人去了漠西镇。住客栈的时候小二姐说没房,推荐有特殊服务的一间。小人初来乍到也不懂行情,感觉价格还算公道就住了进去。当晚是那奴隶来侍寝。”   讲到这里,李霄雪故意压低声音,稍有些支吾道:“大人有所不知,小人长在异邦,那边男人都生的粗陋,远不如大周天朝的男子。而且小人喜欢男人□大的,做起来带劲。那奴隶很是温顺,又禁得住折腾,小人被他服侍的很满意,所以生了购买的念头。客栈的小二姐从中说项,小人也不过是见了那奴隶的小主人一面。好像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孩。”   “你们买卖奴隶,签署契约,你可曾见那小女孩的名姓?”   李霄雪睁着眼睛说瞎话道:“小人识字不多,万百千这些数字比较熟,别的都是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那小女孩叫什么还真不清楚。小二姐看起来是读过书的,是她写的新契约,她可能知道吧。之后小二姐带我去衙门办的手续缴了税银,那奴隶的烙印也是官样儿,还额外缴了一笔钱款刺字。求大人明察,小人句句实话绝对是良民。等小人的同伴来了,她们会交出通关度牒证明小人的身份。”   李霄雪说的这些话,与姓李的将领之前在漠西镇上了解到的情况大致相同。姓李的将领先入为主,看李霄雪一脸无辜,人也生的文弱不像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她心内戒备已经减了不少。不过谨慎起见,她还是猛然起身,一把扣住李霄雪的脉门,内息一吐探入对方经脉。   李霄雪是没有练过内功的,被这股气劲震得浑身发颤,顺势表现出惊恐懦弱的模样,哆嗦着喊道:“大人不要杀我!”   姓李的将领是心细的,试不出李霄雪有内力护体,又掰开她的双手仔细看不见习武之人磨的糨子,这才完全放心,认定了李霄雪是个普通人。倘若这种懦弱胆小贪生怕死的女人会是摄政王背后隐藏的神秘高人,那摄政王早就翻船了。   姓李的将领受皇命所托,千里迢迢追到边疆,大半年没过一天舒坦日子,眼见着终于抓住了一个嫌犯,自不会轻易放弃线索。既然这个姓李的女人问不出什么,她索性挥手让人将李霄雪带了出去单独关押。   等得闲杂人离开,刚才一直站在旁边的一个官兵进言道:“李将军,那个丑陋男子应该就是摄政王的房里人,名叫寒尘。属下觉得不妨先严刑审问他,应该能弄清楚人犯去向。”   李将军摇头,故作高深道:“我看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倘若她们没有同伙帮忙,一个小女孩和一个无知男子岂能屡次三番逃脱追捕,逃到这里?圣上一直怀疑是摄政王的余孽作祟,下令抓活的也是为了做诱饵,引那些个余孽上钩再一网打尽。我们切莫轻敌,说不定哪个神出鬼没的高人就在附近。”   “李将军武功高超,我们这里还有百十号的姐妹,那余孽只要是人就双拳难敌四手,我们怕什么?之前镇上的人说,小女孩曾经提过卖了奴隶是为了凑车费去西圣山。我们不妨去山中搜寻。”   西圣山是三不管地界,除开匪患骚扰,由漠西镇出发穿越沙漠荒滩就是一段辛苦路程,山中更是猛禽野兽横行,找个刻意藏起来的人十分不易。李将军从心底是不愿再兴师动众跑去山中搜人,就煞有介事道:“若是人犯的目的地真的是西圣山,岂会随便说出来?我看是欲盖弥彰,声东击西。说不定人犯还藏在镇上或者附近某处地方。你们先去严刑审问那奴隶,我再想想如何哄那女人多交代一些有用的消息线索。”   26审问之法   李霄雪被人推推搡搡弄进另一个小帐篷里拴了起来。   两个官兵坐在旁边守着个炉子烤火聊天,全然不将李霄雪放在眼里。   李霄雪刚才喝了水嗓子不干了,却觉得肠胃空空,饿得发慌。她一面惦记着寒尘的情况,一面寻思着怎么能弄到吃的。人是铁饭是钢,她必须尽快恢复体力才能寻机而动,总之是不能任人摆布。   谁知没多久,那姓李的将领就又来了小帐篷,手里还端了一碗冒着热气的面条。   李霄雪以前是不爱吃面条的,如今饥饿难耐也没那么多讲究了,双眼放光地盯着吃食,神态表情丝毫不用作假,那样子就好似一只贪嘴的小狗,若不是手脚被捆着,她肯定就摇着尾巴扑过去先抢一口吃的再说。   这世上女子但凡有本领的,都会稍稍矜持一些,而李霄雪这种表现与没骨气的无知匹妇一般无二。姓李的将领轻蔑一笑,放宽心,换了温和态度说道:“李大妹子,你饿了吧?想吃东西不难,老实回答我的问题。”   李霄雪点头:“大人尽管问,小人怎敢欺瞒?”   姓李的将领故意将吃的放在李霄雪看的见够不着的地方,沉声问道:“那奴隶的小主人在镇上还认识什么人?听客栈的人说你们是一起离开的,向西而去。路上你们又见到了什么人?那个小女孩究竟去了哪里?”   李霄雪揣摩着李将军的思维方式,巧妙答道:“小人的确是与那小女孩一起向西而去。小人那天本来打算带着奴隶去西边沙漠寻同伴,那小女孩却央着我与她同路。我听说她要去西圣山,就劝她花银子雇车。我可是不打算走多远,不可能陪着她去山中。”   李将军关切道:“后来呢?那小女孩真的自己去了西圣山么?她年纪尚幼,沙漠又不是一两天能走的过去,她真的没有其他同伙么?”   李霄雪故意露出惊讶表情说道:“大人真是明察秋毫料事如神。我一开始也觉得那小女孩是瞎胡闹,心想着先带她去沙漠里转转,她知难而退,到时候我再将她带回镇上就是。谁料那天我们进了沙漠,从西边远远来了十几匹马。我以为是马匪,吓得扭头便跑。那小女孩却泰然自若,说是她的朋友来接她。我惊魂未定,等着那些骑马的靠近,我看那些人与马匪也没什么两样。”   “她们一共多少人?她们将那小女孩带去何处?”   “大人,小人哪知道那小女孩是你们要抓的人犯?当时只道她是谁家的小姐,要去西边寻亲的。她与我毫不相干也不欠我钱财,我没想着打听她的事情。那些来接她的,好像是有十一二个的样子,她们谢了我,又送了我两匹马,还叮嘱我不要对旁人讲小女孩是被她们接走的。”   李将军一瞪眼,颇有几分威势,喝问道:“既然人家叮嘱你不要讲,为何你还告诉我?不会是故意编瞎话骗我吧?你是不是她们的同伙?”   “冤枉啊大人!”李霄雪委屈道,“那些人看起来像马匪,不过还算是和善,又没有威胁我或者逼迫我,还送了两匹马给我。我是生意人,守承诺,答应说不讲,一开始遇到你们我也没说啊。现在知道事情严重,大人是当官的,那小女孩是逃犯,我这才老实交代。我知道的全说了,那些人去了哪里我也不晓得啊。”   “既然那些人带着小女孩离开了,你为何没有立刻回转镇上客栈?”李将军揪住一处细节冷不防问了一句。   好在李霄雪早有对策,镇定答道:“那些人给了马和干粮,不是白给的。一来是谢我照顾小女孩,让我不要乱说她们去向;二来就是让我骑着马向西圣山方向走,走到了再折回来。我一开始觉得没什么,顺便在沙漠里寻同伴也不错。可是我不太辨方向,胡乱走了几天,担心干粮不够,就又往回走。幸好没有遇到马匪,而且若不是遇到大人,或许还要迷路几日。”   李将军心说,看来芳郡主是有人接应,而且那些人的目的地不是西圣山。她撇嘴冷笑道:“那些都是反贼余孽,她们给你马匹没安好心,是利用你引开追兵。那小女孩一定不是去了西圣山。幸好你是遇到本官,倘若换成个糊涂的,岂能有耐心听你讲这些话?”   李霄雪唯唯诺诺连说几句奉承话。   李将军又问了接走小女孩的人的长相,李霄雪将她遇到的几个马匪的样子如实描绘出来,李将军再无疑虑。   李霄雪见李将军满意,这才敢问道:“大人英明,小人已经老实交代了。可否放小人带着那奴隶离开?”   李将军脸色一沉,过河拆桥道:“想走却没那么容易。至今本官听的都是你一面之词,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没有抓到人犯之前,你老实在这里呆着哪里都不许去。”   李霄雪倒是也没指望官兵能那么快放人,她退了一步央求道:“那给小人一些吃的吧。小人的奴隶在哪里?晚上可否让他服侍小人?”   李将军懒得理会李霄雪这种“没见识”的小民,吩咐了看守的官兵径自离去。   一个官兵将面条端到李霄雪跟前,叹了口气说道:“大妹子,这里是军营,你还难逃嫌疑,先忍几天吧。你的那个奴隶原本是反贼摄政王的屋里人,估计还要审一审。难不成没了他伺候,你晚上就睡不着了?”   “他一个无知男子能问出什么?”李霄雪故意说的轻蔑,“男人不就是用来服侍女人的么?好姐姐,你们帮我说说情,把我那奴隶弄回来,我给你们谢礼。”   另一个官兵闻言有些心动,搭茬道:“大妹子说的在理,一个男人有什么好审的?我看八成是那几个姐妹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憋闷了,借着审问之机寻个乐子开开荤。咱们等着她们玩够了,将那男人弄回来,做个人情也能捞一笔。总不能她们在那边寻欢作乐,咱们在这里枯坐看着个女人吧?”   李霄雪听她们议论,心中一紧。本来说是严刑审问的时候,她就已经担忧不已,这会儿又加上羞辱之意,寒尘他如何能忍受?她一定要尽快想个办法,将寒尘要回来,倘若那些人不答应,她至少也要央求着见到寒尘,能帮一点是一点才行。   从遇到官兵那一刻起,寒尘就料到随后难免一顿羞辱折磨。   他被拖拽在马后直到昏迷,再清醒的时候是被捆在了木桩上。他身上唯一的衣物已经被扯烂,那些女人挥舞着皮鞭棍棒恶狠狠招呼在他身上。他的手脚被绳索勒紧,一动不能动,熟悉的痛楚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寒尘了解军中刑讯的手段。往往是什么都不问,先来一顿打,打得人犯怕了,再问什么都容易招。他趁着清醒,只一味求饶,过不多时便装作又昏了过去。   那些官兵比狱卒到底是差了经验,看不出寒尘是假装晕了,顿时停手泼了冷水,开始了第一轮问题。   寒尘早有准备,“如实”交代,言辞话语与李霄雪说的那套没有两样。这些官兵审不出有用的,暂且停了片刻,等着李将军出现。   只用看一眼,寒尘就已经判断出李将军是个难缠的人物。   李将军出身武将世家,是坚定拥护皇权的,这一路西逃,几次遇险,寒尘明里暗里都与这李将军周旋纠缠。李将军心细谨慎,颇有手段,他如今落在她手里,并不好蒙混过关。   李将军从一旁官兵手里接过一根铁棒,轻蔑地挑起寒尘的下巴,又一点点让那铁棒划过寒尘毫无遮掩的身体,直到他双腿间的羞处。   油灯昏黄,冰冷的铁棒散着阴森寒气,铁棒上还有未干的血迹,空气中浮动着血腥味道。寒尘的身体因着羞耻的碰触而颤抖,心中凄伤,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口唇干裂,一阵阵眩晕。   “我一直很奇怪,你长的这么丑,怎能成了摄政王的屋里人?”李将军没有问正经的话,竟是开口就撤了闲篇。   寒尘知道她是想要先问一些不相干的事,再突然转入正题,让人措不及防一不留神就说出真话。不过他应对这样的审讯,早有了充足的经验。   “下奴自幼就服侍摄政王殿下,后因貌丑无人愿娶,殿下垂怜才收入房内,免得老无所依。”寒尘卑微回答。   “听说你在狱中承认就是摄政王背后那个心腹谋士,莫不是真的?摄政王收你入房不过是障人耳目,那个全天下传的沸沸扬扬的神秘高人,会是个卑微男子?”   寒尘心内苦笑,脸上偏要装作惶恐的样子,慌忙辩解道:“下奴那时是听命主人吩咐才冒认高人。下奴只是无知奴隶。”   “好一个无知奴隶?你的小主人不过是七岁孩童,你一个无知奴隶竟能陪着她一路逃到这里?”李将军冷冷叱问,“说,你们的同伙都有谁?一路上若无旁人接应,怎么可能逃的过我们的追踪?你若识相,就将那些同伙一一招供出来。否则本官有很多方法让你生不如死。”   寒尘带着小主人这一路西逃,多数时候都是自力更生,风声正紧,摄政王的暗藏势力是轻易不敢联络的。这会儿李将军逼问的重点,寒尘还真不晓得答什么才能满足对方的胃口。李将军应该是已经从李霄雪那里听说了小主人被接应走的事情,那边线索不好继续,李将军总要捞点其他功劳才能对得起千里迢迢的追踪辛苦。   可是寒尘能说什么呢?将一路上搭救他们,可怜他们,施衣赠药的那些无辜的好心人都招供出来么?他终究是没有那种狠辣心肠,所以他说不出,胡乱编造又容易出破绽引发更多怀疑。他思前想后唯有先硬扛着,等李将军乏味了,自会转移兴趣。   27凄惨境遇   “或许是有高人藏在暗处,下奴一路都是听凭小主人吩咐做杂务而已。小主人单独与旁人联络,从来都避开下奴的。”寒尘答了一句,“下奴无知,一时之间也想不起都有什么人帮过小主人。”   铁棒毫不留情击打在寒尘的软肋上,那里尚有一处绽裂的鞭伤,顿时鲜血飞溅。   寒尘痛得呻吟出声,咳了几口血才缓过来,哀求道:“下奴愚钝,知道的都说了,求您放过下奴。下奴不想死。”   李将军却冷冷吩咐道:“你们只管继续拷问,每每等他痛到快要昏迷的时候,再问我刚才那些问题,听他如何回答。倘若是谎话,神志不清受不住的时候一定会说错。”   一个官兵不解道:“李将军,他不过是个无知奴隶,何必如此费心审问?”   李将军白了那官兵一眼,数落道:“你们懂什么?他是自幼跟在摄政王身边的,定然知道许多内情。否则为何那高人别的侍人没救,只将他和小郡主救走了呢?你们也不用脑子想想?听说这奴隶在狱中惯于熬刑,想必此刻是有重要线索不肯说。你们只管狠狠打,我不信撬不开他的嘴。”   另一个自认理解领导意图的官兵,在李将军走后,低声对同伴解释道:“你刚才太莽撞了,李将军那么精明的人怎能容得旁人质疑?刚才审问那女的,听着像是那人犯已经逃走,不晓得躲在哪里,眼看着是不好抓到了。这会儿若能从这贱奴身上审问出反贼同党余孽的线索,总好过一无所获灰头土脸回京。所以姐妹们加把劲,撬开这贱奴的嘴。”   寒尘自然知道官兵的打算。她们越是严刑逼问的紧,越是证明她们对于抓到小主人的无望。他也可以安心忍受着她们的折磨,大不了一死解脱。   他不记得自己昏过去几次,总之是她们问的问题,他都答的没有纰漏,一点有用的都没说。   这样折腾了整晚,受刑的人熬不住,施刑的也都累得疲惫不堪。   这几个官兵一合计,将昏迷到盐水也泼不醒的寒尘拖到帐外,在人来人往的空场上拴结实,便寻了借口换班去补觉。   军营之中纪律严明,清晨操练风雨不改。   集合号角响起的时候,官兵们穿戴整齐迅速汇聚在空场上列队。于是大家看见了那个赤、裸的伤痕累累的奴隶。   难免有人多嘴议论:“王老二,听说昨晚上审了一宿,现在那奴隶都没人形了,怪可怜的。那几个姐妹真不懂得怜香惜玉。”   王老二唏嘘道:“曲妹子你说什么浑话呢?你不看看那丑八怪的样子,这种货色谁会怜香惜玉啊?”   姓曲的不服气道:“模样看不出,不过王老二,你看他那物件又粗又大,玩起来一定带劲。我跟你说啊,男人不能光看长相,还要看那物件中不中用。”   王老二恍然大悟道:“曲妹子说的有道理。反正是个死契奴隶,又不是良家男子,我们姐妹营中苦闷,不如寻个机会也去玩一把。”   “我看行,等散了早操咱们去找上头说项。”附近几个官兵都凑过来嘀嘀咕咕,时不时还色迷迷望着昏迷的寒尘,恨不得立刻就扑过去享受。   李将军知道自从出了京城,自己这帮下属姐妹们一路奔波辛苦,没过几天舒服日子,所以这会儿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她们寻乐子。只要是不将人犯玩死了,倒也算是一种不错的折磨手段。男人最受不了的应该就是这样的羞辱吧?那个奴隶骨头再硬,如此下去也熬不住,早晚会如实招供的。   寒尘是痛醒的。   恢复意识之后,却已经分不清身体究竟哪里在痛。他的双手被绳索固定在头顶,他的双腿被分开脚腕上压着沉重的石锁,小腿被牢牢固定在地上无法并拢,只能是跪着将羞耻的地方展露在人前的屈辱姿势。   几个女人围在他身旁,似乎在讨论着谁先上的问题。   没轮上第一个的奚落道:“这么个丑八怪还抢什么抢?早被人玩烂的货色,一身脏兮兮的,别再有什么病。”   另一个大大咧咧道:“别罗嗦了,这个奴隶再丑好歹是个男人吧?那物件摸起来感觉不错。这穷乡僻壤比不得京中,姐妹们不过是用它泄火,耐用就得了,哪有功夫挑剔长相。”   这些人一面抱怨,一面还是依次玩了玩。   寒尘心内屈辱弥漫,闭上眼不去看,不去听不去想,尽量当自己就是一截木头由着那些女人摆布,却终于是忍不住,大口大口吐血,身体也不断颤抖抽搐。   一个胆小的担忧道:“我看不会是他真有什么毛病吧?姐妹们适可而止吧。这种丑八怪,看久了会做恶梦的。省些力气,早点办完差事,回家里头美貌夫郎等着咱们呢。”   “说的也是啊,这丑八怪全身没有一块好肉,真没准是有病的。呸!真晦气。若是在京中,这种烂货跪地求着让老娘上,老娘都不屑一顾的。”   那些人玩也玩了,骂也骂了,终于是心里平衡了一些。   李霄雪端着一碗粥,被人带到空场上的时候,那些刚刚尽兴的女人们正忙着整理军服,一个个迅速恢复到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样子。   李霄雪咬着嘴唇,明知道她们对寒尘做了什么,却无力阻止。她甚至是不敢出声不敢骂,唯有眼睁睁真切切看着听着那些人得了便宜卖乖,一句句奚落挖苦。   寒尘竟然是醒着的,他迷茫地睁开双眼,似乎是看到了他的新主人,于是他又闭上眼,试图说服自己一切都是噩梦。   他的新主人应该被关在别处,不可能来看他的。他现在这种不堪的羞耻的样子绝对不能让她看到的。   然而,他听到了她温柔的声音,就在耳际。   “寒尘,我拿了吃的给你。你饿了吧?”李霄雪压抑着心痛,就当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她蹲在寒尘身边,将碗递到他嘴边,“我都如实交代了,李将军应该很快就会放了我们。你再忍一忍,我去求她们不要打你了。”   她都看到了?看到他是如何被那些人羞辱欺负?那些女人说的不错,他这种烂货真是晦气。是他连累主任被官兵抓了。他的主人本是玉树临风俊秀模样,如今蓬头垢面脸色苍白,显然也是吃了不少苦头,她定是说了许多好话才求来吃食,却还念着也给他拿一份。   他有什么资格接受这种好处呢?   她为什么不是怨恨他,踢打他,责骂他呢?   她知不知道,她对他这么好,会让他更难过更难安的。   身体仿佛不怎么痛了,因为心痛的像碎掉了一样,或许已经碎了,化成血水,一声声咳着,止不住流淌出来。   对了,她其实是想知道穿越回去的方法,才会对他这样牵挂吧?他是她的一条线索,什么时候他连这点用处都没有了,她也会像小主人那样毫不犹豫将他抛弃吧?   其实知道那个线索的人这世上并非他一个,她那么聪明早晚能意识到这一点。倘若这次他是在劫难逃,那么是不是应该早一点提醒她,让她放弃了他,远走高飞呢?   “人也看了,饭也喂了,快起来。一会儿上面来查岗,你再耽搁,我们不好交代。”一个官兵粗鲁地将李霄雪拽开,推推搡搡将她带离空场。   李霄雪来不及多说几句宽慰的话,只担忧地不断回头看向寒尘。   寒尘知道她在看他。他却终于是什么也没说,没有力气出声。痛楚与羞耻自卑,诸多悲哀的情绪就像一张利刃编织的网,裹在身上慢慢收紧,割裂骨肉,勒得他无法喘息。   他为什么还没有死?   是他欠的罪孽太多,还没有还完么?   为什么上天不许他死,为什么还要让他活着继续受罪?   他分不清自己是在噩梦里,还是仍然清醒着,恍惚之中,时间的感觉渐渐迟钝了。   天色阴沉下来,也可能是已经到了黄昏。   一个油头粉面圆滚滚的商人鬼鬼祟祟跟着一个官兵走入营中。   那个带她进来的官兵叮嘱道:“我们头儿已经默许了,等天黑了,你将你的女奴带来,赶紧办事。一个人收你十文钱,那个贱奴就拴在空场上。抓紧点,别拖太久。”   那圆滚滚的商人迟疑道:“你们就一个贱奴能行么?我有八个女奴都要配种的,怕他一个吃不消。”   “姑奶奶你还挺挑剔的。”那官兵忽悠道,“怎么不行,不就是配种么?那贱奴的物件又粗又硬,早上我们玩的时候可过瘾了。别看他身上有点伤,不过不影响他服侍女人。讲好的买卖你难道想反悔?”   “大人啊,配种又不是一次就能成功的,只一晚上恐怕不行吧。十文钱一个,我去镇上随便租个强壮的奴隶配两三个晚上,也不是找不来。”   那官兵一瞪眼,搬出强权态度:“啰嗦什么?惹了我们上司,你小命都难保。快点交钱办事。你放心,那贱奴的主人还被我们关着呢,没空计较死契奴隶的事情。这种便宜你现在不占,过两天就没机会了。得得,谁叫我耳根软,每个少收你一文钱还不行么。”   28趁乱而逃   李霄雪忐忑不安地等到傍晚,听闻李将军有事情带了一队人外出,一直没回来。她央求旁人,什么招数都使了,却只求得她们暂时停止对寒尘的虐打。寒尘仍然被拴在空场没有任何衣物,伤痕累累任人围观被人指指点点。她不敢去看,她隐约能够感觉到寒尘在她出现的时候,会更加难过。   天完全黑下来,李霄雪越发焦躁不安,一股不祥的预感充斥在心头。   她假装泻肚,出去帐外,磨磨蹭蹭左右四顾观察地形,想要寻到逃生的路径。她计划等到夜深拼一把,将自己这边的守卫放倒了,再将寒尘救下,抢了马逃跑。至于行李那些都是身外之物,现在顾不上,保住性命更要紧。   谁料她在帐外树丛里假装方便的时候,身旁又来了一个真方便的熟人。   那人一身金光闪闪的首饰,油头粉面圆滚滚的身材。那人觉得李霄雪面熟,李霄雪也觉得那人好像是在哪里见过,看对方穿着也不像是军中官兵。   那人忽然想起来什么,匆匆擦干净屁股提上衣裤,打招呼道:“大妹子,这么巧,你也在营中?”   那人一张嘴说话,李霄雪立刻想起来,这是镇上遇到过的,那时候她要花钱租寒尘去配种。李霄雪心中一沉,莫非她阴魂不散,竟混到军营中想要占便宜么,忍不住试探道:“大姐,你来营中做什么?是做买卖么?”   那人得意道:“大妹子不是我说你,上回我想要租你的那个奴隶配种出的价钱一点也不低。现在我每个女奴只花九文钱就能配一次,划算多了。”   “真有这么大方的主顾?”李霄雪心中更加不安,迫不及待发问。   那人不明就里显摆道:“听说是那贱奴的主人犯了事被关在营中审问的,我和这里的人熟,花钱占个便宜。人家当兵的也不容易,赚笔外块,大家都开心。”   李霄雪只觉得头晕目眩,脸上变了颜色:“你说的人就是我啊。唉……”   那圆滚滚的生意人还算是懂事没有继续奚落,尴尬地打圆场道:“唉,我说大妹子,究竟犯了什么事?能花钱消灾的千万别吝惜,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钱财是身外之物,自己的性命要紧。”   李霄雪担心寒尘,神情焦虑,脑子却没闲着,电光火石之间突然生了灵感,或许可以利用这个时机也说不定。   “大姐说的对,我其实也是被牵连的。李将军是明理的,我都老实交代了,她早晚会放我离开。对了,你要配种的女奴带来了么?我那奴隶听说是被打的挺惨的,也不知道有没有体力办那事情。”   那生意人唏嘘道:“我的女奴已经带过去了,不过你那奴隶浑身是血,那些官兵正想办法弄醒他呢。说实话,那种丑八怪,连我的女奴都看不上,挑剔磨蹭着很是嫌弃。要不是我家里缺劳力,急着需要多添些奴畜,也不会这样饥不择食。”   李霄雪强压着翻涌的气血,镇定心神,将编好的说辞讲出来:“那样绑在柱子上其实是不好的。若是想让女奴成功怀孕,我倒是知道几种交、配姿势。”   那生意人一听顿时来了兴趣,小眼睛里精光四射,忙不迭问道:“大妹子还请多指点。你那奴隶虽说是生的强壮,不过如此折腾着的确会损耗太大。倘若是有好姿势,不妨照做。”   李霄雪迎合道:“大姐真是明理。我看要不你去找官兵说说情,将我那奴隶从柱子上解下来……然后再如此如此这样这样……叫他服侍你的女奴,管保个个能怀上。”   现代社会男女之事的花样远远比古代新颖,李霄雪随便说出几种,就已经听得那生意人如获至宝,极为崇拜地依言照做。   本来看着李霄雪的几个官兵,也对这种事颇感兴趣,不一会儿,李霄雪就以现场指导的身份被带去空场。   寒尘则被解了下来平放在地上。   官兵拎了冷水泼了几桶,也不管寒尘是醒着还是昏着,先刷洗干净再说。   李霄雪环顾四周,只见七八个衣衫褴褛长得歪瓜裂枣一般的粗陋女奴老实地站成一排,还有几个官兵,注意力都在一丝、不挂的寒尘身上,那生意人则卖弄着刚学到的知识,作威作福地教训着女奴。   李霄雪拿眼瞄了瞄最近的马,计算着自己跑步的速度。只等时机合适,她不能再犹豫,要立刻抢了马儿,带着寒尘离开。   然而怎样才是最合适的时机呢?眼看着那几个女奴就要将寒尘当种马使用,她该怎么办才能拖延时间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圆滚滚的生意人和那几个呆傻的女奴没有威胁不用考虑,空场上她身边一共有五个官兵,远处还有巡逻的几队人马,她一旦掐算失误,就会酿成大祸。   五个官兵手里都有武器,倘若发生冲突,她赤手空拳,寒尘又是昏迷不醒,会否太冒险了?   寒尘?   对,必须先救醒他,告诉他要做好与她一起逃跑的准备。   “我忽然想起来,我的行李里有一瓶异邦神药。”李霄雪故作神秘道,“只要给男人喝下去,等半个时辰后药效发作了,那男人定是生龙活虎一般,别说是十个八个,就是服侍几十个女人都不在话下。而且喝了那药更容易让女人怀孕,生的也是女儿居多。”   那生意人一听眉开眼笑道:“既然有这么好的东西,怎么不早说?你那药卖多少钱,我买了。”   李霄雪装出舍不得的样子,犹豫道:“其实我来中原也是想着用这神药和秘方换钱财。不过大姐与我投缘,这药钱就不再计较。之前是我不识好歹得罪了,今后还希望大姐能帮我向李将军和几位大人说说好话,早点放我离开。”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快将神药拿来给你那奴隶喝了。”那生意人连声催促。   李霄雪为难地看着周遭的官兵,提醒道:“大姐,我现在还是被看押的嫌犯,物品自然由几位大人收着。你央她们将药取来吧。”   官兵之中有憨厚实在的,那生意人塞了几文钱,就将李霄雪的行囊整个都抱了过来。   李霄雪没想到事情这样顺利。她随身带的瑞士军刀已经被收缴,但是行囊里还有一把切肉用的折叠刀,另外还放着杜国欣特制的一些药粉。这些药粉并非见血封喉的毒药,不过在特意制造的混乱中,充充场面混淆视听,吓唬人也能算是不错的道具。   李霄雪别有用心,争取到自己从行囊里翻找神药的机会。切肉的折叠刀款式新颖,折叠起来看不出是什么东西,果然还在行囊里。她趁人不备偷偷将刀藏在袖子里,又翻出几包药粉,和剩下的唯一一罐红牛饮料。   一会儿逃命,寒尘若是能坚持清醒着,比昏迷无觉更有利。非常时刻,李霄雪没有别的选择。   她小心掐着寒尘人中,帮助他清醒过来,打开红牛,灌入他嘴里,又迅速贴在他耳际轻声叮嘱道:“半刻后我带你走。”   旁人都当她手边放着的几包药粉是辅助神药的用品,不以为意。她也故意误导道:“主药已经灌下去,我也对他说了让他好生伺候着。这边还有几包辅助药物,等得半刻后再服下,能让药效更持久。”   反正药是旁人的,喝药的也是旁人的奴隶,与自己没有任何损失,那生意人乐得看热闹。几个官兵也是兴致勃勃等着药效发作。   寒尘却渐渐清醒,明白了他的主人的用意。   她喂他喝下的应该不是那种不堪用途的药物,也不是要等半个时辰后才能起效。他伤重如此,喝了那神奇的药物,竟然觉得有了力气。按照这种架势再缓片刻,他甚至可以自己站起来,跑出去。   他躺在地上顺着她的眼光,望向不远处拴着的一匹马。他能看清她手边的行囊,她紧紧拢着袖口,那里可能还藏着武器。   她在耐心地等待着时机,等待着他恢复神智恢复体力,做好充分的准备。   她其实是英明睿智,是胆大心细本领非凡的。在面临如此困境的时候,她可以因地制宜利用一切,不骄不躁。果然是神仙圣土来的人啊,见识和能耐都不是寻常人能够企及的。   她已经计划妥当,而且她逃跑的计划中是包括他的。   想到这些,寒尘的心中除了崇拜感激,还无端端一暖,伤痛都似轻了许多。   “你懂我的意思了么?一会儿要将这些人服侍妥帖。”李霄雪别有所指的强调一句。   寒尘的眼中流露出明了之色,嘴上应道:“下奴明白。”   不知为什么,李霄雪已经十分肯定寒尘明白了她的真实用意。他是聪明坚毅的,在如此劣势的情况下,他刚刚清醒过来就能迅速判断出周遭的情势,也无需她过多解释,他就能猜到她的计划。   她能遇到这样的他,是三生有幸。   她绝对不能失去他,她要与他一起逃走!   有了他的配合,她信心倍增。   突然营盘的大门方向出现嘈杂混乱的声音,有人高呼:“是马匪杀过来了!姐妹们快上马迎敌!”   紧急集合的号角声迅速响彻整个大营。   空场上的几个官兵慌了神,左顾右盼。   那生意人更是胆小,顾不上别的,先将几个女奴拉到自己身边,当成肉墙肉盾,不敢露头。   几道火光从天而降,箭雨随后而至。   李霄雪当机立断再不犹豫,背起行囊迅速跑向早就瞄好的马匹。   寒尘则抄起手边的几个药包,以高明的暗器手法,将药粉最大面地洒向周遭的官兵。   那几个官兵还没有醒悟就已经中招,在叫骂声中不敢睁眼。   李霄雪骑马奔来,拉住寒尘手腕,一用力将他拽上马。这会儿她已经顾不上寒尘赤、身露、体,她只将他紧紧抱在身前,催动缰绳向着人少的地方飞驰去。   29不离不弃   寒尘的神智格外清醒,一方面是红牛饮料的作用,一方面是久经危难培养出的紧张与责任感。他坐在他的主人身前,他的耳朵却能听得更远,眼睛也在黑暗中尽力搜索着一切有用的信息。   他自幼习武,虽然内功已废,但是感官敏锐绝非常人能及。他能听到箭簇从天而降,他能最快地判断出哪里危险更小一些。他有意无意地将这些信息传达给身后的人,指引着逃走的路线。令他欣慰的是他的主人毫不介意他的卑微,信任着他的判断,虚心采纳他的建议。   纷乱的声音渐渐被甩在后面,漆黑的荒滩上,哪怕没有掩蔽物,正与马匪混战的官兵仍是腾不出人手去追踪嫌犯。   寒尘的心稍安,这才感到身上各处伤口翻天覆地的痛楚,这才意识到自己一丝、不挂被他的主人搂着。她搂的那么紧,贴在他肮脏污秽的身体上。他颤抖痉挛,自惭形秽。   “寒尘,是不是伤痛的厉害?我带了止疼片,等我翻找出来喂你吃下,可能会好过一些。”李霄雪安抚道。   寒尘敏锐地听出她的声音颤抖而虚弱,他疑惑道:“主人,您刚才没有被箭簇伤到吧?”   李霄雪犹豫了一下,并未隐瞒:“无妨,肩膀上中了一箭,我衣服穿的厚实,应该没事的。”   寒尘记起刚才,她的身体曾经猛地动作一下,应该就是那时候中箭吧?她是为了替他挡箭!否则绝对不会伤到肩头。   天啊,她竟然……   “主人,对不起,都是下奴拖累了您。”寒尘自责难安。   李霄雪笑道:“没有你,我慌乱中一定难辨方向,也避不开那些危险。你不会以为是我替你挡箭吧?别瞎想了,是我反应迟钝才中箭。早知道让你坐在我后面,你还能为我挡箭。”   寒尘认真答道:“主人,您本应是让下奴坐在后面为您挡箭才对。”   “我不过如此开个玩笑,你也太不懂幽默了。别担心了,我背上背着一个大包,将我身体遮的严严实实,正好挡箭。都说了是我不小心,下次一定能躲开。”李霄雪忍着肩膀的疼痛,故作轻松地回答,“你省省力气少说话,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我策马再跑一段路,离军营那边越远越安全。”   “下奴喝了神药一点也不困,主人若信任下奴,不妨先休息,让下奴控制马匹前行。”寒尘主动请缨。   “你那一身伤比我严重多了,别逞强。”李霄雪其实很不习惯这种大女子的风度做派,很想在这种危难时刻,有个男人能依靠,能让她在逃跑的路上还安然睡觉,可是在这女子为尊的国度,她不得不抛弃偷懒享乐的念头,努力照顾自己身边的男人。   换成别人,李霄雪可能不会这样坚持。她也不懂自己为何开始逞强,是潜意识里她迫切地想要得到寒尘的认可么?   天空忽然划过一道极亮的光,仿佛整个苍穹被劈成了两半。紧接着震耳雷声滚滚而来,大地仿佛为之颤抖。   马儿吓得嘶鸣。   寒尘和李霄雪也猛然一惊。   寒尘忧虑道:“看来是一场暴雨。”   他话音未落,豆大的雨点夹杂着冷硬的冰雹就从漆黑的夜空中泼洒下来。   李霄雪被冰雹砸了几下,咬牙切齿道:“不会吧,天上扔石头呢?砸死人了。寒尘,快看看附近哪里能避雨,再这样下去人和马儿都受不了。”   寒尘极目远望,借着偶尔劈下的闪电光亮,依稀能看到一处延绵的土丘。在沙漠边缘的荒滩地带,这种土丘之下往往会有沟坎,能勉强容人躲避风暴雨雪。   马儿也比人类敏感,不用寒尘指引,它就察觉到了哪里更安全,撒开蹄子向土丘那边跑了过去。   李霄雪那盏照明灯早就耗光了电力,丢在了杜国欣那边。刚才逃跑匆忙,再者暴风雨中松明火把全然无用。所以他们接近土丘之后,翻身下马,基本全是靠手摸索着,终于是找到了一处凹槽,恰好能挤下一两个人的样子。   李霄雪将背包卸下丢在外边,拉着寒尘向凹槽里挤进去。   寒尘却说道:“主人,您与马儿躲在里面就好,下奴在外边看护行李。”   李霄雪无奈道:“你难道要用你的身体为行李遮风避雨么?寒尘啊,这种时候,人命最重要,马匹财物都可以丢弃的。”   寒尘自卑地答道:“下奴只是奴畜,算不得人。”   李霄雪没有答话,竟是松了缰绳,两只手抱住寒尘,连拉带拽,将他弄进了狭小的凹槽,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外边。   凹槽是一个横长的窄缝,两个人挤进去,无法坐起,只能是躺卧着。李霄雪挡在最外边,身后堵着行李,寒尘的身体则是整个都在凹槽内,完全淋不到风雨,也由不得他向外跑。   寒尘急道:“主人,不管马儿,马儿会跑掉的。”   李霄雪不满道:“别乱动,我不怕马儿跑,只怕你跑了。”   “下奴不会逃走的。”   “嗯,我知道了。”李霄雪虽然这样说着,却还是不松手,将寒尘抱得更紧,让他冰凉的身体能够感受到她的温度。   她身后是凄冷风雨,冰雹仍然能砸到,她却不怕。因为她怀里有他。他淋不到,他不再挣扎,他对她说他不会逃走。   他是真真切切活生生的人,在陌生的异界,在此时此刻唯一能够让她依靠的人。   他认为她在关照他,他却不知道她也需要他。他们是互相取暖,互相慰藉。若不是他,她也许根本生不出逃走的勇气,也许就在马匪来袭的时候死于混战。若不是他,她很难发现自己还有这样坚强的一面。   她刚才说了谎,肩膀上的箭簇射入很深,很疼,感觉骨头都要碎裂一般。而且箭簇的端头很可能是锯齿倒钩,她曾尝试着将箭□,却发现稍稍一动,骨肉仿佛再度被割裂的感觉。   然而她必须坚强。等红牛的效用过后,寒尘那么重的伤一定会昏迷不醒。那时候她必须打起精神,照顾寒尘,甚至有可能还要应付追兵和一切突发危险。   寒尘不知不觉在她的怀中昏睡过去。   他已经分辨不清梦境和现实。从被主人拉上马,被她抱在怀中,被她强行护在这里躲避风雨开始,一切一切都不像真的。   他的主人明明看到了他肮脏羞耻的样子,明明知道他是被人玩烂的下、贱货色,明明晓得这场危难因他而起,为何还会对他如此温柔体贴照顾呢?   是假的吧?   他一直都没有醒,他在做美梦。   也许梦醒了,他还被拴在营地的空场上,由着那些官兵羞辱玩弄,或者是为那些女奴配种。   现实太残酷的时候,人就会胡思乱想,找各种理由逃避痛苦。他才会因此做美梦。   但如果是真的呢?   他被她抱在怀里,她一点都不嫌弃他的肮脏,那她图的是什么?   仅仅因为想要从他这里知道去神仙圣土的方法么?他如果早早就告诉了她所有他知道的事情,会否得不到这样的关怀,早早就被她抛弃了呢?   其实还有其他可能,她是同情怜悯他,诸如此类,他不敢多想,多想了就又会生出妄念。   他只是她的奴畜,物品而已,算不得人。她不是也没有丢下行李么?所以她此刻护着他,也有那么一点道理。他好歹算是他的一件比较在乎的物品吧?   于是他渐渐安心,任由无边无际的黑暗吞没了意识。   “寒尘,寒尘……你醒一醒。”   寒尘忽然听到了主人的声音,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他只是感觉到她的声音里掩饰不住疲惫与虚弱。他来不及反应,嘴里就被她喂入温热的清水,她用唇舌开启他紧闭的嘴,耐心地喂着她含热的水。   他尝试着努力睁开眼。   果然看到她苍白憔悴的脸。他甚至感觉到她正在发烧的脸颊,不是因为亲吻他,而是那种病态的高热。   她生病了么?   他究竟昏过去多久了?   他们这是在哪里?周遭景物完全陌生,天光仿佛是傍晚的样子。   “太好了,你终于醒过来了!”她惊喜万分,本来黯淡的眼眸瞬间迸发动人神采。   “主人,对不起,下奴睡了多久?”知觉慢慢恢复的寒尘,发现自己的伤口应该是被妥善敷药包扎,身体裹在温暖的睡袋中,散着药香,一点不冷,疼痛也不似昏迷前那样严重。   “你昏迷了三天,真吓死我了。”李霄雪终于松了一口气,“醒了就好,烧也退了。我望见前面有炊烟,应该有人家。你再忍忍,找到人家,今晚咱们就能好好休息了。”   寒尘看着她站起身,绕到前面,背上行囊。然后他感觉到自己躺的睡袋开始缓缓移动。   她竟然是用绳索拉着睡袋,一步步拖着他向前走。   她的步伐虚浮,她的身体在颤抖打晃,她背的行囊明显瘪下去一大块。她蓬头垢面,她的衣物多处破损,她肩膀的伤看不出包扎过的样子。   三天,他昏迷了三天。   那个雨夜可能是丢了马儿,她竟是用了这样的方法,不辞劳苦不顾自己的伤势身体,强撑着拖着他走了三天?   “主人,您一直这样带着下奴行走了三天?”他担忧地问,“您的伤势可曾治疗?”   “那点小伤没事的。你伤的更重。”李霄雪感觉自己说话都没了底气,才刚喝过水,为何仍觉得干渴,头也晕晕的。   “主人,您停下休息一会儿吧。下奴感觉好多了,可以自己行走,不用劳您费力气。”   “别逞能,你刚醒过来身体虚弱。再说我拽着你走了三天了,没觉得沉重,那些用不到的东西我都扔了,轻装简行不碍事的。”李霄雪打包票道,“你放心吧,我身强力壮,前面就有人烟。现在停下,天黑前就到不了了。”   “天黑到不了又能怎样?主人,您千万要保重身体。”寒尘不放心地劝说。   “昨天晚上就遇到狼了。幸好我还有把小刀,狼也就两三只勉强应付。我怕今晚再遇到什么野兽……”李霄雪嘴上说的轻松,心内却忘不掉昨晚上应付狼群的惊险场面。   好在她经常背包独行,荒山野岭里遇到过野兽,知道应对之法,否则若是一般小姑娘,多半就成了野兽腹中美食。当然这番惊险她不打算告诉寒尘,而且除了肩膀上的伤自己一个人不好处理耽误了,还有被狼抓的新伤。估计是这些伤恶化,才会害她发烧。   李霄雪心里着急要在天黑前赶到有人的地方,越是急越是头晕目眩,脚下一时没看清,跌倒在地。她努力撑住地面,想要慢慢站起来,却在直起身的一瞬间,只感到天旋地转。身上虚汗遍体,耳际嗡嗡作响,视线突然模糊斑驳,整个人瘫软在地,完全失去意识。   30锦绣山庄   寒尘听见主人跌倒在地的声音,他挣扎着扭头,向前望去,看到她没能站起来,身体一动不动。他紧张担忧,顾不得礼数请示,也顾不得伤势疼痛,手脚并用拼命爬出了睡袋。   为了疗伤方便,他身上并无衣物,离开了睡袋的温暖,寒风直接割在没有遮蔽的肌肤上,又冷又痛。他不由自主颤抖,暂时没有力气站起来,他就努力向着她的主人爬了过去。   他伸手试探她的鼻息脉搏,还好她应该是伤病虚弱才会昏迷。他稍稍松了一口气,轻轻解下她身上的行囊和拖拽着睡袋的套索。   仅仅是这些动作,寒尘就已经感觉很吃力,周身的伤口又开始叫嚣。他咬破了嘴唇,不能容许自己昏迷无觉。他缓了几口气,头脑在寒风中清醒过来。   首先,要在天黑前赶到有人烟的地方。否则以他的体力,根本没法应付野兽。何况他的主人昏迷无觉,应该尽快医治才好。   于是寒尘打开行囊,翻找着一切能用的药物。他发现主人带来的那些神奇药物已经消耗殆尽,只剩下两个小瓷瓶,里面放的是杜师傅特制的丸药。一瓶是为他调养身体用的,一瓶是急救解毒的“回阳散”。寒尘精通医术,知道这两种药都不合适主人现在的伤病,乱吃没有好处。   他只得先服下自己该吃的药,又强打精神仔细为主人检查伤情,这才看到她肩膀上的伤口已经化脓,手臂和腿脚上也有野兽抓过的痕迹红肿发炎。她竟是将所有的药都用在他的身上一点都没有给她自己留么?她怎能这么傻?   寒尘此刻讲究不了男女之别,毫不犹豫俯下身,用嘴为她吸出肩膀上的脓血。这处伤不能再耽搁,人的唾液有消炎的作用,唯有先以此法去了脓。   行囊里只剩下一点清水,已经没有食物。所以他们必须尽快赶到有人的地方。   寒尘定了定神,从行囊里找到一块看起来是擦身用的布巾,围在自己腰间遮羞。其实行囊里是有一套备用衣物的,不过那是主人的女装,他绝对不敢污损。然后他小心翼翼将主人放入睡袋里,自己套好绳索背起行囊,迈步向前。   走了两步,他就已经知道高估了自己的体力。   睡袋下方虽然捆了一些枯枝木条减少摩擦,不过装上一个成人重量不轻。寒尘全身上下刑伤绽裂,稍稍用力鲜血流淌,一阵阵眩晕。他走一步缓几下,站直了身体腿脚都会很吃力,更别说再拖拽着一个人前行。   寒尘咬破舌尖,喷出一股血线,索性不求站直了,用四肢着地,跪爬前行。如此身体比刚才稳了许多,又因着膝盖手掌接触粗糙地面,硌的生疼,反倒是不容易晕过去。   可他毕竟不是牛马,跪爬前行的速度很慢,又有伤势拖累,走不多远就要停下缓片刻,否则真就会晕倒。   天色渐渐黑下来,寒风低沉呜咽,带来了远处狼的叫声。   寒尘担忧紧张,努力抬头向前望,仿佛看到了炊烟之下一片片房屋的轮廓,看到了灯火渐渐亮起。他却怎么也爬不动了,累得虚脱,手臂腿脚都已经不听使唤。他趴都趴不住了,直想躺下歇一歇。可他清楚只要自己躺下一闭眼,就不知道何时才能再醒过来。   还没有到地方,他不能躺下,不能休息!   身后传来马蹄声。   寒尘的心一紧,惊疑不定,莫非是追兵跟上来了?他此刻爬都爬不动了,若真是追兵来了唯有等死。都怪他刚才偷懒,爬的太慢,耽误了!下暴雨的那天,他应该再坚持一下,让主人将马儿留住才对。现在马儿跑了,剩下他这种没用的奴畜,若害得主人再次遇险,全是他的罪过。   “少庄主,前边好像有人!”   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女闻声策马向前,立刻有家丁举着松明火把照亮她眼前一片。她惊讶道:“真的是人。你们去看看怎么回事。”   家丁下马,走到寒尘面前,又看到他拖拽着的物品里还裹着一个人。   寒尘注意到这些人的打扮不像是官兵,他忙不迭匍匐跪好,卑微恳求道:“求您们救救下奴的主人。”   “回禀少庄主,是个奴隶,他的主人好像是伤病不轻,现下昏迷无觉。”家丁恭敬地跑回锦衣华服的少女面前认真禀告。   “咱们不能见死不救,你们带上这主仆二人一起回庄里,再从长计议。”少女吩咐了一句,打马向前。   一行随从都似对这少女颇为尊重服帖,虽有人怀疑这突然出现的伤痕累累的主仆的身份来历,却无人敢有异议,依言照做,救起李霄雪和寒尘,将他们带入锦绣山庄。   听见那少女平和慈善的声音,知道她们肯收留他的主人,寒尘心里松了一口气,再也支持不住,终于是昏倒无觉。   寒尘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是次日早上。   天光朦胧,透过稀稀拉拉的茅草顶投射下来。   寒尘睁开眼,渐渐回过神,意识到自己躺在一堆干草上,身上盖了一块薄毯,腰间仍围着那块遮羞布。   一个穿着破烂衣衫的中年奴隶在旁边忙着切草料,他的手臂上烙印清晰,应该是个死契奴隶。那奴隶注意到寒尘已经醒过来,却不敢停下手里的活,只扭头问了一句:“你醒了,饿了么?”   寒尘轻声问道:“大叔,这是哪里?下奴的主人可曾获救?”   那奴隶温和答道:“可怜的孩子,这里是锦绣山庄。你的主人已经被少庄主救下,请了大夫仔细疗伤诊治,你放心吧。庄主和少庄主都是大善人,她们会暂时收留你的主人。”   当初寒尘带着小主人向西逃难的时候,听路人说起过,这附近有一处大庄园,名为锦绣山庄,庄主张诚文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经常救济穷苦百姓,常年设粥棚施舍饭食。张诚文娶了好几房夫侍,整日做善事,却只得了一个女儿,取名张梓萱。张梓萱生的聪明俊秀,品性端庄,与母亲一样乐善好施口碑极好,十八岁就考中举人,可谓前途无量。   此地既然是锦绣山庄,他的主人被少庄主所救,看来能安心休养几日。寒尘松了一口气,感激道:“多谢你家主人,下奴的主人只是生意人,我们是路遇马匪侥幸逃脱。早听闻锦绣山庄的主人是大善人,如今获救,实在感激不尽。”   那奴隶没想到寒尘这样粗陋的死契奴隶也能讲出这番话,竟像是读过书的主子们一样,他惊诧着不知该如何接口。愣了片刻,他才说道:“我也是死契奴隶,主人赐名叫发财,你喊我财叔就好。饿了吧?我去拿些吃的给你。若是伤口疼痛难忍,我再央着大夫的药童来帮你看看。”   寒尘自知低贱身份,不愿麻烦旁人,不过腹内饥饿硬撑着不利于养伤恢复,就婉言道:“下奴伤势无碍,财叔不必烦劳。倘若有一口半口吃食,还望赐给下奴。”   财叔是死契奴隶,就算是厚着老脸去央求别人也未必真能请的动,何况寒尘也是死契奴隶,一般连大夫的药童都不屑为之看病的。之前若非少主人心善特意关照,根本没人管这奴隶的死活。   他叹了一口气,打消去请药童的念头,撂下手里的活,向着大厨房走去。路上遇到不是死契奴隶的,他都毕恭毕敬地下跪行礼。   寒尘仍然虚弱的无力动作,等了片刻,闻到一股饭香,只见财叔端了一只粗瓷碗走过来,手里还拿着一块糠饼。   财叔将糠饼和冒着热气的饭碗放在寒尘身旁伸手能够到的地方,嘱咐道:“我现在不饿,先去干活了,你自己吃些东西。我刚去厨房,听他们说你的主人早上醒了一阵,得知你也获救了,就又晕了过去。不过大夫说她是体虚的缘故,并无性命之忧。”   寒尘感激道谢,看了看身边放的食物。粗瓷碗里应该是主子们吃剩的饭菜,染着油色的米饭混着几根新鲜的青菜叶子,甚至还有一些鸡蛋碎末。而糠饼冷硬,随意就放在地上。一般人家的死契奴隶都如牲口一样对待,能每天有一顿糠饼吃就不错了。锦绣山庄里的人心善,可能是照顾他伤病,也或许是财叔央求着才得来这样的美味佳肴。   可是他如此肮脏低贱,怎配享用那种上等吃食?财叔刚才并未说明哪些是他可以吃的,估计财叔常年劳作也难得如此好的食物,于是寒尘不再犹豫。他缓了一阵,攒足了力气,从破旧毯子里伸出手,只拿了糠饼。   寒尘又想到并无人分派他做事,他可以躺着养伤,因此也不必吃太多东西。于是又将糠饼掰成两半,放回去一大半,捡着小的那一半放入嘴里。   其实这糠饼比在漠西镇上的好吃一些,那客栈偷工减料,给客人们喂马的草料饼子全都是最粗劣的,他那时与这些牲畜吃一样的东西,不也没事?   仔细咀嚼,锦绣山庄里的糠饼可能还掺了粗面,而且很新鲜,最多是放了一两日的。他如今极饿,吃起来竟能品出一丝香甜味道。   寒尘吃完糠饼,觉得有些干咳,可能是发烧的缘故,但他不愿打扰一直劳作的财叔,忍着不出声,闭上眼也不多话。   到了正午,财叔听见敲钟,庄子里的仆从们都去吃饭了,他才敢停了手里的活计。   财叔看到白瓷碗了的吃食一口没动,糠饼剩了半个,心中感叹,关切道:“孩子,你怎么只吃了糠饼?那碗饭是少庄主特意关照厨房给你剩下的。怪我没有说清楚。”   寒尘急忙睁开眼,小心解释道:“对不起,下奴不知道。下奴是低贱奴隶,能有糠饼吃已是知足。财叔,下奴年轻力壮再躺片刻就能起来做事。您忙了一上午,还要照顾下奴,您吃些好东西吧。”   “这可怜孩子,吃了不少苦吧?你是不是从小都没吃过这么好的饭菜?别怕,主子们赏下来的吃食,不会责怪你不懂规矩的。”财叔端起饭碗,拿了筷子欲喂寒尘吃饭。   寒尘深吸一口气,用手臂撑着坐起来,不敢烦劳旁人喂饭,接过碗筷,眼眶不由自主湿润了。在摄政王府的时候,他几乎天天吃的都是比这饭菜好上百倍的珍馐美味,而如今,他不过是低贱奴畜,竟惹得别的奴隶同情可怜他。他心内免不了自嘲,又是委屈纠结,嘴上却什么也说不出。   在别人看来,他衣不蔽体伤痕累累,长得又是如此丑陋,头发都参差不齐,倒像从小就是个死契奴隶当牛做马的低贱货色。幸亏被安排照顾他的财叔也是个死契奴隶,倘若换成一般男子,定会厌弃他吧?   31特殊父女   两人谦让着将这碗早就凉透的剩饭吃完。财叔明显没吃饱,但是舍不得将剩下的半块糠饼独占,撤了个谎说道:“吃了这些美味,都不想吃糠饼了。我先去干活,你若饿了就将那糠饼吃了吧。明天我还能领到吃食的,别担心。”   寒尘懂得财叔心意,并不明着推辞,只想着自己一直没干活也不必浪费粮食,省下糠饼到了晚上留给辛苦整日的财叔吃就是。   肚子里有了东西垫底,寒尘的精神比早上好了一些,借着话题打听道:“财叔,庄子里有几个死契奴隶?下奴的主人那边可有人服侍?倘若无人,下奴可否去她身旁照料,免得再麻烦旁人?”   财叔此刻做的是推磨的活计。磨盘就在草棚子里,可以有一搭没一搭与寒尘聊天,竟是不见监工。寒尘觉出诧异,隐约意识到这个财叔与寻常死契奴隶的待遇不太一样,才会那样问。   财叔并不晓得寒尘已经看出端倪,老实答道:“庄上宅子里就我一个死契奴隶,其余死契奴隶都在田间地头里吃住做活。我是得了庄主特殊照顾的。你不用惦记着你主人那边。宅子里上上下下几百个奴仆,少庄主早就安排了专人伺候你的主人,用不到使唤你。你那一身伤,没些时日是养不好的。”   “财叔定然是做活做的好,才讨得主人家的喜欢留在宅子里做事吧?”寒尘试探一句。   财叔含混应了,并不仔细解释。   这更加深了寒尘的疑惑,可他也知道贸然刨根问底很不礼貌,于是转开话题,打听庄子里的事情。他并不期待能从一个死契奴隶身上了解多少有用的信息,却未想到,财叔竟是对庄内上下都知道一些,甚至每每提到少庄主的时候,他说的格外仔细,眼神里透着些许自豪。   如此两人说话聊天,时间过的飞快,到了天黑掌灯,才有人来草棚子这里检查活计完成的情况。那个来检查的监工看起来颇为客气,象征性的将财叔一日劳动的成果清点了,并没有任何刁难,反而叮嘱财叔早点休息。   寒尘越发惊奇,难道说锦绣山庄里个个都是大善人么,对死契奴隶还如此客气,监工没有挥着鞭子责打催促,天刚黑就能容许奴隶休息了么?这个时辰明明还有许多下人在奔走操劳的。   正在寒尘胡乱猜测的时候,就见一个锦衣少女手里提着一盏灯笼,径直向这边走来。   这里是下仆院子,除了刚才见的监工,往来的都是卑微男子,少有女人出入。这锦衣女子一身穿着绝非寻常仆人能有的,定然是主子无疑。按照一般大户人家的规矩,讲究男女之防,下仆院子里主子级别的女人是不会轻易涉足的。   等那锦衣女子走近,寒尘认出来,她正是昨日见到的少庄主张梓萱。寒尘此刻伤痛不适,估计自己没力气起来下跪行大礼,索性闭上眼装睡,希望少庄主心善不计较他的过错。他思量着,为何少庄主独自一人,也没带仆从,跑来下仆院子的草棚来呢?就算是关心他这个身份不明的奴隶,也不必只身亲往,只用传唤他去觐见才对?   谁料,少庄主来到草棚,见寒尘闭眼躺着看似昏迷,她并未理会也不计较他失礼,而是放轻脚步向着财叔走了过去。   财叔借着月色,正坐在草棚外边的地上编柳条筐子,虽然监工都许他休息,他却闲不下来。他是背对着院子大门那边,是以并未注意到少庄主靠近。   张梓萱走到财叔身后,低声道:“爹,都说了你晚上不必劳作,好好休息就是。难道又有人难为你?”   财叔慌忙转过身,下跪叩首,并不抬头,卑微道:“少庄主您怎么又说胡话了。下奴是死契奴隶,手脚能动自然要为主人家里做活。您总是如此关照,下奴惶恐不安。”   张梓萱俊俏的脸上浮起一层愠色,愤愤不平道:“父亲不让我喊你爹亲,可是母亲私下里叮嘱我不能不知道谁是生身父母。爹,只因你是死契奴隶,就算是与母亲生了我,也还是归为奴畜物品之列,别说是名份,温饱都难以维持。现在女儿长大了,有出息了,能为你争一些好处是一些。她们若敢欺负你,尽管告诉我,我将她们统统打发走就是。”   财叔仍然匍匐在地,颤声答道:“下奴谢少庄主关照。其实下奴自从调入庄内,每日都很清闲。倘若再如此闲下去,光吃饭不干活,实在是对不住主人家。庄主大人仁善,也想必不愿意长期养着一个懒惰的奴隶。下奴自知本分,盼少庄主自重,不要再来探望下奴。”   那两人说话其实是轻声细语,少庄主也怕吵醒了草棚子里“昏迷”的寒尘。   寒尘耳聪目明,本就是闭着眼睛假装昏睡,实际将那两人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原来堂堂少庄主的亲生父亲竟是一个低微的死契奴隶。按国法常理,死契奴隶无论生的是儿是女都归为主家所有,生下来就要打上烙印充作死契奴隶。想必是锦绣山庄的庄主一直没有女儿,好不容易得了一个,这才开了特例。   少庄主嘴里的父亲,应是庄主的正夫。正夫地位高于其他男子,妻主的孩子都必须称他为父亲,正夫往往管辖着妻主家里所有男子,给谁名份,孩子许不许叫爹亲诸如此类,都由正夫点头才行。   “爹,你再忍一忍。等女儿娶了正夫,就和母亲提分出去单过,带着你搬到别院住。那时父亲也管不着了,女儿就可以好好侍奉你。”少庄主勾画着美好的未来。   财叔知道女儿心善孝顺,不过自古风俗又有国法约束,岂是她能改动的?他耐心劝道:“少庄主是家主大人唯一的女嗣,岂能搬出去单过?正夫大人也需您养老侍奉,少庄主莫要再说这些荒唐话。此处还有旁人,您如无其他吩咐,且快些回去吧。”   这会儿院子门口影影绰绰有灯光和人声,是服侍张梓萱的下人们找过来了。   张梓萱不敢耽搁,也怕人多嘴杂,连累她的爹爹遭人闲话,只好提着灯转身匆匆离去。   寒尘等着旁人走远院子里消停了,方才睁眼。借着月光,却见财叔捂着脸肩膀耸动,仿佛正在低声哭泣,他赶紧问道:“财叔怎么了?你怎么哭了?”   财叔匆忙抹去泪水,掩饰道:“没,有砂子进了眼睛。你醒了?伤还痛吧?唉,可怜孩子。”   “下奴没事。财叔若有什么不开心的,一个人憋闷,不妨讲出来。下奴听说烦心事讲出来,比闷在心里能舒服一些。”   “没事的,时辰不早,你睡觉吧。我明天看机会,试着去求那药童再来给你看看伤。”财叔一边叹息一边又叮嘱道,“你虽是年轻自认身体好,可你这一身伤若硬撑着好不利索又要干活,早晚落下病根。死契奴隶命贱,没人在乎死活,你需学会自己照顾自己才是。”   “财叔是嫌弃下奴粗陋污秽,才不愿与下奴多说心里话么?”寒尘听出财叔是不愿将心里烦闷告诉他,他难免委屈生了自卑,他那样问其实心里也确实那样想。财叔虽然是死契奴隶,不过因着与家主生了个女儿,身份自然不同。他不愿意与别的低贱奴隶产生太多瓜葛也无可厚非。是以,寒尘只是问了一句,见对方沉默不语,他便不敢再提起话茬。   伤痛一直是不断的,寒尘又忽然觉得心口憋闷一揪一揪的,嗓子里仿佛又涌上血腥,虚汗出的厉害风一吹冷的很。他赶紧蜷缩成一团,想要将破毯子裹的紧一些,留住身上热气。紧接着他意识到,这里只有一条毯子,没见其他铺盖。草铺和毯子都是财叔的吧?他竟厚着脸皮占了那么久而不自觉,让财叔如何休息?   寒尘咬破嘴唇维持清醒,用尽所有力气挣扎着爬出草铺,蜷缩在草棚外边。   财叔这才好像回过神来,丢下手里的活,站起身跑上前,数落道:“傻孩子,你这是做什么?我不是嫌弃你。”   寒尘卑微道:“对不起,是下奴不懂事。下奴身体肮脏不洁,以前也是睡在畜棚都会被赶到外边的。那些铺盖是财叔的物品吧,下奴占了,您睡在哪里?”   财叔望着地上蜷缩颤抖着的寒尘,心内满不是滋味。这孩子身上各色伤痕层层叠叠,几乎找不到一块好皮肉,那羞耻地方也红肿着,可能是被女人粗暴使用过。他身上只围了一块遮羞布,再没有衣物。他的头发参差不齐剪的很短,莫非是长长一些就被主人割去卖掉了么?就算这孩子容貌不佳,是死契奴隶,却也不能这样残忍对待他啊,真是一直将他当成无知牲畜么?现在他竟然连主人赏赐的剩饭菜都不敢吃,草铺也不敢睡,那惶恐不安的样子看着实在让人心疼。   财叔弯腰,温柔地将寒尘抱起来,带他回到草铺,安抚道:“我怎么会嫌弃你?我也是死契奴隶。咱们两个挤一挤,盖着毯子应该能睡下。晚上天凉,你那样睡地上会冻坏的。”   “谢谢财叔。”寒尘哽咽地说了一句,闭上眼,不让泪水流出来。   “你昨晚昏迷的时候,好像很怕被主人卖掉,傻孩子,这下你不用怕了。听说你主人昏迷的时候,是你拖着她前行求助。这样忠诚的好奴隶,一定能讨得主人欢心。”   寒尘忧伤道:“财叔,下奴是才被卖给现在的主人没多久。或许,现在的主人觉得下奴没用了,就会将下奴丢弃。”   “不会的,别怕。你是她的死契奴隶,不会再被卖掉的。”财叔愣了一下,又惊讶道,“啊!那你以前不是死契奴隶了?唉,死契奴隶最是低贱的算不得人,你若不是生下来就如此,心内难免许多委屈。”   寒尘深吸一口气,稳住自己的情绪,试图甩脱伤痛阴影。他其实不想睡去,怕噩梦纠结,才总是找些话题聊天。   他见财叔也不太困倦的样子,就再次提起勇气,小心问道:“财叔既然不是嫌弃下奴,可否说说您有何烦闷的事情。下奴觉得您的生活已经比一般死契奴隶好许多,您为何好像还是不开心呢?”   32不公之事   “你说的对,我不该有不满,我应该知足才对。可我……唉。”财叔眉头紧锁,并不否认自己不开心,只幽幽道,“我自小就是死契奴隶。那时候锦绣山庄还没有如今这么大的产业,家里使唤的奴仆不多。我因与主人——也就是现在的庄主大人年纪相仿,有幸可以陪着她一起玩耍。主人读书识字或者外出交友,都将下奴带在身边。下奴或充作桌椅物件,或端茶递水,一直沾了主人的光,兴许比一般死契奴隶有了些见识。所以我心内不由自主生出了妄念。”   寒尘听得心念一动,感觉财叔隐隐所指的妄念,或许是死契奴隶对主人有了非分之想的那种妄念。这与他现在的情况何其相似?不过少庄主容貌俊秀,可以想见财叔年轻时必然不难看,财叔又能随侍主人有些见识,情难自禁也是无法避免的。   这样说来,寒尘觉得自己会对主人生了妄念并不是特例。他的主人来自神仙圣土,仁善聪敏坚毅勇敢那么优秀,他怎能视而不见怎会不动心?那么他是否应该学的是克制自己的感情,不要让妄念左右酿成错事。也许眼下就是上天给他的机缘,让他可以从财叔那里知道一些经验,学会遵守奴隶的本分。   于是寒尘压下不甘不愿,虚心请教道:“财叔,下奴现在的主人也是温和仁善,下奴自然是仰慕主人。这算不算妄念呢?倘若是妄念,该如何控制才不会惹事生非呢?”   “傻孩子,你可知死契奴隶不得婚娶,与谁配种全由主人定夺?仰慕主人在所难免,想要克制避免是非却不是由你一个人说了算守的住的。我当年虽有妄念,却也不敢做出格的事情,只不过偶尔无人的时候自己偷偷哭,哭过也就罢了。”财叔的声音沧桑,“后来主人娶夫纳侍,正夫大人说尊卑有别,渐渐让主人疏远死契奴隶。那时主人事业顺风顺水,家产越来越大,也顾不上关照我。但是我还盼着能一辈子留在主人身边,哪怕只是当个物件侍候着,能天天见到主人就好。正夫大人对此很是不满,趁着主人外出做生意,就安排我与别家死契奴隶配种。我那时不懂事,也不知怎的就是不从,绝食寻死闹了一场。后来幸亏主人知道了,拦着正夫大人,不再逼我配种。我更加感激主人的好,心也陷得更深。”   寒尘想起在漠西镇上的遭遇百感交集,轻声道:“财叔的主人是个好主人。其实当初也有人想租下奴配种,下奴的主人却拒绝了。”   “孩子,这么说来你的主人也不错呢。”财叔附和了一句,不过又想起寒尘那一身伤,自然不信他的主人能好过庄主。   寒尘却道:“嗯,下奴的主人可能觉得那人出价太低才舍不得吧。财叔,您说,下奴的主人倘若是对下奴不这么好,下奴会否就能少了妄念呢?”   “傻孩子,这世上对男儿不公,对身为男子的死契奴隶更是严苛。你知道什么是好么?”财叔忽然发问,眼神迷离。   寒尘自然知道什么是好,他只是不愿意相信,不愿再滋长自己的妄念。也许他的主人就是心善,就是为了得到回去神仙圣土的线索才能这样关照他。他若再奢求别的,就会遭报应,害人害己。   财叔见寒尘不答话,以为他是从没体会过更好的事情,于是说道:“现在想想,倘若当初我不知道什么是好,现在也就不会如此伤心难过。不管你信不信,我反正是信的,主人对我与一般死契奴隶不同,我想她至少曾经是喜欢过我的。那时候主人与那些夫侍们一直生不出女儿,烦闷焦躁,时常喝得大醉,一醉了就打骂夫侍,近身伺候的人都怕她了。正夫大人倒想起了我,要我去服侍,因我身份地位不过是个物件被打骂死伤了也无妨。主人喝醉了似乎分不清我是谁,硬要我侍寝,我是主人的物品怎能反抗?何况我仰慕主人已久,自然是心甘情愿从了主人。谁料主人有一日让我侍寝之后,搂着我偷偷说,她其实不是真喝醉了,她是故意的,故意想要我服侍她。她想给我生个孩子。我当时以为自己在做梦,换了是你也不会信吧?”   寒尘回忆起被他的主人抱在怀里的温暖,回忆着他的主人淡淡的体香,也疑在梦中。   寒尘没有问,财叔也没有继续讲。他陷入沉思,那时候主人搂着他说的话,他一辈子都忘不了。哪怕主人是随口说说,他也觉得是莫大的幸福。   主人竟然没有骗他,她怀孕了还生下个女儿。滴血验亲,女儿的血与主人的夫侍们都不相融。他这才相信,那是他与主人的女儿,算不算造化弄人?   依着国法,死契奴隶的子女都是主人的死契奴隶。那孩子生下来,就该打上烙印。主人一直盼着生个女儿,哪里舍得将女儿当了死契奴隶?主人去衙门使了银两,终于给女儿报了正式户籍。正夫大人却怕旁人说三道四,影响了女儿的前程,禁止泄露女儿的生父身份,更是不许女儿喊他爹爹,免得不明情况的人因此看不起她。   财叔也怕因着自己低微身份,连累了女儿,自请去田间劳作,极少回宅子里。也不知道他的主人怎么想的,竟让女儿知道了身世。而且女儿仁善孝顺,懂事后想方设法将他调回宅内,颇为照顾。   他本该知足,可是他并非无知奴隶,他偏偏是懂事的,能够想的更深远。他知道想要入朝为官,除了科举高中,还要翻查家谱验明正身。在这小地方拿钱能办的事情,到了京城就未必了。他的女儿早晚要去京中赴考,她一心从政,若被人查出有个死契奴隶的爹爹该如何是好?   他怕女儿因他牵累,官做不成,甚至还会被人诬陷成了奴隶,他绝对不能给女儿留下这样的隐患。女儿未满十八岁就已是学业有成中了举,那一年他其实想过自行了断,免得再拖累她。   可他懦弱胆小,贪生怕死,享了这些日子清福,竟还想继续活着,舍不得去死。他的女儿对他越好,他越是难安自责,想着想着就哭了。   他这几天一直犹豫着,是不是可以再贪生几日,等着他的女儿离家启程赴考之后,他再去死。每每思及此事,他就免不了伤心悲痛,恨这世上不公。他若非生来就是死契奴隶,他哪怕没有名分只当主人的屋里人,那也不会忧心如此,只剩死路一条。   然而这些苦楚,他永远不会对人提起,烂在肚子里死了带入土,总之不能为女儿留下隐患。   “财叔,如果主人喜欢奴隶,就像您说的那样么?”寒尘痴痴问了一句,“主人会明说喜欢么?”   “傻孩子,那不过是主人随口一说哄人的,切莫相信。”财叔口是心非,不愿泄露自己的秘密,又不安道,“难道你的主人也让你近身服侍,还对你说过类似的话么?”   寒尘自嘲道:“下奴遇到现在的主人之前早已不是清白身,肮脏低贱之物而已。下奴有自知之明,怎敢妄想其他。主人仁慈,对下奴关照一二,恐怕也是出于同情怜悯。”   “你自己明白这个道理就好。”财叔叹了一口气,告诫道,“倘若你的主人真让你侍寝,你也不要生别的念头,否则将来更是痛苦。有的时候,我很后悔,不如愚昧无知的奴隶,得了温饱就开心了。懂得越多越有烦恼,全是我自找的。古训男儿无才便是德,极为有道理,浑浑噩噩过活也是一辈子,聪明了反倒不是福。”   财叔的话一句句敲打在寒尘的心上。   寒尘曾经问过摄政王,为何男儿无才便是德,为何世间男儿要受那么多不公待遇。摄政王当时很是诧异,不知道他怎么就觉得不公。那么多男人都循规蹈矩,由着妻主支配使唤,不用烦恼家国大事,不是一样活的很开心么?难道说让男人读书明理之后,让他们能有机会与女人一较高下,他们反而不开心了么?   寒尘不止一次扪心自问,男帝的心愿和他的理想倒底是不是对的。男人本来依附女人生活的好好的,为何要争那口气要求所谓平等?可就在他彷徨迷茫的时候,摄政王又为他指明了方向。男帝当初不是不想为而是不能为,民众蒙昧温饱尚难普及哪有闲心计较其他,变革的时机不到,翻天覆地的大动作于国于民都无益处。何况女尊传统承袭千年根深蒂固,男人受到的不公待遇,岂是三年五载能解除的?就算变革,也必然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需循序渐进一步步推进才行。   若非新帝完全不赞同摄政王的政见,若非小人挑拨,摄政王绝对不会铤而走险去行夺权之事。一步走错,满盘皆输。寒尘至今仍为自己的过失耿耿于怀。   寒尘不懂,这辈子他历经磨难已与幸福无缘,杜师傅也不让他插手小主人的事情,那他活着是为了什么?只为了告诉他的主人回归神仙圣土的方法么?然后他就可以去死了?   为何他有不甘?为何他仍存了妄念?   他看到太多不幸的男人,他知道世间疾苦,他不愿那些男人被陈规陋习束缚着,妻离女散,亲手断送幸福。   他若放弃了,去死了,还会有人继续男帝的遗愿,推进变革的事业么?   能像摄政王那样开明,为国为民,包容众生,想的深远的女人世间能有几个?摄政王失败了,还有谁敢迎难而上向新帝提出如此政见?   寒尘想到这些又难免忧心忡忡,同时自嘲,他现在算什么东西?这些国家大事根本不是他一个低贱奴畜该思量的。他为何就是学不会忘不掉,做不到本分?   忽然一盏灯转过院子的门,亮了起来。   有个家丁急匆匆向着草棚这边走,一边走一边喊道:“财叔,那个奴隶醒了没有?他的主人睡不踏实,怎么劝都劝不住,硬是要他来服侍。”   寒尘知道被他的主人惦记着,心中莫名一暖。于是他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何沦落至此还能有这么强烈的生念。或许就是他的主人给了他希望,让他有了精神寄托。就在初见之时,他的主人周身上下散着圣洁的光晕,那一刻不仅照亮了他的心,也摄走了他的魂魄。   33美貌少年   财叔轻轻推了推寒尘,寒尘挣扎着爬起,与财叔一并跪好,向那传话的家丁叩首行礼。   那家丁见寒尘能动,便放心催促道:“既然能动就别耽搁了,洗干净去前面客院里服侍你的主人吧。”   寒尘不敢让人家久等,却因为体虚一时站不起来,就手足并用爬向院子里的水井。财叔急忙跟过来,迅速打了井水,帮助寒尘冲洗身体。   那家丁是女人,自觉主动避到院子门口,脸朝着外边,并不看寒尘冲洗。   冰冷井水倾倒在身上,伤口上本来敷的药膏被毫不留情的冲掉,淋了水的肌肤被寒风刮过,又冷又痛身体禁不住战栗,寒尘却仿佛全然无觉,咬牙忍住呻吟。这是他该受的苦,怨不得旁人。他应该庆幸现在还有财叔帮忙,那个家丁也是守礼心善的不曾奚落催促,否则他一个人站起来都难,更是没有体力打水清洗。   如此洗漱之后,并没有多余的布料擦身,财叔将自己的上衣脱下来要为寒尘擦去水渍,寒尘则将已经淋湿的布巾又裹回腰间,闪开到一旁,故作轻松道:“财叔不用擦了,风一吹身上的水就干了。”   财叔心疼道:“傻孩子,你伤病没好身体正虚弱,冲洗后不擦干,遇了冷风会受寒的。”   寒尘笑道:“真的没事,以前也不用擦的。下奴已经习惯,不怕冷,您别弄湿了自己的衣裳。”   财叔叹了一口气也不强求,穿好唯一的单薄上衣,扶着寒尘站起来,搀着他走到门边。   寒尘不要财叔再送,扶着墙喘息片刻,强提一口气,一瘸一拐跟着那家丁向着客院而去。   锦绣山庄家大业大,宅子里院子套院子,房屋鳞次栉比。那家丁带着寒尘沿着奴仆走的夹道七拐八拐,走了一会儿才去到一处僻静的院子。   那院子门口点着灯笼,门楣雅致,一石一木摆放都有讲究,充分体现出主人家的高雅情趣。   此时院子门口候着的人看到那家丁带了奴隶过来,终于松了一口气,上前说道:“怎么去了这么久?李小姐又念叨了好几次呢。”   寒尘不敢怠慢,在院子外边就已经跪下行礼,得到允许之后,跟着爬入院内。他知道大户人家的规矩,死契奴隶等同牲畜,在前面主家院子里根本没有资格站立行走,必须是跪行。他虽然觉得跪行屈辱,却也不敢生事惹麻烦。   那两个家丁本来还担心寒尘不懂规矩,却见他乖巧地爬了进来,便不多话。   这时正房门口帘子一挑,走出一个美貌少年。   寒尘只见那少年肌肤白皙,眼睛大大的,下巴尖削,头发乌黑,顾盼之间带着天生的娇柔妩媚之气。不过那少年的衣饰并不华贵,只是普通布料样式,这种装束应该不是主家的公子男眷,这究竟是何人?   那美貌少年见两个家丁回来,并未注意到地下伏跪的寒尘,只亲切问道:“武姐姐,越姐姐,李小姐的奴隶可曾带来了?李小姐醒了两次都在问这件事。现下她又晕了过去,是否要通知大夫再来诊治?”   一个家丁热情回话道:“秋怜弟弟,你武姐姐办事还用到你操心啊?唉,你看这不是那个奴隶么?我之前还以为会是个美人,却原来长成这个样子,也不知道李小姐如此惦记着要见他,是为了什么?”   秋怜眉头微蹙,上下打量了寒尘几眼。他也没想到李小姐心心念着的那个死契奴隶竟是这般模样,赤着上身,仅腰间围了一块短小的遮羞布连条裤子都没有,头发参差不齐,露出来的肌肤上全是乱七八糟的伤痕。他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向后退了半步定神。   屋内传出声音,是李霄雪又醒了,放心不下,问道:“是寒尘来了么?”   秋怜忙不迭应道:“李小姐,您的奴隶已经带来了,让他进来见您么?”   李霄雪知道大户人家规矩多,生怕她们因着寒尘身上的烙印就薄待他,这才死活坚持着要将寒尘带来自己身边。如今听闻人已经来了,她强打精神说道:“快让他进来,真是多谢了。”   秋怜与那家丁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挑起门帘,不忘对寒尘叮嘱道:“你是叫寒尘么?你的主人让你进来呢。小心一点,房内床边是铺着毯子的,别弄脏了。”   寒尘在院子跪了片刻,身上的水大部分已经被冷风吹干了,他用手蹭了蹭膝盖确认没有沾上泥土污秽,才敢爬过门槛,进到房内。他看到在床榻边上果然铺着厚厚的毯子,做工上乘,他顿时停住没有再上前。   秋怜瞟了寒尘一眼,见他倒是乖巧地只跪在毯子的范围之外,而且不用人提醒毕恭毕敬在青砖石地上叩首行礼,心中猜测着李小姐多半是大户人家出身,便是身边使唤的死契奴隶都通晓礼仪一看就是受过良好调、教懂得规矩的。   李霄雪用没有受伤的手臂支撑身体,抬头向门口望去。看到寒尘竟然仍是赤着上身,连蔽体的衣物都没有。他身上那些伤口狰狞绽裂着,头发湿淋淋的兴许刚刚冲了冷水。他不敢上前,难道真是怕弄脏了毯子不成?她心痛不已。   一旁秋怜却不晓得李霄雪的心思,自作主张代为解释道:“李小姐,您看您的奴隶好好的,并无大碍。之前听说少庄主还特别关照赏赐了饭食。”   李霄雪镇定心神,有许多话想单独对寒尘说,便客气道:“秋怜公子,从昨晚到现在多亏你细心照料。你也累了吧?今晚早些休息不用担心。有寒尘在,让他服侍我就好。”   “李小姐太客气了。奴家只是庄上的使唤人,哪敢当公子的称呼。李小姐如有吩咐喊秋怜名字便是。”秋怜说罢这句,又担心寒尘一身伤没有力气服侍旁人,主动请缨道,“李小姐,奴家看您的奴隶也有伤,哪有力气伺候人。庄主大人既然已经指派奴家照应着,奴家怎能偷懒?何况您身边也没带着其他细致体贴的男人。您放心,奴家不会打扰您休息,奴家倘若是累了在一旁矮榻上躺一会儿,也好随时听您差遣。”   李霄雪耳根子软,又怕自己是客薄了主人家的面子,便不再坚持。她仍是体虚力亏,一番动作加上说了几句话,现下又有些眩晕。她躺回床上,喘了几口气才说道:“秋怜,这次若不是寒尘,我也恐怕熬不到被你家少庄主救下。求你替我多关照他一二,留他在房内休息养伤,不要让他再受苦。”   “李小姐真是心善的人,奴家明白了。”秋怜应承着,很自然地走到床边为李霄雪掖好被子,毫不避嫌温柔体贴抚摸她的额头,感觉并无大恙,这才转身。   寒尘跪在地上,始终没有说话,仿佛其余家什物件一般安静异常。   秋怜看寒尘乖巧,也就松了一口气,轻声细语道:“你的主人许你在房内休息,我再去找些铺盖之物给你。你不要怕,尽管睡下养伤。旁人若是赶你走,我替你说几句好话就是。”   寒尘叩首,卑微道谢,心内堵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委屈。   秋怜说到做到,不一会儿从厢房里搬来了一床旧被絮和一条薄毯子。他将毯子铺在门边地上,被絮也放好了,见寒尘还傻傻地跪在原地,便招呼道:“寒尘,你躺到这边来。你主人由我照看着就行了。”   寒尘见那被絮和毯子虽然是旧物,却也不是死契奴隶能享用的物件,犹豫不前。   秋怜似乎猜到了寒尘的想法,就解释道:“被絮前两日说是要丢掉的,那薄毯子原也是铺在厢房地上垫脚的物件。没人计较这些,你不要怕,尽管铺盖了,也能暖和点。”   “下奴谢过公子。”寒尘挣扎着爬到门边,再次叩首道谢。   秋怜叹了一口气,弯下腰,帮寒尘躺下盖好。安置好了寒尘,他见李霄雪还没睡,便去到床边矮榻上坐下陪着,端茶递水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李霄雪难免问起秋怜的身世。   秋怜倒也大方,并不隐瞒实情,回答道:“李小姐,奴家真的不是什么公子。奴家的父亲是被奴家的母亲扫地出门的弃夫,父亲带着奴家一路卖唱流落至此,幸而得庄主大人收留。父亲头年去世,庄主是大善人,念在奴家孤苦无依,就多了几分照顾,让奴家与几位公子做个伴儿学些男儿家的正经技艺。不过到底是主仆有别,庄主大人对奴家父子有恩,奴家一个男子自然要守本分,当是个使唤人不敢僭越。”   “你也是清白人家的男儿,看你装束并未嫁人,如此照料我是否有损名节?你还是早些回去休息,莫要再陪着了。”李霄雪总算找到了由头,想要打发秋怜离开。她隐约感觉到寒尘比以前沉默多了,是否因为有秋怜这个外人在,寒尘才会如此谨慎呢?   秋怜的眼中浮现起与年龄不相称的哀伤,表情却是浅笑道:“李小姐有所不知,奴家自幼跟着父亲在外抛头露面,父亲又是沦入风尘卖唱的,算不得好出身。少庄主选近身服侍的房里人,奴家都不够资格。奴家今年将满十八岁,若是没人提亲,就由正夫大人做主随便配给家丁。所以哪敢当公子之称,哪需讲那些名节虚礼?不过是卑微男儿,庄主安排来服侍客人,奴家不敢不从。”   “你既不愿,我也不能难为你。倘若我是奸邪之辈,想占你便宜,你岂不是要吃亏了?”李霄雪有感而发随口问了一句。她觉得秋怜的外貌举止虽然伪娘了一些,不过性格还算开朗大方,或许已经比这个世界典型传统养在深闺的男人强了不少,当然比寒尘还是差远了。   谁知秋怜听了这话,水汪汪大眼睛里的阴霾一扫而空,透出笑意,十分笃定道:“奴家会看相,李小姐容貌不凡一看就是大好人,怎会欺负奴家?”   “知人知面不知心。”   “父亲常说,不承认自己是好人的才是真的好人。那些没良心的才一个劲的标榜自己是好人。”秋怜笑盈盈道,“再者少庄主也说看李小姐面善投缘,少庄主聪敏睿智,她定然不会看错的。”   李霄雪不置可否,总不能说自己不是好人吧?虽然是与秋怜聊天,她的目光却始终望着寒尘的方向。他是不是伤重又昏睡了过去?他若没有睡着,此刻又在想什么呢?   34规矩礼法   李霄雪聊着聊着,思绪纷乱,也觉得精神不济,昏沉沉睡去。但是梦里她并不踏实,总看到寒尘被欺凌的场面,看到他闭上眼时脸上绝望的表情。可刚才见到寒尘,他安静无言,仿佛曾经那些折磨都已经淡忘的样子,是都被他压抑在心里了么?他为何不与她说话?   李霄雪仅有的几次恋爱经历,都是被男人追着哄着,她也习惯了男人更主动一些表达感情。所以在隐约意识到自己对寒尘的感情不纯比较暧昧之后,她潜意识里也希望寒尘能对她有好感有表示。   不过暴雨来袭的那晚,她紧紧抱着寒尘,却感觉到他身体僵直强忍着没有抗拒她。是啊,他说过他喜欢怎样的女人,她还远远没有达到那种标准,所以他不能接受她是有道理的。那么她仗着是主人,就强行要他来喜欢自己,是否太霸道了?会不会在寒尘的心中,她搂抱他的时候,给他的感觉与那些欺负他的官兵没有两样呢?   这样的心里阴影绝对带不来愉快的男欢女爱。李霄雪拼命告诫自己不能心急,要忍耐,不可以逼迫寒尘做他不愿意的事情。   李霄雪睡不踏实,却也迷迷糊糊难以清醒。   等着日头高升,阳光晒到了脸上,她这才睁眼。第一个动作就是抬头,向着寒尘昨晚睡下的方向观望。然而不出她所料,那里只整齐叠放着薄毯和被絮,不见了寒尘的踪影。   正巧秋怜挑开门帘,端了汤药进来。见李霄雪醒了,他喜道:“早上大夫来给李小姐把脉,说您身体恢复的很快。这次醒了,再吃几日调养的药,就能大好了。”   李霄雪却问道:“寒尘呢?怎不见他在房内休息?”   秋怜叹息道:“他天不亮的时候就醒了,执意睡到外边。奴家想他是死契奴隶,按理不侍寝的时候也不该在房里过夜,未免旁人议论,就开了门放他出去。早上醒来,奴家在院子里寻了一圈不见他踪影,问了来打扫的人才知道,他回去下仆院子了。”   “怎么这样,不是说留他在房内养伤么?”   秋怜听出李霄雪话语中的不满,苦着脸解释道:“正夫大人爱洁,原本主宅这边都不许死契奴隶走动的。早上来打扫的人可能不知情,见寒尘躺在院子里,这才将他赶回下仆院子。奴家想着与总管说说,再去叫他来,这一早忙还没顾上了。”   李霄雪满心怨气,听了秋怜的解释倒也不好发作。毕竟人家是救了她性命,又慷慨收留照顾,不嫌弃她来路不明,她怎能坏了人家规矩?她深吸一口气,不再多说,接过药碗仰头喝了,只盼着早点恢复气力,找个机会与庄主或少庄主沟通一二,将寒尘要到身边,不能让他再回去下仆院子里受委屈。   秋怜心思灵巧,见李霄雪眉头不展似是还在担忧,就开解道:“李小姐放心,下仆院子里还住着一个死契奴隶,庄主待人宽厚,特意搭了草棚容他栖身。听说是有铺盖,也没什么劳累的活,寒尘在那里养伤,还有旁人照应着,不会委屈的。他想必也是怕您操心,又不愿惹闲话,才主动离开。奴家觉得他虽然容貌不佳,但是个懂事乖巧的好奴隶,又得您这样善良的好主人惦记着,一定不会有事。”   “秋怜,你也是心善的,能否再烦劳你帮忙找几件衣物给寒尘?他的伤势也需药物治疗。我不懂规矩,倘若实在难办你也不要勉强。”李霄雪诚恳央求道,“我感觉身体好多了,如果方便的话,我能否去拜见庄主或少庄主,当面谢谢她们的救命之恩。”   秋怜应道:“李小姐不用担心,寒尘我会尽力去关照。庄主在外做生意过两天才回来,少庄主平素忙着复习课业,不过也留了话说只要您伤情好转,就禀告她。奴家这就去回话,说不定少庄主会亲自来看您。”   “那怎么使得?她与我有救命之恩,我该亲往拜谢才对。”   “少庄主宽厚仁慈,多半不舍得让您带着伤去拜她。”秋怜又劝了几句,就告辞离开。   过了没多久,只见门帘一挑,秋怜迈步进来。秋怜身后还跟着一个锦衣少女。   李霄雪被救的时候昏迷不醒,只知道救她的是锦绣山庄的少庄主,此时隐约猜到那锦衣少女可能就是,却不敢乱认。   秋怜机灵的上前,一面扶起李霄雪,一面介绍道:“李小姐,可巧少庄主刚用了饭还没去书房,听说你要见她,她便自己过来了。”   李霄雪欲起身离榻郑重行礼道谢,张梓萱却急忙将她扶住又按回床上,笑着说道:“李姐姐莫要讲那些虚礼。你我姐妹算是投缘,我家也不是什么侯门府邸,你落难我救了你,他日我若有了麻烦,姐姐愿意帮妹妹一把就好。”   “在下也是草民无权无势,不过懂得知恩图报。少庄主如有差遣,尽管吩咐。”李霄雪客气说道。   张梓萱性格开朗,见人自来熟,热情道:“我是家中独女,平素少伴,看姐姐气宇不凡,说话斯文,应该也是读书人吧?不知姐姐祖籍何处,怎会落难至此?”   这番话在刚刚收留李霄雪的那晚,已经有管家旁敲侧击问了。李霄雪当时说她是从异邦而来的生意人,初来大周无亲无故,路上遭遇马匪袭击,同行的伙伴们都失散了,她和寒尘被马匪抓住一顿折磨,后来有官兵剿匪,他们这才趁乱而逃。   如今张梓萱又问,其实也是有些顾虑求个印证。毕竟李霄雪身上没有度牒文书无法证明身份。不过为李霄雪包扎疗伤的大夫能证实李霄雪一定不是逃亡的奴隶。她随身行李里也有几样与大周完全不同的奇怪物品。   张梓萱那时就去了大半疑虑。正夫大人也是怕遇到歹徒,又有意安排年轻貌美的秋怜服侍在李霄雪身侧。几日下来,秋怜回禀说李霄雪品性端庄善良仁厚,还念着奴隶救护之情,几番叮嘱关照,可见不是奸邪之辈。   张梓萱于是生了结交之心。她计划是近期就起程进京赴考,第一次出远门,若能寻个说的来的朋友结伴儿而行,也免得旅途乏味。李霄雪如果是来自西域,一路见闻定然新颖,两人投缘的话,天南地北聊一聊也是难得的体验。   张梓萱趁着李霄雪精神好,就主动将大周的风土人情简单介绍了一番。李霄雪也将所谓的西域逸闻趣事讲了讲。两人性格相近,李霄雪见多识广懂得聊天的技巧,那张梓萱别看未满二十,不过也博览群书聪敏好学,两人旁征博引偶尔风趣幽默,相谈甚欢。   张梓萱聊了一阵,害怕影响李霄雪养伤休息,恋恋不舍就要告辞。   李霄雪便说道:“少庄主,寒尘这一路跟着我也吃了不少苦,可否开个特例,许他留在我房内养伤?我自己会替他包扎换药,不用再烦劳旁人。”   张梓萱诧异道:“你说的寒尘,是你的那个死契奴隶么?你不用担心,他虽然在下奴院子里,不过也安排了人照顾他。我们庄上待奴仆一向宽厚,他又有伤在身,我已经嘱咐管事的,不会派他做活让他安心休养就好。”   “他原本不是死契奴隶,是我不懂大周的律法,才害了他。”李霄雪自责道。   张梓萱无奈道:“父亲大人守旧古板,自恃出身良好,以前宅内都不许死契奴隶留宿的。如今姐姐提的要求,我尽力去向父亲大人说。倘若他不同意,我就央着母亲发话,那时父亲大人不敢不从的。”   李霄雪赶紧说道:“是我唐突了。少庄主不必为了我这个小要求就如此麻烦。我本是被你们救下收留,自当遵守府上规矩。”   张梓萱看秋怜去了屋外忙事情,房里左右没有闲杂人等,于是别有所指感慨道:“规矩还不都是人定的?若真论起礼法祖制,我和母亲都是女子,本是不必事事依从父亲的。可父亲的娘家有好几人在朝为官,母亲从商少不了要那些助力,家里这才由着父亲做主更多一些。”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李霄雪不敢乱评价别人的家事,只能捡着不轻不重的话劝了两句。   “让姐姐见笑了。不谈那些烦心事,恕妹妹多嘴问一句,姐姐可曾婚娶?”张梓萱岔开话题。   李霄雪如实应对道:“异邦男人多数是红发碧眼,长得粗陋,是以很难找到合适的。我这也是因此才生了返回大周寻根的心思。我尚未结婚,没有家室之累。少庄主人中龙凤,年少中举,将来前途无量,可曾娶纳夫侍?”   张梓萱摇了摇头:“我一门心思都在学业上,再者娶纳夫侍也要听母亲的。母亲说我既然想做官,正夫的位置不能太早定,说不得高中的时候,京中有高官愿意将儿子许配给我。至于侧夫那也要慎重选择,挑娘家能对我仕途发展有帮助的。这才刚订下一家,说是等着及笄就抬过来先帮着父亲打理家里的事情。我现在就两个房里人,依大周风俗也算是尚未婚娶。”   李霄雪对与女尊世界女子多娶的习俗只能说是尊重,自己还暂时无法接受,虚应了几句。   张梓萱又说道:“姐姐觉得秋怜可还不错?若是用的惯,妹妹就将他送给姐姐如何?姐姐博学多才性格谦和,一看就是明理仁善的好主人。秋怜身世可怜,这几年跟着我的几个兄弟学了些男儿家的技艺,与大家公子没什么两样。姐姐只要不嫌弃他出身,就将他收入房中当个屋里人,他自会感激不尽。否则真要依了父亲的意思,将他随便配给寻常的家丁,倒是委屈了他。”   35人情冷暖   寒尘强撑着走回下仆院子,伤口崩裂几处疼痛难耐,心内的痛才仿佛是压下去了一些。   秋怜其实是个善良的男子,细心体贴照料着他的主人,还为他弄了铺盖,许他留在房内休息。可他不能得寸进尺不识时务,既然人家宅子里规矩森严,怎能为他这个低贱奴隶乱了礼法惹来闲话?   于是早上,来打扫的仆人驱赶寒尘离开的时候,他并没有解释,顺从的被人推搡着爬出院子。他不该有什么委屈的,他应是感激主人的关照,感激秋怜的善良。甚至是这里的仆人们,也不曾出言羞辱奚落他,比客栈里那些愚昧的民众好了许多呢。   财叔远远见到寒尘摇摇晃晃向这边走,赶紧过去将他搀扶回草棚子,嘘寒问暖道:“这可怜孩子,伤还没见好,又要服侍主人,撑得住么?怎不央求你的主人再允你多休息几日?”   寒尘轻声解释道:“财叔,下奴的主人叫下奴并非使唤,是想让下奴能留在她身边休养几日。可是听说宅内规矩,像下奴这等低贱之物不得留在前面院子里,会污了旁人眼睛,所以下奴只睡了一晚不敢再赖着。”   财叔叹息道:“唉,以前庄内没有那么多规矩,我年少时整日就伺候在主人身边,连书房内都能去的。想来正夫大人是官宦之家出身的公子,持家有道重视尊卑,才会有了这些规矩。你若觉得委屈,千万别闷在心里。”   寒尘回想以前在摄政王府,主宅内亦是不许死契奴隶出入,庄主的正夫娘家既然有在朝为官的,效仿上位者的作风无可厚非。   圣贤书上尤其尊崇礼教,男女之别,尊卑有序,衣食住行方方面面都将规矩写明不能混淆。女神开启智慧,破除混沌,教授礼法,就是为了建立文明之国,这些道理也都是女神留下的,千古沿袭不敢有错。女神自然不会有错,那么自古传承的人也从来没有曲解误会么?礼教之中有许多莫名之处,他翻遍古籍也求不得明解,这又是什么原因?   “哎呦,财叔啊,您这是发什么牢骚呢?”一个涂脂抹粉的中年男子迈着小碎步跨过院子门槛,没头没脑就说了一句。   寒尘见那男子是已婚发饰,身上却穿了一件墨绿色的绸缎坎肩,钗环都是银饰,这种穿戴绝对不是一般的仆人。   通常情况家底殷实的正夫为了讨好妻主,会陪嫁几个年轻貌美的小侍,这些小侍要么是正夫的庶兄弟,要么是自小伺候在身边的家生子。倘若是能将妻主服侍好了,这些小侍也混上名分,再不济可以算妻主的房里人,靠着正夫撑腰有点权势衣食无忧。当然尊卑有别,妻主家里没名分的男子,可以梳已婚发髻却不能穿正红色的衣服,亦不可戴金首饰。所以绿坎肩银钗环是这种房里人比较流行的妆扮。   锦绣山庄的庄主只有一个年少的女儿,不用猜,那中年男子应该是庄主的房里人,说不得就是正夫大人的心腹。   寒尘随着财叔毕恭毕敬地跪地行礼。   那中年男子并不让他们起身,反而是站定了,趾高气昂道:“发财啊,最近庄主生意上忙,带走了庄内不少人手,又有几个小子生了病,正夫大人左右调停支应,活计还是摊派不开。原本不想劳动你,这不赶巧了又多了个死契奴隶,他虽是有伤不过看起来年轻强壮,稍稍为你分担一些活计也还说得过去。”   财叔自从进了宅子里,正夫就总是隔三差五地寻些理由刁难,但是有女儿暗中照应,最多是身体上劳累,心内也不觉多委屈。毕竟他是死契奴隶,现在派给他的活实在是比别家惯例轻松了许多,多分他一些反而能让他心安。   “下奴自当尽心做事。”财叔顺从应答。   那中年男子虚伪笑道:“正夫大人体贴你也是上了年纪的,不敢派重活,又知你手巧,庄上正需要一批柳条筐子,你这就跟我去库房取了材料,明后天抽空编好了就是。”   财叔跟着那中年男子去了库房,过了片刻再回来时,身上背了一大捆柳枝。   那些柳枝并没有劈好,小山一样压弯了财叔的脊背,寒尘急忙挣扎着站起来,帮财叔卸下重物。   财叔并不敢耽搁,卸了这一捆,又返回库房,如是陆陆续续背回来了五六捆柳枝,几乎堆满了空地。   寒尘问道:“财叔,怎么柳枝都没有劈好,这可怎么编筐子?”   财叔心知是正夫故刁难他,却只苦笑道:“无妨,本来劈柳条这样的粗活,也是我该做的。”   “下奴帮您做些活计吧?”寒尘见那堆积如山的柳枝光是劈成柳条就需要不少时候,一两日内都编成筐子,怕是财叔一个人吃不消。   财叔眼中露出几许欣慰之色,明明有些心动想要帮忙,不过见寒尘满身的伤实在舍不得,就说道:“你先歇着吧,左右我也没别的活,劈柳条编筐子我最拿手的。”   财叔话音未落,就有两个家丁抬了几袋粮食走进院子。   那家丁说话倒也客气:“财叔,管家娘子让将这些粮食都磨成面,大公子的妻主刚生了孩子,正夫大人说咱们这边也不能缺了关照礼数,最迟明天一早就送细面过去表表心意。”   财叔不敢抱怨什么,应了差事,因着磨面的事情最要紧,他只得先将劈柳条的活计撂下,吃力地拖着粮食口袋到了磨盘边上。   粮食尚未倒好,又有几个年老的奴仆端了盛满脏衣服的木盆过来,就在井边坐着,也不见干活只是闲聊。其中一个连连捶腰,抱怨说是上年纪了腰腿不利索,另一个就旁若无人地说闲话讲以前洗衣服这种累活都是年轻人做,偏是宅子里养了个娇贵的死契奴隶,好吃好喝整天供着,没见做什么活天不黑就让歇了。   财叔听出他们是故意挤兑,反而陪着笑脸走过去,规矩的下跪行礼,主动讨了洗衣服的差事。这两人本就是正夫派来的,倘若财叔不理会他们原想着闹一闹,现在见财叔这么懂事也没了话茬,胡乱说两句,就讪讪离开。   寒尘同情道:“财叔,他们这不是有意欺负您么?一下子摊派了这么多临时的活,哪里还有空闲编筐子?”   财叔故作轻松道:“没事的,就算做不完也不会有什么责罚。庄主和少庄主对我一向仁善,顶多是让管事的来说我几句,免了一顿半顿的餐饭。我又没伤病,正是壮年,你不用担心,尽管休息就是。”   话虽这样说,寒尘心里却过意不去,主动说道:“下奴大白天的也睡不着觉,闲呆着还不如做事更安心一些。财叔,下奴能帮您做些什么?”   财叔权衡了一下,觉得相比较而言编筐子总比推磨洗衣服省些力气,就问道:“你会编筐子么?”   寒尘过去学的是琴棋书画,可是裁缝厨艺这种男儿家的正经技艺从来不屑,编筐子更是没练过。他敛了眼眸,垂头道:“下奴不会。倒是过去常推磨,洗衣服也做过。”   财叔哪晓得寒尘是读书识字的,以为他过去就是被当牛马使唤,像编筐子这种技术活没人教他。财叔对寒尘不免又多了几分同情,说道:“那你歇着吧,一会儿我编筐子的时候教教你。这也算是一门手艺,筐子编的好了能卖些钱财,将来说不定可以讨好你的主人。”   寒尘感激道谢,心内竟是再次翻涌起委屈凄凉之意。小时候他也想过要好好学习男儿家的技艺,不过同龄的男孩子总是嘲笑他长的丑,他也确实没有缝纫厨艺的天赋,往往弄得狼狈不堪,一赌气再不肯去学。摄政王竟惯着他的性子,由得他将心思用在习武和诗书琴棋之上,还有意教他男人本不该通晓的政务道理。可惜他现在沦落为死契奴隶,那些本事应是没了用处,早知道当初还不如学学编筐子,这会儿还能帮上财叔。   “财叔,下奴年轻有些力气,不如推磨吧。总是躺着也不好,趁着有精神活动活动筋骨,您不用担心,下奴累了自会休息的。”寒尘说完这些,也不等财叔是否同意,就硬撑着去到磨盘旁边,娴熟地套好了绳索推起磨盘。   财叔心里明白只是自己一个,那么多活计不睡觉连熬几夜也肯定是做不完的。既然寒尘愿意帮忙,他就不再逞强。   寒尘知道自己体力有限,推磨的时候走走停停,唯恐太用力疼的晕过去不省人事,那样反而会帮了倒忙。   如此两人各忙各的,也没空闲聊,到了中午,财叔去领餐饭,寒尘则倚靠在磨盘边上喘几口气。   秋怜忙了一上午,到中午才抽出空闲,捧着几块布料又拿了针线去到下仆院子的草棚。这会儿仆人们都去大厨房吃饭,他见左右无人,就直奔寒尘而来。   寒尘赶紧下跪行礼。   秋怜扶了他不让跪,嘴上诚心诚意关切道:“我又不是主子,没那么多虚礼。你的主人特意叮嘱我给你找衣服,可宅子里奴仆衣物都是按季按人头发放,旧衣服也是施舍给穷苦人家少有存着的。你的身量又比较高大,现成衣服着实不好找,我就寻了几块布料。针线都放你这里,你自己做了衣服穿吧,倘若布料不够,改日我再找些送过来。”   寒尘接过布料和针线,愣了片刻,卑微道:“多谢主人惦念,多谢公子好意。可下奴……”   秋怜水汪汪的大眼睛里立刻浮现起同情之色,诧异道:“你难道不会针线缝补?”   寒尘本想说他是死契奴隶,平日里都做粗活,这么好的布料给他做衣服有些浪费,他不敢接受,不过秋怜的话也没错,的确给了他布料针线也缝不出像样的衣物,是以他下垂头并不否认。   秋怜望着寒尘伤痕累累的身躯,和那托着布料布满茧子的残损手指,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宽慰的话。   36男儿心事   财叔端了一碗剩饭菜回来,见到草棚子里的秋怜,知他是自小与庄主的几位公子一起的,不同于其他奴仆,急忙放下手里物品,下跪行礼。   秋怜终于想出了主意化解尴尬,对财叔说道:“听说财叔手巧,我寻了些布料,您抽空帮忙给寒尘做件衣物。天气也凉了,他又毕竟是男儿家,总不能只有遮羞布,会让旁人笑话的。”   寒尘似乎是猛然醒悟了什么,而且本来财叔身上就压了那么多活儿做不完,怎能还烦劳他给自己做衣服?他匆忙伏跪在地上,将布料针线高高举起,小心翼翼推辞道:“下奴是低贱肮脏的奴畜,不配穿衣服,会污了布料,还请公子将这些物品收回。”   秋怜叹了一口气,觉得寒尘定然是自小被人虐待轻贱的不敢逾越半分规矩,就不再口头上硬逼。他好心的将布料和针线留在草棚里,换了说法:“我一会儿还有别的事情,东西就放这里,我不要了。反正那些布料你们不用,也是丢掉或做抹布的。”   等着秋怜离开,财叔看了看留下的东西,布料是结实耐用的好布料,针线也正称手,这些材料差不多能缝一件袍子一条长裤穿。他心里感激秋怜,再扭头却见寒尘蜷缩了身体倒在草堆上怔怔出神,就柔声劝说道:“傻孩子,人家是好心给你布料,为何不要呢?是不是不会缝衣服啊?没事,等忙过这两天,我抽空给你做几件。”   此时此刻,周遭四溢着干草潮湿霉变的气味,寒尘不知是身上伤痛还是心内委屈恐慌,总之是冷汗淋漓颤抖不已,脑海中偏偏又翻涌起不堪的记忆。他赤、裸、身体被官兵玩弄嘲笑,无数女人的手揉碰触捏着他敏、感的肌肤,羞耻的地方竟不受控制的有了反应,他只觉得自己肮脏又淫、荡。这样的他穿了衣物就能遮掩过去的羞耻么?那些羞耻污秽就如同肩膀上的烙印一样,早已深深刻入骨肉,洗不掉了,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财叔看寒尘的表情,又结合刚来的那日寒尘羞处的伤,已经猜到他经历过怎样残酷的折磨。财叔满心同情,不由得蹲下身安慰道:“难过的事情毕竟都已经过去了,别总是记在心上。如今你的主人对你不薄,你本分地过日子就是。哪有什么脏不脏的?再说身上脏了可以洗干净,有布料何苦放着?人家又没有不让你穿,不要苦了自己。我们锦绣山庄行善事是远近闻名的,我虽是死契奴隶能留在宅内也都是衣裤齐全的。你若还是这副打扮,又是男儿家,倒像是我们苛待了你。你乖巧懂事,也不希望坏了庄主的名声吧?”   寒尘努力睁大眼睛,驱散不堪的回忆。他明白财叔的心意,他只是过不去自己心里的那道坎。伤痛经过了真的就可以忘记么?被夺走的清白找不回来,被毁坏弄脏的身体真的能洗干净么?   然而这会儿容不得他耍性子,那么多活计不能因他一个就耽搁了。他缓了片刻,压抑心绪,与财叔一起将那碗剩饭菜分着吃了,不再提衣服的事情,只默默回到磨盘旁边,继续推磨。   财叔也是惦记着害怕做不完分派的事情,劝了几句,见寒尘又开始做事,就顾不上多说,去了井边继续浆洗衣物,心里盘算着明天一早,怎么也要挤出一些时间先给寒尘缝一条长裤穿才是。   客院这边,另有一番光景。   李霄雪没想到张梓萱竟然打算将秋怜送她做屋里人。她和张梓萱非亲非故的,今天算是才刚正式见面,攀谈了也不过一上午时间,彼此了解都很有限。如此更能说明大周男人地位的低下,主人一时兴起就能随随便便将男人当礼物送出,还是送给一个陌生人。   李霄雪听说过所谓屋里人的用途,放到封建社会里是专门指与主人有关系没名分的奴仆,她并非放浪之人,怎能随随便便接受旁人送的男人?何况那秋怜也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她实在是不愿“笑纳”。   当然如果是直言推辞,似乎又会薄了救命恩人张梓萱的面子,是以她犹豫片刻,委婉说道:“少庄主,我身无长物,初来乍到,孑然一身过日子勉强可以,暂时还没有余力养活旁人。您的好意我心领了,秋怜是不错的男子,倘若跟了我,日后居无定所四处漂泊岂不是更委屈?”   张梓萱笑道:“李姐姐哪里的话?姐姐胸中韬略万千,定非池中之物。此番不如与我结伴进京,说不定能谋个好前程。圣上广纳贤才,除了科举选拔人才这一途,还设了纳言堂专司民间有识之士的进谏信函。倘若姐姐有什么治国良方,不妨写下来送去纳言堂,说不得能有机会被圣上御览。听闻已有隐士因此途经得了圣上赏识,入仕为官光耀门楣。”   在大周当官的事情,李霄雪从来没想过。她现在还打算的是低调地寻到穿越之法,回到现代社会,更理想一些就是博得寒尘的认同,连他一起拐走。这个世界虽说是以女子为尊,不过封建等级观念严重,民众愚昧,许多事她看不惯却又无能为力也操不起这份心,还不如一走了之,眼不见为净。   张梓萱又道:“姐姐不愿为官受那些束缚也无不可,在中原游历做生意交朋友,想必也快活逍遥。钱财是身外之物,姐姐若不嫌弃,妹妹愿借一些本钱给姐姐。以姐姐的才智经营买卖,养家糊口财源广进并非难事。到时候哪个男子跟了你,也是享福的命,怎会受苦?”   李霄雪不是贪图小便宜的,急忙推辞道:“少庄主太热情了。我尚未报恩,又岂能再向你借银钱?我身上还有一些值钱物件可以变卖,若是从小本经营开始,一步步慢慢来,倒能支应。”   “既然如此,是妹妹唐突了。那秋怜的事情……”   李霄雪硬着头皮,违心说道:“先母常常教诲我,说大女子先立业再成家。我如今一穷二白,生意还没起步,不好意思连累旁人。来日我事业有成,手头宽裕了,心思才敢放在儿女情长之上。再者,我看秋怜也是懂事明理的,既然与少庄主的兄弟一起长大,自比寻常男儿优秀。配给我这等无名之辈,又是当房里人没名分的,他会愿意么,先问问他吧?”   张梓萱诧异道:“男人生而为奴,万事都由女人做主。我是少庄主,自然有权决定庄内男人的去处。”   李霄雪一开始觉得张梓萱是饱学之士年轻人思想活,言谈中比杜国欣那个老古板已经是开明了许多,没想到一涉及女权本质,张梓萱还是坚持所谓正统。她顿时泄了气,不敢再说惊世骇俗的话,只坚持道:“少庄主送的礼物太重,我真的不敢收。不过听闻少庄主要进京赴考,如不嫌弃,我愿陪同左右,以效犬马之力。倘若一路跟着少庄主长了见识,也能自己赚了银钱花销,再谈娶夫纳侍我方能心安理得。”   张梓萱暗中松了一口气,她适才装得诚恳,其实故意以美色钱财相诱,如果李霄雪是贪财好色之辈,就算有些见识世故圆滑,张梓萱也不会倾心相交,只当酒肉朋友款待着就好。如今她发现李霄雪品性高洁,虽然没有入仕为官的远大抱负,不过也秉承自食其力的原则,处处透着独立刚强,是大女子的典范。她果然没有看错,李霄雪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来日方长,仕途坎坷,多个靠得住的朋友多条路,张梓萱也算是提前投资,利用这番机缘为将来一展宏图之志打下基础。   却说那秋怜,送了布料回到客院,正赶上少庄主告辞离开,他见少庄主一脸喜色,心知屋里那位李小姐定然已经得了少庄主的认可,他也跟着高兴。习惯性地整理好了妆容衣饰,他再次进屋,服侍着李霄雪吃药休息。   李霄雪忍不住问道:“秋怜,刚才少庄主突然说要将你送给我做房里人,倘若真是那样你会否觉得委屈?”   秋怜愣了一下。大户人家以奴仆家生子待客并不是稀罕事,客人若是看上了让侍寝,一般的也不会不从。男儿低贱,被主人当礼物送出根本不用问本人的意思。他自从被正夫大人分派来服侍客人,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好在李小姐容貌俊秀,脾气和善,人又年轻明理,若是能跟了她,哪怕是个没名分的房里人,他也乐意。李小姐对那个容貌不佳的死契奴隶都能关怀备至,对正经清白男儿家一定更是温柔体贴。他算是跟着爹爹漂泊一路见多了各色女人,像李小姐这样好的,打着灯笼都难碰到。李小姐若不嫌弃,他巴不得能攀上。   他满脸笑意应道:“李小姐说笑了。奴家出身不好,本来没想过能嫁入好人家。李小姐是人中龙凤,少庄主又与您投缘。奴家只怕是您嫌弃,倘若少庄主做主,奴家能有幸成了您的人,奴家感激不尽,心里欢喜的很。”   李霄雪没想到秋怜这么大胆表白,这女尊的世界,男人不是该含蓄害羞的么?为何秋怜的一双桃花眼没有躲闪,大大方方含情脉脉盯着她看,还表态很乐意“委身”给她这个来历不明一穷二白的女人呢?   李霄雪迅速调整思路,错开对方殷切的目光,尴尬道:“秋怜,你容貌秀美,聪颖善良,该配更好的人家。何况我正是落难的时候,手头不宽裕,将来有机会或许能开起买卖,一点点积累才能置办些像样的家业。我并非王侯贵族,此时心思也不在男女之情上。是以我已经对少庄主明言,推辞了她的好意。”   秋怜面色一变,水汪汪的大眼睛里立刻蕴起一层雾气,委屈道:“奴家知道自己出身不好,也明白李小姐是志向高远的。刚才是奴家不懂规矩心生妄念,还请李小姐不要介意。”   李霄雪最受不了伪娘垂泪欲滴的样子,秋怜大大方方的时候还能中和一下他娇柔的长相,这会儿原形毕露眼看就要梨花带雨,她只好忍着浑身鸡皮疙瘩柔声哄道:“我哪里是嫌弃你,是我觉得自己高攀不起。再说锦绣山庄名声这么大,你若是嫁给庄内的人,至少衣食无忧也不用奔波辛苦,为何少庄主说那样会委屈你呢?庄子里随便一个家丁,也比我这种来历不明的人更稳妥一些吧?”   秋怜哽咽道:“奴家……其实也有苦衷,不是奴家心高气傲自恃姿色。奴家是不愿嫁给庄里人一辈子困在此地,奴家……”   李霄雪心念一动,莫非秋怜也有雄心壮志,不甘被礼教束缚么?如果他真有这等心思,还能得到张梓萱的认同帮助那也不简单。可张梓萱明明是坚持女尊正统,那位正夫大人也好似比较古板,秋怜在这种环境之下,哪里有机会生了“大逆不道”的心思呢?李霄雪的好奇心顿时被勾了起来。   37各有打算   秋怜掏出一块刺绣的手绢,抹了抹眼角泪痕,像是刻意平复情绪,不过声音仍是颤抖,幽幽说道:“李小姐有所不知,奴家还有个孪生姐姐。当日奴家和父亲一并被赶出家门,可奴家的姐姐聪敏不凡一向是母亲的心头肉,自然是被留在家中。父亲带着奴家颠沛流离这一路,每每受了欺侮寻死觅活,只要奴家一提起姐姐,父亲便能咬牙撑住。他临终的时候叮嘱奴家,将来若有机会,就替他去京城看看奴家的姐姐,看她过得可好。倘若她勤奋好学考取功名,能在家中有了地位,说不定奴家可以被母亲认回去,好歹有了依靠。”   李霄雪听秋怜讲述身世,不禁感慨万千。大周女尊男卑竟是这样彻底,一母同胞孪生姐弟,只因性别不同,女儿就能被捧上天,儿子便如尘泥赶了出去。这是社会普遍现象,还是秋怜的母亲太狠心了呢?这样的母亲真能将儿子认回去么?   “你的父亲为何被妻主赶走呢?若有过错,念在一双儿女的情分上,为何不能化解呢?”   秋怜眼眶红红的,泪水止不住再次滑落,哭了一阵才答道:“奴家的父亲原是正夫,不过家族没落女丁不兴。奴家的母亲官运亨通,为了攀附权势百般讨好上司,上司也想拉拢她就将儿子嫁了过来。奴家的父亲年长温厚,偏偏后嫁来的不安分,挑拨离间,设计害了父亲。母亲或许看穿了那种拙劣伎俩,却向着上司的儿子,甚至借机狠心将奴家的父亲休弃。其实奴家是主动央求与父亲一起离开,倘若留在家中,那歹毒的后父怕是会百般刁难奴家。虽然这一路颠沛流离吃了不少苦,奴家却并不后悔。唯有父亲的遗愿不敢忘。所以奴家想嫁给庄外之人,最好是能去中原到京城游历的。那时奴家也能有机会寻找姐姐,替父亲看她一眼,以告慰父亲在天之灵。奴家这份心思早些时候曾经告诉过少庄主,可惜奴家出身不好,遭正夫大人嫌弃,没资格做少庄主的房里人。想必是少庄主心善,念在奴家一片孝心,又遇到李小姐这样的好人,才有之前那番打算。”   李霄雪满心同情,又有些不解的问道:“你既然有上京城的打算,为何非要嫁人,自己去不了么?少庄主心肠好,此番上京赴考,你趁机求她,她应该不会不带上你。”   秋怜叹息道:“奴家若没有妻主依靠,又只是个寻常下人,即使能去到京中,难道还要再央了少庄主分心帮忙么?此地离京城上千里之遥,当年父亲带着奴家还有一名老仆陪伴,那也历尽艰险走走停停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后来老仆在路上病故身死,父亲与奴家相依为命,两个男人没有女人做主,受了许多欺负。如今就剩下奴家一个弱质男儿,怎敢轻言去京城的事情?”   秋怜的话让李霄雪不由自主联想到寒尘带着幼主一路逃难的艰辛。那小郡主无知娇惯,年岁尚幼,事事都需寒尘操持照顾。可这世界女尊男卑,寒尘身为男子抛头露面难免被欺负。他们两个又是朝廷通缉的逃犯,掩饰行踪的同时衣食住行样样都还要顾及。这种艰难的事情,别说是这个世界的寻常男人想都不敢想,就算是换成现代社会的男人也还会掂量一二,寒尘却敢做,而且是不畏艰险,坚持做成了。   两相比较,寒尘的优秀显而易见。不过社会大环境,自古传承的观念,又岂是一两个人能撼动的?寒尘为此付出的代价,受的苦楚折磨怕是几日几夜也说不完。   李霄雪想到寒尘,心中就惦记不已,颇有几分少女相思的味道。她劝着秋怜收起悲伤之后,按捺不住转了话题问道:“秋怜,我是否可以在宅内走动参观?躺了许久,骨头都松软了。”   秋怜也不想在李小姐面前总哭哭啼啼,乖巧地不再谈论自己或是当房里人的话,掩藏了心事慢慢调整好情绪,点头答道:“李小姐是客人,自然能随意参观,除了男眷的院子去不得,其余地方奴家都可以带您四处看看。”   李霄雪掂量着自己的体力,并不敢浪费真的四处都看,秋怜也是很通人情,她不用费唇舌就哄着秋怜答应,等晚饭后带她去下仆院子看寒尘。   千盼万盼用过晚饭,李霄雪穿戴整齐,也不肯让秋怜搀扶,自己下了床走出客院,直奔下仆院子。   这会儿各处院子都掌了灯火,下仆院子火烛自然比不得正宅那边,显得漆黑起来。   秋怜在前面提着灯笼引路,感觉到李霄雪体力虚弱,就故意走的慢些,磨磨蹭蹭进了院子门。李霄雪则是近人情怯,戳在门口,还偷偷整理了一下衣服扫去一脸病容,不敢马上就进去。   秋怜看草棚子里点着松明倒也不黑,寒尘和财叔都在。   其实是寒尘终究伤痛到体力难支,站都站不稳,已经推不动磨盘,被财叔好说歹说劝着停下休息。两人将昨天寒尘舍不得吃的半块糠饼拿出来分吃了垫垫肚子,财叔是准备歇一会儿,然后就整宿熬着干活不睡了,怎么也要将积压的活完成一些。   秋怜和李霄雪并不晓得财叔受了刁难,见两人都在草铺上休息,稍稍放心。   李霄雪眼尖,看到草棚里放着的布料针线,就问道:“秋怜,这是你送来的布料么?真是太感谢了。”   秋怜不好意思道:“可惜找不到合适的现成衣服,寒尘是不是不懂缝纫?奴家已经央了财叔帮忙,抽空就给寒尘做两件正经衣裤。”   财叔和寒尘跪在地上,并不多言,委屈都藏着。两人心知肚明,摊派的活计三两日都干不完,根本没有空闲做衣服。不过人家送来布料的好意,他们已经是感激不尽。   财叔是不敢多事,寒尘是不愿生事。反正前段时间在客栈,他都是只有遮羞布围在腰间早该习惯了,如今这里又没有监工,还有财叔帮衬着,衣服什么的倒不急了。何况,他自认肮脏污秽,尤其当主人和美貌的秋怜肩并肩站在他面前的时候,这种自我厌恶的感觉更加强烈。他只得埋头贴着地,压抑着莫名翻涌的情绪,咬牙不肯出声。   “寒尘早些休息吧。你看我身体已经大好了,不用担心。你也是要早日养好伤。今天我见了少庄主,觉得投缘聊的很开心。她救了我们性命,我自当报恩。她欲往京城赴考,邀我一起同行,我也正想去中原见识一番就答应了。不过我是打算央求少庄主,等你伤好了再启程,你觉得如何?”   李霄雪如此说话,倒像是与朋友交待事情商量行程,哪里是一个主人对死契奴隶该说的话?   秋怜和财叔听得诧异,又不敢多问。   寒尘心内波澜翻涌。为什么他的主人还是用这种语气与她商量事情?她不知道死契奴隶等同牲畜,甚至还不如牲畜,他只需要遵从她的任何命令,根本没有资格说“不”。为什么她总是这样温和,为什么她每次出现都能激起他不切实际的妄念?   去京城,他的确想过。一来是,他的主人若搜寻去往神仙圣土的方法,最快捷的途经莫过于查看皇家书库的典籍,虽说他的主人不是权贵皇族,想接近皇家书库难比登天,但京城之外更是没谱;二来是,那个陷害了摄政王的小人就藏在京城,就是同朝而立那些衣冠楚楚的大员中的一个,那个人必须被揪出来,才能为小郡主来日返京铺垫道路扫除障碍。   既然他的主人有了去京城的念头,他亦不必再费口舌,自是十分愿意的。至于路上会否再遇到追兵麻烦,此时担忧也没有用。他恭敬而卑微地应道:“下奴谨遵主人吩咐。”   李霄雪直觉感到寒尘变了,变得疏远了,他是藏着心事又因外人在而不敢对她吐露么?她眼珠一转,对秋怜说道:“秋怜,我想单独与寒尘说两句话,你们能避开一会儿么?”   秋怜立刻拉着财叔去到院子门口那边远远避开。   李霄雪蹲下身,忧心忡忡盯着寒尘的眉眼表情,柔声问道:“寒尘,现在就咱们两个,你有什么委屈尽管说出来。我觉得这草棚草铺太简陋,虽然有人照顾你,我还是不放心。今晚你到我房里睡可好?”   寒尘心想倘若自己走了,财叔一个人熬夜不睡,那些活也绝对做不完。他留下至少能帮忙磨面,赶在天明的时候不会耽误了人家用。何况,主人身边有秋怜照顾,根本用不到他这种粗陋奴隶吧?   “主人的意思是让下奴侍寝么?”寒尘故意这样问。   李霄雪面上浮起红晕,猜测寒尘是挤兑她,偏偏她是真的有色心又没色胆的,紧张辩解道:“啊,不是这个意思,可我是想你睡在房内……昨天的铺盖我留下了,比这草铺应该暖和一些。你早上也别出去,旁人就不会赶你了。”   寒尘听她话中意思,可见主人家并没有承诺允许死契奴隶留在客院里,他怎能安心过去?于是他头也不抬,委婉道:“下奴自知身份,留在这里更为恰当。下奴谢主人关心,下奴会照顾好自己,主人请早些回去休息吧。”   李霄雪碰了软钉子,心内郁闷,寒尘若真是认死理被女权教化成死脑筋的卑微男子,她也就忍了,可他明明惊才绝艳志向不凡,此时此刻说这种自贬的话,怎能不让她窝火着急?他这是怎么了?难道是生她的气了?她做错什么了?   她赌气道:“那我就是命令你侍寝,你现在跟我回去,躺到我床上睡觉,你难道还敢不从么?”   “下奴不敢不从。”寒尘淡漠道,“只是下奴肮脏,主人若非要使用,下奴也需仔细清洗了,再去服侍。请主人先回房内休息,下奴准备好了自会过去。”   李霄雪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些自作多情,心尖上揪痛却不知道为什么,是挫败感,还是同情寒尘,亦或是同情自己,究竟什么理由她想不明白也不愿意去弄清楚。她忍不住颤声质问道:“寒尘,在你心里,我与其他女人并无不同,对不对?你很强,你聪明有本事,根本不需要我自以为是的帮助,对不对?”   在寒尘的心中,他的主人自然是与别的女人不同的。她是黑夜里的一盏明灯,她是寒冷冬日里的温暖阳光。她为他带来了希望,若没有她的出现和帮助,他与小郡主恐怕早就死了。她是他的救星,能成为她的死契奴隶,他其实是心甘情愿的。   可是他说了这些真话,她会继续对他这样温柔这样好吧?他受不了的,会滋生更多妄念,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他只剩肮脏破烂的身体低贱身份,早就想过断了念,此生不问男女之情。不如就让她误会他不识好歹,从此她就该凉了心,懒得理会他了吧?这样两人都不会生什么烦恼,他也能继续守着本分过所谓“安生”日子。   “主人说的不错。”寒尘低声道出谎话,脸上表情很是决绝,“下奴其实并不愿为主人侍寝,还请主人恕罪。”   38心意相通   望着主人的身影从眼前消失,寒尘的心仿佛是被人用利刃刺了一下,他以为他能够忍住这种痛,却发现他的血肉仍然很脆弱。   他呆呆地跪在地上,强烈的后悔情绪弥散开来。他很少会后悔自己做过的事情,然而这一次,他迅速意识到自己错了。   他不该拒绝她的好意。他本来没有资格拒绝她的任何要求命令的。   他这样做了,她由着他这样做了,没有责罚,只失魂落魄的离开,是他伤了她,负了她的好心。   他竟这样冷酷凉薄,对一个试图帮他的好女人。   他真是不可救药了。   财叔不晓得刚才寒尘与主人说了什么,只见他还傻傻跪在地上,身体颤抖的厉害,忍不住关切道:“寒尘,你没事吧?身体不舒服就先睡。我今天恐怕是会睡的很晚,希望不会吵到你休息。”   寒尘强迫自己回过神,并不多话,慢慢从地上爬起来,默默走到磨盘边,继续推磨。他想用身体的劳累和痛苦来转移精神上的自责难安。   财叔不放心道:“寒尘,你休息一下吧。刚才你的主人说了什么?你好像很难过的样子。别怕,委屈不要闷在心里,说给财叔听。这还是你教我的法子。说出来了,似乎能舒服一些的。”   “财叔,下奴没事。刚才主人要下奴侍寝,下奴没有从命。下奴是不是很傻?”   “啊?”财叔惊讶道,“你竟然拒绝了主人的命令?你的主人没有生气么?她就那样走开了?她还真是好人啊。”   “所以下奴越发觉得自己不配,不配侍奉这么好的主人。何况主人其实也不缺人手服侍的,刚才与她同来的那位美貌公子看起来是温柔体贴的。他年少善良,又如此关照我们……”   财叔若有所悟,安慰劝导道:“莫非你是赌气才拒绝了你的主人?你见她身边有了别的男人,你心里不舒服,酸酸的对不对?但是你无礼的举动,她并没有责罚,她其实心里还是有你的。寒尘,相信财叔,财叔是过来人,你不要妄自菲薄。你能有这样的好主人,是你的好运气。”   寒尘的意识有些恍惚,他不愿相信财叔的话,财叔根本不了解他的经历他的心思,可为什么他因着财叔的言语,心中又生了妄念呢?   这些妄念左右着他,将本来已经冷的心烫热了。   他真的是在妄自菲薄么?   就算是要守着死契奴隶的本分,他也可以坦然地接受一个好主人的照顾关怀吧?   “女人三夫四侍是常事,喜新厌旧皆凉薄。哪个女人不爱美貌少年?”财叔感叹道,“对于女人而言,男人就是衣服,喜欢的时候天天穿不腻,不喜欢了压在箱子底存着还算是好的,更多时候就丢弃了再不肯捡回来。身为男儿,能遇到念旧心善的好主人不被丢弃,无论是否能得名分,那也是一辈子的福气。要知足才能常乐,你还年轻,别想不开,好好活着吧。”   如果说财叔的思想代表着大周普的本分男人,那么寒尘已经清楚的意识到自己与他们差距相当大。他沦落至此受了那么多苦,明明已经是最低贱的死契奴隶,他还是无法接受财叔那样的观念。   为什么男人生而为奴,就该安于低贱的地位,由着女人摆布,依附女人而活呢?男帝可以成为一国之君,可以挽救破碎山河再创大周盛世,这说明男人只要有机会,接受了良好的教育,有足够能力得到女人的认可,也会有一番作为。只不过这个世界,很少给男人机会,用自古传承的各种制度束缚着男人的思想,让男人从出生起就失去了那些机会,也不懂得去争取。   寒尘的眼中再度流露出不甘不愿之色,禁不住脱口而出地问道:“财叔,您是否也曾怀疑过您说的这些道理?”   财叔苦笑着摇头:“年少不懂事的时候总爱胡思乱想,现在若不信这些,又如何能过的下去?”   财叔的语气里明显是也有不甘不愿的,他只不过是更善于压抑真实的情绪和思想,他沧桑的脸孔上并不仅仅是麻木与屈服。   寒尘心念一动,正欲再探问几句,试试财叔的真实想法,却忽然听到了急迫的锣声。   “西客院走水了……快来人啊!”   财叔紧张地丢下手里的活计,喊了一句:“我先去救火,你若是身体不舒服就留下,别掺和了。”   寒尘隐约记得他的主人就住在西边的某一处客院里,若是那边着火,今夜又刮着风,火借风势失了控制,他的主人说不定就会有危险。   他,也要过去帮忙才对。一个人力量有限,可是多一个人总能多一分力吧?何况,也许他能够见到她,然后找个机会告诉他,他其实是在赌气,祈求她的原谅,不要让她继续难过伤心。   “下奴也想去,下奴可以去么?”寒尘追在财叔身后询问。   财叔没有回头,只招呼道:“你能来就一起来,带上水桶。那边虽然平素不许咱们这样的奴隶出入,可是一旦有了天灾火险,就不会计较那许多规矩了。”   寒尘忍着身体的痛楚劳累,咬牙拎了两只装满水的桶,大步追上了财叔。   财叔赶紧接了一只水桶,因担忧主家财物,也不等寒尘,加快了步伐向前。   果然像财叔说的那样,奴仆家丁一门心思救火,根本顾不上计较死契奴隶涉足正宅的事情。   她们见有人拎了水桶,立刻接过来,拎着水冲上去,浇在燃烧的大火之上,又吩咐道:“快去,再拎些水来。”   财叔和寒尘,随着其余几个拎着空桶的家丁又折回去,跑向最近的井边。   这时越来越多的奴仆奔过来帮忙,狭窄的夹道内瞬间挤满了来来往往的人,很是混乱。有的人拎着打满水的木桶跑了一路不肯放手,只想自己冲进火场里泼上一桶,偏偏眼前挡着一片人,摩肩接踵的挤不上去。有的人似乎是明白了风向,叫嚷着要先断了火势继续蔓延的路,否则这边浇灭了那边继续烧越发难以控制,却没人听从。   寒尘皱眉问财叔道:“宅子里管事的谁,怎么没人指挥?”   财叔放眼四顾,焦虑道:“管事的也许是跟庄主大人外出没在,唉,说那么多干什么,快去拎水。”   一片混乱之中,就听见一个清亮的声音喊道:“大家都别慌,不要乱跑!站在原位,将打满水的桶依次传过来,空桶再传回去。”   寒尘听出是主人的声音,他全身一震。她没事!她没事就好。而且她应该是懂得如何救火的,有她出头指挥,就不必担心。   这时一个家丁醒悟过来,对还在发愣的寒尘吼道:“快把水桶给我!”   寒尘将水桶递了过去,那家丁接了桶又传给前面的人。如此传递,眨眼之间,水桶就到了火势最前面的那几个家丁手中,空桶也陆续传了回来。大家省了跑动的时间,夹道里顿时恢复了秩序。   这会儿懂得看风向的人抓紧说明了利害关系,与李霄雪一起组织眼明手快的家丁砍倒了院子里的大树,总算是避免了火势从烧着的枝叶再蔓延去别的院子。   客院里一个中年女人像是刚从烧着的房子里跑出来的,惊慌失措地大声喊道:“快来人救救我的女儿,她还在屋里。”   喊完了话,那中年女人又想着冲回去救人,不过她身上衣服边缘和头发已经是烧着了,满脸灰尘,若这样再跑进去,说不定就被烟气呛得昏倒。   李霄雪急中生智,看到一旁被人抢救出的物品里有一床棉被,她顾不上解释,抢过一桶水泼在棉被上,又撕下一块衣襟弄湿了蒙住口鼻,披着湿棉被向着那个中年女人说的屋子冲了进去。   这屋子烧损的厉害,房顶上的梁子檩子带着火苗扑扑往下掉,放眼望去都是火,烟气弥漫,热浪蒸腾,让人窒息。   李霄雪以前只在媒体上看过救人救火的画面,真正自己身陷火场的时候还是有些发蒙。她定了定神喊道:“有人么?”   “咳咳……这边,小小姐在这边。”一个男人虚弱地应了一句。   李霄雪循着声音找过去,只见一个男人大半身子已经被烧着的木梁压住,手臂却努力撑起在地上。他身下护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那婴儿似乎被烟气熏得已经晕厥。   李霄雪试图推开木梁,那男人却急道:“先救小小姐,木梁太重一个人弄不动。”   李霄雪不敢耽搁,心知自己在烟气中也撑不了多久,抱起婴儿转身向外跑。快到房门口的时候,她已经感觉窒息,眼前一黑双腿发软,跌倒在地。   幸好附近的家丁们将她扶住,连拖带拽拉离危险区域。她身上的湿棉被已经烧着,头发也被火燎了几下,一脸黑灰,狼狈加疲惫。她顾不上喘息,沙哑着嗓子喊道:“房里还有一个男人受了伤被压住了,多去几个快救人。”   家丁之中有聪明的,效仿李霄雪的准备工作,都是披了淋湿的棉被或布单掩住口鼻,又冲进屋两三人。   李霄雪没敢继续逞强,将婴儿交给那个中年女人。她刚才被火烤的口干舌燥,本能地循着人流向井边走去,打算远离热源弄点水喝了解渴。于是她看到井边努力打水的熟悉身影。   他全身衣不蔽体,只在腰间围了一块遮羞布,与周遭衣冠楚楚的奴仆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可他修长的四肢强健有力,高挑的身材挺拔不屈,肌肤上累累伤痕遮不住他的成熟魅力。对,在她的眼中,他总是那样动人诱人。   “寒尘!”她不由自主喊出他的名字。   这会儿正好有别的仆人嫌寒尘动作不够快,一把将他推开,自己去打水。寒尘也是体力不支,跌在一旁,听到主人喊他,他便干脆放弃了手里的活计,深吸一口气站起来向着主人走过去。   “寒尘!”李霄雪迎上前,一把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搂住,柔声道,“你刚才是赌气拒绝我对不对?别生气,有什么话早些说开了,免得你我互相误会。”   寒尘觉得周遭突然安静了,火光映照之下涌动嘈杂的人群都仿佛是凝滞的背景,唯有他和主人是活的。主人的话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那么明了的意思沁入心脾,让他无端端生了愉悦的情绪。   她真的很聪明,猜到了他的心思。她也不似大周的女人那么好面子,她没有等他主动承认错误向她祈求怜爱,她甚至是好像有些迫不及待地对他解释清楚,唯恐他想不开受了委屈。   他不能再次辜负她的好意!   “火势渐熄,用不着这么多人了。走,现在你就跟我回房好好休息。”李霄雪这一次不再给寒尘思考和拒绝的机会,趁着大家心思都还在火情上没人管他们,就直接拉着他回了隔壁客院自己的房间。 39坚持己见   在大户人家,遇到灾险之情,往往是女子奔走营救,偶尔一两个有力气的粗使男人会帮忙,而自恃有些身份的男儿家尤其是未嫁的,即便心急也不会轻易涉足,皆严守礼教,讲究男女之别。    秋怜一来是未嫁的男儿,二来自知没什么力气,去了也未必帮得上忙,只好站在院子门口焦急地向外张望。他眼睁睁看着李小姐冲出房间去救火,无端端惦记担忧。他不明白为何自己会如此牵挂一个陌生女人,哪怕是在得知她不愿纳他为侍之后,他还是断不了想要亲近她的念头。    等了片刻,秋怜便看见他挂念的女人拉着那个衣不蔽体的死契奴隶奔了回来,他的心中莫名泛起一丝酸涩。不过他没有多说话,小心掩藏着情绪,乖巧地让出门口。    李霄雪惊异道:“你在这里等我呢?别担心,火势已经控制住了。现下用不了那么多人,我就回来了。”    “李小姐伤病未愈,本不该操心救火的事情,有那些下人忙就是。”秋怜说了一句,面上忧虑之色仍未褪去。    李霄雪不愿与秋怜纠缠,就吩咐道:“夜已深,你快回房休息。今晚让寒尘就睡在我房内,你不必再侍候,好好歇歇。这几日照顾我,实在辛苦了你。”    秋怜委屈道:“李小姐,是奴家服侍不周么?您伤病未愈还需人照顾。若是奴家粗手笨脚惹您厌烦,请明言奴家错处,奴家会改的。”   如果寒尘不在身旁,李霄雪或许耳根子发软,哄着秋怜由他随意,可这会儿她逼迫自己硬起心肠,实话实说道,“秋怜,我既然已经拒绝了少庄主的好意,不愿委屈你做我的房里人,自然要讲男女避嫌。现在我的身体渐渐康复,有寒尘一个就够了。”    寒尘和李霄雪本来是互相搀扶支撑着,他听了她如此明确拒绝秋怜的话,心内瞬间洋溢起了幸福满足的感觉,一下子仿佛又有了力气,站的比刚才稳了许多,让她能够安心靠着他宽阔的肩膀。    秋怜从来没见过李小姐这般严肃模样,他心内莫名生了敬畏之意,乖乖转身,却还是回头又说了一句:“李小姐,奴家就在这院子里东厢住,您若有吩咐只管传唤奴家。”   秋怜真是体贴温柔的好孩子,越是这样李霄雪越是不敢再招惹他。打发走了秋怜,她身心都放松下来,伤病虚弱的反应顿时明显了,若不是依靠着寒尘,怕是就会腿软跌倒。   “寒尘,今晚你就在我房内休息如何?”李霄雪怕寒尘还是不肯,又撒娇似地央求道,“我打发了旁人,就指望你近身伺候,你可不许跑。”    寒尘并不应声,脸上维持着幸福笑容,扶着她走入房间。    李霄雪得寸进尺拽住寒尘的手臂不放,坐在床上仍不老实,央求道:“地铺太简陋,我这床大,一个 人睡又冷,你就睡我边上可好?反正房内没有旁人的。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咱们两个都累了,该好好休养身体,睡到天明。”   寒尘在床边跪下,一面应付着她的拉扯,一面坚持为她脱去鞋袜,帮她躺好盖上锦被,而后小心翼翼解释道:“主人,下奴知道您对下奴好,可是今晚请恕下奴无法服侍周全。下奴想回到下仆院子休息。”    李霄雪瞪大眼睛,不满道:“为什么?我说的很清楚了,你也想明白了,愿意接受我的照顾,怎么突然变卦了?我不勉强,你只要留下,睡在哪里都好。没有你陪着,我睡不着的。”    寒尘轻声叹息,无奈道出实情:“主人,庄主的正夫故意为难下仆院子的死契奴隶财叔,派了许多活计,财叔就算不吃不睡连熬几夜也做不完的。财叔这几日很照顾下奴,下奴回去帮他,多少能分担一些。免得财叔因此受了责罚。”    “财叔才与你认识几天?我是你的主人,你为何惦记着帮别人,就不管我了?”李霄雪心知是非,却还是觉得自己委屈。她倒不是想拦着寒尘做好事,可也不放心寒尘的身体。毕竟他的伤势也不轻,刚才救火出力又过多损耗,怎能还帮着旁人熬夜做活?    若换成了现代社会的男人,遇到女友这样的问题,自然会有许多甜言蜜语哄得女友开心。不过寒尘对于恋爱中的女人心思一无所知,只当她是真的生气不满。他越发惶恐,却还是想要坚持回去帮财叔。他不帮财叔,还有谁能帮?主人这里至少有许多仆人伺候着,不用他操心。    “请主人恕罪,请您发发善心允许下奴回去帮财叔。您放心,下奴身强力壮,以前这种情况早就不用休息开始干重活了。”    “我若不允许,你也不会听我的对不对?你知道我心软又没有大周女子的气势,你就自作主张了对不对?”李霄雪胡搅蛮缠,心里憋屈,为何寒尘一点不懂小女人心思,还是用奴隶对主人的那种态度,他不明白她对他的感情么?   “主人不会不允许的。主人心地善良,都能容忍下奴这样的嚣张不听话,自然会愿意帮财叔。”寒尘的确是不懂如何哄像主人这样年岁的女子,习惯性地用激将法。   李霄雪的心情顿时跌入谷底。她本来的打算是想与寒尘同榻而眠相依相偎,睡醒了再并肩聊天,进一步沟通各自心思,结果他竟是一心念着去帮旁人,不愿给她机会。    “寒尘,你知道我喜欢你么?你知道我对你的喜欢,不是主人对奴隶或物品的那种喜欢么?”李霄雪幽幽道,“可惜你我身体都还没有恢复,我也不想以主人身份强迫占有你。我不敢对你做出格的事情,我怕你将我当成那些欺负你的官兵一样看待。我其实是对你有感觉的。”    “主人,您早些休息吧。”寒尘压抑着内心的慌乱,不敢听她忽然说的这些充满了诱惑的话。他甚至怀疑是他太累了,产生幻听。他的主人对她有感觉,是很明显的暗示,需要他侍寝么?大周的女人欲望本就强盛,尤其是年轻女人出门在外身边又没有合适的男人更容易寂寞难耐。他的主人虽然来自异世,不过也应是如此,所以才会对他这般丑陋的男人也能产生反应吧?    她说喜欢他,不是主人对奴隶或物品的喜欢,那会是怎样的喜欢呢?    他真的是不敢想,不敢相信。  “寒尘,我不说了。我拦不住你,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了。”李霄雪最终还是没有勇气要求更多,她恋恋不舍,放开了他的手腕。    感觉到她放手,他匆忙抽开了手臂,颤抖身体跪着向后退了几步,眼神却变得更加坚定,并且大胆劝道:“主人,您刚才救火体力损耗太大,现在身体正虚弱,请不要挂念下奴,安心休息。如您肯原谅下奴的无礼,可以明早再传唤下奴来伺候。”   李霄雪心中若有所悟,她喜欢的正是寒尘独立坚强有思想的样子,他此时虽是跪着,可在她眼里形象反而因着掩藏不住的果决气势高大起来。听他如此说,他其实也希望她能去看他吧?她不能心急,等明天一早就过去找他,想必那时他撑了一夜,更是需要她的维护。   她放软了语气:“今晚的活真的很急么?要不我这就去告诉少庄主,说他们欺压财叔,少庄主仁善应该会管的吧?毕竟今晚发生火险,大家都忙着救火,分派的活计做不完也情有可原吧?”    “主人,您是山庄的客人,干涉主家内宅事物似乎不妥。”寒尘冷静地提醒了一句,又扯谎道,“反正只有今晚事情稍急一些,下奴和财叔一起做,也许能早点完成还可以休息的。”  “那好吧。明天我一早就去看你。”李霄雪顺着台阶终于让步。    等到寒尘离去,李霄雪再也装不出精神的样子,浑身酸软昏沉沉睡去。    寒尘刚才在李霄雪面前亦是强撑着,一出了房门,他双手撑地缓了几口气,方有了些力气,却还是站不起。索性在主人院内,死契奴隶本也是不能直立而行,他四肢并用爬到院子外边。   这会儿火势已经完全扑灭,奴仆们纷纷折返,各自回房休息。财叔遍寻不到寒尘,正着急,眼看着他从一处院子里出来,赶紧奔过去,数落道:“你去了哪里,怎能乱跑?”    寒尘虚弱应道:“刚才遇到下奴的主人,主人拉了下奴回房……”    寒尘的话还没有讲完,就见一个胖乎乎的管事娘子一脸不满地向着他们走过来。    财叔急忙拉着寒尘跪拜行礼。    那管事娘子鼻孔朝天,阴阳怪气道:“哎呦,这不是死契奴隶么?谁让你们到正宅来的?”   财叔知道这管事娘子是正夫大人陪房的家丁,他不敢招惹,却还是小心解释道:“方才着火,下奴便赶来帮手。”    那管事娘子讥讽道:“宅内这么多家丁仆妇,哪需要男人帮手?你不老实地呆在畜棚里,三更半夜往前面钻,难不成还想勾引哪个主子?”   财叔一辈子循规蹈矩温顺乖巧,除了侍奉过庄主,再不曾被哪个女人污了名节。那管事娘子含沙射影讥讽挖苦,他听得满面羞红,敢怒不敢言,只浑身颤抖垂首忍着委屈。    寒尘忍不住说道:“是下奴唯恐主人这边遭遇火险,硬央求了财叔带下奴来帮手救火的。”   那管事娘子见寒尘生得高大粗陋衣不蔽体奴畜一般,皱了眉头根本不理会,只厉声对财叔说道:“火已经扑灭了,还不快些回去做活,没的在这里污了主子们的眼睛。总之你们没有得到允许就私自闯入正宅,这罪名我替你们先记下了。等到明天一早禀明了正夫大人,必会有发落的。你们乖乖等着,自求多福吧。” 40难免责罚   财叔搀扶着寒尘回到下仆院子,故作轻松道:“寒尘,你先睡下。我看细面也磨得差不多了,我一个人肯定能做完的。”    寒尘忧虑地看了看凌乱堆在地上不成形的柳条,还没有一只编好的筐子,摇头道:“财叔,下奴将面都磨好了再休息不迟。正夫大人交待下来的活计,倘若明天来人检查,还不成样子怎么行?”    财叔其实也担心这些,白天一整日他都忙着浆洗衣物,还时不时被莫名冒出来的人支使着去帮忙做别的琐碎事情,结果只劈了一小半柳条,根本没顾上编筐子。倘若像那管事娘子所说,明天还会有人来发落他私闯正宅的事情,多半是要连番受责罚的。可是寒尘的身体虚弱,站稳都吃力,已经推了一整日的磨盘,哪里还有力气熬夜继续干活?寒尘明明是伤患,又不是锦绣山庄的奴隶,不该做这些重活的。   财叔不肯松口,拍胸脯道:“没事,我编筐子手快,先推会儿磨,累了就坐下编筐子,两不耽误。”   寒尘此刻确实累的有些虚脱,一阵阵眩晕,知道不能瞎逞能,就先躺靠在草铺上休息。他攒了一会儿力气,觉得缓过许多,死活还是央着帮忙推磨。    财叔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教寒尘劈柳条。寒尘因着曾经习武,手下极有准头,很快领悟了诀窍,拿住小刀劈得飞快,竟比财叔自己做的更加精细。   财叔一看放了心,继续推磨,就只让寒尘坐在草铺上劈柳条。    如此两人连夜赶工,终于是在天亮的时候将细面都磨了出来。财叔也是强撑着编好了三只筐子。   寒尘还想继续将剩下的柳条都劈好了,却被财叔拦住,硬将他按下休息。   寒尘也晓得自己坐都坐不稳了,眼皮直打架,手下没了准头,将柳条劈坏了反而更是耽搁事情,索性就丢下手里活计,倒头躺好。    财叔简单收拾了一下,正要也躺下歇片刻,怎料下奴院子大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哗啦啦进来四个家丁,为首的正是昨晚上遇到的那个管事娘子。    那管事娘子高声呼喝道:“真是晦气,昨晚上忙着救火,刚合眼被窝还没捂热就又要起来做事。贱奴,让你磨的细面磨好了没有?”    财叔赶紧跪好行礼,镇定答道:“面已经磨好了,请您查点。”   那管事娘子一努嘴,有个家丁就开始清点磨盘旁边堆积的粮食口袋,眼瞅着明明是够了数,那家丁却说道:“管事的,这些面似乎磨得有些粗糙,如此哪里拿的出手送礼?没得丢了主人的脸面。”   那管事娘子借机发作道:“发财啊,念你是府里的老人,平素不敢管教,你倒是学的奸猾不做事了。我说昨晚上你怎么有闲心去正宅乱逛,原来是偷工减料没有好好干活。你看看,筐子也没编几个,再加 上昨晚上的罪名,按规矩少不了一顿鞭子。”    寒尘推磨的时候格外用心,磨出来的面都是极细的,管事娘子和那家丁分明是串通好了诬陷刁难。他挣扎着从草铺上爬起跪好,插话道:“对不起,那面是下奴帮忙磨的。下奴蠢笨,活计做的不好,不能怪财叔。”   那管事娘子厌恶地瞪了一眼寒尘,仍将矛头指向财叔,编排道:“好啊,发财,派给你的活儿竟然推给旁人,你是越来越大胆了。今天老娘不治一治你的懒病,怎么对得起主人?来人,将这贱奴吊起来,先抽一百鞭子。”   家丁听命冲上前,一左一右架起财叔,将他拖到一棵大树下用麻绳捆了手臂高高吊起。另有个家丁飞快地递给管事娘子一根监工常用的鞭子。    那管事娘子掂量了一下手里有些轻飘的鞭子,眉头又皱了起来,三角眼睛一转,阴阳怪气道:“庄主和少庄主素有善名,对待家中奴仆少有责罚打骂的,寻常的监工鞭子也就是警示作用,打奴隶不疼不痒的威慑有限。正夫大人持家严谨,特制了教训贱奴用的鞭子,也遵循庄主的吩咐不敢伤了贱奴皮肉。你们去给我取了那根鞭子来。”   财叔闻言面色微变。那管事娘子嘴上说的好听,可她提到的那根鞭子比寻常监工用的鞭子更是歹毒。    那根鞭子看起来细细的浑圆光溜,打在人身上不会立刻破皮流血,其实里面藏着铁珠子,打在皮上疼入肉里,一片淤青紫痕。倘若是用鞭子的人使坏,专捡着受刑人皮肉薄的地方下鞭子,伤筋动骨在所难免。    正夫大人三天两头借口刁难,总有少庄主维护不到的时候,财叔挨那根鞭子的整治不是一两次了,最重的一次断了肋骨,险些丢了性命。    寒尘不忍见财叔无辜受责难,大胆地冲了过去,搂住财叔,用自己的身体挡在管事娘子的前面,恳求道:“求您行行好,那些面应是合格的,就算是有问题,也该责罚下奴才对。”    那管事娘子没想到寒尘竟敢过来搅局,挥鞭子狠狠打在寒尘脊背上,怒斥道:“不长眼的蠢货,还不快滚!我自教训自家奴隶,你莫要捣乱。”    寒尘哪肯听从,抱着财叔不松手。   左右家丁过去拉扯想将两人分开,倒也有个心善的不忍继续欺凌财叔,就劝那管事娘子:“这奴隶多半是傻的,管事大人何必与他计较。咱们不如先忙正事,将面粉装车送走,回来再收拾犯错的奴隶。”    那管事娘子倔脾气,一向是横行惯了,岂能被一个低贱奴隶阻挠了原本的计划。她气鼓鼓道:“你们先去装面粉,我就不信这贱奴真有胆子一直护着发财。”   她说罢又狠狠抽了两鞭子,重重打在寒尘的手臂上。    寒尘吃痛,强忍着呻吟,硬是不放手,嘴上 有意无意敲打道:“您不是下奴的主人,您不能责罚下奴。”    那管事娘子被这样一说,心里也有些发虚。毕竟这死契奴隶的主人是少庄主收留的客人,那客人看起来是年轻富贵的相貌,说不得有什么来历背景,打狗还要看主人的,万一因为教训发财招惹其他是非,她倒是划不来了。    正在他们僵持的时候,李霄雪赶了过来。   “住手,不要打我的奴隶!”李霄雪刚转到院子门口,就见一个女人挥舞着鞭子打寒尘,她心急火燎,顾不上打听缘由,立刻出声制止。   那管事娘子看李霄雪面生,猜她就是少庄主救回来的落难之人,于是暂时卖了情面,不情不愿停手敷衍着行礼,又不冷不热说道:“您就是李小姐吧?来的正好,快管管你的奴隶。他也不知道发生么疯,竟然拦着不让小的管教自家奴隶。”   李霄雪虽然不知具体纠葛,不过相信寒尘不会随意捣乱招惹麻烦。由此可见,那个被吊起来的财叔多半是被人刁难欺负的,寒尘看不过去才会管。她面上装出怒容,对寒尘呼喝道:“寒尘,你快回来,别捣乱。”    寒尘没想到主人这么早就能来,心中一喜,乖巧地放手,跟着主人退到边上。    这会儿与那管事娘子同来的几个家丁已经抬着面粉离开,左右无人,寒尘便低声说道:“主人,快些将少庄主请来。”   李霄雪不明所以,就算少庄主仁善,也没空闲管一个死契奴隶的事情吧? 寒尘飞快解释道:“财叔是少庄主生父,这事情旁人少有知道。主人请不要再犹豫。   李霄雪顿时了然,又知道寒尘不舍得财叔挨打,就多了个心眼,对那正挥鞭子打财叔的管事娘子喊道:“那管事的帮个忙,我这奴隶不服管教给你惹了麻烦,我说他两句还不服,我这就回去取家法。你且在此看着他,免得他不老实乱跑。”    说罢这句,李霄雪转身离去,直奔少庄主的宅院。    寒尘现在跪的地方与悬吊财叔的大树相距有段距离,那管事娘子不能兼顾,若想继续责打财叔又怕看不住寒尘,他真敢跑去别处惹事。   “那个贱奴跪我脚边来。”那管事娘子权衡之下,决定将寒尘叫到身边。   寒尘早猜出了主人的用意,他故意装作害怕的样子,嘴里惊恐道:“下奴不要挨打……”一边说一边向身后草垛躲闪退缩,反而与那管事娘子离得更远。   那管事娘子一看就来了气,心想着财叔反正是吊起来的跑不了,她索性先来捉住寒尘,也一并给捆起来,省的麻烦。   岂料那贱奴看起来惊慌失措虚弱无力,左躲右闪在草棚子里打转,那管事娘子竟是连续扑空捉不住。不仅是没捉住,那管事娘子还不知怎的就被绊倒,重重跌了一跤,摔得眼 冒金星。她好不容易爬起来,还没站稳,就见下奴院子里又多了几个人。    张梓萱散着头发,外衫也不及穿好,一脸怒容地喝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大清早的不安生?”   昨晚上宅子里发生火灾,少庄主虽然没有第一时间就赶过去救火,不过事后调查缘由损失安抚惊吓的人,都是她亲自出面,真是折腾到了快天明才睡下。   因此正夫大人觉得少庄主早上必定起不来,这才派了那心腹的管事娘子寻个由头整治发财。那管事娘子仗着有人撑腰,以前也几次责打发财,庄主和少庄主为她留了面子并未发落,她越发大胆起来。    不过此时那管事娘子见到少庄主面色不善,她也不敢撞枪口上找事,立刻放软了语气,生生堆起谄媚笑容,忙不迭解释道:“少庄主息怒,是小的管教下人无方,搅扰您休息。”  按道理少庄主的宅院与下仆院子离得很远,这边鸡飞狗跳的那边也绝对听不到,怎就这么巧,少庄主竟过来了呢?那管事娘子满腹狐疑一时摸不着头绪,算计着多半是有路过的家丁捅了消息过去,做梦也想不到是李霄雪捣鬼。    张梓萱见自己的亲生爹爹被人吊起责打,就算是隐忍,面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她狠狠盯着那管事娘子沉声问道:“发财一向乖巧温顺,他此番是犯了什么错?”   那管事娘子得了机会不免添油加醋将财叔的“罪名”一一罗列,每条都与家法规矩挂钩,听起来倒是有理有据。尤其是财叔竟支使别家奴隶干活,自己偷懒诸如此类,不明情况的人多半是会皱眉头。    那管事娘子几次三番刁难财叔,张梓萱早就心生恨意,以前是看在父亲大人的面子上没有发落她,这会儿听她搬弄是非,再也忍不住火气,怒叱道:“别说了,就这么一点小事,你倒是会编排。家宅失火的时候没见你如此上心!跟我去前边,还有大事等你出力呢。”    不待那管事娘子解释,张梓萱就使眼色让自己的心腹将那管事娘子硬拉了出去,她又装腔作势道:“小福,你留下发落犯错的奴隶,你懂我的意思吧?”    叫小福的家丁是张梓萱的心腹,晓得少庄主对财叔一向关照,所谓“发落”其实是说给旁人听的幌子。小福连声应了差事,等得人群散去,立刻就将财叔从树上解下来,扶着回去草棚子里躺好,还安抚道:“财叔,你受委屈了。先躺下休息,不用担心,少庄主会替你做主的。”  41难言隐痛   李霄雪一心想着去喊少庄主,却不晓得少庄主究竟在哪个院子。也算她运气好,揪住个家丁问路,正碰到的是少庄主的心腹下人小福。她简要说明缘由,小福是明白事理的,直接就跑去告诉了少庄主。   少庄主刚从床上起身,一听就急了,顾不上梳头发,随手扯了一件外衫披上,匆匆忙忙招呼着一众心腹去了下仆院子。   李霄雪跟在后面,找了个隐蔽地方没露面,等着事情平息,少庄主将那管事娘子带走了,她才溜进院子。   李霄雪看财叔有小福照顾着,顿时放心,随便找了借口与小福打了招呼,就将寒尘拐带着回到自己住的院子。   这一大清早的,李霄雪住的客院里只有两个老仆做洒扫的事情,秋怜因着昨晚上的折腾还没起身。李霄雪放大了胆子,也是舍不得让寒尘跪行,在院子门口打横将他抱起来,快走两步冲入了房内,直接就放到了床上。   毕竟寒尘身材高大,李霄雪气力不足,抱着他走这两步路,勉强逞能到了地方,只觉得心跳加速,头有些眩晕,有意无意扑在寒尘身上,赖着不起。   寒尘本想着挣扎下床,却被李霄雪压住了没有遮掩的身子,顿时羞红满面。  李霄雪得寸进尺道:“寒尘,你昨晚上答应过的,今天和往后都睡在我的床上如何?我不许你再回去那边干活,你要好好休养身体才行。”   寒尘颤声道:“主人,下奴身上脏……”   李霄雪坏笑着抚摸寒尘的肌肤,装傻问道:“啊,真的么?让我看看哪里脏了?对了,刚才那可恶的管事打了你,我先给你上药如何?你乖乖的听话躺好,要不然我生气了。”   寒尘刚才挨了几鞭子,又是整晚没睡,早就伤痛纠结体力虚弱。此刻听她说的诚恳,倒是真没了再推拒挣扎的心思。他放松下来,侧身躺好,由着她的手抚摸在他身上,暖暖的,柔柔的,温热了他的心。   李霄雪见他不再抗拒,顿时满心欢喜,笑颜如花,忍不住被他乖巧的样子诱惑,色心荡漾不由自主低头凑过去,大胆吻上他的嘴唇。   寒尘干裂的嘴唇突然被温润的东西碰触,那一瞬间,他更加眩晕,身体不由自主颤抖,心跳加速,从丹田涌起一股热流迅速贯穿五脏六腑,就连羞耻的地方也似要蠢蠢欲动。灵丹妙药绝对没有这等奇效,他觉得自己好像是被小心呵护的娇贵花朵,骨肉灵魂都飘飘欲仙。   她的动作那样温柔,她的唇那样鲜美。   她的眼神里流淌着浓情蜜意,她的脸上晕染着红霞。   她是蓄谋已久的,她是故意的。   寒尘不知道为何会有了这样的认知,他因此更加难以控制自己的感情和身体的反应。他妄念丛生,他贪婪地乞求着能得到更多,就像刚才那样被她抱在怀中,更久。   李霄雪亦是因为这一吻,激、情四射。她的肌肤在发烫,她心跳的速度甚至比刚才还快了几分。   她索性也上了床,就躺靠在他的身旁,手不安分地抚摸着他毫无遮拦的胸膛,一步步向下,试图解开他腰间的布片。   粗糙的布料摩擦身体的感觉消失了,她温热细腻的手,慢慢滑进他的双腿之间,抚摸到他那羞人的地方。   那里越发鼓胀,根本受不住她的轻微抚弄,蠢蠢欲动,仿佛随时就会爆发一般。   她的脸上浮现起一丝得意的笑容,并没有说话,因为两人的唇舌还在纠缠。  他从来不知道,男欢女爱还能有这样的开始。他紧张万分,四肢都有些僵直,手脚无处放也不敢乱动。   李霄雪过去与男友的缠绵都是男人主动,她躺好了随性而起玩闹两下,大多数就由着男人的技巧发挥,她无非是乘兴享受。如今她要自己动手,一点点摸索寒尘的兴奋点,她其实是很害羞很没有经验的。   她感觉到寒尘四肢无措,她的招数花样也渐渐快要用尽,接下来真正的大戏,她还是习惯让男人来做。她解开自己的衣襟,调整成自己躺在下面的位置,让寒尘能够趴在他的身上。   他竟更加茫然。   她不得不腾出了口舌,红着脸挑逗道:“寒尘,你在上面,来嘛,别害羞。”一边娇声喊着,一边握住他的□,温柔地引导他寻找进入秘密花园的路径。   寒尘的身体却突然一僵,刚刚还是幸福流露的眼眸陡然失去了光彩。   “怎么了?是伤痛发作了么?”李霄雪着急而担忧的发问。   寒尘却闭上了眼,似是忍着剧烈的痛,明显不甘不愿地趴伏在她身上。   “你身体这样动一动,如此僵硬地趴着,很别扭的。”李霄雪见他没回话,以为只是自己的错觉,她正春心荡漾,一方面肉欲左右,一方面理智挣扎,挑剔了一下对方不得法的动作,却还是耐心又多问了一句,“若真是身体不舒服,我看还是算了。是我不好,太贪心忍不住。理应先为你疗伤让你休息的。”   听到这句,寒尘好像如释重负,身体瘫软歪倒在一旁,眼睛紧紧闭起,卑微解释道:“主人,对不起。下奴没有学过服侍人的姿势技巧,扫了您的雅兴,请您责罚。”   “谁没有第一次啊,我以后教你就是。”李霄雪害羞地不敢看寒尘成熟诱人毫无遮掩的身体,自认为是安抚了一句。她强自压抑刚刚被挑起的欲望,只觉得口干舌燥,心内确实是有些失望扫兴的。不过她也知道,这种事勉强不来。况且大白天的,寒尘又是劳累又是伤,她真的不该挑逗他。   寒尘的手本来是摸索着找到遮羞布想要系好,听到她的话,他的手无端端停滞,就像忽然被抽去了 所有的力气一样,再也动不了。   他不是第一次,他已经不记得被多少女人玩弄过的肮脏身体,哪里还是第一次?可他学不来那些妓子的花样手段。以前在漠西镇的客栈里,有个客人曾经也试图教他,说越下贱的妓子在床上反而越是淫、荡嚣张,喜欢在女人上面,扭动腰肢勤恳耕耘,那样能为客人带来与良家男子截然不同的刺激体验。   他的主人也喜欢那样的刺激么?她不知道良家男子服侍妻主的时候都该规矩地躺好在下面,由着妻主支配摆布么?还是说因为她晓得他已经不是处子,她从没有将他当成正经男儿,才会如此要求,希望他提供更特别的服侍呢?   他是她的死契奴隶,她宠幸他,说喜欢他,都是他的荣幸。因为他的身体本来就是她的玩物。此时此刻,她硬是将他留在床上,是希望他可以服侍她舒服吧?他却不识好歹,几次三番拒绝,现在也没有满足她。   他对她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啊。一阵阵寒意,一丝丝心痛弥漫开来。   她一直以来对他的关照,是为了哄他高兴放下戒心么?等他心动了,她好对他为所欲为,这样她也能心安理得。   如果真是真阳,在她心里,他究竟算是什么东西呢?   “不要动,躺好了,我先帮你上药吧。”李霄雪叮嘱了一句,整理好自己的衣服,下床去寻找药品。   是了,主人没有允许让他穿上衣服,他不敢再私自行事,何况他也没有了想动的勇气,就那样一丝不、挂僵硬地侧躺着,暴露在她面前。   主人愿意怎样摆弄他,他只要乖乖听话就是了。倘若一会儿主人又有了兴致,再命令他如何动作,哪怕是很难堪放、荡的姿势,他也照做就是了,不能再惹主人不快才对。  往昔被欺凌侮辱的场景再次侵袭,不被允许遮掩身体的他,是躺在铺盖奢华的床上,还是倒在冰冷的地上,又有什么区别呢?女人们感兴趣的不过是他那个羞耻的物件吧?难以压抑的自卑与伤痛,瞬间驱散了仅存的美梦一样的幸福感。   是他自以为是自作多情,才会这么轻易就被诱惑了么?   是他的身体太淫、荡,催生了胡思乱想,才会这么轻易就迎合着她的挑逗,控制不住被玩弄么?   他甚至开始怀疑,主人的温柔都是假象,是他的幻觉。其实她想要做的,不过就是等他心甘情愿主动用身体来服侍她。等她真正得到了,没了新鲜感,玩腻了,他就会被毫不留情的抛弃掉。   他颤抖的更厉害,一种说不出的恐惧笼罩全身。   他竟然是害怕被抛弃的。他这才清醒的意识到,他早已对她产生了过多的依赖和期盼。   李霄雪捧着药品回到床边,感觉寒尘的情绪有些不对,担忧道:“寒尘,你怎么了?除了外伤,还有哪里不舒服么?要不然我去请大夫来给你仔细诊治。”   “主人,下奴知错。请您不要抛弃下奴可好?”寒尘哀求了一句。   “啊,我什么时候说要抛弃你了?你不会是发烧糊涂了吧?”李霄雪抚上寒尘的额头,确实是有些烫手,“真的是发烧了,我这半吊子的医术不顶用的。你躺好了,盖上被子,不要胡思乱想,等我,我这去找大夫。”   寒尘含混地应了一声,耳听着他的主人推门离开,他才敢睁开眼。入目就看到被单上因他的伤口绽裂沾染上的几滴新鲜血渍。他实在是厌恶如此肮脏的自己,几乎是下意识地滚到床下,蜷缩起身体,忽而又想起了床下的毯子亦是上好的做工材料。他于是四肢并用慌忙爬到了毯子之外,在容易擦洗的青砖石地上趴伏着喘息,努力挣扎想要以标准的奴隶姿势跪好。   主人不是大周人,难免疏忽了礼教规矩。他懂得礼仪自知身份不该僭越,不能再放纵自己,免得一会儿来了旁人,见他这个肮脏的死契奴隶不要脸地躺在床上污损家什物品,会笑话他的主人。 42理想现实   李霄雪走出房外,秋怜也正好起身开始张罗。李霄雪怕秋怜去正房内见到寒尘躺在床上,用那些严苛的礼仪规矩衡量让寒尘伤心,就厚着脸皮吩咐秋怜陪他一起去请大夫。  大夫刚起床,正由几个夫侍陪着在吃早饭,一听是为个死契奴隶看伤,便敷衍推脱,只打发了一个药童先过来应付。   李霄雪没有心情计较那大夫的势利眼,领了药童回转。推门进屋,看到寒尘没有躺在床上,而是卑微地伏跪在门边地上,她顿时心疼不已。   秋怜和那药童却没觉得如何,甚至是诧异一个死契奴隶大白天的怎能留在房内。幸好秋怜和那药童都是男人,寒尘未着寸缕地跪着倒比直接让那女大夫来看伤少了一些尴尬。  李霄雪此时顾不上埋怨寒尘自作主张自讨苦吃,先由着那药童为他诊脉敷药。开好了方子,又支使秋怜去熬药,终于是打发走了闲杂人。   寒尘见主人想要故技重施,将他抱回床上,立刻挣扎着后退,主动躺回到角落里那床地铺,恳求道:“主人,下奴还是觉得在这里更稳妥。否则……请允许下奴回到下仆院子,也免得旁人说闲话,损了主人的名声。”   李霄雪怕自己一味用强拐带让寒尘感觉不快,只好退让,扶着他在地铺上躺好,用被絮遮盖了他伤痕累累的身体,柔声道:“你躺在这里也行,总之是不许再回下仆院子。”  “下奴遵命。”寒尘疏淡地应了一句。   李霄雪感觉他情绪仍然很低落,正想再多劝几句,忽然听见门外有家丁通报。   “李小姐,少庄主来访。”   李霄雪只得暂时压下了这重心思,赶紧站起身,迎出门外。   张梓萱满面春风,仿佛早上在下奴院子的不快已经烟消云散。她被李霄雪让进屋内,并不提发财的事情,只先解释了昨晚的火险情况,诚恳道谢。   原来那处客院里住着的一家三口,妻主带着夫郎女儿也是庄上收留的落难之人。这家做生意亏了本钱已经卖了家产和儿子还债,却还是被债主逼得走投无路。庄主出面调停才算罢休,暂时收留这家在庄上住几日平息事端。   昨晚这家夫郎点灯织布,因劳累困倦打瞌睡,撞翻了油灯起了火。天干物燥,周遭又都是易燃的线团布料,一下子烧了起来。这家妻主生意应酬醉酒无觉,等到烧着了被子才惊醒,匆忙跑出来。   幸亏李霄雪反应及时,庄内众人齐心协力救火,这一家三口才能安全获救。虽然那家夫郎被压断了腿,却没有送命,襁褓中的女儿更是毫发无伤。那家妻主感激不尽,特意委托少庄主向李霄雪致谢。   李霄雪不敢居功,客气几句,趁机提了一些防范火险的科学方法。张梓萱听了更是佩服不已。   张梓萱来此的主要目的是 与李霄雪商量启程上京的时间安排,攀谈几句闲话便转入正题。   李霄雪自然是讲要等寒尘的伤势好利索了再动身。   这话一出口,张梓萱难免惊讶,四下一顾,见那死契奴隶竟是睡在房内有铺有盖地养伤,啧啧道:“李姐姐,你竟对一个死契奴隶如此上心,是因为他的忠诚么?其实奴隶护主是天经地义的,他又是死契奴隶,说句不好听的话,你若是出了意外辞世,他必须陪葬的。所以他绝对不会丢下你不管。”   李霄雪犹豫了一下,关上房门,房内只有她和寒尘及少庄主三人,她终于还是讲出实情:“少庄主,我其实是喜欢寒尘,所以才一再照顾如此牵挂。”   寒尘本来是在昏睡之中,隐约听了这句,心头剧烈震动。他过去以为主人只在私下里说喜欢他,哄他高兴而已,没想到她竟然对少庄主也明说了。   是他伤重已经昏迷了,又开始做不切实际的美梦了么?   对,应该是梦才对。   不仅是寒尘怀疑,张梓萱听了李霄雪的言辞也瞠目结舌,停顿片刻才接茬道,“你的那个奴隶……长得并不好看,年纪也有二十来岁了。你的意思是,你喜欢他那样的?他可比秋怜差远了。你不会也是为了他,才推辞不要秋怜的吧?”   “少庄主所言不差。我答应过一位长辈,要好好照顾寒尘。”李霄雪认真回答。   张梓萱却误会了她的意思,自以为是道:“我明白了。李姐姐仁善正直,信守承诺,哪怕是那样的死契奴隶你都愿意照顾。可大女子三夫四侍平平常常,你的那个奴隶想必也不敢僭越规矩。这与你收不收秋怜不相干吧?他毕竟只是个死契奴隶,秋怜好歹是清白的处子。秋怜的心思也不知道是否对你提起,他想去京城看他的孪生姐姐。你是难得的好妻主,他自然愿意从了你,以后定是能过上好日子的。”   寒尘听到这里已经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原来主人是答应了杜师傅,才会对他如此照顾的,这种理由听起来似乎比单纯的说喜欢他更真实一些。杜师傅对他当面严肃管教,暗中却托人照顾,一片苦心为他好,他又怎能辜负?何况他的主人是重情重义之辈,他不该存了私心妄念,也不该坏了旁人姻缘。秋怜是个好男儿,又有如此可怜身世,主人为何不收了在身边呢?难道秋怜那般风流姿色那样温柔体贴,都还入不了主人的眼么?   李霄雪心知与这个世界土生土长的女人解释所谓平等和专一的问题比较困难,于是不再纠缠娶夫纳侍的事情,转开话题聊起未来的理想。   锦绣山庄的庄主是经商起家,赚下的钱财几辈子都花不完,差的是身份地位,受的也是官僚欺压。张梓萱自幼聪敏,在母亲的刻意培养之下,结交名流往 来鸿儒,已经为从政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一谈起远大抱负,张梓萱的热情顿时就高涨起来。她苦读诗书用心功名,就是想能早日步入政坛为国效力,庇护自家产业能源远流长是一方面,她还要实现更高的志向。   张梓萱滔滔不绝侃侃而谈。   李霄雪用心聆听,虽说是本来对政治不感兴趣,也好歹恶补了一下时事常识。   “我在漠西镇听人议论,大周有位摄政王十分了得,政绩斐然,她手下还有个深藏不露的高人谋士,可后来摄政王竟因谋反大罪被满门抄斩。对此事,少庄主如何看呢?”李霄雪别有用心多问了一句。   张梓萱的脸上浮现惋惜悲痛之色,连连叹息,沉声说道:“我虽然说不上是拥护摄政王殿下的政见,可她为大周做的实事好事流传甚广,民间都道她是被人冤枉陷害,这么好的王岂会造反?若真是心存不轨之徒,为何不在圣上年幼无知根基不稳的时候动手,偏要拖到圣上成年亲政,那不是自寻死路么?至于摄政王殿下的谋士,那绝对是当世高人。早年间我机缘巧合得过一本集子,据说是那位谋士亲笔批注的时论典籍,遣词用语针砭时弊严谨犀利,让观者醍醐灌顶胜读十年书。可惜那样的高人不是我等凡妇俗女能有缘见到的,又因着摄政王殿下的事情,恐怕那高人已经心寒不愿再问世事。”   李霄雪心念一动,央求道:“少庄主如果方便的话,可否将那集子借我看看?我只是好奇,像少庄主这般见识高远的才女推崇的高人,究竟写过什么。”   张梓萱恢复平常模样,笑道:“姐姐既然喜欢看书,我那书房你随便去就是了。我可当不得才女的称呼,不过自从读了那集子的批注才算是醒悟了从政为官的真正追求。”   “少庄主从政不是为一展抱负,同时庇护家业么?为官者的理想是为家国百姓出力,青史留名,还能有其他么?”   “远不止这些。”张梓萱的表情变得肃穆庄严,“姐姐以为人活着是为了什么?我从小衣食无忧,身强体健,学业也是一帆风顺,我若混吃等死浑浑噩噩这辈子照样能过,母亲置办的家产足够我花天酒地的挥霍。可我总觉得不满足,想要得到更多的成就。从政为官是第一步。   那本集子的批注里写到,一个人的力量相对整个国家而言很渺小,所以有识之士要报效皇恩兼济天下,最好的方式是合理使用国家机器。身居高位的人可以名正言顺凝聚更多人的智慧,借朝廷之手推动社会进步。大周相对周边国家已经很先进,可百年前野蛮落后的大金入侵,仍能毁我半壁江山。安逸时不忘忧患,只有社会进步国家足够强大才能抵御他国觊觎。强大的基础不仅仅靠军队,还要提升社会生产下一页上一页加入书签下一章上一章回目录看书评写书评回收藏力,民强则国富,人人安居乐业衣食无忧,才有余力创新……”   “等等,你刚才说什么‘国家机器’‘社会生产力’,这些都是哪里看来的词汇?”李霄雪瞪大眼睛,忍不住打断了张梓萱。   张梓萱笑道:“这些词都是从那本集子里看到的,其实在京中有识之士的时论里也时有提起。一开始我觉得很新颖不太理解,后来请教了饱学的师长,再仔细琢磨,才晓得那些话是十分有道理的。姐姐莫非是不懂这些词汇的意思?没事,我给你讲……”   “不,我也是以前听过类似的说法,才会觉得倍感亲切。”   张梓萱的眼中掠过一丝忧虑,唏嘘道:“那么异邦之中竟也有如此先进的理念么?不行,我这一次定要考中,争取早日出仕为官,不能再耽搁时间了。否则外族有识之士怕是也不甘寂寞,正图谋本国发展,妄想赶超我大周。我大周不自强努力,说不得又要重蹈百年前的覆辙。”   这时门外家丁来通禀,说是有少庄主相熟的儒生求见。这儒生常来与少庄主探讨学问,张梓萱也念着科举考试的事情,便不再多话告辞离开。   送走了少庄主,秋怜进屋送药,明显是想多逗留一会儿。李霄雪猜出他的打算及时扼杀苗头,便以打听财叔的事情为由,将秋怜指派出去。   终于是等到闲杂人全部退散,李霄雪做贼似的拴好房门,轻手轻脚搬了个矮绣墩坐到寒尘身旁。   她见寒尘依然双目紧闭,舍不得将他叫醒,就只呆呆地望着他那棱角分明的英俊脸庞怔怔出神,思量自己的心事。女人天生的敏感让她意识到,她与寒尘之间定然还有什么误会,她必须与他好好沟通,不能让误会继续闷在心里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我思量许久,觉得这段对话还是要写的。这章出现的男主女主,少庄主和秋怜就是本书的四个核心人物。他们的思想并非一开始就很成熟很有追求,是在碰撞中不断的发展变化的。这章和下章会反映男主女主的心态变化。男主要接受女主,首先要挣脱的是心中束缚――。非常感谢读者们留了鼓励的话,也有指点我迷津的。我的写作技巧并不纯属,也许这次为了表现一些思想,文章的故事性降低了。不过后续大纲之中会有戏剧冲突来推进故事情节和表现人物性格。谢谢大吉支持到现在,也期待继续留下,给我鼓励和建议。 43辗转自省   李霄雪猜测着,张梓萱崇拜的那位摄政王的谋士高人,应该就是寒尘。她甚至不用看那集子上的批注笔迹去确认什么。   将超越大周实际社会发展的理念融会贯通,结合大周时政写下针砭时弊的话启迪他人,这需要怎样的大智慧?这才是寒尘的真本性真本领吧?曾经指点江山如此难得的人才,此时竟沦落到等同牲畜受尽歧视折磨。换成是她,也会有心伤委屈不甘不愿。   她当初答应了寒尘生母的恳求,算不算是阻挠寒尘的理想?她甚至无所作为,由着旁人和社会束缚将他变成这个世界的本分男人,算不算是一种罪过?   他若是不喜欢她,只因为她的要求,或是偿还她那点举手之劳的照顾,才勉强愿意迎合她,那也是污了他吧?   毕竟理想高远的男人,理论上都不喜欢被男女之情羁绊,何况她又是个无权无势对他可能没什么太大用处的女人。她不愿惹事生非,自然要低调不会随处乱说自己是“神仙圣土”来的,于是她就成了趁人之危占他便宜,仗着主人的身份欺压他的女人,与那帮不怀好意羞辱过他的官兵并无两样。   真的是这样么?所以他才会那样僵硬着由她摆布,像是极不情愿与她做亲密的事情。  她是不是该检讨一下自己?她还达不到他的欣赏标准,能力不及自以为是用幼稚的方法帮他,真的有效么?会否反而给他添了麻烦?当初她一念疏忽,将他变作死契奴隶,已经是害了他,他会不会恨她?现在他不过是虚与委蛇勉强侍奉着,实际他内心深处厌恶着她的“骚扰”碰触?   男女之情就是这样玄妙,像秋怜这种赶着送上来的李霄雪看不上,偏偏要自己看上的那个,人家又似乎并不稀罕她。人家越是不稀罕,她反而越是牵挂着人家,耿耿于怀自省错失,辗转反侧,一不留神甚至会成了刻骨铭心。   寒尘最想要的,不是女人的关照同情吧?可其他的,以她的能力,根本给不了啊?  如果她猜测的不错,寒尘或许不会愿意与她离开这个世界。他的心,他的理想都在大周,他思虑的是百年大计,他想要的是百姓安居强盛的大周。即使他沦落至此,他仍没有放弃这个理想吧?否则他有很多机会自己了断。   对,一定是这样的!一丝醒悟穿透了李霄雪混沌的思绪。   寒尘是骄傲而坚强的人,他骨子里的信仰从不曾被磨灭抹杀才对。   她要得到寒尘的认可,她要帮他,就不能只是表面上嘘寒问暖体贴温柔的帮小忙。如果她从现在开始努力,不放过一切可能的机会,循序渐进助他实现理想,遂他所愿,那么他会否感觉到幸福快乐呢?   她自认没有从政的天赋,张梓萱的出现恰是一个契机。   李霄雪朦朦胧胧之忽然生出了某种强烈的预感,心跳不由自主加速。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呢?她来到这个世界,又是背负了怎样的命运呢?   她好像终于开始有些明白了。   寒尘并没有睡着,他只是没有勇气睁开眼,不晓得他的主人会对他说什么。会是责怪他,还是依然用那些柔情蜜意的话哄他玩他。   少庄主提起的那本集子上的批注,确实出自他的手笔。那时他年少轻狂,在帮摄政王处理政务之余,还有闲情逸致对时论文章发表个人看法。受到男帝手札的影响,他言辞犀利,目光高远,几乎是不可一世,仿佛众人皆醉他独醒,就连状元翰林都不放在眼里。  其实他算什么?不过是机缘巧合能在皇家书库里看了民间禁止流传的一些珍本,生了不切实际的妄念,纸上谈兵罢了。身为男子,不能出仕为官,学得道理看的高远,于国于民又能有何用?   世界还在女人手里掌控着。当年贵为男帝空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架不住手下那些为官的女人阳奉阴违,一切理想还是空中楼阁镜花水月。   何况他也明白,大周现在尚未达到神仙圣土的先进国力,如果强行推进男权解放,让女人的统治一下子动摇引起恐慌,男人不甘继续被压迫一味自大,再被居心叵测的歹人利用了,谁能踏实地做最基本的活计维持民生?   社会进步,国力提升与男女平等都是说说容易,想要实现,必须是百年大计循序渐进。   男帝以自身为标榜,打着为了更好服侍保护妻主的名义,号召男人读书习武,其实用心良苦。男帝手札里设想过下一步的计划,是要试点男子科举,与常规科举分开,只允许男人参加,不问出身门第以文武本领选拔良材御赐品阶发放津贴,用这样的方式激励男儿自强。长此以往,男人皆有了见识脱离愚昧,慢慢辅助女人一起治理国家,慢慢接手一部分权力,这样平稳过渡比突然变革要安全许多。   有太多美好的理想,不是一年两年一个人两个人就能实现的。男帝的心愿也不是仅仅为了解放男人,同样也是为了大周未来的发展,调动起男人的积极性一起参与家国民生建设,难道不是好事么?   寒尘免不了扪心自问,这些理想,他真的可以忘掉么?   他早已发现,无论用怎样的方式何种借口,甚至是自虐自残自断后路妄自菲薄,仍然是忘不掉,他无法放弃最初的理想。别人随口一提,他便纠结于心,不由自主去关注。  他终于明白,此生恐怕永远也做不成杜师傅希望的那种本分男人。   然而他已经沦为死契奴隶,他甚至长期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被人当牲畜一般驱使厌恶,就算是他的主人心善,暂时宠着她,也不过是将他当成了解闷的玩物吧?   他该如何去实现理想?   “寒尘,刚才是我错了,不该逼迫你做不愿的事情。”李霄雪放低姿态,先承认了错误,“我喜欢你,我不想见你吃苦受委屈。可我现在帮你的方式也许不对,你若是醒着,若是听见我的话,请回答我,我该怎么办才能真正帮到你?”   寒尘迷离地睁开双眼,他没有料到她张口说的竟是这样一番话。饶是他聪明过人,也猜不透她的真实用意。她为何不生气,为何还这样退让,仿佛是她做错了什么一般。明明刚才是他服侍不周。   “主人,下奴是不是在做梦?”寒尘放弃了胡思乱想,问出最荒谬的话,因为太美好的事情显得太虚假,他怎能相信?   他刚开始妄念丛生,思量着谁能帮他继续去实现理想,他的主人就说出那样的话,说要帮他,这也太假了吧?   “当然不是在做梦。”   “那主人为何帮下奴?”   这个问题像一把刀子豁开了李霄雪一直试图掩饰的情愫,她感觉自己面上微微发烫,羞涩道:“因为我……喜欢你,想要你也喜欢我。以前我只想找寻回去中国的方法线索,现在我想明白了,我来到这个世界,或许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是我的宿命,与你的宿命已经纠结在一起。少庄主提起的时论评注,融入了大周不可能有的先进理念。连她这样土生土长的大周读书人也对这些理念推崇不已。类似的文章想必也存于世上,启迪人心。当初写下这些文字的人不曾料到能有如此广泛的影响,但是至少摄政王蒙难而死不代表活着的人都断了理想。你可听过‘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句话?”  寒尘心内起伏波澜,用最坏的情况来衡量正在发生的不符合常理的事,面上表情淡漠,故作迟疑道:“主人说这些,为了试探下奴是否本分么?下奴当初被妄念左右做错了事,已经为此付出了惨重代价吃尽苦头。现在下奴明白了,想要悔改了,还望主人相信下奴。不要再引诱下奴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你当真是这样想么?”李霄雪对上寒尘隐藏着剧烈情绪的眼眸,一字一句问道,“甘心为奴,后半生像牛马一样做苦累的活,被人当牲畜驱赶着不知冷暖。这样的日子,你难道还没有受够么?曾经惊才绝艳指点江山,为摄政王出谋划策,为百姓谋福的那个志向高远的人,不是你么?”   寒尘不为所动,苦笑着答道:“如果真有那样一个人,那个人也早就死了。害了主人全家,没有追随主人殉葬,还有脸苟且偷生的,只是个卑微下贱的奴畜。”   “寒尘,你是不信我,还是说你太骄傲太自信,不愿意接受我‘施舍’的所谓帮助?”李霄雪贴在寒尘的耳际轻声说着,“寒尘,不要封闭自己的心,给我下一页上一页加入书签下一章上一章回目录看书评写书评回收藏一个机会,好不好?”  寒尘的眸子里瞬间燃起了一丝光芒,有些难以置信地再次望向李霄雪,似乎想要从她的表情里看出破绽,结果只看到更多的坦诚。他的心跳忽然再也控制不住,“砰砰”撞击着胸膛,压抑了太久的真实思想如决堤的江水汹涌而出。   是他错了么?他那样冷淡那样不识好歹,她竟然不怪他,而且她看透了他的心,他藏不住逃不掉的。   他与她是宿命的纠结么?   她从神仙圣土而来,真的是为了帮他么?   若非如此,她为何会尽心竭力地想要对他好?只为了杜师傅的托付,她完全不必如此帮他……   李霄雪坦言道:“不管你信不信,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的命运,但是我来到大周,注定了要做些事情。与其为陌生人,还不如为我看上的人努力发奋。眼下有个很好的机会,你刚才应该也听到了吧?张梓萱是一心从政开明上进的才女。她踌躇满志,忧国忧民,她至少是容易接受更先进的理念的。我与她攀谈交往,说不得也可以做一番事业。如果你真的没有放弃,我觉得我们可以从现在开始一起努力,为时不晚。”   寒尘下意识地用指甲抠入肉里,用尖锐的刺痛来确认自己是否真的清醒。他以为他足够坚强理智,以为可以经受任何痛苦和考验,却发现他根本无法拒绝她此时此刻温柔的诱惑。   她说的是真心话么?她应该没有必要骗他的。   那么她,竟然是想要帮他,用他最渴求的方式。   她知道他的理想,认同他的理想,她懂他!   寒尘全身的伤痛都仿佛一下子消失了,整个人如在梦中。    44启程上京   寒尘跪趴成标准的马凳姿势,有个家丁仍是嫌弃他的粗布单衣肮脏,取了一块红毡子垫在他的脊背上。他旁边不远处还停着一辆豪华的马车,财叔如他一般跪好在地,脊背上也同样被放了一块红毡子。   两人跪候了小半个时辰,这才看到一众仆从簇拥着主子们跨过门槛,向着车马这边而来。   张梓萱挽着李霄雪的手,叮嘱道:“李姐姐,我特意让家丁带了许多书,咱们这一路去京城,若是无聊,下棋说话看看书也好打发时光。还有啊,你那辆马车上若缺了什么东西,尽管对管事的说,让她筹备就是。要不然你索性就在我车上也好,咱们姊妹两个总有说不完的话题。”   李霄雪瞥了一眼张梓萱身后又瘦又矮的年轻男子,整张惨白的小脸蒙着面纱只见一双幽怨的眼睛扶风弱柳一般,怕是风一吹就飞了,她不由自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据说这就是张梓萱钟爱的一个房里人,被正夫大人挑出来随行侍奉的,平素定然就在张梓萱的马车里。   于是她有了借口推辞道:“少庄主太客气了,既然为我特意准备了马车,我就却之不恭,先好好享受一把。少庄主有美人相伴,想来也不会寂寞。倘若是想聊天的时候,再传唤我就是。”   张梓萱这几日钻研学问,冷落了房里美人,本也想着路上马车之内好好哄哄美人,听得李霄雪如此说,正合她心意,就客气几句,一把抱起美人,踩着财叔的脊背上了马车。   在马车上坐定,张梓萱又特意吩咐道:“财叔年轻的时候一直是为母亲驾车,比寻常车把式更有经验,你们让他坐在车前替我驾车吧。这事情我已经禀过母亲大人和父亲,去京城都让财叔负责我这车子。”   财叔闻言吃了一惊。他以为自己只是按惯例充当主人家上车上马的垫脚之物,没料到少庄主竟打算带他一起去京城。难道他的心思被女儿看穿,难道女儿也不放心留他一个在家中,怕他受了正夫的欺压虐待么?   张梓萱在人前一直是极力克制自己的感情,不表现出对亲生爹爹的关照,不过关上车门进了车厢,搂着美人的时候,她的眼睛仍是不由自主盯着前方。   车门之外坐着的爹爹,他可知道女儿的心思?女儿离家远行,不晓得何时才能再回来,母亲忙生意也时常外出,她真的怕无人护着,爹爹被人欺负。就算是她在家的时候上心关照,隔三差五爹爹明里暗里还是被刁难,她离了家哪还能放心?   这几日爹爹又熬夜做活,一直不得休息,挨打挨骂苦水只能往肚子里吞。所以她才随便编了那样的借口能让爹爹坐在车上,否则以爹爹的身份,不许穿鞋袜,赤着脚走路跟从车马一定会很辛苦。   锦绣山庄的少庄主上京赴考这种大事情,随行奴仆众多,光是让那些侍从男子乘坐的马车就有两辆,另外还有十几辆装载行李的,浩浩荡荡。不过像财叔和寒尘这样的死契奴隶,根本没资格坐上侍从们的马车。   张梓萱假公济私在先,李霄雪也不甘落后。她是绝对舍不得让寒尘跟着车马奔跑的,启程走了没多久,她就强烈要求让寒尘上马车来侍候。   听见李小姐喊人伺候,坐在后面马车上的秋怜已经是按耐不住,主动请缨。   管事的也是看衣不蔽体的寒尘直皱眉头,不解地问道:“李小姐,您若是缺人服侍,就让秋怜上您的车子吧。少庄主也早有吩咐的,说您身边没有细致贴心的使唤人,叫秋怜多上心,照顾您周全。至于那个死契奴隶,粗手大脚的,怕是上车也不懂规矩……”   李霄雪客气道:“我们主仆落难,多亏少庄主相救,已经叨扰多日,沿途还需你们照应,实在过意不去再烦劳秋怜服侍。秋怜身世可怜,又是清白男子,总是如此,怕有损他的闺誉。以前寒尘都是近身服侍我的,我也用惯了他,还望管事通融一二。”   管事的刚才是怕寒尘脏了车内摆设铺陈,不过耐不住李霄雪恳求,去请示了少庄主也得了批准,便不再计较。只是在寒尘爬上马车之前,她好心递上一块抹布叮嘱道:“你将身上擦干净,车内铺陈都是上乘用具,你且小心莫要污损了。”   寒尘以前随侍摄政王巡查各处,出入坐的车撵远远好过眼下这种档次,那时的他衣着华丽蒙着面纱,顶着摄政王房里人的名号,也算是金贵的公子。此一时彼一时,现如今竟有人叮嘱他上车前擦干净身子,免得污损了陈设。   他心中凄凉苦笑,并不多话,恭敬地接过抹布,仔细地擦去手脚上的污浊,小心翼翼攀上车辕。   李霄雪则是迫不及待将他拉入车厢之内,关好了车门。   管事的非礼勿视,扭头掩嘴偷笑。没想到这位李小姐与少庄主一个心思,都喜欢在车内搞搞花样。其实这也不是稀奇事,旅途漫长难免寂寞无聊,有钱有势的小姐们出门在外,兴致来时于车内宠幸美男司空见惯。所以许多马车都特意改装,车厢里面铺了厚厚的毯子,车门窗子关好了外边也听不到响动,车内更是提前就预备好了各种增加情趣的物件。   管事的笑过了,又觉得有些奇怪。李小姐的那个死契奴隶长的未免太不入眼,比年轻貌美的秋怜差远了,李小姐急着要他服侍,莫非是好那一口的?那死契奴隶身上伤痕累累,似乎愈发证明了管事的猜测。恐怕李小姐是将那死契奴隶当发泄的物件,也亏得那奴隶看起来长得结实,若换成寻常柔弱的男儿家,一定是吃不消。   李霄雪哪晓得已经被人当成了有特殊癖好的人士,自己还洋洋得意,终于是得了机会光明正大与寒尘二人世界。在客院的这几日,虽然寒尘也留在房内养伤,不过一来她心疼寒尘不愿打扰他休息,二来秋怜恪尽职守时不时都出现在她左右,她与寒尘独处的时间少之又少。她憋了一肚子的问题,等着与寒尘更深入探讨,终于是出发之后在马车上找到了机会。   她镇定心神,先压下色心,一本正经柔声问道:“在你看来,少庄主科举入仕还有什么阻碍么?这一路该当注意什么?万一通缉令尚未撤销,你我总是要避开官兵才稳妥吧?要不然我也弄了面纱给你戴上,咱们整日藏在车内会否更安全一些?”   寒尘这几日都是睡在主人房内的地铺上,睡醒了吃东西喝药,什么事情都不用做,累了继续睡,可谓是十足十的休养。如今身上伤口早就愈合,体力充沛,思想也活跃起来。偏偏李霄雪这几日都被少庄主请去书房研究学问,或是将她介绍给朋友一起吃饭聊天,寒尘真正能与李霄雪探讨正经问题的机会很少。   自从那日他得知了主人的心思,得知了她愿意帮他实现理想,他就忍不住开始了谋划设想,在脑海中推演未来各种情况,提前做出应对之法。结合他本来就有的计划,不仅仅是为找到害了摄政王的小人,为芳郡主将来返京铺平道路,他还可以做更多,甚至是继续男帝未竟的宏愿。想要实现那样的宏愿,当然要仔细筹划,而且现在只有他和主人两个,哪怕再加上摄政王留下的隐藏势力,都是远远不够的。   争取少庄主张梓萱的信任与依赖,帮她入仕为官一步步掌权,不失为一条捷径。主人的问题显然也是针对这一点有了想法。他虽因身份不可能直接对少庄主指手画脚,但是间接地通过主人影响少庄主并非不可。   寒尘虽是跪伏的姿势,脸上却不由自主洋溢起久违的自信表情,刚刚上车时被人鄙视的羞辱不快烟消云散。   他轻声回答道:“主人,少庄主才思敏捷学问渊博,科举考试单论个人实力应是翘楚。不过就算能中状元榜眼,想要谋得好的官位,也并非是只有学问就行,人脉关系需提前铺垫准备。朝中大员都有意无意在培养自己的势力,有的爱提拔同乡,有的以政见相似而抱团,派系党色之争历朝历代都难免。少庄主一心仕途,想必早有准备,进京拜在谁的门下送什么礼物都已经有了打算的。她是否向主人提起过?”   李霄雪也是最近与张梓萱接触多了才渐渐对封建官场的事情了解了一些皮毛,如今她略微提了一句,寒尘就能侃侃而谈切中要害,她怎能不羡慕钦佩?尤其是寒尘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态表情已经全然没有了前些天的卑微忧伤,变得神采奕奕精神焕发,更是让她欣慰不已。看来她的决定没有错。   “少庄主的确是提过的。我听她说有计划沿途会拜访一些地方官员,进京之后打算投贴去找梁丞相。”   “梁丞相?”寒尘眉头微蹙,“圣上总说她是贤相,实则她是‘闲’的厉害。少庄主为何选择拜她为师?”   “啊,此话怎讲?”李霄雪关切问道,“少庄主虽然没有对我讲梁丞相是怎样的人,不过想要投入她门下的意思是十分明确的。倘若这人靠不住,那我该早些劝着少庄主打消念头,改投他人才是。”   “主人不必如此忧虑,您可知少庄主计划沿途拜访的官员都有哪些?下奴可以从中大致推测少庄主的思路计划。她那样聪敏应该不会犯低级错误的,她既然是要拜入梁丞相门下,一定另有谋划。”   李霄雪以前没有想过其中还有这些门道,对沿途要拜访的官员没有关注,现在经寒尘一提她才恍然醒悟,赶紧应道:“我这就去打听清楚了再告诉你。唉,要不你与我一起去她车上,省的我丢三落四的传错了话,害你费心。”   “主人过谦了。”寒尘的眸中浮起一丝落寞之色,淡然道,“下奴这等身份留在您的马车上勉强可以,不敢再随意乱走。您尽管去与少庄主深入聊一聊,她视您为友无话不谈,您也利用这样的机会替她分忧解难,培养感情增进友谊,不是正好么?”   “我自称是异邦之人,对大周了解不多,贸然对她的计划指手画脚提出质疑也似乎不太合理。寒尘,你的才华见识是藏不住的,她若足够聪明也能看出我背后另有高人指点。与其那样让她猜疑着,还不如一开始就开诚布公,让她知道你的能力本事。”李霄雪正色道,“如果她连你都容不下,咱们怎能指望她站在前台推进革新?”     48痛定思痛   寒尘跳入水中,一开始没觉得多么冷,他仗着曾经习武耳目敏锐,努力睁开双眼在水中搜索。不过到底是初冬时节,水中寒气逼人。他已经没了内力,水性再好也熬不住太长的时间。   水面上亮了起来,应该是主人和管事的点了火把为他照亮。他稍稍放心,偶尔露出口鼻换气,再一次次潜入水中。还好他的主人并没有冲动地下水,否则这么冷,她又不曾习练上乘武功,对身体不利。   寒尘顺着水流的方向,仔细搜寻,时间拖得越久,他的心中越是绝望。附近河底他都摸了一遍,确定没有人。这么冷的水,这么快的流速,倘若财叔一心求死不挣扎硬挺着到闭气晕厥,此刻怕是不会沉到河底,而是被水冲到了下游。   寒尘已经禁不住全身颤抖,寒气仿佛透入骨头里面,血肉都僵冷无觉。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逞强,否则他或许也会成了水鬼。他一咬牙,挣扎着游回岸边。   李霄雪见寒尘动作迟缓脸色苍白嘴唇发紫,知道他体力损耗太大,怕是不能再继续下潜河中,她央着家丁不管寒尘是否同意,硬是将他拖拽上岸。她用他的衣物将他周身水汽擦干,然后不顾旁人目光,脱下自己的外袍,将寒尘几乎赤、裸的身体裹了起来。   寒尘颤声道:“主人,下奴休息一会儿可以再下水去找。这里找不到,就去下游。”   李霄雪劝道:“寒尘,管事的已经派人回去报信,一会儿会有更多的人过来。你不要逞强了,你内伤未愈,天气冷水里太凉,不许再下水了。”   “可是财叔他……如果发现的再早一些,说不定能救下。”寒尘自责道,“主人,下奴是不是应该早些将财叔的情况报告给管事的,那样会否管事就不会许他独自外出。”   “不是你的错。”李霄雪搂着地上直身跪着的寒尘,让他的头紧紧贴住她的身体,让他能够感受到她的温暖。   她抚摸着他参差的短发,轻声安慰道,“是我多疑,刚才如果在河那边就下水,说不定可以救到的。或者咱们早一点出门早一点来找他。如果真要怪,就怪我太自私,光顾着和你吃喝,没有在意旁人。”   不多时,张梓萱竟然亲自带了一众家丁奴仆赶到河边出事的地方。她问明了情况,虽然强自克制着不在人前失态,不过眼中已经遮掩不住翻涌着浓重的悲伤神色。她立刻安排更多的人拿着竹竿沿着河边搜索,她自己本来也想加入,却被管事的劝进旁边一间酒家。   李霄雪觉得外边风大,寒尘全身湿透怕是容易受寒,也跟着去到那酒家之内,问跑堂的借了几块干净的布巾,找了个角落让寒尘仔细擦干净。   管事的向坐立不安的少庄主请示道:“少庄主,倘若沿河寻不到,是不是出城去下游那边?听说是有个湖,以往落水的财物,沿岸找不到就去那湖中一准儿能找见的。”   张梓萱心知肚明,财叔生还的希望微乎其微,她哀伤道:“你们先在城里沿河找找,倘若找不到,就不必再找了。”   管事的并不晓得少庄主与财叔的父女关系,只按常理揣测劝慰道:“发财是庄上老人,您念旧不愿见他寻死,是您心善不忍,这我们都知道。可是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您也不必自责,他到底是个死契奴隶。”   张梓萱扭头避开管事的目光,飞快地擦了擦眼角,沉声说道:“嗯,你说的对。不过母亲一向念旧,发财跟我出来发生这样的事,我如何向母亲交代?”   “那还是先报信回去,我们再安排人找到发财的尸体,运回庄子上妥善安葬吧。”管事的提了建议,对于一个死契奴隶而言,死后能够入土为安是极致的荣幸。   张梓萱面色微变,突然厉声说道:“不必了,走吧,都不要找了。他死就死了,他喜欢死在这里,就不要再将他带回庄子上。你们不用大动干戈了,明天一早随便派个人回庄上报信,讲我平安无事,顺带着提一句就说他是不慎失足落水。”   “少庄主,您没事吧?”管事的察觉出少庄主的异样,忍不住探问,“小的送您和李小姐先回客栈休息,我们再留下找找。”   张梓萱一改往日温文尔雅的模样,表情有些狰狞,横眉立目地嚷道:“说了不用找了,不用管了。给我买二斤上等好酒一并带走。现在就走。对了,刚才让买的包子呢?”   管事的赶紧将装了包子的荷叶递到少庄主面前,而后转身去向店家买酒。   李霄雪忧心忡忡,生怕张梓萱心中郁结无处宣泄一时冲动惹乱子,悄悄跟了出去。   只见张梓萱捧着装满包子的荷叶,大步走到河边,一抖手将所有的包子都抛入河中,忽然仰天大笑,笑到眼角又涌出泪水。然后她头也不回,迎着冷风吹干热泪,又变回镇定样子,招呼着手下家丁不再留恋,一并离去。   是夜,听说张梓萱喝得大醉。   李霄雪本来想过去劝两句,却因为寒尘受寒发起高烧人事不省,她不敢稍离。她央了锦绣山庄的人开了安神驱寒的药,亲自熬好了,一口一口含在嘴里喂寒尘吃下。他渐渐才停止了挣扎,坦然睡在她的床上。   她衣不解带,守在床边。   他噩梦呓语,惊恐害怕的时候,她就紧紧握住他的手,让他知道她一直不曾离开,有人在关心他。于是他才能睡得安稳一些。   直到天明,寒尘终于退烧清醒过来。   李霄雪这才松了一口气,将早饭端到寒尘面前,哄劝道:“先吃点东西,你还病着,什么都不要想了。”   寒尘睁眼,眸中神色黯淡,却还是顺从地由着她喂饭。   “我知道财叔死了,你很伤心。可是他这样做也是为了少庄主好。他用一个父亲的勇气,成全了女儿未来的幸福,他很伟大很值得敬佩。”   寒尘依然沉浸在昨晚的感伤之中,幽幽道:“是啊,死契奴隶连生死都该是主人决定的。他却大胆地选择自杀,结束性命,他其实已经挣脱了观念的束缚。他只要再坚持一段时日,说不定少庄主高中之后,了法也会变的。他不用去死,他……”   “寒尘,财叔的事情让我很后怕。我怕你有一天也会撑不住了,为了不拖累我而去结束你的性命。”李霄雪正色说道,“寒尘,我要你发誓答应我,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可以死,好不好?”   “主人,您放心,下奴是守本分的好奴隶,断然不会轻生。”寒尘的语气十分肯定,眼神却有些飘忽,“主人,您觉得男帝的理想真的有可能实现么?我们从现在才开始努力,真的有用么?”。   “当然是有用的!”李霄雪认真地望着寒尘,一字一句说道,“你经历了那么多痛苦都不曾抛弃的理想,到现在又有了我帮你,今后还会有更多人觉醒一起为之努力,一定能够成功的。你千万不要动摇。”   “下奴没有动摇,下奴是觉得实现的过程太慢了。将来恐怕还有更多像财叔这样的奴隶死于制度的压迫或者死于虐待和刑责。而且,下奴担心,自己在乎的人会因为要去实现那个飘渺的理想遇到危难,断送了性命。那样的话,真的值得么?下奴现在开始做已经晚了,不去做这件事,也依然可以活下去,还会有后来人继续男帝未竟的心愿,不必下奴痴心妄想,乱惹是非害人害己……”   李霄雪放下粥碗,捧起寒尘的脸孔,坚定说道:“寒尘,你错了。你有缘能够学得宏才伟略承袭男帝的遗愿,这就是你的宿命,是你无法摆脱的责任。你不去做,等旁人去做,那样不是要耽误更久,死更多无辜的人?至少我作为你的朋友,理解支持你的想法,也愿意一起拼搏努力。胜负输赢都是难以预料,你我认真付出过,是否可以活到最终胜利的时刻,都无愧于心没有遗憾的。你说对不对?你若是甘心退缩,苟且于世,假装无知的卑微奴隶,当初就不该理会我的言辞。你现在把我拖下水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不许你丢下我再缩回去。”   寒尘的目光随着她的话语渐渐清晰,重新燃起了神采。他点点头,凝声应道:“主人说的对,刚才是下奴动摇了。从今往后,下奴要替财叔和千万受到不公待遇的奴隶好好活下去,争取早日实现男帝的宏愿,将他们解救出苦海。”   “不愧是我看上好男人!”李霄雪恢复到愉悦心情,正欲趁势偷袭,亲吻寒尘诱人的嘴唇。门外却再次响起了管事的问询声。   “李小姐,您在么?”   李霄雪对于这个总是在关键时刻出来搅局的管事的,恨得咬牙切齿,可是不得不暂时收起色心,拽过床上被子将寒尘整个蒙住,这才去开门。   管事的满脸忧色说道:“李小姐,如果方便的话,能否请您帮个忙?”   李霄雪疑惑道:“是要启程出发了么?需要我帮忙尽管吩咐就是。不过寒尘昨晚受寒一直发烧身体正虚弱,今日上路,我还是将他留在马车内可好?”   管事的客气回答道:“李小姐说哪里话,您的奴隶怎么安排都由着您随意。不过今天恐怕还不会出城,要在城内耽搁些时日了。这也是我来请李小姐帮忙的事情。”   “究竟怎么了?”   “少庄主昨晚喝的大醉,早上好不容易醒过来,又吩咐让买酒。我们请示是不是要安排启程,她却说再停几日。瓜州城里确实有少庄主的几位同窗,不过看少庄主的意思也不像是要出门走动朋友的样子。”管事的眉头紧皱,犹豫道,“我们做下人的不敢胡乱猜测少庄主的想法,李小姐是她的知己朋友,可否陪她喝上几杯问两句,看看少庄主怎样打算的,我们也好提前筹备了,免得失礼。”   “少庄主或许是有不开心的事情才借酒浇愁。好,你别担心。稍后我就去看看她。”李霄雪没有推辞满口应承下来。   管事的不敢随意议论主人的事情,只道谢离开。   李霄雪身为外人,不敢对管事的提实情,借口收拾头面,先将寒尘安置好了,叮嘱他一直躺着休息不许起来,这才去到少庄主的房门口。   亲爹自杀,少庄主又不是冷血凉薄的,心里难受是人之常情。她该如何规劝才好呢?总之是不能由着少庄主买醉,那样对身体不好的。或许陪她说说话,散去心中郁结,激起她的斗志能让她化悲愤为力量,重振精神。   49知己朋友   李霄雪敲了几下房门,里面才传出张梓萱沉闷含混的声音:“滚开,整日哭哭啼啼的,看见你就心烦。”   房门是虚掩着的,李霄雪听到回答,猜测她说的应该不是自己,不过还是犹豫着是否就这样贸然进入。   这时张梓萱那个房里人端着托盘也来到门口。他这会儿依然戴着面纱,不过大眼睛里泪光盈盈。他似乎听到了房内的响动,十分抱歉地望向李霄雪,哽咽道:“李小姐对不起,主人她喝醉了,想来刚才是骂奴家。主人一早起来还不曾用餐,只喝酒对身体不好。可是主人嫌弃奴家不懂事,无法开解她的心事,将奴家轰了出来。李小姐若是方便,能否……”   那房里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像是天生胆怯,能够连续对主人以外的女人说那么多已经是难得。   李霄雪不待他夹杂不清的讲完,就大致理解了意思,点头接过装满食物的托盘,安抚道:“你放心,我这就拿了吃的进去陪少庄主说说话。你且到别处休息吧。”   那房里人顺从地点点头,为李霄雪推开房门,挑起了门帘,等她进房,又说道:“李小姐您真善解人意,主人的事情让您费心了。奴家本就是主人的使唤人,不敢走开,就侯在门口随时听吩咐。您放心,奴家不会打扰您们的。”   李霄雪心想张梓萱的这个房里人还真是贤良淑德谨守本分,应该属于大周传统男子的典范,不光是容貌就连性格也都极符合大周女子的审美。不过若是真的塞给她这种男人,她宁愿选择秋怜,至少秋怜能大大方方头脑清晰的说话讲事情,不用她时刻操心安抚牵挂。   张梓萱听到有人进了门,她已经是喝的晕晕乎乎自己站不起来,趴在桌上捏着酒瓶子,斜睨一眼,笑道:“是李姐姐啊,来的正好,快陪我喝几杯。”   李霄雪将饭菜放好在桌上,夺下张梓萱手里的酒杯,替她斟满一杯,也为自己斟了一杯。   张梓萱伸手就要去拿那倒好了酒的杯子,却被李霄雪拦住。她恼道:“李姐姐为何拦着不让我喝酒?”   “你那种喝法太无趣,独自饮酒无所谓,现在由我陪你,咱们总要讲究个喝法。”李霄雪知道喝多了的人不能硬是拦着不让喝,她于是变通了一下。   张梓萱果然感兴趣,没有执着去抢酒杯,努力支撑起晕沉沉的脑袋,醉眼朦胧地看着李霄雪好奇问道:“李姐姐说说看怎么个喝法?是行酒令还是吟诗作对?别看我喝的有些高了,不过脑子还清楚的很,你莫要以为现在能占了我什么便宜。”   “吟诗作对我哪有本事赢得过远近闻名的才女?”李霄雪笑道,“我比你虚长几岁,你先答应了由我出题。”   “好好,随意。”张梓萱不及多想,满口答应,眼神盯着酒杯不放。   “那我问你答,你能答得出,方可喝酒。你答对了,我罚两杯,你还可以问个问题让我答。如果你答错了咱们谁也别喝。”   张梓萱隐约意识到李霄雪提的规则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不过脑子转的比平时慢了许多,也懒得计较,应道:“好好,你先出题。”   李霄雪这个游戏类似于真心话大冒险,她先问了几个比较好答的,哄着张梓萱对游戏生了兴趣,她也硬撑着喝了几杯酒,等兴致上来了对方戒心下降了,她才转入正题。   “该我问了,少庄主,你说自古承袭的了法规矩,每一条都有道理都是永远不可更改的么?”   张梓萱闻言,只觉得脑壳生疼,不是因为酒劲作用,而是这样的问题她曾无数次问自己,她颤声道:“李姐姐,你怎么会问这种问题?”   李霄雪并不回答,而是继续连珠炮一样的问道:“你可曾想过死契奴隶子子孙孙都是死契奴隶这样的规矩很没道理?会让所有死契奴隶都不思上进,无望此生消极怠工?你可知道男人之中也有懂事明理聪颖卓越之辈?你是否期待着大周能变得更加富强,傲视群雄再不惧外族入侵?”   “啊?”张梓萱瞪大眼睛,血脉喷张,心跳加速,她已经忘了去喝酒,脑海中一瞬间被这些问题塞满了。她的心里因着这些问题被挑起了更多迷茫,借着酒劲而生的冲动,让她失去了以往的镇定自控。她愤愤不平地回答道:“你问的好,问的对!凭什么死契奴隶的子孙永远都是死契奴隶?凭什么男人不许读书识字不能为了效力?我自然想要大周变得繁荣富强,我从政为官也是以此为奋斗的目标。李姐姐,你突然问我这些,是为了什么?你怀疑我的理想么?你不相信我的能力么?你不愿意继续帮我么?”   李霄雪一抖手将自己的酒杯狠狠摔在地上,弄出脆响震人心魂,亦严肃说道:“既然你心怀如此志向,为何在此沉迷买醉颓废蹉跎?”   张梓萱的目光之中又流露出几许迷茫,颤声道:“李姐姐有所不知,我心里难受,我以为喝醉了睡一觉就能忘掉,却发现醒来之后更难受,忘不掉。”   “亲者已逝,他用性命成全了你,让你不再有后顾之忧,你再沉迷伤痛自责徘徊,耽误了前程,他在九泉下会替你难过的。”李霄雪贴近了张梓萱的耳际,轻声劝说。   张梓萱全身一震,险些从椅子上跌下去,惊疑难定地望着李霄雪:“你说什么,你都知道了什么?”   “我知道你为何难受。”李霄雪坦然地迎上张梓萱的目光,“你不用怕,我不会因为这个秘密要挟你。相反的,我想要与你站在一起,一起为了你的理想而努力。我来到大周,一路见到太多不公之事,落后愚昧的观念扼杀了多少无辜的人?我不愿见生灵涂炭,我不愿见弱者哀鸣,幸好遇到了你。你的才华不仅在诗书,你亦是胸怀天下兼济苍生。一旦走入政坛,你就不再是为你自己或者你的家族而活。”   在李霄雪承认她知道真相的那一瞬间,张梓萱出了一身冷汗,酒也醒了大半。她站起身,抓住了李霄雪的臂膀,清晰地感受着自手臂传来的温暖,让她再也生不出猜疑的理由心思。她早已看出李霄雪绝非普通人,一个来自异邦的寻常商旅岂能有如此见识?她与李霄雪攀谈的时候,在大周而言最先进的理念技术,李霄雪都好似早已知晓,甚至不经意间还能提出更多更好的建议畅想。李霄雪究竟是什么来历?又如何得知了她的秘密?   “你究竟是谁?你为何愿意站在我这一边?”张梓萱认真问道。   李霄雪也许是因为喝了酒壮了胆,脑子一热把心一横不再遮遮掩掩,如实回答道:“少庄主恕罪,当初我自称是异邦人其实是托辞。我来自中了,也就是你们所谓的神仙圣土。”   “你说什么?”张梓萱比刚才更加激动,“你来自神仙圣土?与百年前男帝的妻主来自同样的地方?”   “确实如此。不过也许我没有男帝的妻主那么大的本领,可我也渐渐被大周吸引着,被我在乎的人牵绊着,愿意留下来为大周做些事情。”李霄雪的眸子里浮动着复杂的情绪,虽然盯着张梓萱,脑海里却挥不去寒尘的影子。   如果说真正的理由,她谁都可以不管,唯一放不下的只有寒尘。当然,现在,为了争取到张梓萱的认同,她可以善意的撒谎:“少庄主,自从相识以来,我就觉得与您投缘,也深深敬佩你的人品,赞同你的理想志向。还望少庄主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我们一起努力定然能够有一番大作为。”   张梓萱的表情渐渐从茫然变为坚定,她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而后郎声吩咐道:“翠屏,拿醒酒汤来。”   门外恭候的那个房里人立刻应声。   房内两个热血沸腾的女人重新落座,各自都有许多话要说。   若是见面第一天,李霄雪就说自己是来自神仙圣土的,张梓萱断然不会全信。但是通过多日相处,几番明里暗里的接触试探,李霄雪表现出的与众不同已经足够说明,她来自比大周更先进的地方。如今她坦言来历身份,张梓萱更容易接受一些。   “少庄主,那日你说计划要沿途拜访一些官员,将来进京拜入梁丞相门下,是何用意呢?据我所知梁丞相是有名的‘闲’相,并非当朝实权人物。”李霄雪梳理思路,趁热打铁,先将寒尘感兴趣的问题问出来。   张梓萱心想来自神仙圣土的人果然不简单,定是有什么神通,否则为何能知道她与财叔的关系,还对千里之外的京城政局了解那么深入呢?看来以后要多多向其请教学问,自己也需努力上进,不要再因私情颓废,让人家失望。   “李姐姐,我还可以这样称呼你么?”   “少庄主若不嫌弃,尽管随意。”   “那李姐姐也叫我的名字梓萱可好?总是喊少庄主太见外了。”张梓萱借机将两人的关系拉的更近,认真回答道,“沿途拜访谁的确是早有计划,而且与之后我进京拜谁为师关系密切。我知道梁丞相在朝廷的影响与其他几位实权人物相比显得轻微了一些,不过我自有打算。现下说出来,若是错了,还望李姐姐指点,千万不要笑话。”   “我对大周的政局知之有限,你先讲讲你的理由。倘若是有问题,咱们商量着修正就是。”   “好。”张梓萱微微一笑,娓娓道出缘由。   50多情笑我   秋怜忙完了手头的杂务,压抑不住自己的小心思,鬼使神差一般走到了李小姐的房门口。他听说昨晚上有个死契奴隶投河自杀,寒尘下河寻人受了风寒高烧不醒。他看到李小姐亲自去厨房煎药,想必是细心照料寒尘,他的心内莫名纠结。   为什么那样一个丑陋的死契奴隶能让李小姐如此上心牵挂呢?为何他这般容貌姣好清清白白的男人李小姐不肯要呢?   李小姐被管事的请去陪少庄主喝酒,他再也忍不住,想趁机与寒尘单独聊一聊。他倒要看看寒尘究竟有什么地方那么吸引人,把他都能比下去。   秋怜虽然是存了这等试探的心思,不过也并非歹毒之人。他在去之前特意准备了热水吃食,与管事的打了招呼,说是帮忙照顾李小姐的奴隶,总不能让李小姐屈尊降贵为个死契奴隶忙前忙后。   反正今日不必赶路,大伙都是歇着,管事的并不阻拦秋怜做好事。   秋怜轻手轻脚推门进屋,放好了手里的东西,左右四顾。他惊讶的发现寒尘没在地上躺着,竟是堂而皇之躺在了李小姐的床上,还盖着锦被。   秋怜心知定是李小姐心善,舍不得寒尘睡地上,可是这也太不合规矩了?寒尘毕竟是死契奴隶,身份低微,倘若让旁人看到了,岂不是要说闲话。   寒尘感觉到有人进来,听脚步声像是秋怜,他也明白自己躺在床上不合礼数。他不等秋怜开口驱赶,就挣扎着掀开被褥,一翻身滚落在地,匍匐跪好。   见寒尘这般动作,看到他只穿了一条单裤赤着上身因伤病颤抖着却坚持跪好的样子,秋怜反倒是心软不舍,将刚才已经涌到嘴边的责难的话系数吞回了肚子里。他放软语气说道:“既然是生了病,礼数便免了吧。我带了热水和吃食。你的主人正陪着少庄主喝酒聊天,我怕你没人照顾,才来看看的。”   “下奴多谢公子关照。”寒尘依然跪着不敢挪动,也不愿多说话,只想着秋怜是外人,能来关照已经是善举。   秋怜将碗里装满温热的水,端到寒尘面前,喂他喝了,才又叹息道:“我知道你懂规矩,你的主人也是心善的好人。不过锦绣山庄是大户人家,不似平民小户,上上下下都有讲究。还好今日是我看到你躺在床上,换了旁人定会说三道四的,免不了让人笑话你的主人不懂礼仪。你的主人也是,为何如此宠你呢?”   秋怜旁敲侧击话里有话,寒尘听得出来。他心中苦笑,面上却毕恭毕敬答道:“主人可能是因为答应了一位长辈的托付,才会如此照顾下奴。”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可见李小姐是信守承诺的,秋怜对李小姐的敬仰好感又添了几分。也应该是这种理由,否则以寒尘这种没有姿色又身份低微的男子,实在是配不上李小姐那样风流倜傥博学多才温厚善良的女子。   秋怜心内阴云消散了一些,对寒尘的莫名嫉妒也减轻了。他从一旁柜子里翻出了替用的被褥,在火盆附近就着毯子铺设好了,扶着寒尘挪到那里,又叮嘱道:“寒尘,听说咱们这几日还留在城中不着急赶路,你若是被允许在房内养病,就先睡这里自己铺盖好了。她们女人总有许多正经事情要忙,难免疏忽,你若缺了什么尽管对我说。我见财叔替你缝了衣物,天气越发寒冷了,我有一件厚实的旧坎肩抽空改一改送你穿吧。”   秋怜自顾自地说完了这些,又因私心使然,终于还是问道:“寒尘,你可知道李小姐喜欢怎样的男子呢?是不是像少庄主的房里人那样端庄贤淑的才可以?我这种大大咧咧不懂矜持的,她觉得轻浮了?”   “……”寒尘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想了一下才委婉道,“下奴愚钝,不晓得主人喜欢怎样的男子。但是主人提过,说少庄主的房里人也很一般,她看不上的。”   “唉,论姿色容貌,我是比不上翠屏。可好歹我刺绣厨艺都不差的,又是琴棋都懂一些。”秋怜的眼中流露出忧虑之色,自言自语嘀咕了几句,又望着寒尘问道,“对了,李小姐是否能接受会弹琴下棋的男子?虽说男子无才便是德,翠屏只学缝补烹饪从不碰琴棋诗书,可京中许多男子都比着学更多才艺,以期将来能有一技之长博妻主欢心。”   寒尘侧身躺着,默然地听着秋怜说的这些话,下意识蜷缩起身体。他的主人那么好,被别的男人喜欢,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现在有秋怜,将来还会有更多更出色的男子。在旁人眼中,随便哪个男子都比他强许多吧?他们都不会相信,他的主人会喜欢他这样的——奴畜物件。   其实寒尘自己也不太敢相信。   他不会缝补烹饪,他不懂得侍奉妻主的那些技巧,他的心思都在男儿家不该在的地方。他这样的男人,怎能讨得女人喜欢?哪怕他的主人并非大周的女子,等她新鲜劲儿过去了,等她身边出现了更多优秀的男儿,她就会转移注意力,冷落他吧?   一想起感情的事情,寒尘的脑子就变得不再清明,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痛楚盘踞在心间,堵得他喘不上气。他偏偏是不能明说什么,不敢对任何人吐露他的妄念。   “寒尘,你喜欢你的主人么?”秋怜忽然不着边际地问了一句。   “下奴……自然是敬爱主人的。”寒尘幽幽回答。   “寒尘,你不要以为我是轻浮的。实在是你的主人太好了,她现在虽不肯纳我,可将来说不定愿意的。我爹爹教我,说男儿家的幸福要自己争取,只等着女人施舍会吃亏的。我真的很喜欢李小姐,你既然也喜欢她,就该明白我的心思。你能否帮帮我?你放心,只要我能名正言顺留在李小姐身边侍奉,我也会如她那样善待你。”秋怜开诚布公向寒尘摊牌,争取同盟。   大宅门里男眷之间争宠的手段秋怜自小耳濡目染,有时弱势结盟共同争取一个女人的关爱是必不可少的手段。况且他也是存了真心,毕竟寒尘只是死契奴隶,对他没有任何威胁。他如果能早一些将李小姐身边的人打动,将来李小姐再娶纳别的男子之时,他的地位也能相应稳固。   寒尘懂得秋怜的用意,他并不怪秋怜。大周思想正统的男人都应该是这样打算的,努力学习各种技艺只为能嫁个好妻主,嫁了之后再用全部心思精神侍奉讨好妻主,在一众夫侍里争取更多宠爱。男人真的要如此过一辈子么?不关心家宅之外的事情,困在后院整日勾心斗角与别的男人争一个女人,或者守着本分相妻教女?男人明明也可以知书达理,也可以有更多作为,为何虚度年华消磨心智在无聊的内院争斗里?   如果一个女人只能娶一名男子,就像神仙圣土的法律规定的那样,会否就少了内宅争斗,男人能解脱出来一部分精力,为家了做更多贡献?   “你说,到了京城,我若能求着被母亲认回家里,不再是如今的下人身份,是否能堂而皇之嫁给李小姐?”秋怜还在思量着自己的事情。   寒尘亦是胡思乱想,索性假装闭目昏睡,并不应声。两人实在没有太多共同话题,难道让他与秋怜探讨了事时政么?   秋怜自怨自艾感慨了一阵,看到寒尘没了声息像是睡着了的样子,他不便再打扰,转身离了房间。   午饭过后,李霄雪终于被张梓萱放了出来。   张梓萱喝了醒酒汤,自觉体虚要安心睡个午觉。李霄雪更是惦记着寒尘,怕没人给他送吃喝,出了张梓萱的房间,又去厨房里卷了些热乎的吃食,三步并作两步回转自己的卧房。   一推门,她就见寒尘睡在了地铺上。她眉头微皱,关上房门落了锁,凑到寒尘身旁嗔怪道:“怎么又睡地上了?不是要你老实地躺在床上休养么?”   寒尘此刻是醒着的,翻身跪起,应道:“主人,上午秋怜来照顾下奴,下奴也觉得身份卑微,不便继续躺在主人床上。让旁人看了会说闲话的。”   “这会儿我锁了门,不会有旁人来了。你是不是也不愿睡回床上?”李霄雪按照过去的经验故意先堵上寒尘的退路。   谁料寒尘微微一笑道:“下奴睡在那里自然听凭主人吩咐。”   李霄雪被他的笑容迷惑,心智顿时不受控制,加上酒气尚未消散,行止比平时张狂,弯腰低头一把将寒尘抱起来,直接丢去了床上。她亦扑了过去,甩掉外衣,蹭上床躺好在床沿外侧,拦着寒尘不叫他下地,笑嘻嘻说道:“那我让你睡在床上,陪我一起说说话。”   “下奴遵命。”寒尘的笑容依旧,眼眸里却散不去一抹哀伤,“主人,您也不必压抑,下奴服侍主人天经地义的。只要主人不嫌弃,下奴不会再拒绝。”   李霄雪恼恨道:“你故意气我的对不对?与你睡在一起就是要你服侍么?我是喝多了头晕,想躺着歇会儿,与你聊天。你若是病弱困乏,大可不必理我。”   “对不起,是下奴失礼了。”   “哼,本来我还想向你汇报一下最新打探的消息,我已经问出了少庄主拜梁丞相为师的缘由。看来你是不愿意听了。”   一提起正事,寒尘立刻来了精神,急切道:“主人,请告诉下奴,少庄主究竟是何缘由。”   “告诉你不难,你要先哄我高兴才好。”李霄雪总算捏到了寒尘的软肋,撒娇要挟。她其实很想知道寒尘究竟会不会真的讨好她,如果会,他又是用怎样的方式呢?应该是与她所知的那些男人哄女人的方法完全不同的体验吧?这些日子在人前她充作大女子的样子真的很累,开始有些怀念被男人宠着哄着的滋味。   51坦诚以对   寒尘仿佛是猜到了她的心思,他用手臂从床上撑起身体,她是仰躺着,他便将自己的脸孔凑到她面前,居高临下一点点贴近。在她还诧异惊讶的那一瞬间,他准确地吻上了她的嘴唇。   那之后所有的动作,与当初她吻他的时候如出一辙,他学的很快青出于蓝,他的吻更加有力,他长驱直入,搅动着不只是她的唇舌,更是她的灵魂。她沉迷了,她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双眼,享受着他带来的刺激快乐。   然后快乐总是有限的,不可能无休无止。他的吻亦是终究要结束的。她发现自己竟然是如此贪恋着他的温柔,他的主动,奢求着他不要停下来。看来她从身心都不太适应女尊的世界啊。   寒尘亦是闭着双眼,忠实地重复着她吻他的动作,他以为自己可以控制的恰到好处,让她高兴愉悦的同时,自己也不会颤抖恐慌。不过事实上,当他的唇舌与那温润的柔软碰在一起的瞬间,他的理智早就飞到九霄云外。他贪婪地索取着,身体里如同已经燃起了大火,止不住,从小腹间穿透全身涌上口唇,急需一个宣泄的途径。   他的身体又起了可耻的反应,他禁不住深深自卑,又舍不得离不开,越吻越深。   是因病发烧么?为什么他突然感觉这么热?他的双颊发红,他的头脑眩晕,他虚弱地全身颤抖,可他真的不想与她分开。   李霄雪感觉到了他身体滚烫颤抖,她神智唯一的清明提醒她,他还病着,这是大白天。她不可以趁人之危,只考虑自己的私欲,而损伤了他的身体。她努力睁开眼,温柔地将他推开。   这是个很容易很短暂的动作,她却花了很大的意志力,让自己的肢体违背欲望的诱惑,执行理智的命令。   本该是更缠绵的吻,终于结束了。   她怕他误会什么,赶紧解释道:“寒尘,你的身体尚未康复,不能损耗。是我太贪心了,我已经很高兴了。你躺好吧,我们说正事。”   寒尘没有睁开眼,依然沉浸在刚才的激、情之中,他听得清楚她的理由解释,他却不信。或许是因为天亮着,他烧着,还可能有别的原因。比如他曾经拒绝过她很多次,她是不是已经对他生了成见,她以为他不愿意服侍她?   “寒尘,别胡思乱想了。你睁开眼看着我。”   几乎是本能地顺应着她的要求,他睁开了双眼,看到她的眼中没有不快没有隐忍,他这才稍稍放心:“主人,下奴服侍不周,请您见谅。”   李霄雪又柔声安抚几句,这才开始讲她今日从张子萱那里问到的消息:“寒尘,少庄主一路上京沿途要去拜访的人员我都记下了,有这些人……”   寒尘收敛心神,暂时抛开刚才的欲念波动,回归到冷静理智的状态,认真聆听她说出的每一个人名官位,而后面上终于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李霄雪察言观色,知道他多半是猜到真相,就假装嫉妒道:“你笑什么,是不是猜到少庄主的真实用意了?哼!我可是听了少庄主的解释才明白的,你竟然只听我说几个人名就能猜到。太不公平了!你怎么那么聪明啊。”   寒尘急忙收起笑容,毕恭毕敬道:“主人,对不起,下奴只是胡乱猜测,也不知道对不对。您且不要生气,尽管讲出来,下奴也好学习一番。”   “不讲了,没劲,你说你猜的。若说错了,我再责罚你。”李霄雪得寸进尺,继续撒娇耍赖,“反正你怎么说我都不承认你是对的,就要责罚你,你也不敢如何吧?”   寒尘知道主人有时很孩子气,知道她定然是开玩笑的,他亦放松精神,轻松说道:“好好,下奴随时恭候主人的责罚。不过先说正事。您说的人名下奴多数都有印象,少庄主沿途拜访的官员是正当权的两派势力都有。事实上,当朝政权基本分为两大派系。今上帝师尤觉是保守派,坚持传统礼教,被文人墨客奉为精神领袖,帝师认为该以诗书教化世人,维持上古之治不必盲目扩张。另一派比较激进,由大将军胡敬为首,凝聚军方一系,主张主动出击开疆拓土,以武力压服周边蛮族,扬我大周了威。而梁丞相出身寒门,并不倚靠任何一派,早些年空有丞相之名,却实权旁落被两派控制瓜分。表面上看,梁丞相的确很闲。”   “继续说,你讲的比少庄主通俗易懂呢。”   寒尘得了肯定鼓励,更加自信道:“当初摄政王也是两派都不靠,两派一起用,替今上打压平衡,免得两派之中一派做大,生了更多冲突矛盾。摄政王殿下蒙冤被害,帝师一派迅速崛起,利用文人的笔杆子驱使舆论,捎带着将大将军胡敬也打压了一番。如果今上足够英明,恐怕该开始扶植新的中间势力和稀泥,缓和帝师与大将军两派的争斗。梁丞相能在没有实权的情况下顶着丞相的名号这么多年没被旁人拉下马,可见心机手段不一般,深藏不露伺机而动,如今正是关键时刻。圣上要扶植的新势力,自然会势如破竹,梁丞相蛰伏多年重得实权指日可待。”   “那为何少庄主不直接去拜会梁丞相一系的人,反而要沿途招惹另外两派的人脉?”李霄雪故意提了个刁钻的问题。   “一来明面上,梁丞相的人脉很少。梁丞相出身寒门,科举入仕,一步步爬上高位。后来娶了老丞相的儿子才最终得到认可,接了老丞相的班。她与那些生来就是贵族的高官大员相比,根基还是薄弱了一些。所以她选择蛰伏等待机会,但她一定在暗中培养拉拢了不少人。这些人很可能表面上就是两大派之中一派的拥护者,实则混迹官场的人总要为自己多留后路。”寒尘侃侃而谈道,“少庄主沿途总是要遇到那些官员,谁也不搭理是不行的,只巴结一派又容易引来非议排斥,索性装糊涂又有足够财力保障,就礼仪周全一些。同时,她也是通过与这些官员打交道,评估自己的身价。倘若两派都有人愿意与她交往,她亦多了几分人脉积蓄。而且,梁丞相一开始的角色一定是和事老,少庄主两派的人都往来,更符合梁丞相的选材需求。”   “这里的弯弯绕还真多啊。”李霄雪感叹道,“少庄主也如此说,寒尘,看来你比我适合从政。可惜了你是男子,否则一定早早就成为了大周的中流砥柱。”   寒尘压抑住眼中的哀伤,嘴角微微上翘,坦言道:“主人,只要您愿意帮下奴,下奴就算是男子,也不会再退缩,定然能在有生之年为大周百姓多谋些福利。”   李霄雪兴高采烈道:“有你这句话,我心里踏实多了。对了,我告诉少庄主,说我是从中了而来,我愿意辅助她实现理想。以后,我再说话办事,定然能取信于她。你说我是否该找个机会将你推到台前,你可以直接替她谋划,不必我再费事装神弄鬼的转述。”   “此事不急,且先看看形势再说。”   “好啊,都听你的。”李霄雪很乐意将复杂困难的事情都丢给旁人去思考,何况寒尘天生有敏锐的政治头脑,比她这种半吊子的混混专业多了。她若是乱来坏了时机,说不定弄巧成拙。   用大周传统标准来评判,他的主人少了大女子的独断专行,不过他喜欢,喜欢她的信任与放纵。他知道她的心意,却还是想再次感受她带给他的那份宠溺的感觉,于是明知故问道:“主人,您不问下奴这是为什么吗?”   “不问了,我信你的判断和决定。”   满足之后,寒尘的眸中忽而又浮起一丝雾气,幽幽道:“主人,您不该如此相信下奴。下奴曾经失误,害了那么多人的性命,下奴怕一步走错,又会害了您和少庄主。”   “怕什么怕?你忘了我是从神仙圣土而来,不是凡人。你相信我的好运气吧。”李霄雪故意说的轻松,为寒尘打气。在这种时刻,她必须表现出足够的镇定,她的表情思想时刻都会影响到寒尘的心态。她不想看到他自卑彷徨的模样,她要成为他坚实的后盾,让他可以放心展翅翱翔天宇,实现他的理想。   两人海阔天空聊得投入,时间不知不觉飞逝。   当日傍晚,李霄雪从床上依依不舍地爬起来,哄着寒尘好好休息,她打算再次流窜去厨房,为寒尘熬药,顺便寻些滋补的好吃食。谁料刚刚走出房门,就见张梓萱冠带整齐面貌一新地走出卧房。   “李姐姐,你可休息好了?今晚是否有空,陪我去见见城中几位同窗?”   “寒尘尚未恢复,我又不懂应酬,还是不要去了吧?”李霄雪推辞了一句。   张梓萱笑道:“让秋怜帮忙照看你的奴隶就是,大女子哪有被一个半个男人牵绊不顾正事的?一起来吧,我要好的同窗都是开明的学子,你正好也为她们说教一番,让她们更上层楼。走,坐我的马车,这就出发。同窗都约好了,在城里最有名的酒楼等着我们呢。”   李霄雪推辞不过,只好看着秋怜接手熬药的事情,被张梓萱拉拽着上了马车,一起去了酒楼。   张梓萱倒是没有诓骗李霄雪,席间推杯换盏,年轻书生们意气风发,针砭时弊议论了事,思想果然是先进。李霄雪从她们的言谈中能了解更多文坛轶事大周时局,也时不时接下话茬,寓教于乐灌输平等科学的治了道理。众人相谈甚欢。   酒足饭饱之后,大家意犹未尽,忽有一人提议道:“人不风流枉少年,咱们在瓜州城内最好的酒楼吃饭,咫尺之遥最好的青楼也定要逛上一遭。张大老板,你这次可不要推脱小气,姐妹们等你来做东吃喝玩乐,可有些时日了。”   张梓萱重振精神正是兴致勃勃的时候,被人撺掇着并不推辞。拉住了李霄雪,吩咐手下结了饭钱,径直就去了附近最大的青楼。   李霄雪不胜酒力,喝的晕晕乎乎,等被簇拥着拽到了青楼门口,眼见着一众人妖似的男子扭捏的招揽生意,立刻清醒了大半。   “少庄主,我看,我还是先回去吧。”李霄雪连连后退。   张梓萱硬拽着她不肯松手,语气强硬道:“李姐姐是不肯给我面子么?都到了门口你偏要走,是看不上我们小地方的男子么?”   旁人也跟着起哄,不待李霄雪挣扎,就将她架入了青楼大门。   张梓萱一改严肃模样,嬉皮笑脸地哄着李霄雪说道:“咱们谈了一整日大道理,正所谓劳逸结合,良宵苦短该好好放松玩乐一番了。”   52根深蒂固   寒尘安静地躺在床上等待着,等到天完全黑下来,房间里暗的什么也看不见,他依然没有动,没有去点灯照亮,只是睁大了眼睛,默默等待着。眼睛被黑暗困住,他的听觉却越发灵敏。   其实他听到少庄主邀请他的主人去会朋友,他听到秋怜出入厨房帮他熬药做饭。他也听到自己的心跳动的声音,从期盼着什么的那种快速,渐渐归于平淡。   他觉得自己很好笑,他的主人当然不会拒绝少庄主的邀请,他也不需要旁人陪着。他现在只是受了一点风寒,什么都不用做,还躺在床上休息,这在漠西镇客栈那会儿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优待了。   秋怜走到房门口,也许是出于习惯性,在进入主子们的房间之前,他会敲门。然后他可能意识到房内只有一个死契奴隶,他便没有问话,也没有得到许可,径直走了进来。   寒尘在听到秋怜敲门的声音时,几乎是完全下意识地从床上滚落在地,而且是尽量控制着身体肌肉,不让秋怜听出异样。   于是在秋怜点燃房内灯火的时候,看到的是乖巧伏跪在床畔地下的寒尘,如所有死契奴隶那样,低微而标准的姿势。   秋怜自然是劝着扶着,将寒尘扶回了地铺上,用带着关照的口吻数落道:“你的病还没有好,何苦赤着上身跪候在那里?李小姐外出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就算她说让你侍寝,也不用这般老实。”   寒尘听出秋怜在说到“侍寝”那两个字的时候莫名纠结了一下,早知如此,他是否应该跪的更远一些,免得秋怜误会。不过也许在旁人眼中,他一个死契奴隶留在主人房内,又是这般衣衫不整的模样还能有什么用处呢?所以他也没有解释什么,由着秋怜一个人自说自话。   “寒尘,你自己能吃饭吃药吧?你先吃着,我回房将那件旧坎肩取来,正好在你身上比对一下,看看能否改的出来。”秋怜叮嘱一句,起身离开。   过了片刻,秋怜捧着一件旧坎肩,还有一应缝补的用具再次回到房内。   寒尘面前整齐地摆放着空碗,饭菜、汤药都已经吃的干净。他亦是规矩地跪好在地铺上,面上无悲无喜,像是房内随便一个无知无觉的家什器物。   秋怜收了碗筷放到一旁,拿着旧坎肩在寒尘身上比了比,不小心触到他那个鲜明的死契烙印,秋怜的手无端端一颤,禁不住问了一句:“寒尘,你生下来就是死契奴隶么?这烙印打上去的时候痛不痛?你身上那么多伤,都是你的主人打的么?”   寒尘垂眸,对着一个也喜欢他的主人的男人,他控制不住心内的别扭情绪,不愿讲真相,只半真半假地敷衍道:“下奴是最近才成为死契奴隶的。不过以前,也和现在没有太多区别。下奴愚笨,跟了哪个主人都难免做错事情挨打受罚。如今的主人待下奴是最好的。”   秋怜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流露出同情之色,转开话题,将针线握在手里,搬了个矮墩子就坐在寒尘身边,开始修改旧坎肩。一边缝着一边有意对寒尘说道:“你看,这样拿针,这样将布片对齐了,缝一下倒回一些再缝,这种是倒回针,能缝的更结实一些。还有这个小窟窿,顺着布纹补起来,线的颜色挑选相近的,根本看不出来曾经破过的。”   寒尘愣愣地盯着秋怜那双细白的巧手飞针走线,仿佛没费什么力气,一件旧坎肩就被改的合了他的身。拆开了放大了一号的衣服,缝补之处竟是天衣无缝看不出痕迹。秋怜耐心地教他针线的技巧,他听一遍可以记住,但是他也明白,这些技巧必须反复练习。就像习武一样,光是看明白了,并不等于自己就会了。而他的手与他的身材一样,骨骼突出,又长又大,如今肌肤粗糙布满裂口,已经不适合拿针线。   “你伸出手来,我教你拿针线。这衣服还剩下一点好缝的地方,你也练练手。别怕,我在一旁看着,你若缝的不好,我拆了再缝就是。”秋怜温和笑道,“我小时候学缝补也是这样过来的,爹爹将缝给我的衣服故意留下一点容易的,然后换我来缝,他在一旁看着。他说我若缝不好,就自己穿着自己缝的难看的衣服,让别的男孩子笑话去。我于是就很用心。你也来试试,这个法子很管用的。”   寒尘不想让秋怜扫兴,就小心地捏住了针,针上穿好了的线却刮在了掌心的疤痕上。然后指尖指腹那些粗糙的茧子摩擦着旧坎肩的布料,仿佛能发出刺耳的声音,嘲笑着他那双曾经被残忍地反复折断过的丑陋大手。针小的不成比例,手粗糙的像地上的砂石。这样的手,只配做粗活吧?   寒尘瑟缩了一下,针掉在了地上。他没有去捡针,而是慌乱的将旧坎肩又还到了秋怜手里,卑微地解释道:“下奴恳请公子帮忙缝好衣物,下奴粗陋,学不会这等精细的活计,您无需浪费时间教下奴。”   秋怜看到寒尘右手不自然扭曲的小指,看到他双手粗糙的疤痕茧子,轻轻叹了一口气,没有再劝,接了衣物,拾起针线,飞快缝好了剩下的部分。他将旧坎肩放在寒尘身旁,语重心长道:“寒尘,我听说过很多大户人家讲究规矩尊卑,不让死契奴隶学精细的技艺,一旦发现就会狠狠责罚。可李小姐脾气好心肠好,想必不会拦着你学缝补。改日我帮你问问,她若同意了,我再教你。”   寒尘知道秋怜误会了,他却什么也没有解释,盼着秋怜没了兴致早点离开房间。即使秋怜一直照顾他,为他张罗饮食衣物,他仍然无法喜欢秋怜,莫名排斥,不愿秋怜在他的主人的房间里过多停留。   寒尘明白自己难以启齿的心思,他是在嫉妒秋怜,他怕秋怜抢走了他的主人哪怕一丝一毫的关注和喜欢。寒尘不懂为何自己会变成这样,是因为他对主人怀着龌龊的念头,他已经得到了这么多好处还不够,还贪婪地想要更多,想要独占她的心么?   不!不可以这样的!   他的主人那么优秀,对他那么好,她应该属于更多更优秀的男人。他没有资格霸着她。   “秋怜公子,主人她或许爱听曲子。”寒尘在秋怜几乎要跨出门口的时候,突然说了一句。   秋怜匆忙转身,大眼睛里满是期盼,急切问道:“寒尘,我会弹琴,李小姐她爱听怎样的曲子呢?”   “下奴也说不出来。”寒尘故意装作无知的模样。   果然秋怜动了心,主动说道:“那我将琴抱过来,我会弹的都弹一遍,你若听着耳熟的,或许就是李小姐喜欢的吧?”   “嗯,公子真是聪明。”寒尘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秋怜一扫夜晚带来的困顿之意,美滋滋将琴抱了过来,就坐在寒尘身旁,调试好了,开始弹奏他最拿手的几个曲子。   当年寒尘琴艺冠绝京城,不用看,光是听就能分辨秋怜的指法与音律天赋。秋怜的琴只是一把普通的琴,比寒尘用惯的那把价值连城的古琴音色差了许多。秋怜的技艺只能算是中上等,也许无暇练习的缘故,弹错了音或是生涩的转折都在所难免。不过总体而言,秋怜的音感和手指的灵活度还算有潜力。   “怎么样,这首你听过没有?”秋怜每弹完一曲,都会耐心地询问。   可惜所有他会的曲子都弹了一遍,寒尘也没有表示哪个是李小姐常听的。秋怜的脸上浮现失望之色:“寒尘,李小姐来自异邦,是不是那里的曲子和我们这里的不一样呢?还是说你也分辨不出什么曲子是李小姐听过的。”   寒尘回想起坐在宝马摩托上,他的主人给了他一个神奇的法宝,那个小巧的法宝能够唱歌,天籁一般的乐曲动听迷人,是凡尘中不曾闻。不过那个神奇的法宝耗光了法力,再也无法出声。他若是能将那些曲子写下来,让他的主人再次听到熟悉的乐曲,他的主人会否开心快乐呢?   于是寒尘顺势说道:“下奴听主人以前哼过几首曲子,与您弹奏的都不太一样呢。”   “你还记得调子么?没事,若你能唱出来最好了。”秋怜异想天开地说了一句,又皱眉头道,“唉,若你唱不出来也无妨,我再想别的办法打听。或许李小姐也会喜欢我现在弹的曲子。”   寒尘心念一动,试探道:“您识得乐谱么?”   “当然。”秋怜打肿脸充胖子扯了谎。   小时候母亲请了乐师授课,那会儿秋怜年纪小学乐识谱并不是很用心。后来他跟随父亲流落风尘,饥寒交迫的,弹琴学曲子都是父亲言传身教,也无需曲谱。再后来陪着锦绣山庄的公子们一起,不敢过分显山露水,乐理那些其实是应付着一直不曾精通。可他总不能在一个死契奴隶面前承认他的弱项。   寒尘微微一笑:“公子琴艺这么好,下奴会向主人说的。主人提过,她也想将家乡的曲子写成乐谱,找人弹奏呢。”   秋怜闻言眼睛一亮,充满憧憬道:“寒尘,你一定要帮帮我啊。你放心,我拿到乐谱会勤加练习,争取早日能为李小姐弹奏她爱听的曲子。”   哄着秋怜高高兴兴离开,寒尘关好了房门。他取了纸笔,就伏跪在地上,认真地开始写曲谱。他在脑海中回味着那个神奇的法宝里唱的曲调,加上他多年对音乐的感悟,一点点润色一点点完善补充,尽数记在纸上。   上一次谱曲还是在摄政王府,他锦衣玉食,毫不吝惜地用着外省进贡的上等纸笔,房内燃着只有皇族才用的高档香料。那时让他谱一首曲子,千金难求,即使他答应下来,也还要看他的心情,什么时候有兴致了才会做。   寒尘飞速地完成了第一稿曲谱,仔细检查,特意删除了一些对于秋怜而言很难的指法,又誊抄出最终的版本,以此打发着寂寞无聊的时光。   等到一切准备妥当了,他的主人还没有回来。   夜半三更。   寒尘忽然想到,才女们聚会,酒足饭饱之后往往都会去烟花之地风流快活。这么晚了,他的主人想必与朋友们一起,正在温柔乡里享乐。   他的主人很年轻,禁欲那么久,被他拒绝那么多次,她自然是要寻个途经排遣寂寞的。   寒尘压抑不住心口的酸涩,仓皇地收了纸笔熄了火烛,躺回地铺,蜷缩起身体,闭上眼,让自己陷入完全的黑暗里。他告诉自己乖乖睡一觉,再睁眼,他的主人就会回来了。然后如果她心情正好,他就可以趁机向她提乐谱的事情。为别人做嫁衣,牵线搭桥,其实并不是想象中那么难的事情。   53伦理道德   寒尘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   他的主人摇摇晃晃从床上爬起来,正纠结在繁复的衣服之中。他依稀记得她才回来没有多久,再看看日头,她在床上应该也没躺够。他膝行到她床边,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他于是柔声问道:“主人,是否需要醒酒汤?”   李霄雪嗓子发干,头晕脑涨,神智却并非完全不清醒。她看到寒尘貌似比昨日恢复了一些,她心中高兴,脸上也笑眯眯道:“寒尘,不用醒酒汤,一会儿车上继续睡就好。”   寒尘应了一声,自然而然捧好了鞋子,帮她穿上,又为她继续整理衣物。   李霄雪揉了揉额头,兴致还不错,不问寒尘为何又睡在地铺,只是认真说道:“寒尘,昨晚上我被少庄主拉去逛青楼,所以回来晚了。你有没有想我?”   她果然是去了烟花之地,寒尘的心揪了一下,面上却依然恭顺的模样,卑微道:“主人去哪里,无需向下奴交待。”   “我就要告诉你,我去了城里最好的青楼,遇到了一个善解人意年轻貌美的妓子。”李霄雪说这句话的时候故意盯着寒尘的脸,想要从他的眼中看到不一样的神色。   不过寒尘的眸子波澜不兴,仿佛是根本没有听到她说什么,或者听到了也觉得是与他无关的。他真的不在乎么?不在乎她夜不归宿,不在乎她提到别的男人?   “寒尘,我没和他睡。我不是那么随便的女人。当时我喝多了,被他扶入房内,我故意吐了他一身,他自然先去更衣沐浴。然后我告诉他我只想睡一会儿,不用他侍寝,他倒是没强求。”李霄雪简单地讲着昨晚的经历,“他老实地跪在床边上,等着我睡了一觉稍微清醒了,又喂我喝了醒酒汤。然后我发现他床头有几本不错的书……”   寒尘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桌子上摆放的两本册子。妓子的床头能放什么书呢?他不想翻开细看,因为他已经猜到了里面会是怎样不堪的内容。   李霄雪面色绯红,语调也变得支吾:“那个册子,我看画的不错,里面有些姿势,你我都该学学。”   寒尘垂眸沉默不语。   李霄雪抚摸着他英俊的脸庞,关切道:“你生气了?我没问那妓子的名字,也不打算再去青楼。”   寒尘颤声道:“主人吩咐的事情,下奴会照做。那些图册,下奴会认真习练,让主人满意。”   “你以为我当你是个发泄的物件么?让你看那些从青楼里拿出来的画册,是将你也视为妓子么?”李霄雪发问。   难道不是这样么?寒尘没有回答,眼神却已经给了她答案。   李霄雪忽然正色道:“寒尘,你以前经历了许多痛苦,但是那些是错的。男欢女爱其实是很美妙的事情,不是女人将男人当成用具。只要女人用心,两人配合互动,男人也会从中感觉到快乐。我知道你心里有阴影,你害怕女人对你做那样的事情,你认为那是羞耻的。你可知道,在我们那个世界,女人与很多男人发生了关系无论是自愿还是被迫也都会觉得羞耻。这都是教育和社会习俗影响的。在我们那个世界,很少有女人会在乎自己的男人以前有过多少女人,所以在我眼中,你没有必要自卑羞耻。我在乎的是,你与我在一起的时候,能否感觉到快乐。我去看那些画册,也是想要找到让你快乐放松的方法。”   寒尘怔怔的听着她说的匪夷所思的观念,这在男帝手札里是完全没有提到过的一个全新的领域。他知道神仙圣土的男人地位很高,但是具体高到怎样的地步,都是很模糊的概念。大周重视礼教,涉及男女情爱之事总讳莫如深。一个男人与许多女人发生关系,他绝对是不能接受的,这种教条已经刻在骨头里。所以当他的身体变得残破肮脏,他才会无法原谅自己的堕落污秽。   “我生活的时代已经开放许多。但我也不可能在有了喜欢的男人之后,还和另外的男人上床。”李霄雪坦言自己的想法,“现在我是喜欢你的,所以即使遇到了投怀送抱的男人引诱我,我也会努力克制。寒尘,你有你的原则,我也有我的原则。因为观念差异,也许我们到最后都不能互相理解,但我请你相信我。我喜欢你,是认真的。”   寒尘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什么答应了什么,总之飘飘忽忽地跟着主人一起吃了早饭,一起上了马车。   队伍浩浩荡荡前行,他的思想却始终停留在房间里那时那刻。   他的主人对他说,她喜欢他,是认真的。   他真的很想相信。   他为什么不信呢?她明明给了他许多听起来很真的理由。   现在,她搂着他,肩并肩躺在马车里。她翻看着那些男欢女爱的画册,她像研究学问那样用心。   她看了一会儿,放下了画册,拿起旁边盘子里的零嘴,讨好地递到他嘴边,温柔道:“寒尘,你怎么还在发呆,吃点东西。这种果脯很好吃,我刚才尝了。”   寒尘张开嘴,由着她将吃的喂入。他嚼了嚼,酸甜的口味,原来她喜欢这种口味。   “寒尘,我收拾行李的时候看到一堆写着奇怪符号的纸张,是你昨天晚上写的东西么?”李霄雪翻出了那份曲谱,故意在寒尘面前晃了晃,“如果不是你的,那我就扔了。”   “别,主人,那些是曲谱。”寒尘终于反应过来,拦住了她的手臂。   李霄雪望着满纸“宫商角徵羽”,微微一笑,她其实猜到了是曲谱,见寒尘承认,她又继续不怀好意道:“寒尘,你会谱曲啊?太好了。我的MP3被你听的没电了,你以后要弹琴给我听算是补偿。你这么聪明,应该会演奏乐器吧?告诉我你最喜欢什么乐器,我买了送给你。”   寒尘僵硬地抬起了残损的右手,幽幽道:“主人忘了么?下奴的手已经无法演奏乐器。”   李霄雪小心翼翼握住了他的右手,在嘴边轻轻吻过那些伤痕,心疼道:“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听曲子了,其实你陪我说话聊天也不错的。”   寒尘藏起心中痛楚,故作轻松道:“主人不想知道谱子里的曲子究竟是怎样的么?其实下奴弹不了,还有别人能演奏的。”   李霄雪当然想知道寒尘谱的曲子是怎样的,她眼睛亮亮地充满期盼地问道:“寒尘谱的曲子,我很想听啊。不过别人能弹奏的出么?他们都不如你弹的好吧。大周应该有名医,能将你的双手恢复如初,到时候你再弹奏给我听就好,我不急的。”   寒尘苦涩笑道:“下奴最好的本领又不是弹琴谱曲,主人想听,就让秋怜弹奏便是。”   “干什么要麻烦外人?”李霄雪撒娇道,“要不然你教我,反正路上没事,我天天练习,到京城的时候怎么也能弹出个样子了吧?”   寒尘严肃问道:“主人可知从这里到京城还需多久?”   “少庄主走走停停访亲拜友,预计半年的时光才能到京中。”   “以主人的资质,从什么都不会开始学演奏乐器,到能弹奏那份谱子,时间还是有点紧张的。”寒尘说的煞有介事。   李霄雪嗔怪道:“你何苦绕那么大弯子,直接说我笨就是了!好啊,你胆子越来越大了,敢欺负我了。”   “下奴不敢。”   “哼!我生气了。我要罚你。”   “下奴请主人狠狠责罚。”寒尘忍着笑意越发恭顺。   “我罚你……我真罚你了!我罚你将这两本图册好好学会了。等着今晚安顿好,我要亲自检验你的学习成果。”   寒尘的脸上飞起可疑的红云,小声问道:“主人,真的要罚下奴……”   “怎么了?你不乐意了?”李霄雪半真半假地仗势欺人。她太想要他了,他太诱人了,再忍下去,她怕自己会疯的。   “下奴谨遵主人吩咐。”他收起了笑容,又变回高深莫测的模样,不过他没有再拒绝,捧起了画册,认真看了起来。   反而是李霄雪有些心虚地问:“寒尘,你不乐意就算了。我不逼你了,当我刚才开玩笑的,你不要往心里去。”   “主人放心,下奴会努力调整心情。下奴愿意服侍主人的。”   “我当你说的是真话了。”李霄雪选择自欺欺人占便宜。因为她明白,许多事情光说不练是没有效果的,如果她能够在那种事情上带给他快乐,他才会摆脱往昔的阴影吧?总是不去尝试,总是退缩,错失良机,他或许永远都会被束缚在痛苦之中。   日落之前,一行人进入了一个大庄园。   据说这里是巡抚的别院,这位巡抚与锦绣山庄庄主的正夫沾亲带故。旁人都当张梓萱是正夫的亲女儿,按照辈分,张梓萱尊称这位巡抚一声表姑,途经此地拜会,宿在表姑家中合情合理。   这个大庄园虽然比不得锦绣山庄的规模,却也依山傍水前后几重院落,鳞次栉比。除了美景,还有一处特色,就是庄内有一眼温泉,冬季亦是热气蒸腾,连带周遭树木常青花草不凋。温泉水能活血养颜,时常泡一泡消除疲劳延年益寿。   张梓萱送了贵重的礼物拜访表姑,表姑礼尚往来尽地主之谊,将她们安排在庄内,温泉自然也是特别款待中的一项。   “寒尘,听说庄子里的温泉不错,咱们也去泡一泡?”李霄雪与寒尘在客房内用了晚餐,兴致勃勃地提议。   寒尘解释道:“主人,下奴听说庄子上有规矩,男女不得一起泡温泉。女尊男卑,温泉池亦是在每日子时至次日清晨才许男人涉足。”   李霄雪稍稍有些失望,不过她迅速放弃了与寒尘共浴的色心,打算自己先去尝尝新鲜,泡的白白嫩嫩了,再回房里好好检查寒尘的“课业”。   54再遇故人   “寒尘,那温泉真的不错呢。快到子时了,你准备一下,赶紧过去吧。听说多泡一会儿还能消除疤痕。”李霄雪热气腾腾回到房间,对温泉赞不绝口,“要不是快到时间了,我还真想赖着不起。”   寒尘合上手头的图册,掩饰着面红心跳的感觉,虚应了一声。他本来不打算去洗温泉,可是如果他继续留在房中,他的主人就要检查他的“学习成果”了吧?图册上那么多姿势,真的要一一来过么?他说实话还没有完全准备好,不如先去泡了温泉,将身体清洗干净了再回来服侍主人,也说不定那会儿主人等不及就先睡着了。   怀着这样的心思,寒尘落荒而逃。   走到半途,他才想起自己没有替换的衣服,也没有带梳洗的用具。其实作为死契奴隶,他根本不需要那么多讲究吧?平素,他都是在井边打了冷水直接冲洗的。   子时以至,想归想,他不敢让主人久等,还是老实地去到温泉池那里。   出乎意料的,温泉池这里热热闹闹,点着灯火,亮堂堂的。有锦绣山庄随行的那些男眷,也有庄子里本来的那些个男仆。   温泉池是露天的,很大一片,许多男人们在里面一起泡着并不觉得拥挤。   秋怜眼尖,看到寒尘,就招呼道:“寒尘,来这边。”   寒尘犹豫了一下,环顾四周,并不见有死契奴隶的样子。他走到秋怜身边,跪好,并没有急着脱去衣服。   这时候旁边有个上了年纪的男人质疑道:“那是你们的同伴么?”   秋怜应道:“是啊,他是李小姐的奴隶。”   那个老男人上下打量着寒尘的衣装,见他没有鞋袜,衣服粗糙单薄,头发都是参差不齐的,长相又毫无细瘦柔美的样子,不禁皱眉道:“他不会是死契奴隶吧?”   秋怜不好欺瞒,点点头,又忍不住问道:“死契奴隶不能来这里么?不是说子时过了,男人们就都可以来温泉么?”   那个老男人不屑道:“死契奴隶算不得人。我们庄上的死契奴隶都只在畜棚里拴着,不让乱走的。脏了内宅的地方,惹来晦气怎么办?”   “寒尘,对不起。”秋怜抱歉地看了寒尘一眼,收了声息。   寒尘仿佛能感觉到旁人投向他的目光之中难以掩饰的讥讽与厌恶情绪,他急忙识趣地连连叩首,卑微道歉,跪行离开了温泉池。   他故意不让自己去想刚才发生的事情,他只是安静地有些麻木地沿着仆人走的夹道漫无目的地走着。   他要去寻仆人们用的水井,他们住的客院里是没有井的。然后他可以在井边清洗干净身体,再假装泡过温泉的样子,回到主人的房内。最好不要让宅子里其他的仆人看到,否则那些人又会挑剔他卑微的身份。无论主人对他多么好,在世俗人的眼中,他都是肮脏污浊卑微的奴畜。他不该忘了身份,不该得意忘形。否则不仅会为自己惹上麻烦,还会拖累他的主人。   终于走到一处荒凉的地方,他看到一眼水井。井边空荡荡无人,弯月的冷光照射在井边被磨得光亮的石头上,泛出森森寒意。   他无意识地摇上一桶水,也忘了解开衣服,就从头浇在身上,然后重复这个动作,直到身上都湿透了,被冷风吹得仿佛马上要冻住一样。他仍然不觉得身上有多么冷,因为心中的寒意更甚。   民众愚昧,大多数男人只要不是每天挨打挨饿,就被教育的会满足现状。他们安分守己,他们不愿改变,他们的观念思想都被禁锢在一个扭曲的笼子里,跳不出来。哪怕那个笼子是那么不合理,哪怕有人指引他们看到了笼子之外有更美好的事情,他们又有几个敢于去尝试?   千年女尊思想根深蒂固,不用女人盯着,只有男人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仍然麻木顺从地坚持着女人定下的规则。他们可怜又可笑,他却只能清醒着痛苦地看着,甚至是承受他们加诸于身的歧视。   是时机还未到么?   是还需要百年的时间教育更多的男人,等到他们自然觉醒么?   他禁不住怀疑在现有的社会制度和规则之下,男人们真的愿意变革愿意睁开眼睛看看笼子外边的世界么?他们是不是更喜欢如今这样被圈养的生活。他们的一切都是女人恩赐的,他们只用学会如何讨好女人,他们就能无忧无虑混吃等死。   寒尘颓然地坐在井边,冰冷石地吸走了他身上所有的热气。他抚摸着井壁,一点一点无意识地,在思考问题的时候,他很快就会忘记周遭的情形。   忽然,他的手指接触到了一个奇怪的符号。他睁开眼睛,望向指尖摩擦的刻痕。借着月色,那些乍一看没有规律的胡乱刻画,却让他的眸子里重新绽放了神采。   这是摄政王影卫的联络符号,记载了一个重要的信息。最关键的是,这个信息是召唤大家在七天后集合碰面。   还有人活着!   的确,摄政王出事的那一天,有一些影卫被派到外边公干,还有一些人一直是潜伏在各地,她们来不及赶回京中营救摄政王,最聪明的选择自然是先隐藏在安全的地方,等待新的指令。   而寒尘,在过去曾经接受过系统的影卫训练,后来辅助摄政王时,也会向影卫的头目们直接发放指令。   这个在井边留下记号的影卫,同时也留下了身份编号,零九。在摄政王府,前十号影卫都是千里挑一以一当百的高手,零九更是擅长追踪和情报收集的行家。   寒尘知道零一到零八为了护主或死或伤,已经生还无望。按照影卫体系规则,以编号最靠前的为首领,零九如果顺利逃脱了官府的追击,没有被旁人网罗收用,那么此时此刻,应该是开始集结剩余力量。   寒尘带着小郡主一路逃离也留下了相应指令,他命令影卫集结,去投奔摄政王殿下的隐藏势力。隐藏势力的联络方式,前十号影卫每个人都掌握了一部分。而全部隐藏势力的信息只有他知道。   零九,她留下的集结地点,最靠近的隐藏势力就在伯城。伯城正是锦绣山庄一行人必经之地。   摄政王的隐藏势力说不定可以从旁推助张梓萱步入政坛,更快扎稳根基。一系列谋算自然而然在寒尘的脑海中展开,他停不下来,他控制不住,他不得不去想。他太渴望变革,他太希望弥补之前的过失。他要找到害了摄政王的凶手。那个凶手很可能就是曾经的“自己人”。   为了能够试探出这些埋藏在暗处的陷阱,他不能退缩,不能放弃。   对!   他的身体里忽然又生出了力量,他扶着井边站起身。他颤抖着身体,深深呼吸,试着将僵冷的四肢舒展开。   他其实不应该放弃的,他的主人来自神仙圣土,她说过愿意帮他。仅仅是被旁人轻贱了一两句,更大的委屈他都受过,此时又何必在意?   一道细瘦的影子从一棵大树后闪身而出,焦急地喊道:“这位大哥有何想不开,千万要冷静,莫要投井寻短见。”   寒尘转身,藏起忧虑,微笑道:“别怕,您误会了,下奴并非投井。下奴是在此清洗身体,稍稍休息片刻。”   是一个清秀少年,穿着侍儿的服色,如寻常男子一般举止怯懦,柔声细语道:“啊,刚才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对不起,我看错了。这里平素没人来,你看起来面生,是新来的么?怎么不懂规矩?”   寒尘急忙跪在地上,行礼求饶道:“下奴是随着主人客居在此,为了寻找下奴能使用的水井才走迷路的。”   “难道你是……死契奴隶?”那少年从寒尘的衣装样式上看出端倪。   寒尘卑微解释道:“对不起,下奴是死契奴隶,不懂规矩,倘若僭越,请您原谅。不过下奴不是庄上的人,如果责罚,还望能禀过下奴的主人。”   “谁说要责罚你了。”少年眨了眨眼睛,跑到井边,在经过寒尘身旁的那一瞬,忽然轻声说了一段古怪的暗语。   寒尘的眸子陡然一变,掩饰不住脸上的诧异之色。   那少年更加笃定自己的判断,轻声问道:“寒尘哥哥,你还记得我么?”   “你是……一六七?”寒尘用特有的手势,将少年的编号比划出来。   少年笑得更浓:“那你见到零九留下的暗语了吧?到时候我定然要去赴约。你是如何逃出来的?你和我一起去吧。”   只有前十号影卫才知道寒尘的真正身份,一六七只是外围潜伏影卫,并不了解更多内幕。他的武功也很一般,最拿手的是收集和传递情报。   寒尘是在影卫营受训的时候认识他的。那时候一六七是影卫营里为数不多的几个能熬过五年特训的男孩子。男孩子在影卫营里除了接受情报信息收集的特训之外,还会学习琴棋书画和房中媚术,以便将来安插到各地目标身边充当眼线。   一六七那时挨打受罚伤病的奄奄一息,亏得寒尘入营修炼,因都是男子,他们分在一处营房。寒尘用内力为他疗伤,语重心长开解他的郁结,他这才能重振精神坚持到最后,获得了二百名之前的编号。二百名之前,意味着这名影卫死后,有人会替他赡养他指定的一个亲人保障衣食无忧。   可是现在摄政王被满门抄斩,影卫体系怕是难以为继。侥幸活下来的人,或许会寻到更好的主顾投靠,也或许就此分了已有的财富隐姓埋名。忠诚在残酷的现实之下,变得极为脆弱。   “你是一个很特别的影卫吧?你武功那么高,怎么成了死契奴隶?是被抓到了么?”一六七貌似天真的问。   在不明情况的时候,寒尘不愿冒险暴露,他将计就计道:“下奴已经被废去武功,几经磨难转卖旁人,这才沦为死契奴隶。下奴没有资格参与什么大事,下奴只想平安过活。”   “我听说殿下身边的高人没有被抓住,还有小郡主殿下亦被救走了。我本来要放弃的,可是零九召唤我们,应该是还可以继续,并非没有希望的。不能放弃,寒尘哥哥,这是当年你教我的啊,你难道忘了么?”   “你想要照顾的亲人说不定已经死了,你为何还要跟着影卫的组织卖命?你现在生活在这个大庄园里,应该是衣食无忧的,何苦冒风险呢?”寒尘反问。   一六七的脸上浮现坚毅之色,认真回答道:“我和弟弟都是孤儿,若非被殿下收留教养,早就成了孤魂野鬼。我原本想要立功,为弟弟谋个好出路。可现在殿下死了,弟弟说不定也不在了。我要替他们报仇。否则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只顾自己享乐,我当初就不会拼到最后挤上这条凶险的路。听命零九按时集结的人,想必都有她们不得不去的理由。我也要为了实现自己的心愿去努力争取一切可能的机会,绝不退缩。”   55浓情蜜意   李霄雪发觉寒尘周身散着寒气,连衣物也是湿淋淋的,他的眼中浮动着复杂情绪。这绝对不是刚刚泡完温泉的样子,他被人欺负了么?她担忧地将他拉入怀中,拴好了房门,柔声问道:“寒尘,是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了么?都是我不好,该陪着你去才是。”   “那些事无妨。”寒尘微微一笑,避过不开心的过程,转入正题,“下奴刚刚在井边遇到一位故人,他是摄政王殿下的影卫。”   “嗯,你不必勉强,有些事情我知道你不想让我知道太多,摄政王殿下的冤案你一直放不下,你想做什么无需对我解释。”李霄雪用温和又有些俏皮的眼神望着他说道,“除非,你需要我帮忙。”   寒尘贪婪地享受着她的温暖气息,半倚半靠依偎着她的臂膀,轻声说道:“主人,下奴想要在伯城逗留几日,幸存下来的影卫们会投奔那里的隐藏势力。下奴打算为她们布置一些任务,以期能尽快找到陷害摄政王殿下的凶手小人。”   李霄雪敏锐地意识到了他隐而未说的意思:“你做的这件事情对于张梓萱的仕途帮助不大,还会有一定风险惹上麻烦吧?”   寒尘的笑意之中添了更多赞许:“主人冰雪聪明,不用下奴解释。这是下奴的私心,想要为摄政王殿下报仇,为将来小郡主回归清除隐患障碍。当然,这么做的确是有风险的。活下来的人里很可能就有叛徒,下奴贸然与她们联络,说不定会被再次出卖。”   李霄雪收拢了刚刚才生发的得意之色,嗔怪道:“我猜到了,你是想要离开我对不对?你怕会牵连到我甚至是张梓萱,所以想要让我帮你,先让你与我们脱开了关系再去行事对不对?”   寒尘面露惭愧之色:“主人猜的不错。伯城鱼龙混杂,幸存影卫与隐藏势力究竟是否还忠于旧主都有待考察试探。下奴的通缉令尚未撤销,影卫中也有人知晓下奴的真实身份,万一被出卖,连累了您,得不偿失。”   “可你是我的死契奴隶,我的人,我怎么能丢下你?”李霄雪坚持自己的道理,她从来没有想过要与寒尘分开,哪怕是形式上的短暂分别,她也舍不得。   寒尘倒是不温不火地说道:“下奴只是建议,主人愿意采纳或者不采纳,下奴都无权干涉。”   “那我就明确表态,不许你离开我。”李霄雪大声宣布,“有什么困难危险我们一起去面对。如果怕拖累了张梓萱,我们就暂时离开她。以她的才智想要在官场站稳脚跟,根本不用我天天跟在后面出什么半吊子的主意。将来等她发达了,我再厚着脸皮去投奔利用她就是。”   “主人不怕跟着下奴吃苦么?”   “有你服侍照顾我呢,我不怕。”李霄雪一向乐观积极,并且霸道地将寒尘拉向床边,继续仗势欺人道,“不说那些未来不定的事情了,夜深了,该休息了。来,上床,陪我睡觉。”   寒尘面色一红,匆忙将身上湿淋淋的衣服脱了下来,单薄的上衣,还有仅仅到膝盖的长裤。他脱的毫不犹豫,就如最初见面时,他解开遮羞布的那种神态。他安静地站着,没有扭捏遮掩,将身体坦诚在主人面前。   李霄雪取了布巾,帮他从头擦到脚,她的手有意无意在他的双腿之间停了片刻。   她的脸上亦是晕染了绯红之色。   灯影惶惑。   她的眸子里涌动着清晰的欲念与期盼。   他看的出,他的身体也因为她的碰触擦拭而战栗。小腹间窜起了无法熄灭的烈火,他那羞人的地方,渐渐抬头。   “我突然想,现在就检查你白日里修习的‘课业’成果了。”李霄雪坏坏的笑着,在他低头的一瞬间,强力地拉他上了床。   她平躺着,用诱人妩媚的声音吩咐道:“先帮我宽衣。”   寒尘如同着了魔,被她的咒语驱使着,什么都不愿去想,一点点照做。   她本来就只是穿了贴身的褥衣,衣带系的松散。他不用费力,就将她遮盖身体的累赘之物剥开。她光洁如玉的身体便呈现在他的眼前。   屋子里仿佛突然亮了起来。不!是她在发光,诱人的甜美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身体,他觉得自己要燃烧起来了,与她碰触在一起的地方都滚烫如火。   她的手握住了他喷薄欲出的□。   她的笑容驱散了他的寒冷与伤痛。   那些画册上的动作突然在脑海中活灵活现起来,他沉迷了,他难以自拔,他忠实地照做,积极地尝试着。他用手臂撑在她的身侧,他随着她的引导一挺身,进入了。   她的手没有停,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肌肤。   她的唇舌一张一合,诱人的话语吐露出来:“吻我。”   他深深呼吸,低下头,含住那朵娇嫩又艳丽的花瓣,纠缠不休。   她在他身下呻吟着扭动着,让他更快深入,深入更多。   他仿佛看到灿烂绚丽的色彩绽放在眼前,他仿佛听到了最美的声音充斥于耳际。他亦喘息着,不肯停,不要停,幸福源源不断,从他与她紧密贴合的部分传了过来。一种无法言表的快感充斥着骨肉,直抵灵魂深处。   如在梦的顶端飞翔。   如在爱的海中游荡。   是前所未有的愉悦么?他过去所知的所有美好的事情,都不及这一刻的快乐。   他终于明白了,原来男女之间做这样的事情,并不是痛苦的。   他也可以感受到极致的快乐。   他释放了,他丢开了所有的束缚迷茫。他继续挺进,一次不够的,不够的,他要再试一次,看看是否真的如他想象中那样。幸福是真的,快乐不是他的梦与错觉。   她没有想到他这般勇猛。她亲手勾起了他的火,于是她被他的激情淹没。已经不再是她可以控制的,干柴烈火烧了起来,她的理智被欲望取代,她也想要更多。   她本能地配合着他的掠夺,她甚至是不甘总是被动。那些画册里有许多她以前没有尝试过的姿势体位,她一一施展开来。她打破了自己的懒惰惯性,在迎合了他的一波攻击之后,爆发出更多激情,她翻身将他压倒在身下。   小小的床榻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布幔浮动,风月无边。   次日清晨。   寒尘睁开双眼,看到她安静地睡在他的怀中,两人依然是赤、裸坦诚相拥。原来昨晚一切不是梦!   他为她侍寝,她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   他终于成为她的男人了。   她真美。   她真的很好。   他真的想一辈子就与她这样拥抱着,不醒来。   她睁开了迷迷糊糊的双眼,含情脉脉望着他,撒娇道:“你醒了,不许跑,再陪我睡一会儿。”   “嗯,下奴遵命。”他不敢动,维持着现有的姿势。   她却不满地抱怨道:“人家觉得腰酸背痛腿抽筋,都怪你。你昨晚太用力了,早知道,我就不勾引你了。唉,好痛。”   他惶恐道:“主人,对不起,是下奴经验不足服侍不周。请主人责罚。”   她奸计得逞,假装一本正经,实则威逼利诱道:“你知道经验不足是好的,经验当然要靠实战才能积攒起来啊。这样吧,以后每晚我都督促你研究一下。”   寒尘紧张而羞涩地说道:“主人,下奴……下奴恳请主人……”   “对啊,不能没节制。”李霄雪掰开手指推算好日期,正色道,“这样吧,每个月放你几天假,还有我不方便的时候,你也可以休息。然后就是以下这几天,你也不能勾引我,免得一不留神我怀孕了。”   寒尘的表情忽然一僵,抿了抿嘴唇,点头应道:“下奴记住了。下奴现在服侍主人更衣可好?”   李霄雪察觉到寒尘的异样,追问道:“寒尘,你又怎么了?是不是我哪句话说的不对了。你不要藏着心事,快告诉我啊。”   寒尘轻声解释道:“主人,大周随便哪家药铺里都有一种叫‘快活丹’的药卖,男人提前服用再为女人侍寝之后,女人就不会怀孕了。如果觉得还不保险,女人可以在事后用另一种药水清洗,也一定不会怀孕的。还有一种药,叫绝育丸,入了青楼的妓子都会吃的,能永远不会让女人怀孕。”   “你说的‘快活丹’吃多了不会有问题吧?”   “听说是经常吃那种药的男人,很难让女人怀孕。”寒尘苦涩笑道,“主人突然让下奴侍寝,下奴没来得及问旁人求药,是下奴失职,请您责罚。主人现在用药水清洗,也应该来得及。”   “你也不想我现在怀孕么?”李霄雪隐约意识到寒尘误会的是什么了。   寒尘翻身跪在地上,垂头答道:“下奴是主人的死契奴隶,怎能让主人怀上贱种损耗贵体?”   “寒尘,你又想歪了。前途福祸难料,我是怕现在太危险,若是怀孕了生活动荡,对孩子不好。”李霄雪耐心解释,然后又认真问道,“如果我和你有了孩子,你会不会永远留在我身边?”   寒尘愣了一下,他的主人难道是愿意为他生孩子的么?他没有听错吧?他又在白日做梦了么?   李霄雪看着依然发呆中的寒尘,弯腰,贴在他耳畔深情说道:“寒尘,要不然,现在我就为你生个孩子吧。走一步看一步,船到桥头自然直,总是怕这怕那,一推再推,等我上岁数了再怀孕对自己对孩子更不好。”   “下奴,下奴不是在做梦么?”寒尘迟疑地问。   “当然不是了。问你话呢,孩子他爹,你倒是答应不答应?”   “下奴惶恐,这好像不合规矩?”   “规矩是人定的,你的理想不是让规矩变得更合理更人性么?”   “下奴过去曾多次服用‘快活丹’,恐怕无法让主人怀孕。”他更加惶恐,心内纠结,欢喜悲哀翻滚不休,财叔的阴影驱之不散。   “这样更好,那几天也不用避讳了。命里有时,躲不开,如果我和你是注定的缘分,我和你的孩子早晚会来的。”她的表情越发虔诚,眼中满是期盼。   “寒尘,不要有什么顾虑了。”她坚定地停止了他的胡思乱想,她又微笑着问,“对了,女子为尊的大周是不是应该对孕妇有优待的啊?能领到补助么?”   “啊。”他猛然回神,答道,“嗯,是有的。孕妇能领一次性补助的米粮,孕妇可减刑免死罪。”   她笑得灿烂,像是发现了天大的便宜,兴高采烈道:“太好了,将怀孕列入必须的计划进程。这样我就有免死金牌了。寒尘,以后每晚你我都要努力啊,这关系着我的身家性命,绝对不能懈怠。”   56伯城疑云   锦绣山庄一行如期抵达伯城,一路上顺风顺水,并没有什么不妥。   伯城之内,有张梓萱要拜访的几位官员,李霄雪推脱不掉张梓萱的盛情邀请,被拉着一起跟班应酬。   寒尘留在客栈之内,等着夜深人静。   他是故意留下的。按照零九集结的时间推算,今晚,她们应该已经来到伯城,应该是与伯城内摄政王的隐藏势力接头,安顿下来等待下一步指令的。   伯城近日盘查忽然变得森严起来,城里的气氛透出不寻常的意味,这让寒尘心底生出了几许不安的因素。如果幸存的影卫或者伯城的隐藏势力之中有内鬼,那么这次接头或许会演变为一场屠杀。突然增多的盘查,过于活跃的官兵,都不是什么好兆头。   所以今晚,寒尘决定要去一探究竟。他没了内功,轻功却还在,虽然支撑不了长途奔袭,但是番强上树隐藏踪迹并不难。   正待他收拾好衣装,准备蒙上面孔外出的时候,客房门口传来秋怜的声音。   “寒尘,你在么?”   寒尘急忙将蒙面巾解下藏在不起眼的地方,原地跪好,应道:“下奴在,秋怜公子有何吩咐?”   秋怜捧着琴一闪身进了房,兴致勃勃道:“听说你今日不舒服,没有服侍李小姐一同外出,我来看看你。顺便也想请你帮个忙。”   秋怜放好琴,自怀中掏出一个布包,里面包着两样精致的点心,递给寒尘说道:“这是今天少庄主打赏的,我不爱吃甜食,不如送给你。前两天李小姐给我的谱子我练好了,想让你帮忙先听听看,弹的对不对。你别怕,你就随意听听,若是听不出来也没事的。我只是不敢就这样弹奏给李小姐听,怕是有了错漏惹她嫌弃。”   寒尘没有推辞,接了点心恭敬道谢:“下奴谢公子关照。下奴愚钝若是听不出来,或者说错了,请您不要在意。”   “没事,没事的。”秋怜调好琴弦,开始演奏。   寒尘认真聆听,回忆着当初天籁一般的曲调,思绪不由自主飘向远方。一曲终了,他仍未回神。   秋怜当他是陶醉于自己的琴艺,虚荣心和信心顿时得到满足,柔声问道:“怎么样,弹的还可以吧?”   秋怜能在短短几日内弹奏的像模像样已经难得,虽然是有些音调节奏怕是看错了谱子,不过无伤大雅。寒尘犹豫了一下,还是委婉提醒道:“公子的琴艺真的很好,下奴听得如痴如醉,不过好像有一段与主人哼唱的不太一样。”   “啊,真的么?”秋怜不信道,“你能确定么?难道你记得住你主人哼唱的曲调?”   寒尘对于乐曲几乎是过耳不忘的,否则也不可能将那神奇法宝之中的曲子谱写出来。不过在外人面前他从来都低调掩饰,假装不肯定的语气回答道:“对不起,公子,下奴只是觉得不太像,可能是下奴记错了。您已经弹得很好了。”   谁料秋怜在讨好李小姐的事情上格外用心,不厌其烦道:“你别怕,我不怪你的。我再弹一次,你听着哪里不对劲,就喊停。我再试试别的方法。”   其实李小姐给的曲谱之中,秋怜的确有些地方看不太懂,凭着主观猜测续了下来,唯恐是错了惹出笑话,这才会找人试听。如今寒尘既然听出有问题,他岂能不改?   秋怜本着实事求是的精神,重新开始弹奏。   寒尘也是费了一番心思,适当地装傻充愣,恰到好处指出问题,由着秋怜自己参悟修正。好在秋怜悟性不错,知错能改,尝试了几次之后终于改到符合了曲谱的原意。   将曲谱理顺,再次弹奏出来,秋怜自己也感到比第一次顺畅了许多,曲调更加丰满节奏也越发合理。他禁不住感叹道:“寒尘,我发现你或许比我更有学琴的天赋呢。你听音很准,记心也好。若是我的师傅遇到你,估计是不屑于教我弹琴了。”   寒尘垂眸卑微道:“下奴惶恐,下奴这般粗陋,只配做粗活。公子不要折杀下奴。”   “我不是开玩笑,我是说真的。可惜你的手……”秋怜同情的望着寒尘残损的双手,叹息道,“那些伤是你以前的主人弄的么?她们不让你学习精巧的技艺么?还好你被李小姐买下了,否则你的苦难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李小姐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女人,若是能嫁给他,我这辈子就满足了。”   寒尘也由衷附和道:“下奴也觉得主人是好人,下奴很庆幸是她的死契奴隶,一辈子不会担心再被卖掉。”   秋怜忽然天真问道:“寒尘,你知道么,我很羡慕你。”   “啊?”寒尘吃惊地表情不是装出来的。   “我觉得李小姐看你的眼神很温柔,她看别的男子都不是那样的。我想她是喜欢你的。虽然我不懂你好在哪里,你不要介意,我是真的不明白。但是我相信只要我努力,她早晚也会发现我的好,会接受我的,你说对不对?”   寒尘安慰道:“下奴是死契奴隶,是主人的物件而已。公子是清白男儿,自有锦绣前程。”   “男儿家有什么锦绣前程?无非是找个好女人嫁了,安生过下半辈子。我爹当年为争一口气沦落风尘,我现在想想,真的不值,为我娘亲那样的女人不值得。所以,现在没有爹娘为我做主了,我要自己挑个好女人嫁了,赖她一辈子,不能像爹爹那样被扫地出门。”   寒尘并未多劝,因为秋怜信心高涨。   秋怜其实是有自己的想法和主见的,他并非寻常的闺阁男儿,沦落风尘那段经历对于秋怜而言除了苦难和歧视,还多了见识。秋怜看到过深宅大院之外的世界,明白尔虞我诈的市井。所以他敢想,敢做。至少现在,他目标明确,他敢爱敢恨敢去争取喜欢的人。   秋怜,已经不是传统的男儿,这一点他或许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世间还可以有更多男儿是这样的吧?他们敢想,敢想女人不愿意让他们去想的事情,敢于为自己争取主动和幸福。   希望的种子已经埋藏在每个人心中,只不过时候未到,没有外界刺激无法生长而已。   送走了秋怜,寒尘的心中无端端多了一些感悟。   从某种意义上讲,抛开了感情上的排斥,秋怜是个不错的男儿,值得相交。   寒尘黑巾蒙面,沿着白日里查探好的路径,小心翼翼去到一处宅院的角门附近。他飞身而起,跃上一棵大树,举目向院内望去。   院内漆黑一片,不见灯光,仿佛无人居住。   他侧耳聆听,细微的异样响动却瞒不过他的感知。有埋伏,那院子里有至少五六名高手潜伏着。蓄势待发,杀气收敛。   不对劲!若是影卫们藏身在此,不该有这样的杀气。   身后突然有人靠近。那个人武功极高,直到寒尘身前几尺,才被他感觉到气息。糟了,他被发现了!   寒尘的脑子飞转,设想多种情况的应变之法。来人不是从院子里,而是从另一个方向,会是谁?听那呼吸节奏与影卫特有的内力模式很接近。或许是自己人!   寒尘镇定地回头。   对方亦在两尺外停住。   黑巾蒙面,对方双眸里精光一现,打出了特有的手势。   寒尘熟练的用相同的手势回应。   暗语,记号都没问题。来人是零九。寒尘这才稍稍放心。   零九的眼眸里流露出惊喜之色,走到他身旁,却忽然又轻轻叹息,以传音入密问道:“寒尘,你的内力被废了?”   寒尘默默点头。   “那你马上离开这里。此处隐藏势力恐怕已经叛变……我召集的人手分了两批,第一批已经提前来了作为试探,现在感觉苗头不对。按计划今晚我们都在这里聚齐,不过院子里似乎有埋伏。”零九凝重道,“你不能暴露,先走吧。日后我会联系你,你留下也帮不上忙。”   寒尘明白倘若里面有埋伏,今晚难免一场拼杀,他如今没有内功,空余精妙招式对付马匪还行,在高手面前只能成为同伴的拖累。   零九的武功他信得过,只是叛徒,他不能放过。   寒尘用暗语手势叮嘱道:“找出叛徒,保存实力。我在悦来客栈,后天离开。如果有变,应付不了,请先保住你自己的性命。小郡主一切安好,他日回来鸣冤,还需你们守护。”   零九领命,脸上表情收敛,眸子里却一闪而逝几分疑虑,以传音入密问道:“寒尘,传说殿下背后的那位高人正在设法为殿下复仇伸冤,我此番集结人手也是为了助那高人一臂之力。你可知如何联络那位高人?你现在也是在找她么?”   寒尘凝神望了零九一眼,面上波澜不兴,继续镇定答道:“时机未到,那高人不会轻易现身。且先按照我的安排行事,做好准备。你最擅长收集情报,不妨查查看谁是叛徒。免得其余幸存的人再枉送了性命。”   零九不再多话。   寒尘飞身而去,没有回头。   仿佛即将到来的杀戮与他无关,仿佛那些曾经与他一起受训的伙伴都已经不再重要。他不能心软,不能因小失大不自量力,妄想拯救更多的人。那些影卫的性命,就是用来试出叛徒的,通过一次次磨难和考验,也能衡量他们的忠心。   能从陷阱中活下来的,才有用。   寒尘在脑海中推演着一切变数。零九只知道他是摄政王的谋士,知道他能调动影卫,知道他了解各地隐藏势力。但是几乎无人知晓或者肯定那所谓高人就是他。所以他还有底牌,他能够与那些叛徒小人再周旋几个回合。   在这种时刻,他谁也不能相信。   貌似天真赤诚的一六七,他不会相信;如今故意现身急着表露忠诚的零九,他也不会信。他必须把每个人都假设为内鬼,提前预测她们的破绽,一旦发现她们的行为有一星半点的吻合,他将毫不犹豫下死手,绝不姑息。   而他有保住性命的金牌,当今圣上最想知道的高人踪迹,还有摄政王殿下的隐藏势力只有他一人知晓。她们不会让他轻易死掉,通缉令里都只是说要活捉。   寒尘绕道去了悦来客栈留下记号,然后确认身后没人追踪,才回到锦绣山庄一行人下榻的福至客栈。   番强入院,解下蒙面的黑巾,推开房门。果然他的主人并没有入睡,焦急地等待着他。   “你终于回来了,虽然你提前说了要出去,可是我回来的时候不见你,还是有些担心。”李霄雪很自然地将寒尘拥入怀中,搂着他一起坐到床上。   “主人,让您担心了。城里的暗桩出了问题,也许内鬼就在附近了。”   “那该怎么办,我们要暂时与锦绣山庄的人分开么?”   57查探虚实   “主人,下奴在悦来客栈留了记号,而不是我们下榻的福至客栈,就是为防万一。”寒尘冷静解释道,“如果有内鬼,她们近日定然会对悦来客栈的人进行清查。我们只需静观其变。倘若内鬼隐忍不发,悦来客栈并无异动,那时下奴再去查探。主人暂时不必与锦绣山庄的人分开。”   李霄雪若有所思,而后说道:“内鬼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她们是要找到所有隐藏势力一一杀害么?她们会否有人能猜到你的真实身份?如果她们隐而不发,静等着你去查探,就为了活捉你呢?你不能去查探。要查探,也是我去。答应我,不要让你自己涉险,否则我就拿绳子拴牢你,不要你随意走动。”   寒尘原本严肃的面容露出了温柔笑意,安抚道:“主人,下奴好歹也是习武出身,就算现在内力废了,轻功还能用。一旦发现有问题,三两步就能逃开。您去查探,用什么法子规避危险?”   李霄雪从容应对道:“一来我不是大周人,我死皮赖脸狡辩装傻充愣不懂大周礼法,她们能怎样对我,大周的官兵不至于滥杀无辜吧?二来我是女人啊,说不定已经怀孕了,免死金牌在身,我怕什么?”   寒尘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他急切问道:“主人,请允许下奴为您诊脉。”   “啊,你懂医术?不会吧,就算真让我说对了,才几天功夫,应该还诊断不出什么吧。”   “孕妇脉相与常人不同,下奴大致可以诊断一二。”寒尘说的格外认真,“如果主人怀孕,现在开始就要好好保养,需去药铺购置各色补品药品,常备身边。饮食方面也应格外注意,免得体力虚弱,留下隐患不利生产。”   “得了,就是怀个宝宝而已。让你诊就是……我自己会注意的,如果真有了孩子,我绝对不会冒险,一定是好吃懒做哪里安全就在哪里,万事不操心。”李霄雪顿了一下,宠溺地望着寒尘,柔声道,“不过前提是你必须在我身边,好好伺候我才是。不要想着离开我,不要将我推给别人。在我们中了,妻子怀孕了,好丈夫一定是无微不至在身旁照顾的。”   寒尘恭敬地为他的主人诊脉,凝神感受着脉搏细微的变化,而后皱眉道:“主人,下奴觉得您似乎尚未怀孕。”   李霄雪嗔怪道:“哼,一看就是你这几晚不努力!今天不许偷懒了。快来好好服侍我。第一步,先抱我上床,为我宽衣。”   寒尘微笑着将他的主人抱起,他身材高大,即使没有内力,臂膀亦宽厚有力,抱着她十分轻松。轻轻将她在床上放好,跪在榻旁为她宽衣解带,他的心内满溢着幸福的滋味。   这几日,每天晚上,他都与她同床共枕,行夫妻之事。这不仅仅是他在服侍她,她在享受的同时也充分考虑了他的感受,她努力让他也满足也享受到那极致的快乐。   他从来都不敢想象,这样幸福的滋味能够每天都尝到,能够持续到永久。   这几日已经满足了,他不敢奢求更多。   他刚才撒谎了,他虽然不能十分肯定,但是从脉相上诊断,她有七八成是已经怀孕了,需要再过五六天,才能确诊。他也不敢对她讲,大周律法虽然规定对孕妇的多项优待,但是黑牢大狱狠毒官差有许多方法让怀孕的嫌犯流产,从而让她们难逃一死。怀孕是能免死,不过在临盆之前,都不能被抓到。   所以,他怎能让她涉险?   悦来客栈的情况尚未明朗,要去查探一定是他自己去。他除了认识影卫,熟悉影卫们的易容手法和接头技巧,他更了解官差暗探的行踪伪装。明面上看不出端倪,暗地里风起云涌的陷阱布局,他只用远远瞥一眼就可以确定。   所以,这一晚他服侍的格外用心卖力。   次日清晨,李霄雪全身酸痛,四肢无力,困顿的实在不想起。按照行程安排,张梓萱还要拜访几个朋友,最快也要明日才会离开伯城。她大可以在床上赖一整天。她挽着寒尘的手臂不放开,撒娇道:“寒尘,你陪我在床上躺着好不好?我好累啊,都是你,你那么用力做什么。”   寒尘面色绯红,心虚地解释道:“主人,下奴也是遵从吩咐,用心服侍,期待主人能够早日怀孕。”   “这在我们那里叫旅行结婚,新婚蜜月,你懂不懂?”李霄雪忽然扯开了闲篇,“寒尘,我没有按照你们这里的习俗明媒正娶与你拜堂成亲,但是在我心中,你已经是我的丈夫。我将这几天视为新婚蜜月期,整日与你腻在一起,实在是因为不愿与你分开。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不过我要及时向你汇报我的思想。我爱你,天地为证。”   寒尘愣了一下,大脑有那么一瞬空白一片,不,不是空白的,是被幸福塞满了,绚烂多彩多到他几乎眼花缭乱的产生了眩晕的感觉。天啊,他的主人在说什么?他的主人将他当成了明媒正娶的夫郎么?为什么他会听到这种荒唐的言辞,是他被宠的没边了想入非非失心疯了么?   就算他不是死契奴隶,他也早就放弃了能嫁为正夫的念头,不敢想可以与妻主光明正大拜堂成亲的事情。侧夫侍人都是轿子抬入偏房,点上一对红烛,服侍妻主睡了,便定了终身的。   “主人,谢谢您给下奴的宠爱。”他哽咽地应了一句,眼眶开始模糊。他信,正是因为他信她说的,他才会抑制不住突然有了想哭的冲动。   为何他没能早一点遇到她?在他还清清白白,还养尊处优的时候遇到她。   那样的话,他会否可以让她过的更舒服,不用她陪他担惊受怕颠沛流离,不用她时时刻刻为他谋划着想。她为他吃了许多苦,她从来不埋怨他,不苛责他。   这么好的女人,是喜欢他的,是说爱他的。   喜极而泣。   泣不成声。   他刚刚硬下的心肠,刚刚决定无论她如何挽留,他也要独自离开去查探的念头,被她用温柔软化了。   他舍不得,真的舍不得离开她。   他怕,怕自己一去不回,再见不到她。   “寒尘,去哪里都带上我好不好?昨天晚上,等着你的时候,我很怕。怕再也见不到你。”李霄雪在他的耳畔细语,“我知道你不愿意我涉险,可是查探消息,两个人互相掩护,取长补短,效率更高一些。你是男子,就算有天大的本事,在女子为尊的大周仍有事情被观念束缚着不太方便的。我可以帮你,相信我,我能帮你的。”   寒尘匆忙抹去眼泪,应道:“主人,您的吩咐,下奴不敢不从。”   “你就是嘴上喊我主人,心里早有想法了对不对?昨天晚上你那么卖力,就是不想我今天能爬起来吧?”李霄雪打趣道,“寒尘啊,你欺负我,我要怎么罚你才好呢?”   “下奴甘愿受罚。”   李霄雪仗势欺人道:“好啊,这可是你说的。我就罚你今天不许走出这个房间,否则……先不说了。你能做到么?做不到就算了,唉。”   “下奴做不到。”寒尘回答的很坦诚,“主人,请允许下奴陪侍左右。悦来客栈那边情况复杂,还望您小心谨慎行事。”   “好吧好吧。听你的。来,服侍我穿衣。”李霄雪摆谱,让她喜欢的男人为她穿衣服,这种享受绝对不能错过的。   两人思想统一之后,穿戴整齐用了早饭,溜溜达达上了街。   悦来客栈离福至客栈隔着两条街,古时人们起的早,日上三竿的时候,许多买卖正是兴隆,大街上摩肩接踵。虽然偶有巡逻的官差兵卒穿梭盘查,不过大体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致。   寒尘出门是一副标准的死契奴隶打扮,短衣单裤,赤着双足,低头垂眸,跟在李霄雪身后一步开外,并无异样。   街面上盘查的官差兵卒,重点监视的是蒙面的男子和行止鬼祟的女人。李霄雪昂首挺胸器宇轩昂,寒尘又是低贱死契奴隶的模样被视为牲畜,自然是没人找他们麻烦。   转过街角,不远处已经能望到悦来客栈的招牌。   寒尘暗中提醒,李霄雪立刻会意,寻了一处有二层的酒楼,打算先远远观望着,再问旁人打听一下。   谁料这酒楼的伙计相当势力,笑脸迎着李霄雪上楼,却将寒尘拦了下来。   李霄雪一脸不满的询问。   那伙计有理有据地指了指门口的牌子,解释道:“这位客观有所不知,小店历来只接待贵客,为了店内整洁高雅,猫狗奴畜之类不得入内。请您海涵见谅。您放心,您的奴畜会有专门地方寄存,断然不会丢失。”   李霄雪心里不痛快,可是周遭就这一家能有二层对外开放的,她忍着怒气央求道:“你看我就只带了这一个奴仆出门,又是平素用惯的。不如变通一下,我在二楼要个雅间,让他一并进去服侍,不叫他出来打扰旁人。你们也省的另派旁人招呼伺候,我吃的多,点的菜品绝不会让你们亏的。”   那伙计偏偏是不买账,严格遵循店铺规矩。   李霄雪不愿惹是生非,亦不愿见寒尘受辱,最后一挥衣袖,转身离开。   出了酒楼,寒尘轻声劝道:“主人,大地方多数酒家茶社也是如此规矩的,不许死契奴隶登堂入室。您且消消气,再寻别处吧。”   李霄雪正欲抱怨几句,却见悦来客栈门口出现喧哗之声。   有个伙计打扮的人举着扫把大声呵斥道:“臭乞丐,还不快走?你想赖多久啊?已经给你吃的了你还不闪开,耽误我们做生意了!再不走打你了啊!”   李霄雪心念一动,回望寒尘。见寒尘眼中也有疑虑,她笑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客栈那边看看究竟。”   “主人小心。请将客栈内外可疑人物看仔细,下奴就侯在此处。”寒尘乖巧听话,自取了一段绳子递到李霄雪手上,捡着角落里不起眼不碍事的一处地方跪好。   李霄雪无奈地接过绳子,将寒尘的手腕绑了,又将绳索另一端拴在旁边的马桩上。   这些拴马桩算是街边的公共设施,为了方便过往旅者下马购物存放马匹。死契奴隶作为奴畜一类,倘若主人暂时离开,一般就会被拴在马桩上。如果死契奴隶没有被绳索拴着,没有主人在身边附近,很容易被视为逃奴,后果不堪设想。   58是敌是友   李霄雪走到悦来客栈门口,听着围观的人□头接耳。   “这乞丐挺可怜的,你看看脸上都疹子,手脚也不利索,莫非是得了重病?”   “我看是个骗吃骗喝的主,赖在人家门口不走,不就是为了多要些好处?”   “我看也是,又臭又脏往那里一趴,挡着人家开门做生意,不是好东西。”   客栈伙计多半也是这样想,没好气地挥舞着扫把,作势驱赶着地上缩成一团的人,恶狠狠道:“你再不走,不只要打你一顿,还要报官。我们伯城有规定,乞丐扰民是可以定罪的。将你抓去矿场干苦力,到时候有你受的。”   那乞丐吓得直哆嗦,似乎是病弱无力,挣扎了半天才爬起来,连连磕头哀求道:“这位大姐发发善心,小人有个失散的表姐听说就在店里当伙计。她姓郑,小人千里迢迢来投奔她,她若是在,还请她出来认人。”   “早告诉你我们这里没有姓郑的,你还夹杂不清。快滚。”伙计照着那乞丐踢了两脚。   这会儿客栈门口围的人越来越多,李霄雪注意到门内掌柜的愁眉苦脸犯了难。她躲开人群,进了客栈,假装投宿的样子与那掌柜的攀谈道:“我说掌柜的,门口的乞丐是怎么回事?我还想来投店,你们这里乱哄哄的,也不知道是否能住的踏实。”   掌柜的挤出笑脸忙不迭解释道:“这位客官别担心。伯城里总是有些乞丐流民耍无赖骗吃骗喝的。她们看着我们那些伙计心善,不敢打人轰人,这才赖着不走。”   “那就报官啊。”李霄雪故意将这话的声音提高了一些,让门口也听得清楚。   谁料害怕的不是乞丐,那掌柜的倒是左顾右盼的压低声音抱怨道:“惊动了官差奶奶们,少不得我们客栈自己掏钱纳贡。难啊……我们东家是好心肠信菩萨的,不叫我们做缺德事情,我们底下人每每遇到这种夹杂不清的还真不好办。”   李霄雪眼珠一转,低声出主意道:“不如这样,你们先将那乞丐带到后边给些吃喝,哄她睡着了,趁夜再将她丢到别处。不违背你们东家的意思,也算是做了善事。这样免得让乞丐在前门夹杂不清的,耽误了你们正经生意。”   掌柜的一听在理,赶紧吩咐伙计们行事。扭过头来,她更加热情道:“这位客官多谢您帮忙,您是要住店的话,我给您打折。”   李霄雪便说只是寻个价钱,在附近看看比较一下,再决定。   掌柜的倒是也不急,由着李霄雪进了客栈里四处观望,检查店内环境。   李霄雪借着这个便利,也逛到了后院。   那乞丐此时变得比刚才乖巧安静一些,估计是听说不赶她走,她大大方方往院子里太阳地底下一坐,捧着一个盛满剩饭菜的碗呵呵傻乐。李霄雪从那乞丐身边经过的时候,仔细打量了几眼。果然见那乞丐一脸红疙瘩,面目污浊,身上衣袍脏乱,风一吹臭气熏天的,也不知道几个月没洗澡。   李霄雪皱了皱眉头,不再看那乞丐,心里却将她列为头等可疑人物记住了形貌。   过了一阵,李霄雪从悦来客栈里出来,她多长了个心眼,故意兜了个圈子,才回到拴着寒尘的马桩子附近。   她惊讶的发现寒尘身边站了一个女人,那女人好像正在对寒尘动手动脚。寒尘低着头,由着那女人摸上他的脊背,竟是不曾反抗,也并没有出声的样子。   那个女人是谁?   李霄雪一瞬间几乎丧失了理智,在漠西镇上想要租寒尘配种的富商,还有欺负过寒尘的那些恶棍形象涌上了脑海。她忘了克制,忘了隐蔽,向前迈出一步,大喊一声:“你是什么人?那是我的奴隶。”   那个女人的手一顿,扭头回望李霄雪。   李霄雪的注意力却不在那个女人身上,而是更关注寒尘的反应。她看到寒尘微微抬头对上她的双眸,他的眼神里并没有被欺凌羞辱之后的委屈,反而是意味深长的,有些告诫和暗示的内容藏在里面。   李霄雪忽然明白了,寒尘与那个女人或许是认识的。   这种情况,两人在出门之前就已经预先考虑过应对之法。寒尘一再坚持在外人面前,李霄雪不能表现出不符合主人身份的举动,她对他一分宠爱,他和她就会多一分危险。   李霄雪脑筋飞转,电光火石之间想好了下面的说辞,强行压住怒火,对面前女人说道:“你是想租我的奴隶配种么?我是他的主人,有事找我商量就好。不要乱碰我的奴隶,你不嫌脏啊?”   那个女人平平无奇的脸孔上波澜不兴,眸子里藏着阴郁暗色,嘴角却微微上翘似笑非笑道:“原来这位妹妹是这奴隶的主人啊?在下唐突了,既然如此,请去旁边茶寮详谈买卖,还望给个面子。”   听这女人回答的如此顺畅,李霄雪反而有些心虚的猜测,莫非人家真是想租寒尘配种的?不过寒尘的目光,让她多了一点点信心。她肯定这个女人有问题,不可掉以轻心。   李霄雪随着她走入旁边一间茶社,捡了个靠窗能望见寒尘的位置坐定。   那女人点了茶水,大大方方说道:“在下郑九娘,是个做小本买卖的商人,本来不愿生事。可是……”   她说到这里故意面露难色。   李霄雪只好配合的问道:“郑大姐有何难事?”   “不怕妹妹笑话,家母病重,总是叨念着要将孩子们聚齐了为她送终。我的其他姐妹兄弟都在附近,并不难找,只是有个亲生弟弟从小被卖给旁人,辗转不知何处。为了尽孝,我们姐妹寻思着找个模样差不多的充作兄弟,带到家母身边聚一聚,也免得她老人家临终还有牵挂。”   李霄雪疑惑道:“莫非郑大姐觉得我的那个奴隶是你失散多年的弟弟?”   “这个哪敢胡乱说,那奴隶毕竟是你的死契奴隶。请妹妹不要多心,我的意思是,他的容貌与我七弟比较像,更容易蒙混过关。”郑九娘诚心诚意道,“妹妹倘若能行个方便,就当是将你那奴隶租给我配种,价钱什么的好商量。我付了钱把他带回家,我们约定个时间,到了日子,将他还给你就是。你看如何?”   若是借别的买别的,李霄雪当然能做主,不过涉及到寒尘的去留,她绝对不敢胡乱答应什么,哪怕她已经猜到眼前这个女人来历不一般,也不能妄断。她笑道:“郑大姐孝心可嘉,按道理我应该成人之美。不过我今日还有要紧事情需办妥了,能不能租借奴隶,待那事情办完了才好决断,还请大姐给个时间思量。倘若是等不及,就帮不上你了。”   郑九娘若有所思道:“妹妹说哪里话,凡事好商量。你若现在不方便,咱们约个时间再来此处继续谈如何?”   李霄雪故意试探道:“那就晚上在悦来客栈吧。我白天办完事情就过去。”   郑九娘一皱眉,问道:“妹妹住在悦来客栈?”   “怎么了?”李霄雪不动声色。   “也没什么,就是看到刚才有个脏乞丐被她们领了进去,也不知道闹什么事情,干净不干净。妹妹若是还没投店,不防换个地方。”   这已经是很明显的暗示了。李霄雪没有多问,郑九娘也没有解释,两人目光交错,各自回避着真实心思。   李霄雪知道郑九娘绝对不是普通的商贩,郑九娘也猜不透寒尘的主人到底是什么想法。她犹豫了一下,在李霄雪起身离开之前,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尚未请教尊姓大名?倘若妹妹不住悦来客栈,晚上咱们还是约在这里如何?”   “这里也好,姓名什么不太重要吧,生意谈成了再说。”李霄雪谨慎小心,怕当初在漠西镇那会儿还有活着的官兵,她们是知道她姓名的,两相对比容易出纰漏。   郑九娘不再说话。   李霄雪像没事人一样,走到寒尘身旁,从拴马桩上解了绳子,故意没有解开寒尘手腕上的绳索。就像是牵着马儿一样,拉着绳索,带着寒尘慢慢悠悠离开了这条街,转到另一条街,悄悄退出了郑九娘的视线。   等着进入了僻静角落,寒尘确认左右无人跟随的时候,李霄雪才算是放下了主人的架子,急忙要替寒尘解手腕上的绳索。   寒尘将手腕拿开,坚持留下绳子,以标准的奴隶姿态跪在李霄雪面前低声说道:“主人,绳子就先这样拴着吧,您刚才应对的非常好。那个郑九娘是影卫零九。”   “啊?她是摄政王殿下的影卫?那你为何不直接告诉我,还要由着我演戏。糟了,在她眼里,我岂不是成了虐待你的坏主人?”李霄雪紧张的像是做了错事的小媳妇。   寒尘微微一笑:“主人不要自责,零九也未必就是自己人。您与下奴的关系越是正常主仆关系,对于您和下奴都更安全有利一些。”   “不会吧,你连伙伴都瞒着?她刚才对你说了什么?是发现悦来客栈的记号有问题么?”   “影卫都受过系统训练,零九更是懂得追踪与反追踪。她不会大摇大摆贸然进入一个未知的有危险的地方。昨晚下奴遇到她,她已经发现暗桩出了问题,她对我说她九死一生逃了出来。她今天白日出现其实是大大冒险,她主要是想看看下奴留下的悦来客栈联络点是否安全,却意外发现下奴就在附近。”寒尘顿了一下,借着低头的动作掩饰眸中泛起的复杂情绪,继续说道,“下奴被拴在马桩上,死契奴隶的身份不言而喻。她有些吃惊,才会现身与下奴说话。她是不太相信下奴已经沦为旁人死契奴隶。”   “是不是你还没解释,我就出现了?”李霄雪一脸无辜,貌似忧心忡忡道,“还好你没解释,如果零九不是叛徒,她又是对你好的,那她岂不是要恨死我?我可架不住那种高手的报复。”   “影卫不可能为私事惹乱子的。她更像是下奴的姐姐一样,训练的时候没少关照下奴。但是这些情感牵挂不会影响她做正事,主人放心。”寒尘很平淡的解释,没有太多眷恋也不是完全的冷漠无情。   寒尘的这些细微的不自然的神态,让李霄雪无端端猜测他与那个零九关系不一般。她想要追问什么,又觉得自己纯粹是恋爱中的女人无来由的瞎嫉妒,她多嘴问了或许会让寒尘反感。她于是生生压下了那些与正事无关的问题,放弃去了解寒尘与零九的过去是否藏着秘密,只务实地提议道:“那晚些时候,我与她碰面,邀请她一起上京,或者我们两个与她一并上路,脱离锦绣山庄的人,你看如何?”   “零九如果不是叛徒,她也已经被叛徒盯上了。让她接触锦绣山庄的人绝对不妥,主人与她一并同行也很危险。毕竟主人装不了多久真正的主人吧?您与大周人截然不同,所思所想更容易让人误会是那位高人。所以下奴建议,主人不妨顺水推舟,将下奴租给她。到了约定的时间地点,您去接下奴回来便是。”寒尘说的很冷静,语调中还透出了几许不容更改的意味。   李霄雪听着他的话看着他决绝的神态,忽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不安,不管不顾不讲理道:“不行,不可以,你答应过不与我分开的。”   “下奴从没有答应过。”寒尘继续用近乎冷酷的语调说道,“主人,除非您能做到无所顾忌亲手鞭打下奴,或者其他符合主人身份的那些事情,完美掩藏住您对下奴的特别眷恋。否则您不适合与下奴一起跟着零九走。”   “为何要跟她走?我爽约,不理她就是。让她一个人去忙活,我将你拴在我身边,我们好吃好喝一起去京城,不过问那些危险的事情总可以吧?”李霄雪越发觉得那个零九与寒尘之间或许隐藏了什么,寒尘从来没有用过如此强硬的语气对她说话,她忍不住还是将心中不堪的甚至是荒谬的猜测问出口,“寒尘,是不是你更信任零九,觉得她比我更能帮你对么?她武功很高强,她与你是旧相识,你们都是忠于摄政王殿下亲密无间的同僚。我只是个外人,自顾不暇,会拖你们后腿对不对?你不用为了安慰我才那样婉转含蓄,如果真是我猜的这种理由,请你直接告诉我,我能接受。”   59聚散离合   寒尘的脸上露出了诧异的表情,恍然抬起头,痴痴地望着他的主人。他的主人是在吃醋么?怀疑他与零九之间有私情?怀疑他会是因为喜欢或信任别的女人而想要离开她?这太不可思议了,如果是大周的女人绝对不会产生如此荒谬的念头,可是他的主人来自神仙圣土,所思所想都与众不同。   他的主人也许永远不懂,在大周女人的眼里他的容貌是多么丑陋,她们就算知道他的聪慧见过他的温柔,甚至是使用过他的身体,那也绝对不会对他产生什么“非分之想”。在零九的眼里,他是摄政王的男人,是一个特殊身份的影卫,是一个合作还算愉快的伙伴,如果影卫允许有感情,那他也不是她的感情寄托。   这些原因理由,他现在解释给他的主人听,有用么?   而且他为什么要解释呢?   他想要留住她对他的爱么?他放不下,舍不去,那些他已经没有资格享受的奢侈的情感么?或许,就让她误会了也好。那样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她不会太思念,她不会太牵挂,她能在寂寞无聊的时候睁开眼放开心去接纳别的男人。   那么优秀的女人,应该有更多的男人受到她的关爱照顾才好。他不能自私的妄图一个人独占她的心。   眼前就是个很好的机会,由着她误会了也好。   “主人,下奴的确觉得您不太适合帮下奴做接下来的事情,何况为摄政王殿下复仇,本就与您无关。下奴与零九一起合作多年,配合更默契一些。”寒尘不知道当时自己是怎么能够如此轻松的不加修饰的说出这样的话,他为了让这些理由更可信,更像是他为了掩饰私情才找的借口,紧接着又假装有理地分析,“换个角度设想,如果零九不是叛徒,下奴与她在一起目标小行动更方便,不用顾虑您或者锦绣山庄的人的安全,能够更快地查找叛徒。如果零九是叛徒,下奴与您和锦绣山庄的人在一起,您们就会都成了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前途茫茫生死难料。”   “我懂了。”李霄雪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不表现出心中的伤痛。他说的没错,很理智的分析,不被情感左右。他甚至是有意无意回避了那些说出来或许会伤害她的答案。他在耐心地暗示她,不可以感情用事,不可以阻挠他的理想。她都明白的。只是懊恼悔恨,自己不曾深谋远虑去经营,到现在还没有给他足够的安全感和信心。   是她的错,她不能怪他无情。   寒尘停顿了片刻,似乎是故意等着他的主人冷下心肠淡了热情,然后郑重提醒道,“主人,您不能冒险,也不愿拖累锦绣山庄的人对不对?今日此时遇到了零九,也许是躲不开的宿命。聚散离合总有时,您若是相信下奴,来日下奴定会想方设法与您重聚。”   李霄雪愣愣的不说话,她终于明白了自己强烈的不安源于何处。她其实早就预感到有一天会与他分开的。她只是没有料到,这一天来的这么突然这么快。   寒尘是做大事的人,身份根本无法束缚他。只要他想,一切都在他的掌控。感情在他心中究竟能占多少分量,她不愿意去猜。   她爱他一遍一遍说,费尽心思让他快乐,他却从没有对他说过他爱她。   他可以热情如火与她在床上恩爱缠绵,他可以无微不至细心体贴照顾她的起居生活,可是在他心中,她算什么呢?在她说要为他生个孩子时,他的感动他的欣喜又去了哪里?   也许,他并不爱她,就算有过一刻的心动,也不如她那么爱他。   这是人之常情吧?感情的事不是付出就能有回报的。   她妄图用爱拴住他的心他的人,他却不买账。他有更想做的事,谁也阻止不了,拦不住。她只有眼睁睁看他决断之后丢开她,头也不回奔赴险境。   他为了理想,值得么?   她为了他又值得么?   “你既然不愿意让我涉险,就按照你说的意思办吧。”李霄雪很奇怪自己好像是已经默认了某种事实一样,不再挣扎,不再试图挽留,也与他一样看似平静而理智地说话。   话一说出口,比想象中简单了许多,她只是感觉心口有些地方开始发凉。她的爱情退却了么,她对他的感情终有一天也会淡会死的吧。好聚好散,她是不是也没有指望一辈子都能和他在一起,一直维持着浓情蜜意幸福快乐到死?   现代人有一种理论,说爱是病。病会好的,好了那种死去活来如胶似漆的感觉就会消失。有人病的长,有人病的短,有人一生不得病病一次就死。   “主人,请相信我,我其实不愿离开您。”寒尘坚毅的表情中忽然透出了几许解释不清的惆怅与不舍。   李霄雪注意到,这一次他没有以“下奴”自称。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呢?他有没有过那么一瞬,将她当成他的爱侣?在分开之后,他会否偶尔也牵挂她?   “如果我有了你的孩子,你还会离开么?”李霄雪记得以前问过类似的话。   寒尘的笑容如洁白月光,明明是笑却含着淡淡忧伤,他正色地恳求道:“主人,您对下奴太好了。下奴实在无以为报,求您不要生下下奴的孩子,这也许是下奴目前唯一能不拖累您的方式。财叔前车之鉴,下奴可不想将来因为那样的理由走上绝路。”   他真的很像现代的男人,独立要强,做大事的时候不希望有牵绊,他甚至不想要他的孩子,不打算留下心中柔软的空隙。他很果决,对别人如何不谈,至少对他自己更狠。   李霄雪笑了,她早就猜到他会这样说。于是她将准备好的假话很熟练地说出口:“好的,我答应你。这样你也可以放心了吧?我等你回来,回到我身边,那时候如果我还喜欢你,你也还愿意与我一起,咱们再说生孩子的事情。”   寒尘没有料到她回答的这样轻松,像公事公办谈买卖的约定一样。其实想想也对,是他先恳求的。他要离开她,不管用怎样的借口说辞,结果是他主动要离开她。她如果真的是爱他的,那么她已经伤心难过,已经生气愤怒。这些不一定要表现出来。她表面越是平静,心中伤的越深恨的越彻底吧?   他能感觉到她压抑着不满却强撑着面带笑容答应他最后的恳求。   她爱他,爱到这种地步了么?在被他伤了心之后,还不忍伤他?   他这一次是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妄念,真的不敢问清楚,他怕是问了就再也没有勇气离开她。   他知道这辈子再也遇不到如此好的女人。他拼命让自己相信,就算是此行没有危险,他还能回到她身边,她也未必会像现在这样爱他。于是他现在离开也没什么遗憾了,形式上或者感情上的诀别都是早晚的事情。她现在给他的所有,已经足够他余生回味享受。他怎能奢求更多?他不配的。   这世上曾有一个女人,说爱他,说愿意为他生孩子,说愿意为他不生那个孩子。   她太宠溺他,太纵容他了。   这让他情何以堪?   是夜,福至客栈。   李霄雪魂不守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周遭空荡冷寂,没了寒尘在身旁,她忽然感觉无处不在的孤独越发明显,侵袭着她的灵魂。   她将捆绑寒尘手腕的绳子的一端亲自交给了郑九娘,她与她像模像样地商讨了租借期和价钱,约定了在半年之后京城郊外某个小村子还人交钱,立下字据。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演的很完美出色的。   她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寒尘的脸。   她不敢看,怕看了会心软,会露陷,会毁约,会将他和自己都陷入更大的危难。   她和衣躺倒在床上,摸着贴身藏在胸口的字据,忽然想起了悦来客栈里那个乞丐。与寒尘分别之前,她将今日悦来客栈所见所闻仔细对他讲了一遍。寒尘就将她说的各种疑点分析评判,指点她如何辨别暗探。那个乞丐显然不是一般人,也或许就是大陷阱开头的棋子。悦来客栈已经不是安全的地方。这意味着什么?   他愿意教她,这证明在他的计划中,她对他还是有用的,他认为她能够帮他。   关于陷阱的分析,他没有明说的一些判断,在她的脑海里渐渐清晰。   乞丐和扮成不同身份驻留在悦来客栈里的可疑人物是朝廷的爪牙么?而零九不是为了躲避她们,反而是鱼饵,准备吸引寒尘及那个所谓高人么?零九是叛徒么?   即使知道这一点,寒尘还是毅然决然要跟零九走。   强烈的不安再次躁动在李霄雪的心口。她猜测着,怀疑着,寒尘是想以身为饵,诱出他最想知道的那些真相。他离开,是不愿意再等了,他不想放过如今的良机。他真实的思想意图从来没有瞒过她,也不会因为她的不舍和劝阻而改变。   他主动离开她,真的是为了她的安全,为了她和锦绣山庄的人不受牵连。她却那样误会了他!他被她伤了心,才会不解释,才会那么决绝要离开她吧?   李霄雪冷汗淋漓,在床上绷紧了身体,心一抽一抽的,渐渐的痛到骨子里。   她在寒尘眼里本来就不是顶天立地无所不能的大女人,因为她荒谬的嫉妒指责,他恐怕更难喜欢她。   然而他掩饰的很好,没有辩解,没有委屈。难道是因为他已经不在乎她了?   在分别前,他镇定地安排往后的事情,他说会留下联络的标记,他耐心将暗语教给她。他告诉她,不妨在张梓萱身边继续做知己朋友,用神仙圣土的智慧指点张梓萱,帮其分忧解难。他还说,这是计划中并行的两条线,一条在明处,她来做;一条在暗处见不得光,更适合他来抗。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与她依然是在一起的,一起为了共同的目标努力。   可是,他却一直没有再提,关于他和她感情的任何事情。没有暗示,没有期待,仿佛就那样终结了。   “聚散离合总有时,您若是相信下奴,来日下奴定会想方设法与您重聚。”他能说到,就能做到。她只有坚信这一点,才睡得着。因为来日只要相逢,她还有机会可以向他道歉认错,祈求他的原谅。   房门外有男子声音恭顺地问道:“李小姐,您还好么?如果您还没有休息,可否让奴家进房内?”   李霄雪听出是秋怜,她本来不愿意理会的。   秋怜却不屈不挠,继续说道:“李小姐,奴家练好了您写的曲谱,想来为您弹奏,请您指点一二。”   曲子?寒尘写的曲子?李霄雪猛然从床上跳起来,奔到门边。   灯火因为她走的太快,竟也是摇晃了几下,如她汹涌的心绪,难以安定。   秋怜捧着琴走进房间,左右四顾,没有看到寒尘。他惊讶地问道:“寒尘不在么?奴家白天也不见他,他没有与您在一起么?”   李霄雪叹了一口气,强作淡定道:“白天我遇到了一个朋友,我将寒尘租借给她半年,寒尘已经跟她走了。”   秋怜瞪大眼睛难以置信道:“啊,李小姐,您将寒尘租给别人了?”   “怎么了,这很奇怪么?死契奴隶不是可以随意租借的么?我留了字据,不至于人财两空吧?”李霄雪转头   秋怜结结巴巴道:“嗯,啊,是,是的。可是,李小姐,您过去那么宠爱寒尘,您还留他侍寝,奴家以为……您不舍得将他租借给别人的。”   “也许过去是我太宠爱他了吧。”李霄雪自言自语说了一句。   秋怜隐约感觉到李小姐平淡的语调中压抑着难以表述的伤怀,他不敢多问,只将琴调好,开始弹奏那首优美如天籁的曲子。   熟悉的旋律涌上耳际,很快侵占了李霄雪的全部思维。那是谢霆锋与蔡妍卓的《爱》,是她带来的歌,只有她的MP3里才会有的曲调。   寒尘竟然听过一遍就记住了,还写下了曲谱。他是希望她能够听到家乡的乐曲么?那首歌是有词的,曲谱却没有词。他听不懂歌词么?还是他能够听懂,才故意没有写出?他也许曾经期待过,等曲子被演奏出来的那一天,她可以将这首歌唱给他听。   她的眼眶瞬间被泪水模糊,忘记了周遭的一切,如梦似幻不由自主,随着悠扬的乐曲,哼唱出声:   “跌跌撞撞迷迷糊糊,   生死轮回命运碰触,   纷扰之中我似乎听见你的苦,   哭着说苦,你的无助。   冥冥之中心痛着紧抱着你,   跋山涉水为谁停,   天知道你对我有多么重要,   天知道我动了真情。   爱就算要冒险,   爱无所谓时间,   护你到永远。   爱坚定了信念,   爱无所谓天边,   我在这不会变。   ……   爱给我们阳光,   爱带我们飞翔,   抬头看蓝蓝的天空,   我不在乎你变什么。   我要成为你黑暗里那道光,   要带着你远离沙漠的孤单。”   ——————————   稍稍修改了一下错字,另外发现粤语歌词与这个相比较还是了语的更贴切一些。于是改动了,看过的不必再看了。   60谁折磨谁   寒尘跟着零九去到一条大河边。   零九拿了水囊去河边取水,寒尘放下肩上的行李,跪坐在一旁等待。   一切看起来与往常没什么两样。一个商人带着她的奴隶旅行在外,商人是小贩衣着朴素,她或许是本钱少,货品行李也不多,一个死契奴隶足够背负所有家当。   寒尘很自然地接过零九递来的水囊,这一次他却没有喝。他忽然问道:“你整日带着面具,不觉得累么?”   零九微微一笑,正要回答解释,却忽然眯起了眼睛若有所悟,质疑道:“寒尘,你怀疑我?”   “你知道我懂医理,所以每次你只放一小点那种药在水囊里,你自己还故意当着我的面喝,其实暗中再服用解药。这些小动作我一直是知道的。算算时日,我喝了今天的水,多半就会失去意识了。”寒尘说的很轻松,“零九,我的确怀疑,你就是叛徒。”   零九的手下意识地握住了随身的宝剑,眼中流露出防备与惊惧之色,她没有试图争辩什么,因为她了解寒尘,知道他定然是有了确凿证据才会如此说,否则绝对不会声张。   她面色变了几变,终于是一咬牙露出狰狞表情:“你知道也晚了,你逃不掉的。”   寒尘幽幽叹了一口气:“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何如此小心,为何不直接将我捉了去献给你的主子。这几日你演戏演的很辛苦,忍着轻蔑和恶心,虚情假意无微不至照顾我,顺带着拐弯抹角套话。别说是你,我应付起来也很累。”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伯城,你告诉我叛徒是一六七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寒尘的态度很从容,仿佛胜券在握的是他,而不是下毒手的零九。   “你怎么可能知道?”零九吃惊地表情再也掩饰不住,“若说是这几日我露了马脚,或者跟踪的人没耐心让你起了疑,这些都情有可原。如果那时候你就知道我是叛徒,为何还要跟我走?”   “这也许是我的幸运,我在到伯城之前,恰好见到过一六七。你比她更有理由是叛徒。”寒尘的语气很肯定,不再过多解释,话锋一转说道,“我知道你的主子想知道的是什么,我也是看在你曾经为摄政王殿下卖命多年才会提醒你一句。你记住,那个高人比你们想象中更难对付。我的死活她不会管,我只是她用过的可以抛弃的棋子。她知道谁是小人,谁是叛徒,该向你们索取代价的时候,死也许是你们最容易的逃避痛苦的方法。”   “你是在危言耸听!你现在已经落在我们手上,你已经被抛弃了,为何不恨?”零九总算是找到了一点点所谓上风,反攻道,“寒尘,我知道你文武全才,现在虽然内力被废,胸中韬略仍不亚于女子。你若肯与我一起替我的主人办事,将摄政王的隐藏势力一一找出来连根拔除,就是立下大功。到时候你完全能够恢复以前的优越生活,你背后的烙印会有人替你遮掩,你那个见利忘义的草包新主人,我也会让她彻底消失。”   “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你的主子,还有圣上,都没有让我死。她们想见到活着的我,为了什么呢?明知道严刑拷问是无用的。”寒尘巧妙地揭开零九不愿意去想的一些细节疑惑,“你应该清楚在狱中我经受了什么,此番你捉了我去邀功,想必她们也不是指望能从我嘴里得到比你能提供的那些更有用的情报。你现在明白了,用我当诱饵引出那位高人是不可能的,那我还能有什么用处呢?等你说服她们觉得我愿意背叛旧主,帮她们做事,这似乎有些吃力不讨好吧?毕竟我只是个姿色全无武功已废的卑微男子。”   零九意识到寒尘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眸中迸发出了异样的神采。她知道他能摄人心魄控制人的思想,她想要躲开,却因为他突然拆穿了她的把戏造成的震撼而无法自控,又被那灿烂的光和他的声音迷惑。只是迟了那么一瞬,她的心顿时陷入了迷茫。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口舌,她听到一个一个的问题,她听到自己回答所以知道的事。她就像是牵线的木偶一样,被他娴熟地操纵着思想口舌。   这种感觉很可怕,她过去以为自己足够强大能够抵御类似的考验,现在真的被他困住了,跌入了他的掌控,她再意识到不能轻敌,为时已晚。   她感觉过了很长的时间,也或许只是短短的时间,她看到他的唇角溢出了鲜血。他拼着内伤妄动真气加强摄魂术的功效,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她的大脑迅速反扑,夺权,终于是找回了感觉,闭上了嘴。   他微微一笑,擦去唇角血迹,脸色虽然苍白,眼眸里却是一派得意之色。   她没打算问废话,那已经不重要了。寒尘非常聪明,只要她说出了蛛丝马迹,他就能够还原整个真相。她所知的一切秘密,在他面前此时此刻恐怕已经变成公开透明的。   强烈的挫败感和身为女人的骄傲,让零九无法原谅自己被一个男人战胜,她狠狠掴了他一掌。   寒尘被那强劲的力道打翻在地,脸颊火辣辣的痛,唇角血迹再次溢出,耳朵嗡嗡作响。他却笑得更加灿烂,在零九最担心的地方继续戳刀子:“零九,你知道为什么你只能排第九么?你还是差了一些,你的主子也只能用你做这种事情了。怪不得她们不肯告诉你,要活捉我的真实原因。”   “是什么原因?”零九其实也有类似的疑惑和不安情绪,她的主子瞒着她许多秘密,这让她办事总觉得束手束脚,生怕一不小心做了主子不希望她做的事情。然而身份摆在那里,她不能多问。可人有好奇心也有虚荣心,一旦意识到相关的问题,她就再难平衡。   她的主人不信任她。这连寒尘都能看出来,让她的脸面往哪里放?   她的主人只当她是个跑腿的货色,也许丢给她的是一个并不重要的任务。现在看来真的是不重要的。寒尘是被抛弃的棋子,她还以为他有多么重要,那么小心翼翼对待任务,费尽心思想从他身上挖出更多的消息。可那些消息,她的主子显然已经不再关心了。   对自己能力的质疑,对自己所做的事情的价值的质疑,太多的质疑,影响了零九的判断,干扰着她本来就已经动摇的心智。   寒尘抢在零九之前将水囊里的水大口大口灌入腹中,笑而不答,晕倒在地,失去意识。刚才的话是他故意埋在零九心里的刺,是他自己也想弄清楚的问题之一。他现在还无法回答她,是真的,不是故意骗她。   可她会怎么想呢?刺一旦埋下,越是想越是能感觉到扎的痛。一个背叛过的人,她的主子又怎么能相信将来有一天她不会再次背叛?她知道这一点,她就不可能拔掉心头这根刺。她害了那么多人,他不会让她舒服的。死并不是唯一惩罚她的方式。   寒尘再次清醒的时候,已经是十天之后,可惜他还没有机会验证自己对时间的推测。   零九的水囊里掺入的是一种麻醉药,按照她调对的剂量,他理论上会失去意识最多十天。在过去的十天里,他的呼吸和心跳都十分微弱,如死人一般,不用吃喝不会排泄。这种状态最适合长途运输,不必担心他反抗逃跑或者留下记号。   因此寒尘可以判定,活捉他的人,并没有指望能以他为诱饵,引出更多“肥羊”。那么零九的主子要一个活着的他是为了什么呢?如果只是想从他嘴里打听芳郡主的下落,或者得到摄政王其余隐藏势力的联络方式,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他躺在冰冷的木箱之中,因为长期蜷缩身体无法伸直,肌肉有些僵硬,时不时抽搐。知觉恢复之后,难熬的不是寒冷,而是饥饿。   他默默数着心跳,在饥饿之中煎熬着,估计过了两个多时辰之后,箱子终于打开了。   他急忙闭上双眼。倒不是怕被发现他已经醒来,而是保护长期不见光的眼睛。他必须尽可能保护自己的身体,他要活着,活着等待机会。   他感觉脖子上的锁链被人牵动,连带着手脚上的铁链哗啦哗啦作响。   这时有个女人的声音说道:“他应该快醒了,将他弄出来,好好洗涮一下。主人要见他。”   对于寒尘而言,这句话是个好兆头。   此时此刻,他不在乎自己赤身裸体,不在乎手脚颈项上的锁链磕绊,不在乎被粗暴地拖拽着丢进一个冰冷的水池。他更关注的是那个一会儿要见他的人,会不会就是他猜测的小人。如果只是小人的一只走狗,那么他或许要受些皮肉苦,不过他最终能达到目的,他准备了许多能引发对方兴趣的说辞,不愁那个小人不动心。   又过了片刻,寒尘被人从水池里捞了上来,悬挂在型架之上。   手臂被分开,掌心贯穿长钉,承受着身体的重量。他的双腿被拉开,羞耻的地方毫不留情地暴露在人前。这种姿势他并不陌生,或者说已经习惯了。   他假装是因为掌心的痛楚,渐渐恢复了意识。他慢慢睁开眼睛,适应着周遭并不明亮的光线,茫然四顾。   一个蒙面的女人站在他面前,挥舞着皮鞭,叱问道:“贱奴,老娘问话你要如实回答,否则大刑伺候。”   看此人言行最多是条走狗,寒尘略微有些失望,不过为了避免更多伤害,他假装惊恐貌似老实的回答道:“零九叮嘱下奴见到她的主人再说实情。她说主人身边或许有别人眼线,您是零九的主人么?”   蒙面女人拿着鞭子的手在颤抖,咬牙切齿道:“呸!一个下贱货色敢挑拨我们?老娘是主人最信任的属下,你这种丑陋贱奴还不配直接让主子费心。”   “与零九说的不一样啊,莫非你是奸细?”寒尘揣着明白装糊涂,“下奴知道的秘密不能让别人知道,否则下奴会死,你也会死……”   寒尘的话还没说完,铺天盖地的鞭影就落在了他的身上,鲜血飞溅。他果断的闭上嘴,脸上是冷冷笑意。他十分肯定眼前这条狗不敢杀他,她不过是想抢功的一个愚蠢的家伙。或许是这人资历老,零九不敢惹,或许是那主子有意试探一下这人的愚蠢和忠诚度。总之,他没有性命之忧。   皮肉苦早晚会受的,他不怕。   虐打过后,有人喂了他几口参汤吊命,仍是用铁链锁了他的手足,将他装入一口狭小的木箱再次启程。   这一次无需麻醉的药物,他是真的昏迷不醒。   61斗智斗勇   如此的折腾隔十天半个月就会出现一次。每每是前一次虐打的伤好不容易自然愈合了一些,就又被撕裂,被新伤覆盖。到了最后几次,寒尘已经没有力气说话,半死不活的样子,对所有问题不理不睬。   他瘦的没了人形,伤的血肉模糊。他已经没有精力计算时间,他清醒的时候非常少。他几乎以为自己会死在棺材一样的木箱子里,或者是下一次被拖出箱子受审之前便断了气。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之前的推测,也许她们根本不想问什么秘密,她们只是用这样特别的方式折磨他,让他受尽痛苦一寸一寸慢慢死去。   终于有一天,他被拖出箱子之后,再没有被塞回去。   他被关在一间没有窗户的漆黑的牢房里,他的脖颈和四肢上都锁着沉重的铁链,铁链的另一端固定在牢房的石墙上,铁链的长短严格限制着他的行动,让他无法直立站起,让他跪趴在地上,毫无遮拦随时会被鞭打的后背永远对着门口,他的四肢也被拉扯着打开,藏不住身体的秘密。   其实他已经虚弱的根本无力自己站起,就算没有铁链束缚,他也爬不出这个房间。他喘息着,任凭锁链的拉力撕扯四肢,无力蜷缩,冷风从背后铁门的缝隙里灌入,鬼魅一样掠夺着身体仅存的热气。   他偶尔清醒了一会儿,判断或许是到了最终目的地,不会再前行了。   迷迷糊糊之中,进来几个人,用盐水和刷马的粗陋用具将他周身仔细洗刷了一遍,有人喂了他一些冰冷的汤水,是直接用漏斗灌入他的嘴里。   一切准备好,按照惯例接下来就该是有人审问他了。   寒尘安静地等待着,意识出奇的清醒。或许是刚刚灌入的汤水里除了补品还有提神的药物在作用,也或许是回光返照。   没有等多久,他感觉到后背也就是大门的方向投来一束冰冷的目光。他无法转头,看不到那人的面目,但是能清晰的感受到那人带来的凛冽寒意。那人的目光一定是像毒蛇一样,能钉入人的肉里,再也拔不出来。   他的心中渐渐浮现出一个人影。应该是她了,就是他推测的那个人。她或许不会亲自开口问话,不会让他见到她的容貌,但是他有把握只要自己活着就能够再次认出她。   “贱奴,主人问话,你必须老实回答。”这次说话的是零九,她就跟在她的主子身旁。   零九的主人格外小心谨慎,她不出声,要问的话就写在纸上,让零九来发问。   寒尘听到她写字的声音,听到零九焦躁不安的发问。他竟然笑了,干裂的嘴唇沙哑的呻吟似的笑声,不过透出了足够的轻蔑与不屑。   “你笑什么?”零九不安地问。   寒尘虚弱的回答道:“你已经告诉过我,她是谁,不用如此麻烦代为问话了。我知道的秘密只告诉她一个,你还不配听。”   零九的脸绿了。   那人却也笑出了声:“精彩,老妇没料到你现在还能这样硬气。不愧是那个人的一把好刀。”   零九似乎要辩解什么,她当然不会对旁人主动承认她的错失,所以她心虚,她怕她的主人对她产生更多的误会。   “你退下,那个秘密的确不适合更多人知道。”   零九的心越发紧张,却不敢忤逆她的主人,乖乖退到外边,走出了很远,又关上了另一道门。   寒尘听的清楚。本来他还有几分怀疑,在那个人张嘴说话的时候,他已经完全肯定了之前自己所有的推测和判断。她就是他要找的小人,要替小郡主提前铲除的隐患。   很好,他虽然是她的阶下囚,不过现在她好像是对他有所求。   “贱奴,零九说过你很聪明,老妇也就不再废话。”那人貌似镇定地说道,“你可知道为何留你性命到现在?”   “下奴不知。”寒尘故意将语调软化下来,适当地表现出几分对那人的屈服态势。   那人感觉出他的变化,并且对这样的屈服很满意,问话的口吻也有了更多的强硬:“别以为你有几分和小聪明,老妇就对你有了收揽之心。一个下贱奴畜,低微男子,老妇根本是看不上的。所以你不要沾沾自喜。”   “下奴恳请大人提点一二。”寒尘顺着那人的话茬,探究着自己也想知道的那个问题。   那人倒是没闲心兜圈子,也或许是她的时间有限,她直白的说道:“你生父的棺椁里藏着一个秘密,据说那个秘密能够影响大周运势。圣上想要知道你生父的棺椁埋在何处。你如果肯告诉我,我保证给你一个痛快的死法。你应该明白,如果你到了圣上那里,即使如实回答了问题也会生不如死。”   寒尘这次是真的想要笑了,笑之前自己猜测的原因太复杂。那人和圣上想要知道的秘密,居然是这个?她们不知道他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么?天底下如果有人知道他的父母是谁,那人一定是摄政王殿下,可惜殿下已经死了,偌大的王府之中有可能稍微了解情况的千百奴仆抄家被斩充军冤死的早散了。   “下奴也想知道生父是谁,也想知道他葬在何处。”寒尘如实的回答。   那人却冷笑道:“你不要硬撑,就算你一开始不知情,你的主子也不会瞒你的。她定然带你去过坟上敬香拜祭。或许那时你还小没有太深刻的印象,也或许是你明明知道却不想说。看来你受的罪还不够。”   寒尘咳出几口血,喘息了片刻,往昔的记忆飘忽闪烁,如烟如雾抓不住。他闭上眼,暂停了徒劳的心力损耗,低声问道:“假如下奴真的知道那么重要的秘密,以大人目前的职位身份似乎是不方便了解并转述给圣上吧?下奴猜大人是背着圣上来问话,所以下奴不能说。您不妨换个别的问题,免得一不小心陪着下奴掉了脑袋。”   那人轻轻拍手,阴森森说道:“好一个会耍心机又嘴硬的贱奴,早就听闻之前牢狱中的严刑已经对你没了效力,今日眼见,老妇才算是信了。也罢,刚才给你机会你不领情,那么今后真正生不如死的时候,莫要后悔。”   “下奴只是后悔当初没有为摄政王殿下殉葬。”   那人应该是被寒尘的话噎了一下,虽然她尽量收敛不动声色,不过她气息的变化,寒尘能够听得清楚。   然而那人没有因怒气离开,反而是迅速调整了心态,开始其他的问题:“是谁救了你和那罪臣幼女?”   这个问题在最近几次拷问时出现的很多,寒尘知道那些人的手段,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体能够撑多久,所以他选择了最安全的方式,完全回答实情:“是下奴护送幼主潜逃,没有旁人参与。”   这是百分之百的实话,无论他是清醒的时候还是因酷刑将昏未昏无法控制的时候,都不会答错。   不过显然她们没有一个会相信。   这也许正是他身为男子的优势。没有女人会相信一个武功被废的低微男子,能够独自一人将年幼无知的小女孩送到边疆,消失踪迹。她们确信一定是有人帮了他,那个帮他的人就是神出鬼没深藏不露在摄政王背后的那位高人。   那人显然料到他会这样回答,于是她问了下一个问题:“既然如此,那罪臣幼女的下落就只有你一人知道了?”   “正是。”寒尘这句话回答的很坚定,不过他潜意识里知道是假的,也不能肯定自己在过去几次拷问时是否都如此回答,毕竟有时太虚弱太痛,或许说了实话。   “你在昏迷的时候,经常喊你的主人。你的主人是谁?”那人的声音越发冷酷。   寒尘不能肯定自己昏迷时究竟在思念哪一个主人。摄政王对他的恩情与栽培他永世不会忘,他的新主人的眷顾与宠爱,也已经是潜移默化留在了心里。甚至是他的小主人,芳郡主殿下,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也会梦到。   “下奴几经转卖有过许多主人,下奴不知大人问哪一个。”   那人忽然转了话题:“李霄雪为什么将你变成死契奴隶?”   她知道李霄雪的名字了?也对,零九手上有租奴隶的契约,她们知道他现任主人的名姓。可是一路审讯都没有人提到过这个名字,为何那人会问?那人心机深沉,是否已经发现了什么端倪?疑问与担忧掠上寒尘的心。   不!不可能的,零九对李霄雪知之甚少,她们或许是诈他,试探他。他不能慌不能乱。   “她怕下奴逃跑才会这么做。”寒尘此言并非完全胡扯。   “那你就甘愿成为死契奴隶?你既然能从森严的押解途中将那罪臣幼女劫走,为何不从李霄雪那里逃走呢?你应该懂得死契奴隶意味着什么吧?听说当初你是得宠的房里人,好歹也是沾了天家雨露的金贵男儿,如今沦为奴畜,你不恨不后悔么?”那人言辞犀利,指出了寒尘前后回答之中的矛盾的地方。   寒尘顺着她的想法,只好承认道:“大人果然才思敏捷,不愧是天下第一幕僚。下奴和幼主的确是被高人所救,后来那高人带着幼主离去,下奴被转卖旁人。”   “那高人既然救你,为何不带你一起远走高飞?”   “高人救下奴的时候已经明言,下奴只是吸引官兵的棋子。下奴形貌粗陋,目标明显,更容易被注意到,可以将追兵引入歧途。当高人带着幼主去到安全之地隐居,下奴的作用自然也就没有了。所以才被接连转卖,最后落入现在的主人手里。”   “听闻你才华不俗,怎堪如此作践?”   “下奴一开始自然有不甘,几次试图逃跑,可是一个卑微男子又没了武功,能跑去哪里呢?因此受了不少折磨,现在的主人也不放心才会将下奴转为死契奴隶。”寒尘回答的顺理成章。   “那你为何不归降,不将你知道的秘密老实说出来?”那人的语气里透出急迫的味道,“你既然不愿被埋没才华不愿受虐待折磨,为何苦苦支撑到现在,还不顺我心意?”   寒尘笑了,将早已设好的饵抛出来:“您刚才已经说了,下奴老实交代会给下奴一个痛快的死法。可是下奴贪生怕死。当初既然没有资格为摄政王殿下殉葬,现在既然能苟活下来,自然还是想要继续活下去。说了秘密就是死,所以下奴不说,除非圣上亲口来问玉言许诺给下奴一条生路。”   62丞相家事   一位锦衣女子行色匆匆,走到梁丞相的书房门口。   夜深风冷,虽然已过春节,春的气息却是迟迟未至。积雪压在枝头,似是不堪重负,寒风扫过,阴森树影在黑暗中发出古怪的呜咽。   这么晚,丞相府上上下下早就安歇,也就只有书房这里还亮着灯。   梁丞相听见院子里的脚步声,便站起身,示意随侍的书童出门,她也问了一句:“是敏卿回来么?”   书童迎出门外,见到正是丞相心腹谋士,被誉为天下第一幕僚的何敏卿,急忙将其迎入。   何敏卿进了房门,由着书童将身上裹的斗篷解下,与梁丞相见礼。   梁丞相看何敏卿面色沉郁,便遣退闲杂人,拉着她的手去了里间说话。   论起梁高洁与何敏卿之间的渊源,要追溯到梁高洁中状元那一年。   两人同为赶考的举人,考前于京城书肆相识,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引为知己。何敏卿时运不济落榜,梁高洁却高中状元,自此平步青云。何敏卿家境比梁高洁还要贫寒,根本无力留滞京城等三年后重考,欲回乡教书。梁高洁事业刚刚起步,自顾不暇,但是诚心诚意挽留劝说,尽力周济照应,带着何敏卿结交权贵,何敏卿这才得了机会能成为京城高官幕僚,暂时安顿下来。梁高洁当官步步高升,何敏卿在幕僚圈子里也混的顺风顺水,两人往来紧密友谊逐步加深。随后几次大考何敏卿仍然落榜,她自觉科举无望,安心当起幕僚。   何敏卿前任主顾正是老丞相,梁高洁能娶老丞相之子得到赏识,最终爬上丞相高位,可以说何敏卿的作用非常大。   人前,何敏卿是梁高洁的幕僚臣下;人后,梁高洁却将何敏卿视为长姐,感情深厚不分彼此。   “丞相,让你久等了。”何敏卿一如既往地彬彬有礼。   梁高洁笑道:“姐姐,此处没了旁人,不必讲那些虚礼。你今日审讯寒尘可有什么收获?”   何敏卿叹气道:“这男子着实不简单,骨头硬脑子灵,寻常刑讯或是威逼利诱的法子,对他而言效果不大。”   “芳郡主的下落问出来了么?叛党余孽都藏在何处?”梁高洁正色道,“圣上知道了寒尘已经被押送进京,今日早朝之后还私下里问起我,倘若是我们这里审不出什么,就尽快将人送到她面前。”   何敏卿皱眉道:“这些问题一路押送的时候审了多少次,都是没有结果。”   “我看还是尽早将人交给圣上,别再生事端了。”梁高洁比较保守谨慎,提醒道,“圣上是信任我才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我处置,不过我猜着圣上可能还有别的问题要问寒尘。那些秘密不是我们该知道的,人在我们这里越久越危险,出了纰漏担待不起。”   何敏卿的眼中掠过一层阴郁,心中冷哼,梁高洁看来已经意识到问题,她若是一味坚持己见怕是更引人怀疑。可是错失此次良机,让寒尘到了圣上手里,她今后更没可能知道那个能影响大周运势的秘密了。她不如铤而走险放手一搏。   “丞相可否再拖延三天?我还有些法子没有尝试。倘若我们审问这么久都没有得到什么信息,将人就这样送到圣上面前,不是显得太无能了?”何敏卿小心掩饰着真实心思,循循善诱道,“你若当我是好姐妹,还请信我一次。”   “我自然是信你。”梁高洁言不由衷地应了一声,“不过圣上素来多疑,她若等不及了亲自下手,我们就有麻烦了。话说回来,你为何如此执着?零九吐露的那些秘密还不够用么?”   何敏卿解释道:“据零九说叛党余孽藏在全国各地,她只掌握一成信息,寒尘过去一直负责向影卫传递消息,他应该知道更多。而且圣上不是也对那位高人耿耿于怀么?芳郡主不知所踪,现在只有寒尘知道那位高人的底细。不撬开他的嘴巴怎么行?”   梁高洁见正面劝说何敏卿不能奏效,就转了个弯子说道:“此番能将寒尘捉回来,零九功不可没,你打算如何提拔她?”   何敏卿冷笑道:“零九的命是我给的,她就是我的一条狗。凑巧当年送她进了摄政王府当钉子,她才能有点作为。如今使命完成,她知晓的那些余孽也连根拔除了,她的作用便不太重要,暂时养在身边吧。”   梁高洁素来知道何敏卿心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也不知从何时起,何敏卿就开始收买训练一批死士,安插到身居高位的那些人身旁,因此得到了许多一手线报,这也是她能屡屡获得先机出奇谋置旁人于死地的关键。不过这些年,何敏卿行事越来越大胆,竟连摄政王都整垮了。何敏卿的理由是为了梁高洁能早日获得实权,不过梁高洁心内总有怀疑猜测,何敏卿的野心究竟有多大。眼下她们两人是好姐妹,将来呢?当梁高洁无法满足何敏卿的胃口之时,会否也成了她的垫脚石牺牲品?   何敏卿感觉到梁高洁的猜忌,她巧妙转开话题:“丞相,你吩咐我查张梓萱的底细,现在基本有了结果。另外还捎带着得了个好消息。”   梁高洁被勾起了好奇心,问道:“好消息?是什么好消息?”   “张梓萱的身世和履历没有异样,她母亲经商起家,她父亲也是官宦之后。她本人勤奋好学一心从政,此番上京赴考沿途结交拜会的官员两派都有,她却应付自如谁也没有靠。据我推测,她若是聪明,来到京中定然投奔到丞相门下。”何敏卿故意卖了个关子,顿了片刻,才将好消息说出来,“至于好消息,是丞相的大公子终于有了下落。大公子竟然是在锦绣山庄作了奴仆,名字没改,仍叫秋怜。他一路跟随张梓萱一行,估计近日就能到京城。”   梁高洁的眼中露出欣喜之色,追问道:“你能确定是他么?他父亲可好?当年离家时他年岁尚小,如今过去十多年,不会认错吧?”   “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报,说大公子的容貌与大小姐一般无二,若非穿了男装,否则与大小姐更难分辨,绝对不会认错的。不过大公子的父亲早年间就去世了,锦绣山庄的人对大公子还算不错,让他跟着张梓萱的几个兄弟一并学了些正经男儿家的技艺。”   “如此说来,锦绣山庄的人我是定要见一见了。就算张梓萱不来投贴拜访,我也应寻个由头,将秋怜接回家中才对。”梁高洁说的很认真。   何敏卿旁敲侧击道:“丞相思子心切是人之常情。主夫病逝,大小姐又是精明强干的,现在接回大公子的确是好时机。可是,大公子必定流落在外多年,他此番进京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心性如何,是否已经嫁人,妻家又是做什么的,这些尚需查探。”   梁高洁点头,假作镇定道:“你说的对。秋怜是正月里的生日,已经年满十八岁了,他相貌若与春满一般无二,那是生的不错,说不定早就嫁人了。此事你帮我查妥当了,谨慎安排。倘若他尚未嫁人还是清白身子,务必将他接回府中。”   何敏卿若有所悟,问了一句:“丞相莫非想让大公子参加今年的选秀?”   “我的儿子,大一点的早就许了人,小一点的还不满十四岁。秋怜的岁数倒是刚合了十八岁的上限。圣上春节大宴群臣兴致起来才说要选秀的,甚是突然,下次再选不晓得又是何年月了。今年选秀之机不容错过,我正得宠信,若能与圣上结为亲家,权势才能更加稳固。”   “丞相若是打定了主意,无论大公子过去如何,属下也会保证大公子是完璧之身,不能再与凡妇俗女有什么瓜葛。”何敏卿信誓旦旦地说了一句。   “听你这样说,我放心多了。”梁高洁不去想刚才的猜忌,将精力转移到所谓正事上,叮嘱道,“我今后若想立足朝野,需要培植一批亲信党羽。过去那些摇摆不定的,即使拉拢来也不敢轻信。今春科举大比时选几个机灵识时务的提拔起来是刻不容缓了。张梓萱若可用,必要笼络好了。至于圣上那边,关于寒尘的事情,我尽量再拖两日,你抓紧吧。”   “多谢丞相。”何敏卿应的干脆,心内却没底。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寒尘的棘手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一不留神,说不定她反而会露了马脚被对方算计了。两天远远不够,却也只能如此了。   京城之外,一家客栈里,迎来了锦绣山庄的人。   李霄雪怀孕差不多四个月了,肚子显了形,身子比以前笨重,上下车马都需要人搀扶着。张梓萱体谅她,路上新买了两个清秀伶俐的侍人专门服侍李霄雪。李霄雪这次倒是爽快接受,并未推辞。   因为怀孕,李霄雪近一两个月很少陪着张梓萱外出应酬。今日也是如此,到了客栈,她早早回房休息。   秋怜如往日一般,抱了琴去到她房内,弹琴聊天,培养感情。   李霄雪将两个侍人打发到别的屋,只留下秋怜一个。   没了旁人碍眼,秋怜自然而然与李霄雪坐的近了。李霄雪却忙不迭又挪开一块,委婉道:“现在大家都知道你是丞相家的大公子了,少庄主还特意为你买了车子上宾相待。以前民女无知,如今可不敢再乱了礼法。时候不早,公子还请回吧。”   秋怜含羞带怒道:“李小姐为何也学那些俗人如此生分了?奴家当初离家时年岁尚幼,母亲名姓都记不清楚,后来爹爹闭口不谈,奴家也不敢多问。若不是李小姐几次劝说开解,奴家本来不打算声张。您却硬要奴家凭着这些模糊记忆,又央了少庄主派人到京中查访,非说奴家就是梁丞相之子。万一是弄错了,这罪名就大了。何况奴家的爹爹既然是被休弃,母亲说不定是不会认奴家,到头来一场空欢喜。还不如什么都不张罗,奴家以后寻了机会跟着少庄主去丞相府,私下里见一见姐姐……”   李霄雪安慰道:“秋怜公子莫要妄自菲薄。母子亲情难以割舍,若你真是梁丞相之子,她怎会不认你?你知道少庄主本来就是打算拜入梁丞相门下,现在有了你这层关系,以后更好相处了。你也能报答锦绣山庄对你的恩情,两全其美。到时候梁丞相一高兴,将你许给少庄主为夫,你今后好日子还长着呢。”   秋怜咬牙道:“别的不谈,李小姐可知奴家心里喜欢的人是您?倘若奴家的母亲真是梁丞相,倘若母亲顾念亲情愿意认奴家,奴家定会央求母亲,将奴家许配给您。您那时还会推辞么?”   李霄雪苦笑道:“秋怜公子怎么又说傻话呢?别说我是一介草民,没家没业没功名的靠不住。就说现在我未婚先孕,品行不端,也没有资格娶丞相家的公子。”   63大小登科   秋怜站起身,脸上垂泪欲滴,痴痴望着李霄雪,一字一句道:“旁人都当李小姐是与莫府家那个荡夫****一夜怀了孩子,奴家却猜着,这孩子的生父另有其人。李小姐情深义重,宽厚仁慈,若您品行不端,那世间就没有好女人了。李小姐,为何,你不肯要奴家?哪怕奴家不顾脸面苦苦纠缠,您仍然无动于衷。奴家究竟比这孩子的生父差在哪里?”   “公子知书达理聪颖善良,又有好出身,想嫁个有权有势的好女人为正夫非常容易。何苦执着在我身上?”李霄雪明言道,“你不是差,是我自己觉得配不上你。秋怜公子,请断了要嫁给我这种荒唐的念头吧。”   秋怜脸上的泪水成串滴落,模糊了妆容,他没有擦,只哽咽道:“李小姐,你嘴上越是这样说,奴家越是不信。也罢,奴家已经这样努力,还不能得小姐眷顾,奴家若是再纠缠,便是不识好歹,会让您更加嫌弃吧。”   “秋怜公子,你……”李霄雪想劝,却不知该说些什么。爱情最是难懂,她不明白自己究竟好在哪里,让秋怜这般喜欢。可她毕竟不是大周的女人,学不会在肚子里怀着一个男人的孩子的时候,还能从容自若与另一个男人谈情。   秋怜不容她继续说,央求道:“李小姐,您不喜欢,奴家下次就不再说类似的荒唐言语。不过请您容许奴家每晚来您这里陪您聊天解闷,弹琴下棋如何?”   “到了京城,秋怜公子也要回家了。”   秋怜破涕为笑,笑容苍白幽怨:“是啊,若真是被母亲接回家中,恐怕再也见不到李小姐。所以这几晚,还求您不要吝啬。”   李霄雪忍不住这种恳求,终于将秋怜留下。   秋怜又学了几首新曲,一一奏来,他知道她最爱听的还是那首《爱》,他却偏偏不弹。因为听那首曲子的时候,她的眼神会飘向远方,那不是因为乐声悠扬,而是她陷入了对寒尘的思念之中。   寒尘,一个容貌有缺的死契奴隶,他为什么能得到李小姐的心?在李小姐将他租借给旁人之后,还念念不忘。甚至李小姐百般遮掩着,留下了与他的孩子。   为什么?他究竟好在哪里?   夜已深,秋怜恋恋不舍,他真的想一直留在心爱的女人身边,能与她同床共枕。他甚至已经决定,如果她肯娶他,哪怕不给名分,他也愿意。如果她不希望孩子生下来有个死契奴隶的父亲,那么他宁愿认下孩子,宁愿让旁人以为他不守礼法,在婚前就与她私定终身。   可是她不要他。   心像是被掏空了一样,他唯有咬牙离去。到了京城,认祖归宗,他恐怕是真的再也见不到她了。从未有过的伤感,弥漫在全身。他不知道为何会痛,痛彻心扉。难道这就是爱的滋味?爹爹当年被母亲休弃,离开家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痛?   女人果然都是如此凉薄么?   一夜之间,秋怜仿佛长大了,心也冷了。   进京,被母亲派来的人接回家中,见了久别的一众亲人,一切一切预想中的欣喜都没有让秋怜感觉快乐。   他由着旁人妆扮,由着旁人带领指引,严格遵循着礼法规矩,经历了一道道仪式,终于能回到自己的房间。   这里原本是爹爹被休之前曾经住过的院落,布置清雅,他还能记得小时候在床榻上与姐姐玩闹的情形。十多年,仿佛眨眼一瞬,现在物是人非,他的心已沧海桑田。   姐姐与他容貌十分相似,以至于不用介绍他就能一眼认出。姐姐也激动地搂着他哭泣,回忆着爹爹在世时的点滴。而母亲,看似慈爱,将他的生活起居安排的井井有条,给了他一般庶子不可能有的体贴照顾,不过他能看到母亲眼中另外一层意思。   他的这种猜测,很快得到证实。   母亲找人验了他的守宫砂,证实他仍为完璧之身,那会儿的欣喜之色比他能归家更胜几分。母亲说会送他入宫选秀,说会想尽办法让他能得到圣上垂爱。他今后将锦衣玉食,奴仆如云,过上寻常男儿想象不到的尊贵生活。   像笼子里的金丝雀那样,此生都被禁锢在后宫么?   三宫六院七十二侍君,圣上的男人多得数不过来,他也要成为其中一员,整日想着与别的男人争宠,勾心斗角盼着圣上的眷顾么?   那就是他今后的生活了么?那样的生活真的能幸福么?   不过男人生而为奴,在家从母,母死从姐妹,嫁人从妻主,妻死从女,万般不由自己。他即使不甘不愿又能如何?   正月最后一日,朝廷正式颁发选秀诏书。大周凡七品以上官员,家中有十四岁至十八岁未嫁未许的子弟,均需参加选秀。   梁丞相寻回了失散多年的长子梁秋怜,也应诏入选。经过层层筛验考核,梁秋怜以姿容秀美品行端庄贤良淑德位居前列,被封为秋侍君。   同年,二月初六科举大比,圣上亲自主持殿试。二月十八放榜。   不出所料,梁丞相门生张梓萱高居榜首,成为大周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状元。此前,被誉为京城四大才女之一的梁丞相长女梁春满,位居榜眼。另有一干青年才俊纷纷崭露头角。大家已经看出,此番取才,圣上更偏重年轻人,前十二名里竟没有一个年过三十的。这让那些高龄举人无不感叹,恐怕以后官场将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锦绣山庄少庄主如愿以偿高中状元,在京城立刻购置了一处宅院,安顿下来。随后等着封官授命,走动同僚,应酬的事情还多着呢。张梓萱的一些同乡朋友,也纷纷慕名而来,有的是投靠有的是巴结,总之这状元府门口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雪后初晴。   今日正逢张梓萱小登科的喜事,迎娶京中某位高官的庶子为侧夫。虽说侧夫婚礼不必大办,但张梓萱还是礼仪周全,认真筹备了一番。往来道贺的人在前面厅堂里吃酒看戏,后面新房里布置的喜气洋洋,就等着入夜洞房花烛。   李霄雪在前面陪着应酬了一阵,便以有孕在身为由溜回自己的院子散步养胎。孩子五个月大了,她的母性也因着身体的变化不断高涨。她现在的生活完全以孩子为重心,吃的喝的都不敢马虎,冷热也格外注意,早睡晚起三餐规律,坚持锻炼,劳逸结合。   张梓萱体谅她是初次怀孕,不计较她怠工偷懒,还隔三差五送着送那百般照顾。   溜达了一阵,李霄雪觉得天色暗了,寒风有些凉,便回到房内。刚刚坐下,却见披红挂绿的张梓萱推门而入。   李霄雪诧异道:“新娘官莫非是走错了?我这里可不是洞房。”   张梓萱虽是一身酒气,精神却正好。她笑嘻嘻道:“李姐姐,外面那些俗人我可是不想陪了,留下管家应酬就是。好不容易借着婚娶得点空闲,能来陪陪姐姐,还望姐姐不要嫌弃。”   “少庄主折杀我了。”李霄雪颇有些不好意道,“我自从怀孕之后一路跟着你蹭吃蹭喝,也不曾帮你什么,实在是惭愧。”   “姐姐这是说哪里话?这一路我遇到那些疑难问题都是与姐姐商讨才能解决,没有姐姐,怎会如此顺利。没有姐姐劝说鼓励,秋怜怕是也不敢吐露身世。这回好了,梁丞相对我赞赏信任,秋怜也被选入后宫,姐姐功不可没。”张梓萱此言非虚,是真诚感谢。她想过倘若当初李霄雪见色起心,纳秋怜为房里人,或者是把持不住与秋怜私定终身,事情恐怕就不会如现在这般顺利。如今秋怜以完璧之身入选后宫,使得梁丞相的势力更加稳固,绝对是最佳结果。   “姐姐,莫非你当初就算到了秋怜有此福分,他能成圣上的男人,才不肯要他么?”张梓萱将忍了许久的问题问出口。   李霄雪心中苦笑不敢讲真实原因,只好顺水推舟承认道:“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命数,我的确是看出秋怜非比寻常才不敢轻薄。少庄主也是人中龙凤,他日定有一番大作为。”   “有姐姐在,我自然能有大作为。”张梓萱信心满满。   李霄雪却正色道:“少庄主现在的成绩都是你自己努力才能获得,我帮的实在有限。你可千万不要过分迷信我,否则将来吃亏不要怨我。”   “姐姐是我的福星,这点从第一次见面我就有感觉了。”张梓萱因喜事连连,又喝了酒兴致正高,说完这套又扯开别的话题,“姐姐,这些日子别家送来的那些个公子的画卷你看了没有?当真没有一个能入眼的?妹妹都娶了侧夫,姐姐也该考虑娶纳个男人成家了,毕竟孩子生出来总要有个像样的男人教养。”   “那些画卷都是京中官宦家里的子弟,专门送来给你看的。我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草民,哪家肯将儿子嫁给我?”李霄雪没有直接推辞,只是一如既往委婉谢绝少庄主说亲的好意。   张梓萱这次竟格外认真地劝道:“姐姐,你的孩子生出来不能没有父亲。你若真的放不下寒尘,为何又将他租借给旁人?我的身世你最清楚,现在这些严苛的国法律条不是那么快就能变的了,我可不愿意再见你也经历那样的伤痛。所以至少要为孩子遮掩一下,早点选个良家男子娶了,无非是权宜之计。你如果一直不成家,身边独独留个死契奴隶,总归会有人怀疑。”   李霄雪这一路所见所闻更加深了对大周的认识,女尊男卑深入人心,死契奴隶等同牲畜算不得人,这也是毫无疑问的常识。她现在还无力改变环境,那么是否要屈服于社会主流,暂时先掩藏自己的真性情呢?若是特立独行,恐怕会为自己招惹麻烦,也会影响了张梓萱的前程。   李霄雪思量片刻,口头松动道:“娶夫之事是要提上日程了,官宦子弟我是不敢高攀,妹妹如果有心,不妨帮我物色商家之子,容貌年岁都不重要,性格开朗读过书的最好。”   张梓萱没料到这一次李霄雪能答应下来。   李霄雪却是缓兵之计,打算挑挑拣拣再拖一拖,耗到半年之期,等见了寒尘再商议终身大事。   张梓萱得寸进尺道:“姐姐放心,京城商贾云集,我定然为你好好挑个称心的。对了,之前我替你选的那两个侍人还满意么?可惜他们两个年岁小了一些,等过两年长开了,应该都是美人,你不妨也留着自己收用。”   李霄雪当初也是被软磨硬泡才答应买侍人,毕竟孕妇诸多不便,生活上许多琐碎事情还需旁人帮衬。不过她特意叮嘱买两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虽说是童工用起来不忍心,那也好过如花似玉娇滴滴的伪娘在眼前乱转。   还是棱角分明高大俊朗的寒尘看着舒服。   寒尘。   李霄雪在心底默默念着这个名字,相思之情不由自主弥散开来。五个月过去了,杳无音讯,他现在还好么?为何她忘不掉他?为何她依然这样执着坚定,满怀期盼地要生下他的孩子?   64禁宫迷影   “秋侍君这边请。”一个宫装男子前面引路,手里的宫灯在夜色中闪耀不定。   转过墙角的一瞬,似乎映出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秋怜急忙揉了揉眼,那人影却已经被黑暗遮没,只依稀能听见铁链哗啦哗啦的响动。秋怜心头疑惑,忍不住轻声问了一句:“这位哥哥,刚才夹道那边好像有个人,你看到了没有?”   带路的宫装男子不以为然道:“这么晚了,除非是巡逻的卫队还有晚打扫的那些个贱奴,旁人都不得随意走动,各个宫院管的严着呢。快走吧,免得让贵君大人久等。”   秋怜应了一声收回了四顾的目光,不敢耽搁,跟着宫人又拐了几道弯,进了一处富丽堂皇的院落。   三宫六院之中,贵君位列三宫之一,地位仅次于皇帝的嫡夫吴正君。今晚召见秋怜的是胡贵君,早些年颇受宠爱,是长皇子的生父。   秋怜听母亲提过,胡贵君生母胡敬将军是军系魁首,不知此番会面,会否是除了后宫老人见新人树规矩,还含了更多的意思。他必须提起十二分精神,小心谨慎应对,万一说错了话,自己受罚是小,影响了母亲的官运就是他的罪过了。   寒尘拖着沉重脚镣爬过夹道的时候,听见了熟悉的声音。是秋怜,他不会听错的。不过听他们对话,秋怜莫非已经成了圣上的侍君?此番选秀平民子弟绝无可能参选,身份低贱的奴仆侍从更是没有机会。秋怜是如愿以偿被母亲认回家中了么?他的母亲非富即贵,他才能有机会成为侍君吧?   因为想事情,也因为体虚力乏,寒尘爬的稍稍慢了一些,监工的皮鞭就铺天盖地打在他赤、裸的脊背上。   负责督促宫中贱奴工作的是最低等的女仆,平素总是受禁卫军的欺负,满肚子怒火不敢对旁人表露,唯有发泄在贱奴身上。而且寒尘是圣上特别“关照”要严格督促的最低贱的奴隶,所以监工们都将他当成了出气筒,稍不顺心就狠狠赏一顿鞭子。   寒尘蜷缩在地,由着那监工折磨鞭打,心思却飞到了别处。   自从那日他与第一幕僚何敏卿对话之后,接连两日,何敏卿又用了不少阴损的法子试图撬开他的嘴,问出那些秘密。可惜关于生父棺椁的事情他是真的不知道,又让他如何能招供的出来?   到了第三日,他以为自己就要死于酷刑,来审问他的人却变成了当今圣上。   酷刑没有继续,因为他早就无力言语,基本无法维持片刻清醒。   再次醒来,已经到了皇宫大内,他被关入一间地下密室。密室上面究竟是哪里他不清楚,不过从密室内的装潢花饰可以判断,这应该是圣上的密室,寻常人没有资格出入。   他脖子上套着一个铁圈,铁圈上有一道锁链,锁链的尽头牢牢嵌入墙内。他的手脚上也锁着沉重镣铐,依然没有衣物。   穿着宫装的聋哑老头每天会出现一次,喂他吃下苦涩的汤水。他若是昏迷着,那老头就用漏斗强灌,他若醒着,那老头也必然要盯着他将汤水完全喝光才肯离开。   寒尘尝的出这些汤水里含有名贵药材,虽然管不了外伤,对于调理内腑驱寒治病倒也有益处。他清醒的时候渐渐延长,汤水也换成了糊糊和干粮。   审问的人直到十天后才出现。   让寒尘颇为惊讶的是,居然只有圣上和那聋哑老头两个,再无旁人。圣上要亲自审问他那个关系到大周运势的秘密么?   “寒尘,你想死不容易。听说你也是贪生的。如果你能回答朕的问题,朕许诺留你一条贱命。”锦衣玉袍的九五至尊坐在密室的椅子上,盯着眼前一丝、不、挂伤痕累累的男人,脸上浮起耐人寻味的阴寒之意。   寒尘此时已经有体力跪好,以最卑微地姿势向大周最尊贵的女人行大礼,他额头紧紧贴着地面,看似恭敬地回答道:“下奴谢圣上隆恩,可惜下奴并不知道生父是谁。”   皇帝并不急,将那聋哑老头递到手边的茶杯接了过来,打开盖子,品味着贡茶特有的香气,幽幽道:“听说皇姨当年最爱喝这种口味,你也沏的一手好茶,不知那时你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服侍她?你虽然名义上是她的房里人,不过朕觉得你当她是你的恩师、你的主人、还是别的什么,却永远不会是妻主吧?”   寒尘的心猛然一震,他与摄政王的真正关系除了摄政王本人还有杜师傅,就连影卫们都蒙在鼓里,圣上从何处得知的?难道圣上已经开始怀疑,他就是摄政王背后的那个所谓“高人”?不,不应该的。   “寒尘,其实朕很奇怪,你怎么知道朕要问你什么问题?”皇帝突然将那名贵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香茶四溢,流淌在碎瓷片的缝隙之中,冒着森森白气。   寒尘心中一喜,并不隐瞒实情,坦言道:“之前有人拷问下奴时,提过这个问题。”   “梁丞相怕是不敢这样问你,那么一定是何敏卿了。”皇帝恢复了镇定之态,冷笑道,“朕现在已经知道那姓何的图谋不轨,不过你也不要高兴。皇姨谋反之事,若没有小人挑拨,也是早晚的吧?皇姨的政见与朕出入颇多,朕如果不先下手,或许江山就要易主。”   “圣上英明,下奴也怀疑何敏卿是别国奸细,才会如此急切想要知道那个关乎大周运势的秘密。”寒尘冷静的分析,不忘落井下石栽赃何敏卿,然后再次坦诚地强调,“可惜下奴真的不知生身父母是谁。圣上可否明示一二,下奴也好以此为据仔细回忆。”   皇帝冷哼,挥挥手,支使那聋哑老头将地板打扫干净,并不理会寒尘。   寒尘越发怀疑圣上有所隐瞒。他猜测或许圣上是知道他的身世,但是出于某种原因不能告诉他,可是圣上又要打听他生父的棺椁葬于何处,这可真是为难了。   “寒尘,当年下狱诸般酷刑你尝遍了,现在又受一遭,你还能撑多久?朕有心想给你一条活路,为何你偏偏要往绝路上走?”   “圣上以为一个男子能有多么坚强?下奴早就投降早就撑不住了。您为何不信下奴是真的不知情?下奴是贪生怕死的凡夫俗子,只求您给下奴一条活路。”寒尘说的楚楚可怜。   “朕记得皇姨夸赞你才华不凡,她几次外出巡查都将你带在身边,朕几乎怀疑你就是她身旁那位高人。”皇帝别有用心说道,“你若想活命,先老实回答那位高人真的存在么?她究竟是何来路?”   “那位高人自然是存在的,否则下奴武功被废又是男子,如何能独自将芳郡主殿下救走?至于那高人性命来历,下奴也说不上来,她将下奴转卖之后,带着芳郡主殿下去往何处下奴也不知道。下奴如果知道早就招供了。”寒尘的语气真真切切。   “哼!朕姑且相信你所言不假。那你为何不交待叛党余孽的联络方式?”   寒尘貌似坦言道:“零九叛变想必已经走露风声,剩下的人会自动转变联络方式,下奴知道的只是抄家之前那些旧的联络暗号,具体名单只有摄政王清楚。那些联络暗号现在肯定已经变了,下奴招供出来,你们拿去查验没效果,一生气下奴恐怕就丢了性命。下奴觉得还不如不招供,反而能活得更久一些。”   这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皇帝潜意识里也信了几分,不过立刻怒叱道:“朕明白了,你或许也知道你生父棺椁的事情,就是不敢告诉朕,怕朕事后还会要你性命对不对?”   寒尘装作惊恐,瑟瑟发抖,忙不迭辩解。   皇帝却是疑窦丛生,刚刚理顺的思路又乱成一团,表面上勉强维持着镇定,冷冷说道:“朕给你一段时间好好考虑清楚。你若是想一辈子当最低贱的奴隶,过生不如死的日子,就坚持住了什么都别说。不过你哪天忍不住想说实话了,朕心情好的时候或许会听。”   于是寒尘被牵出密室,送到禁宫内的下奴院子。   下奴院子里住的都是皇家死契奴隶,负责宫内最苦最累的活计。圣上存心折磨寒尘,额外定了一些严苛的规矩。   禁止寒尘直立行走,只允许他四肢着地爬行。为他精心打造了一副沉重镣铐锁了他的手脚,还保留了他的铁项圈,去哪里都有人牵着项圈上的锁链,全然当他是牲畜一般对待。最冷的日子,他也仅有一条破烂单裤遮羞,一直赤着上身。每日天不亮他就被驱赶着开始干活,做到深夜才能得一点吃食稍稍休息片刻。   脖子一紧,监工粗暴地拖拽着链条将寒尘拉向前面。   痛楚与窒息让寒尘回过神来,他现在是被牵去洗衣房。天寒地冻,夜晚最冷,泼水成冰,据说积压了一大批衣物要洗,热水有限,宫人谁也不愿意沾冷水洗衣。于是平素没资格摸那些昂贵布料的贱奴终于派上了用场。   不过贱奴白天有很多杂役要做,洗衣服的活计就只能是排在了晚上。监工们因此叫苦不迭,毕竟她们要陪着熬夜督促贱奴,免得损毁了那些衣物得不偿失。   洗衣房里正经的宫人早就回去休息,现下冷冷清清,火盆也撤了。   监工们好不容易找了个火盆,点了炭火聚在一起聊天,指派着几个死契奴隶打水干活。   因为寒尘被规定不得站起身,打水的活倒是免了,他只需跪在巨大的木盆前,浆洗堆积如山的衣物。这些大多是宫内普通奴仆日常穿着换洗的衣物,并非主子们的名贵布料,即使如此,监工们还是不放心,一再叮嘱,唯恐贱奴粗陋的手损伤衣物。   双手在冰冷的井水里浸泡的久了,寒气渗入骨头里,不过相比身上绽裂的血口,手上的痛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寒尘看似专心地做着手里的活计,耳朵却随时留意着周遭的声响。   他承认,即使被当成奴畜对待除了打骂无人理睬,日日如此折磨,他的心仍然没有死,无法真的将自己变成本分的麻木的死契奴隶对外界不闻不问。他忘不了,自己是一个人,是一个曾经被那么好的女人爱过的男人。   当那些监工剥去他的衣物,踢打凌、虐嘲笑羞辱他的时候,他会伤心难堪。   当别的死契奴隶为了得到食物,甘愿趋炎附势丢弃尊严人格被监工戏耍的时候,他仍会愤恨不平,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今日,他知道了秋怜成为侍君就在宫内的那一刻,他再也忍不住,对他的主人的思念。他想要知道她的消息,想要找机会去见秋怜,去打听关于她的一切事情。这个念头甚至超过了所以其他计划,不由自主侵占了他的脑海,塞满了心中每个角落。   睁眼闭眼,都是她的音容笑貌。   尤其是身心备受煎熬的时候,她的影子,她给他的那些美好的记忆都是他活下去的动力。   当初他的主人与零九定的租期是半年,国法规定死契奴隶不得易主,哪怕是皇帝轻易也不能徇私枉法。   六个月眼看就要到了,他的主人会来找他么?   65相思成疾   李霄雪的心情很激动,今天就是约定的日子了。如果郑九娘守约,寒尘就会回到她身旁。倘若寒尘一直是安全的,为何不曾留下任何信息?他教她的那些改良过的暗语,她沿途一直很留意,却不曾发现,只见到了几次改良前的求助信息。他离开前一再告诫她不可轻信,所以她忍住了,狠下心对那些求助视而不见。   不过其实她也明白,寒尘的情况恐怕不容乐观。她必须一遍遍骗自己,让自己觉得寒尘足够强大,无需旁人牵挂。她必须强行压抑对他的思念,用腹中胎儿分散精力或者是扑在张梓萱的事情上,总之不能让自己的脑子闲下来。否则,所有空隙就会被寒尘的影子填满。   睁眼闭眼,都是他。他俊朗的脸庞,他结实的胸膛,他修长的四肢,他温柔的微笑,他的忧伤他的欢喜都牵动着她的心。   思念不是时间长了就会淡,反而如酒一般,藏得越深越久,越是浓烈。   她不止一次设想过,倘若见到了寒尘,她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歉意;可是倘若见不到呢?她该怎么办?   李霄雪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几个时辰,她就傻傻地坐在茶社门口,眼睛直直地向外张望。她想过要表现的矜持一些,装作不在意一个死契奴隶的样子。她应该迟到或者干脆派个旁人,不必自己亲自来。   可是真到了日子,她再也忍不住,装不出了。   日影西斜,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郑九娘仍然没有出现。   李霄雪的心也随着落日一点点往下沉,痛,不知道哪里在痛,总之说不出的难受的滋味席卷全身。   她不相信他们不来,就算不来也应该有人稍个信才对。她宁愿怀疑是自己记错了日子。她紧张地将契约从贴身的锦囊里拿出来,仔细翻看核对。没错的,就是今天午时。   陪着她的两个侍人看不过去了,毕竟还是小孩子,管不住嘴叨念道:“主人,那个租借您死契奴隶的人实在太过分了,怎么能爽约呢?咱们去官府告她如何?”   另一个则说道:“主人,那人会否是路上耽搁了,咱们再等等?要不要先在镇上定了住的地方。奴家的母亲也是做生意的,生意人难免会因为天气和应酬什么的误了时辰。”   “莫思、莫念,你们不必说了。我们再等等看。”李霄雪勉强装出镇定模样,招手将赶车的那个锦绣山庄的家丁招来,吩咐道,“于大姐请在镇上寻家干净的客栈,先定好房间吧。”   于姓家丁请示道:“李小姐,您今晚不回城里,或者打算多住几日,是不是要给少庄主报个消息?”   李霄雪摇头道:“不用,我临来时就对少庄主说,可能明日才回城。明早等不来人,我也不会久留的。”   于姓家丁应了一句,赶紧去办事。   莫思嘟囔道:“主人,其实一个死契奴隶也没什么大不了吧?您有孕在身,少庄主当初就劝您不该亲自来,使唤旁人过来接收就是。”   莫念也附和道:“不如就让于大姐留下等着,主人先趁着天还没黑另雇车妇回城里去吧。镇上客栈哪有城里状元府住着舒服?您的贵体更重要。”   李霄雪的手抚上隆起的肚子,眼中流转着温柔之意,并不说话。他们不知道,她早就等不及了。他们不知道,寒尘就是孩子的父亲,她不过是想早一点让腹中胎儿感受到父亲的存在。据说六个月大的孩子已经能听到外界的声音了,已经能够对至亲的关怀做出反映了。   李霄雪这样想象着,忽然感觉腹部一阵悸动,是孩子察觉了她的担忧,也如她一般思念着父亲么?   “这位是李小姐么?”一个陌生的女人走入茶铺,抖落满身风尘。   李霄雪上下打量了那女人几眼,觉的她高矮胖瘦都与郑九娘不同,心中失望,嘴上懒懒应道:“在下正是。不知你有何贵干?”   “在下是郑九娘的朋友,她料理母亲丧事一时难以脱身,才托在下来了结一桩生意。”那女人说完这句,从怀中取出一张字据,又将一个小包袱一并放在李霄雪面前的桌子上。   李霄雪的眼光向门外焦急地扫了一遍,没有见到寒尘。她心内升起不祥预感,不过仍维持着冷静态度,查验字据,甚至装出贪财模样解开包袱掂量里面的银两。银子比约定的租金似乎多了许多,她故作不解道:“早先谈好的银钱不是这个数目,我只拿自己应得的,将奴隶还给我吧。”   那女人面露抱歉之色,解释道:“李小姐,在下代郑九娘表达歉意,你的奴隶前两天得急症死了。尸体裹了草席子埋在城西乱葬岗,也算是入土为安,比一般的死契奴隶体面多了。郑九娘是讲信誉的,这多出来的钱算是赔偿,还请你笑纳。”   李霄雪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巨响,眼前也变得斑驳一片,腹部悸动更加剧烈。   她身旁的侍人发现她痛苦的表情,看到她身体剧烈颤抖,急忙关切道:“主人,您怎么了?是动了胎气么?”   李霄雪不相信寒尘就这样死了,不会的,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一个陌生女人轻飘飘几句话不能信。她深吸一口气,忍着腹痛调整着自己的情绪。不可以让外人看出端倪,她扭头对莫思说道:“这几日胎气总是波动,等回京城是要好好看看。”   那女人不动声色道:“李小姐,你看赔偿是否还满意。郑九娘的意思是希望咱们就此私了,省的麻烦。在下看你有孕在身,倘若是告官为个死契奴隶奔波也不值当的。”   “此话有理。”李霄雪咬牙说了一句,“莫念,收了银子,咱们这就回城,不用耽搁了。”   那女人也不多话,交接完契据银钱,留了收条便匆匆离去。   李霄雪被人搀扶着回到马车上,就再也坚持不住,彻底瘫软下来,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等着渐渐恢复了意识,李霄雪只觉得全身酸痛,忽冷忽热,视线仍然斑驳,力气仿佛全被抽走了。   “主人,您醒了!”莫念高兴地喊了一声,“快去告诉少庄主。”   本来是守在床旁的莫思赶紧起身,跑了出去。   莫念絮絮叨叨道:“主人,您昏迷了三天,少庄主吓坏了,请了好几位名医来看。好在只是邪风入体,心中郁结,终于是调养过来。早说不该出城的,马车颠簸,天气又冷……”   “孩子,孩子没事吧。”李霄雪虚弱地问了一句。   “主人放心,孩子没事的。不过您以后可要注意身体,千万别劳累。心中若有烦闷的事情,该说出来。闷着闷着就会生病的。”   这时张梓萱已经闻讯赶来。不用李霄雪提,张梓萱就已经找了借口将闲杂人包括莫思莫念都遣到外边。   张梓萱坐在床旁绣墩上,握住李霄雪的手,感慨道:“姐姐莫要伤心难过。寒尘的事情我听说了,生死有命,或许他不在了反而是个解脱,也免得将来像我爹爹那样痛苦。”   “他没有死,他不会死的。”李霄雪控制不住脸上的泪水流淌出来,她闭上眼一遍遍坚定地说着。   “对,他不会死的。”张梓萱顺着李霄雪迎合了几句,又劝道,“姐姐,心病还需心药医,我还期待着姐姐能与我一起做番大事业,你一时想不开是人之常情,可千万不要总是纠结在一个男人身上。”   “我懂,少庄主你不用担心。就算他真的死了,我也会坚持活着,替他好好活着,亲眼见证时代变迁。”李霄雪无比认真地回答。   “如果姐姐不放心,我帮你去查查那个郑九娘如何?说不定她们私藏了你的奴隶。”   李霄雪一下子清醒过来,赶紧阻拦道:“少庄主不必查,你查不到的。对不起,有些事情我瞒了你,现在不得不说了。”   张梓萱面露疑惑,问道:“姐姐瞒了我什么事情?难道寒尘或者那郑九娘有什么问题么?”   “少庄主冰雪聪明猜的不错。”李霄雪缓了片刻梳理思路,在心中权衡再三,仍是有所保留地说道,“寒尘本来不是死契奴隶,他是摄政王的屋里人。郑九娘也不是什么小商贩,而是摄政王的影卫。”   “啊!”张梓萱大吃一惊,“姐姐说的是真的?天啊,我说怎么看着寒尘有一点眼熟,原来是通缉告示画影图形里有他的样子。那么姐姐与摄政王是什么关系?莫非你就是传闻中圣上都招揽不来的那位神出鬼没的高人?”   “我哪里是什么高人。”李霄雪不敢居功,只言归正传,“寒尘一心想要为摄政王鸣冤,找出当初搬弄是非的小人,零九是他怀疑的对象。半年前,寒尘是主动要求我放他离开的。”   “这么说他倒是个有胆有识的奴隶。他离开你,也是为了不拖累你,不拖累我吧?”张梓萱稍加思索就已经想透了其中道理。   “现在看来零九恐怕就是叛徒,寒尘凶多吉少。你若插手帮我去寻他的音信,或许会卷入风波。所以不必查了。”   张梓萱大胆猜了一句:“可是姐姐心里有寒尘,因为思念他才会病成这个样子吧?”   李霄雪并不否认,苦笑道:“还是少庄主了解我。我的确是喜欢寒尘,即使他不喜欢我,觉得我帮不了他,主动离开了我,我也还是忘不了他。”   “姐姐说什么傻话呢,像你这样的好女人,别说是来自神仙圣土,就算真是个普通商人,那也是许多男儿家梦寐以求的好妻主。”   张梓萱这句话绝对不是奉承,在大周,像李霄雪这种重情重义体贴温柔懂得尊重男人的女人,实在是少之又少。也不怪秋怜当初苦苦纠缠,这一路上京城,随行的男眷对李霄雪评价都很高,已经嫁人的后悔嫁的早,没嫁的偷偷思春却做不到秋怜那般大胆追求。再加上李霄雪洁身自好,这才没让旁的男人得着什么空子,倒像是为了心上人守身如玉啊。   李霄雪刚才的意思只是不愿让张梓萱卷入麻烦,她又怎能真的不去查寒尘的消息?她在张梓萱的殷切眼神中败下阵来,喃喃道:“可不去查,我是绝对放心不下。少庄主有何良方妙计呢?”   66皇家隐秘   张梓萱苦笑道:“以往都是我有了疑难问题找姐姐求教,现在反倒是你突然问我,我却如何有主意?你且先好好养病,身体是最重要的。”   李霄雪明白干着急也不是办法,寒尘如果还活着,如果需要她的帮助,她就应该能够在什么地方找到他留下的暗语才对。那是只有她和他才知道的暗语,旁人无法作假。   她这时候不能乱,她要稳住,要镇定,要耐心寻找线索,要提前做好多手准备。如果寒尘活着,他应该也不希望看到她惶恐不安胡乱行事吧?   分开的时候,他说过她最重要的任务,是辅助张梓萱在官场立足。而他的任务见不得光,她若是因为担忧而生事,会否为他带来更多麻烦?再说她和寒尘的事情,不能再拖累张梓萱。要寻线索,只有她自己格外用心,自力更生艰苦奋斗了。   李霄雪定了定心神,沉声说道:“少庄主,我想在外租个院子,安心养胎等待生产。你可否借我一些银钱?”   “姐姐为何不在我府里住着?搬出去了,少了照应,我怎能放心?”张梓萱的眼中一派了然之色,认真说道,“姐姐莫非是怕拖累我?其实往坏处想,无论你是否搬出去,那些坏人恐怕都已经知道了你是与我一起的,你急着搬出去了,反而显得有问题。”   “是啊!看来我是越发糊涂了。”李霄雪立刻明白了张梓萱的意思,拍了拍还在发热的脑门,“我不搬了,我若是着急地与你分开,敌人说不定反倒会怀疑你我之间有什么情谊。我就堂而皇之,死皮赖脸与你住在一处继续蹭吃蹭喝,也算是迷惑敌人。将来若真是我为了寒尘的事情出了问题,少庄主只需一口咬定是被我迷惑利用或者威胁什么的,总之能撇开关系。”   张梓萱与李霄雪之间常常就像现在这样能想到一处,两人的观念有许多近似的地方,性格也合得来,这也是张梓萱舍不得与李霄雪分开的主要原因。   张梓萱是独女,母亲那辈人守旧,她的同窗里稍微有些学问的都难免性情孤傲偏激,没本事的那些上赶着拍马屁巴结的她又不喜欢。好不容易遇到李霄雪这等聪明随和的知己,李霄雪明明来自神仙圣土高贵不凡,却是那样平易近人,总能为旁人着想,她怎能不欢喜不珍惜?   张梓萱正色道:“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姐姐,你知道我的为人,既然我认你做姐姐,就不会只为了自己的私利,在你危难的时候袖手旁观。寒尘一届男子都敢为了摄政王的事情奔波涉险,我身为读书人从小以摄政王为表率,如今又蒙圣上垂青能得赐官爵,就有责任管天下不平事。姐姐若是再与我撇清关系,就是看不起我了。”   “梓萱,当初我和寒尘被你救过一次,现在还要麻烦你……总之认识你,真是我的幸运。”   “认识你也同样是我的幸运,世上能有几人能像我这样得神仙圣土的高人眷顾指点?”张梓萱的眼中写满了真诚,坦言道,“就算抛开国事家事出身抱负,只说你我之间性情相投心意相通便是种缘分。姐姐若不嫌弃,咱们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正式结拜金兰如何?”   李霄雪被张梓萱的话深深鼓舞,暖意流淌全身,驱散了之前的寒冷孤寂。就算寒尘不在她身边,她也不是一个人。她有朋友有知己,她被关怀着,被信赖着,她的腹中还有他尚未出世的孩子。她已经走上这条路,她已经答应帮他,她不可以退却!   寒尘记得自己是在深夜洗衣的时候体力难支,又挨了打,痛到昏厥。可是现在醒来了,他居然不是像以往那样被拴在下奴院子里的石桩上,而是躺在那间似曾相识的密室里。   那个聋哑的老宫人为他灌入了温热的液体。他不由自主拼命吞咽着,不记得上次吃热乎的东西是在什么时候了,最近几个月,每日能得到的不过是半块冷硬的糠饼,猪食都不如。他不能死,他要坚持活着,所以有吃的东西,他绝对不会浪费。   皇帝突然出现在密室另一端,冷笑着问道:“怎么,都这副模样了,还不想死?还贪恋着生?”   寒尘咽下最后一滴汤水,挣扎着跪起在地,强撑着行了最卑微的奴仆之礼。他此时有了力气说话,却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他只是猜测着圣上的目的,难道圣上还没有他耐性好,才过了几个月就已经忍不住了么?   皇帝一个眼神支走了聋哑老宫人,本来人气不足的密室之中顿时变得更加冷寂。   寒尘不知道自己的体力能维持多久的清醒,整个冬天他几乎都是衣不蔽体露宿在外,没有内力护体,已经是伤寒入骨。此时他这样子还算好的,因着喝了热汤水密室内又有火盆,伤痛暂时缓了缓,若还是被拴在外边吹着风,说不定就咳的又昏死过去。最近这半个月,除了咳嗽还多了昏厥的毛病,有时干着干着活就瘫倒没了知觉,监工不得不用各种歹毒的方法将他弄醒,因为普通的踢打早就没了作用。   圣上想必也知道,他这种状况是活不了多久了。所以才会迫不及待,最后一次审问他吧?他这次再不能让她满意,就是死期了么?   “贱奴,你当真不知道你的生父是谁?”皇帝斟酌许久才问了一句。   寒尘苦笑道:“圣上英明,下奴的确不知生身父母是谁。”   “看来皇姨倒是遵守了当年誓言,竟连你也瞒下了。”皇帝感叹一声,从密室的暗格之中取出一卷画像。她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决定,将那幅画卷在寒尘面前展开,命令道:“贱奴,你抬起头来仔细看看,是否认的画上的人。”   寒尘听命,努力抬头,望向画卷。只见那画上有三个人,两个容貌相似的少女端坐中央,她们身旁肃立着一个成年男子。男子与两名少女的衣饰都是华丽不凡,皇室规格。两名少女的身份不难猜,想来就是先帝与摄政王这对孪生姐妹。那男子又是谁?看那男子年岁不像是先帝和摄政王的生父……   很快的,寒尘又发现这幅画还有一处奇怪的地方。那锦衣华服的男子的容貌竟然与自己有几分相似之处。可他绝对没有机会穿那种规格制式的衣物,更是没有荣幸能够陪侍在那么年轻的先帝与摄政王身边。   他愣了片刻,大胆猜测道:“圣上,莫非画像上的男子与下奴有什么渊源?”   “不愧是皇姨费心教导的人,你很聪明。这幅画像里隐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这秘密本来应该被我母皇带入棺椁,被皇姨发誓永生不向旁人吐露,却机缘巧合让我偶然间得知,私藏起来。”皇帝顿了一下,压低声音一字一句说道,“画像上的男子就是你的生父,也是朕的亲舅舅,羽静皇子。”   寒尘一阵眩晕,全身剧烈颤抖,手臂几乎无力支撑,喘息了片刻,才迟疑道:“羽静皇子殿下……史册里记载,他应该只是个默默无闻的皇子,嫁人无所出,于景和三年病死。因他是先帝的亲兄弟才在死后得了封号,其实一生并无作为。”   “史册和皇家典籍上都是这样记载的。”皇帝别有深意道,“不过他出嫁病死之后,妻家只为他草草建了一座衣冠冢,他的尸身究竟葬在何处一直是个谜。”   寒尘隐约意识到一个矛盾的问题,忍不住问道:“羽静皇子殿下既然无所出,下奴又怎么会与他有关?”   皇帝感叹道:“如果史料里写的什么事情都是真的才怪。据朕所知,你生在景和三年,就在羽静皇子死后第三个月,他生前完全有机会与妻主以外的女人生下你这个见不得光的儿子。”   寒尘暗中强行压抑着无数疑问,据理力争道:“圣上既然如此清楚下奴的身世,也就该明白下奴不可能知道生父安葬的地点。为何不给下奴一条生路?下奴能招供的都已经招供了啊?下奴真的不想死。”   “朕并不知道你的生母是谁,也不知道你为何会被皇姨收养,不过皇姨将你充作房里人这一招倒是能遮掩旁人耳目,还算高明。你的容貌与羽静皇子很像,皇姨应该也看的出。虽说当年见过羽静皇子的人都死的差不多了,也难保一个半个还活着的。倘若那会儿你不是整日戴着面纱,又有皇姨庇护,身世来历早就被人怀疑了。朕也是费了很大力气,百般搜寻证据线索,到现在才能肯定你应该就是羽静皇子的私生子。那个聋哑的老宫人,当年就是羽静皇子的近身奴仆之一,他也不会认错的。”   “圣上对下奴讲了这些秘密,难道是想让下奴做个明白鬼么?”寒尘将最坏的推测问出来,毕竟皇家隐秘不是寻常人该知道的,尤其羽静皇子的事情皇帝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阴谋的味道。他知道的越多,越危险。   皇帝似乎是兴致正盛,并不在意寒尘的疑问,只继续说道:“查抄皇姨的府邸,搜出了一本密卷,上面是皇姨亲笔写的封印,说是她如果死于非命,这密卷务必呈交给朕御览。朕自然不会推卸责任,让人验看密卷并无不妥之后,就认真阅了一遍。密卷里写到羽静皇子下葬时随身携带了一件法宝,凡大周皇室嫡亲血脉均能使用这件法宝预测大周运势,甚至改写大周未来。”   寒尘忍不住质疑道:“倘若真有那样的法宝,为何不留给圣上,反而陪葬在一个无名皇子的坟墓里?如果密卷所言属实,摄政王殿下一心为国殚精竭虑,也应该早就将法宝取出善加利用才对。”   “这么说,如果真有那样的法宝,皇姨是从来没有使用过了?可密卷除了封印之外,所有笔迹都是母皇留下的,母皇不会骗朕,朕也绝对不会看错。朕推测皇姨应该是在朕的母皇临终时得到了密卷,却故意封存起来不让朕看到。”皇帝眉头紧皱,脸上阴云密布,眼中也浮动着茫然不解,“为什么?难道皇姨故意不想让朕得到那件法宝么?她宁愿自己都不用,也不让任何线索暴露于世么?”   67真相莫测   寒尘见皇帝颇为执迷,就趁着自己还清醒仔细思量了一下当前时机,大胆地抛出诱饵:“圣上,下奴睡梦中偶尔会梦到幼时场景,经您一提,以往一些困惑似乎能有了答案。”   果然皇帝急切问道:“那你可曾想起什么?据说当年皇姨与羽静皇子过从甚密,羽静皇子与朕的母皇之间却相对淡漠。按理,皇姨既然收养你,就该带你去秘密祭奠过羽静皇子,毕竟是父子。”   寒尘顺着皇帝的思路,作出服软的姿态,恭敬答道:“圣上将这么重大的秘密告知下奴,让下奴至少知道了生父是谁。哪怕下一刻就要下奴性命,下奴也会心存几分感激。所以下奴想尽力回忆相关线索……可惜下奴最近身体越发虚弱,怕是力不从心。还请圣上开恩,要么给个痛快让下奴解脱,要么就耐心容忍下奴几日,让下奴稍稍休息不再挨饿受冻,方可认真思索儿时旧事。”   “你倒是会开价。”皇帝冷哼一句,变回了高高在上的样子,“朕将你弄回这里,对于一个死契奴隶就已经是格外优待了。给你三天时间留在这里仔细想想,倘若能说出有用线索,朕便免去你死罪。否则,朕会让你生不如死,也不会放过你在乎的那些人。”   寒尘的身体不由自主轻轻颤抖,担忧和痛楚弥散开来。皇帝没有明说,不过她的表情言语中都流露出一种胜券在握的姿态。她都知道什么了?难道主人已经被她怀疑甚至是控制了么?还是说张梓萱都会被他连累?   皇帝欣赏着寒尘担惊受怕的模样,不知为何突然提了一句:“贱奴,亏得你上次老实交代,那个何敏卿果然有问题。朕略施手段,她就吓得夹着尾巴畏罪潜逃了。临跑前还不忘拖梁丞相下水,栽赃陷害一把。”   寒尘心内冷笑,那个何敏卿逃是逃了,不过已经被圣上盯上,以后绝对没有好日子了。借圣上之手处置那种小人,倒也是划算省力。圣上其实也不那么容易被小人蒙蔽,正得赏识的梁丞相若是有真本事想必不会受了何敏卿的牵累。他面上逢迎道:“圣上实在英明。”   皇帝没有得意,脸上反而多了几分讥讽之色,沉声说道:“贱奴,朕的意思是你不必再装傻充愣了。你的本事朕都清楚,无论你是否承认,朕相信皇姨当年做的那些功业之中也有你不少功劳。说句实话,你若是女人,凭这番心思本领还敢与朕作对,朕绝对不会留你性命。可惜啊,可惜你是男人,现在又是低贱奴畜已经算不得人了,除了朕,没人会听一个死契奴隶说什么。你如果肯心甘情愿为朕所用,朕念在你身上也承袭了几分皇室血脉,或许会考虑让你过得舒服一些。”   寒尘心念一动,装作感激涕零的样子问道:“下奴虽是无德无能,不过圣上既然觉得下奴有些用处,还望明示,给下奴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那些是后话了,倘若三日后,你能告诉朕有用的答案,朕才会考虑别的事情。”皇帝丢下这句话,一挥袍袖转身离去。   皇帝走后没多久,那个聋哑的老宫人端着吃食来到密室。   寒尘正咳得厉害,蜷缩在地上,无力睁开眼。不过食物的气息刺激着他,他用手指抠入身上伤口,借着痛努力维持着清醒。   这一次聋哑老宫人动作比以往温柔了许多,并不是像摆弄死物一般强行喂入食物,反而考虑到寒尘的虚弱,一口一口慢慢来。   这种变化让寒尘很不适应。这老宫人曾经是羽静皇子的近身奴仆,想必是因为知道了什么秘密,被人弄得聋哑。按道理,对于羽静皇子的私生子态度恶劣才是正常的,为何……   老宫人似乎是感觉到寒尘的困惑,用手指沾了清水在地上写了三个歪歪扭扭的字:识字么?   寒尘勉强睁眼望着青砖上渐渐消失的水渍,并没有犹豫,点了点头。老宫人如果已经是皇上的心腹,那么此刻问话多半是试探他,皇上知道他识字,他怎能隐瞒?倘若老宫人受旁人指使变了态度套问他什么信息,那么他也只有认了,才能继续与那老宫人交流,否则怕是无法沟通,困惑更多。   谁料那老宫人并没有接着写什么字,只是喂完了饭食,如往常一样离去。   寒尘悬着一颗心,将昏未昏,痛楚纠结,迷迷糊糊等待着,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那老宫人这才返回。   老宫人抱来一床破旧薄被,丢在寒尘身旁地上,那意思应该是给他铺盖。   寒尘用手触到那床薄被,忽然觉出被中除了棉絮还藏了别的东西。他的眼睛一亮,望向老宫人。   那老宫人见寒尘已经察觉了薄被里的玄机,便不再停留,临走前,还特意留了一盏油灯在寒尘手边。   冷寂的密室之中,寒尘凝神细听,确认周遭再无人监视,便迫不及待拆开了薄被。   几张泛黄的纸从被内掉落出来,纸上字迹笔划英挺,乍一看与摄政王的手笔有几分相似,却更多了硬朗之意。   寒尘用拆破的薄被裹住僵冷的身体,趴在油灯之前,仔细阅读纸上的内容。   这些纸并没有顺序,也仿佛不是一个时间写成,又或者只是书信的草稿,乍一看毫无头绪,也不知道是谁写的说的什么事情。寒尘费了一番力气,才将纸张顺序大概理顺,从这些断断续续的内容里看出一点眉目。   寒尘猜测这纸上字迹应该就是羽静皇子留下的。信中提到了不满已经订婚的妻主的几点牢骚,也提到了对当时还是二皇女的摄政王殿下的赞誉欣赏。羽静皇子字里行间流露出支持二皇女继位的看法,还有关于改革大周的设想。这些大胆的设想绝对不是寻常闺阁男儿能想的出来的,可见羽静皇子也应是读过男帝手札,博览群书纵观历史,智慧见识不输于当世俊杰才女。   寒尘原本以为羽静皇子只是个默默无闻的皇子,后来听闻自己是羽静皇子的私生子,竟是下意识就觉得堂堂皇子怎能不守夫道,与妻主以外的女人生了他,对羽静皇子多了几分不满轻视。现在他的看法不得不转变了。   羽静皇子为何突然死去?   羽静皇子为何与别的女人生了孩子?   寒尘飞快回忆过往,确定摄政王从来没有对他提过关于羽静皇子的任何事情。他所知仅限于史料上那短短几个字。为何皇室像是刻意抹杀羽静皇子的本来面目,淡化他的存在?   当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那些事情又与当今圣上一再想要追寻的所谓法宝有何关联?   寒尘将这几页纸张反复查看了几次,没有再找到其他信息。他果断的将纸张吞咽入腹,不留任何痕迹。   有了薄被御寒,能留在相对温暖的密室之内,寒尘的身体得以片刻温饱,思想也活跃起来。他思量着接连发生的在他意料之外的事情。他不能被动地由着他人摆布,他必须争取一切可能,与外界取得联系。   老宫人能将羽静皇子的东西悄悄送给他,会不会也能帮他做别的事情呢?   秋怜的影子浮现在寒尘的脑海中。作为新选入宫的侍君,秋怜恐怕自顾不暇。他就算能够托人传递了消息给秋怜,又能寄几分希望,通过那条线与他的主人取得联系呢?   他的主人,如果没有忘记她,是否会打探他的消息?租期已经过了,何敏卿畏罪潜逃,其走狗零九想必也不敢抛头露面。他的主人在约定的时间地点,等不到他,会是怎样的心情呢?   他真的怕她会担忧思念,怕她会不顾一切打听他的消息,怕她引起了歹人的注意和怀疑。必须抓紧时间传出自己平安的消息才行!至于羽静皇子的隐秘,那些被带入黄土的隐秘,寒尘倒是并不如思念他的主人来的那么真切。   迷迷糊糊之中,寒尘跌入了熟悉的噩梦之中。   阴森恐怖的牢狱,鲜血淋漓的刑具,各种痛苦席卷全身。他拼命想要挣脱,然而现实中与梦境里,身体都被重重锁链束缚,动弹不得。   在几乎就要绝望的时候,他听见了温柔的声音呼唤他的名字。   那声音像他思念的主人,又像是摄政王殿下,甚至还有杜师傅。他心里清楚,是在做梦,却沉迷在那温柔的呼唤中。   渐渐的,他感觉自己的身体缩小了,回到五六岁时的样子。   那会儿摄政王念他年幼,总是叮嘱他早些休息。而晚间,杜师傅也常来找摄政王殿下下棋聊天。   那个夜晚,他在隔间里睡的不踏实,隐约能听到里间杜师傅与摄政王殿下低声讨论着什么事情。   “殿下,您昨日带寒尘去了城郊那个人的坟上祭奠,对不对?”杜师傅的语气里含着几分不满,“那个人的死不怨您,您已经为他做了那么多,无需再挂怀感伤。”   “国欣,我知道你恨他,恨他摆布你,害你夫离女散,恨他不守夫道罔顾常伦行那些惊世骇俗的事。可他也有苦衷,他也想要为大周的兴盛出力。我带着寒尘去他坟上祭奠,却并未吐露什么,你放心吧。寒尘现在还小,不会记得什么,以后我也不会再带他去。”   “殿下,寒尘若长得像那个人该如何是好?不如让我带他去西圣山隐居,远离红尘俗世恩怨纷争。我不想让他再背负那么沉重的命运,怕他重蹈那个人的覆辙。他一个男孩子,何苦呢?”杜师傅建议了一句。   摄政王殿下却坚决回答道:“国欣,别的事情我可以依你,只是寒尘必须留下,留在我身边,让我能看着他平安长大。”   “殿下莫非怀疑我会对寒尘不利?他毕竟是我的……”杜师傅说到这里突然没了声音。   她们似乎都发现了寒尘已经醒来,便不再谈刚才的事,转而聊起了风花雪月。   杜师傅要说的是,他是她的徒儿么?寒尘的心内突然掠过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68强买强卖   李霄雪拿着一封信函看了又看。   今天一早,梁丞相府中家丁送了一些礼物给张梓萱,其中一小部分是特意指定给李霄雪的,说是在宫中的秋侍君感念当初得锦绣山庄和李小姐的照顾,才备下薄礼。   而这封信就是夹带在一堆看似普通的礼物之中,因是写着李小姐亲启,落款是秋怜,李霄雪一开始并不打算看。她怕秋怜还是放不开对她的爱慕之情,她怕徒增烦恼,她怕……   不过怕归怕,李霄雪还是在犹豫过后,决定面对现实,不能回避秋怜与她的主动联系。秋怜既然已经入宫,已经被封为侍君,这辈子就不会再与她有什么感情瓜葛才好。说不定这封信就是表达这样的意思,秋怜终于想开了,才写信让她看了也可以心安。   几张信纸对折几次,重重包裹藏着一张小小的字条。   信纸上是秋怜羸弱的字体:   李小姐,信中字条是别人传给奴家的。其实一共有两张字条,一张上写着求奴家帮忙将另一张字条秘密送给您。奴家答应之后,写了字的字条就被毁去。而留下的字条上都是奇怪图形,奴家看不懂意思。若只是无聊人开的玩笑,还望李小姐海涵。   几经辗转从宫内秋怜那里传出来的字条上没有一个字,只是细细的红线勾勒的图形。这些图形外人完全看不出所以然,唯有李霄雪见了会激动万分。   是寒尘教她的联络暗语,图形表达的意思是“安好勿念”。寒尘还活着!他或许就在宫中,他特意托人传了消息给她。他说他安好,不让她挂念,可她怎能不挂念?   李霄雪下意识抚摸着隆起的腹部,怔怔盯着字条,心内百转千回。她翻查信封信纸试图找到更多信息,可惜没有。窄窄一指宽的字条,几乎都要被她揉捏烂了,红线勾勒的图形深深印刻在她的脑海。忽然她发现字条上的红色比朱砂偏暗,细细一闻,隐隐透着血腥味道。难道是用鲜血写画的么?寒尘真的是“安好”么?   心内渐渐起了不安,李霄雪再也无法安坐房中。她将字条贴身收好,吩咐备车马,要去宫城之外转一转。她的直觉告诉她,寒尘有极大的可能就在宫内。她即使无法入宫去与他相会,她也想要与他离得近一些。   七个月不见,分别太久,她已经忍受不了了。   李霄雪中午离开,直到很晚还未曾回府。张梓萱忙完了政务,得知消息,难免惦记担忧,派了家丁外出打听。幸好又等了一个时辰,李霄雪终于是平安回到府中,还带回了一个伤病昏迷的陌生男子。   张梓萱知道其中定有故事,拉着李霄雪进了里间说话。   “姐姐,你带回来的那个男子是何来历?你今日外出不是说有了寒尘的消息么?”   李霄雪面色凝重道:“我只是收到了从秋怜那里传来的寒尘报平安的字条,不能确定他究竟在哪里。我今日出去其实漫无目的,在宫城边上乱逛散心。谁知遇到了一件不平事。”   “是你救回的男子遇到了歹徒欺凌么?”   “算是吧。”李霄雪叹了一口气,“我本来不愿惹是生非,甚至已经打定主意袖手旁观。不过那可怜男子的遭遇,让我无端端想起了寒尘。大周对男子太不公平,我想寒尘若是在我身边,他也会劝我管这事情。而且少庄主和锦绣山庄的人都是乐善好施,换成是您路见不平,定然也要救他。”   张梓萱点头道:“没错,先将人救下是对的。他在京城是否有家有亲人?咱们是否要通知他的家人,免得让她们担忧。”   “唉,这正是那男子的可怜之处。我今日拖得这么晚回来,就是细细调查走访了那男子的邻居。”李霄雪娓娓道来那男子的身世情况。   原来那男子姓潘,在家行三,上面有两个姐姐。因是男子,生而为奴,家里也没给他起名字,旁人都叫他潘三。他家原本是商贾,母亲辛苦经营几家店铺,还算殷实。可惜潘三的两个姐姐不成器。大姐好色,尚未到娶夫侍的年纪就已经是烟花之地的常客;二姐好赌,几日几夜不离赌桌,三天两头输的精光被人轰出来。母亲为这两个不务正业的女儿操碎了心,最后也是气急发病撒手人寰。   潘母去世后无人约束,不到一年,潘三的两个姐姐就几乎将家产全都败光。几处铺面典卖旁人,家宅里值钱的也搬得差不多了。家仆纷纷离去。就是这样潘大还是恶习不改,先后将两个夫侍卖到青楼,自己索性躲在烟花之地醉生梦死。潘二因着赌债东躲西藏,逃往乡下,也没了音讯。   只剩潘三一个,靠着和父亲省吃俭用攒下的一点私房钱开了一处菜摊,早起晚归抛头露面在宫城外的商街叫卖,换些许银钱维持生计。父亲一病不起,看病买药都需要钱财,两个姐姐偶尔回家除了抱怨就只会伸手要钱。   因大周律法规定,男子为奴无权开设摊铺,需有母亲、姐妹或妻主担保才可经营买卖。潘三的这点生意全是挂在姐姐名下,是以必须忍受姐姐的压榨,眼睁睁看着自己辛苦赚来的钱被两个姐姐糟蹋。   这一日,潘二的债主上门讨债,一群人冲入家中找不到任何值钱的东西,就开始乱砸,病榻上的潘父被折腾的惊慌失措。潘三闻讯跑回家中劝阻,正赶上大姐回家要钱。潘三原指望大姐能将债主劝走,谁料大姐与债主们一副嘴脸,对他恶言相向。   “你个不争气的丑八怪,长成这种样子,看了就恶心,最下等青楼里都不肯要你。真是卖不掉的赔钱货!”潘大抱怨道,“倘若是有我那相好的一半姿色,你也能去翠红楼里挂了牌子接客,我也不至于因整日没钱遭鸨父的白眼。说不定还能多赚些银子给咱那个老不死的爹看病送终。”   众债主一听跟着起哄:“潘大,你这弟弟怎么生的这么难看?你说的对啊,倘若他能卖掉换些银钱,我们也不至于天天上门催债。潘二不在,你是你们家唯一能做主的,你说说怎么办吧?要不将这丑八怪卖到矿场去做苦力……”   潘大嘴上叫嚣的凶狠,心里却还明白,知道弟弟经营小买卖能赚钱,虽然可能不比在青楼挂牌接客来的那么容易,好歹也比卖去矿场要强。毕竟到了矿场的奴隶有去无回,只能卖一票,太不划算了。   潘大别的本事没有,整日在**厮混,关键时刻倒能出歪点子。她大庭广众之下对众债主说道:“潘二早就不知死到哪里去了,家母在世的时候都说不认她这个女儿。我也与她断了姐妹情,按道理她的事情我不用管。可是几位姐姐远道而来如此辛苦,我不表表心意说不过去。要不这样,让我弟弟好好招待各位。我这弟弟虽然长的丑,好歹是个未嫁过的年轻男人。姐姐们与他一处耍一耍,玩得尽兴再回。日后倘若有了潘二的消息,我定然会告诉你们。”   潘三一听心寒彻骨,哪里肯依?他挣扎着哀求姐姐,却被一众债主拖走,还没有进屋,衣服就已经被扯得零落。他大声哭喊呼救,羞愤欲死,拼尽全力挣脱那些债主。   “这种时候,我怎能看的下去?”李霄雪说道,“不过没等我让家丁上前相助,突然斜刺里跑出来一个家丁服色的女人,冲进去与那些债主纠缠扭打,潘三才得以逃出。我令人将他护在我车上,与潘大讲理。”   “我猜猜看,莫非姐姐想要买了潘三,打发走那些债主?”张梓萱好奇地问了一句。   李霄雪正色道:“我若今日赶走了那些债主,明日又该如何?大周律法不变,潘三就会受到欺压。他的姐姐无德无能,他还要照顾父亲承担家业,我决定帮他,就要想个万全之计。”   “姐姐娶了他就是。”张梓萱眼珠一转,建议道,“姐姐成了潘三的妻主,他成了你的人,他的姐姐就管不着他了。他也可以用你的名义继续开买卖,养活他的父亲。”   “我当时与你想的大同小异,总之是打算帮他脱离姐姐的压榨。那个潘大却是油滑,探听到我是新科状元的门客,就说她家里现在虽然败落,当年也是大户。她的弟弟是未嫁的处子,若是正经嫁人最起码也能寻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如今我要买断他,至少五十两银子。”   “真是狮子大开口啊。怎会有这样无良的姐姐?”张梓萱唏嘘了一句。   “我现在是蹭着你的吃喝花销,虽然帮了你生意上的小忙,但也不敢胡乱花钱,不能由着潘大漫天要价。”李霄雪无奈道,“我只好硬着心肠将潘三贬低一番,周遭看热闹的也有议论,那潘大自然不敢太猖狂。最后谈定的结果是潘三先由我带走,我需以侧夫之礼相聘,聘礼三十两白银,潘家不出嫁妆。我则坚持一旦买断,潘三与潘家再无瓜葛。潘三央我准许他带着病弱的老父亲一起走,那潘大自然愿意甩开拖油瓶,却耍贼心眼硬是将父亲扣下,以此为要挟让潘三能催促着我尽快将聘礼送来。我还是头一次见到以自己亲爹当筹码,丧尽天良卖弟弟的姐姐。唉,潘三实在太可怜了。”   “姐姐,若是换成我,我也会如此处理。”张梓萱劝慰道,“我这就派人准备银钱送到潘家,将潘父接来,你让潘三不要担心,留下好好养伤病吧。”   李霄雪忧虑道:“少庄主,我现在已经知道寒尘安好,怎能娶别的男人?我救潘三时没有细想,现在惹上了麻烦,还望少庄主帮忙。”   张梓萱故作气恼道:“姐姐,这就是你不对了。答应娶潘三的是你,那潘大和邻里都听着看着呢。如今你反悔,将潘三推给旁人,你是解脱了,潘三心里会怎么想?姐姐也明白,救人性命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倘若潘三觉得受了侮辱,被人嫌弃没了生念又去寻死,姐姐该如何是好?”   李霄雪皱眉道:“反正还有些时间,等他醒了,我与他谈一谈。说不定他比较开明,能够理解我。”   张梓萱并没有再多说,心内却想李霄雪这样的好女人,哪个男人能攀上了她定然不会放手的。李霄雪去找潘三谈,要是实话实说讲她为了别的男人守身不娶,多半会越谈越让潘三倾心。   69结婚契约   李霄雪想了一肚子的理由,不知道该如何向潘三解释。   谁料潘三醒来后,立刻翻身下床,伏跪在地,恭敬问道:“李小姐的意思是无意娶奴家,只不过是不愿见奴家受欺负才出手相救么?”   “的确是这样。”   “奴家知道自己貌丑,不敢污了李小姐眼目。李小姐既然为难,不如让奴家回去就是。奴家的姐姐并非一点良心没有,她们也知道奴家摆摊子能赚钱供她们花销。逼得急了,她们不会让奴家寻死。其实倘若奴家死了,倒也是解脱。”   李霄雪望着潘三脸上的绝望悲凉,心内不忍,表态道:“我已经说了,我有喜欢的男人,他现在不能回到我身边,我也不想娶旁人,怕他知道了会伤心难过。这里是状元府,人才济济,我也与张状元说了你的遭遇。你且看是否有情投意合的,嫁了就是,未必非要嫁我。”   潘三苦笑道:“李小姐说笑了。奴家长的粗陋,又常年在外抛头露面,大姐贪图聘礼硬要以侧夫以上的名目嫁掉奴家,还不给嫁妆,寻常人谁敢娶?奴家若是国色天香也还能博人一顾,可惜奴家无貌无财,还想着带父亲一起投靠妻家。这般荒唐,自己想想都是不可能的,也就是李小姐这般心善才肯相救,换了旁人早将奴家赶走了。”   潘三的容貌用大周的审美来衡量的确是不入流,身材高大,眉目脸庞都不够柔美,又因长年操劳,肤色黯淡,比实际年龄显得老了几岁。可是这样的男子,比这个时代的所谓美男更让李霄雪看着舒服。在如此困境之下,潘三仍然不忘父亲,苦苦支撑生计,李霄雪仿佛从他身上看到了寒尘的影子,也看到了大周万千苦难男儿的缩影。   如果她能帮他,为何不帮呢?   “我有个主意,咱们可以签订一份结婚契约。”李霄雪灵光一现提了个建议。   “结婚契约?”潘三疑惑道,“与买卖契约一样么?”   李霄雪耐心解释道:“不完全一样,简单说,就是你遵守承诺不与我有夫妻之实,我便先充当你的妻主。不仅送去聘礼,婚后也允许你继续经营摊铺,让你能自力更生赚钱赡养父亲。将来你若有了心仪的女人,我会与她表明咱们两人之间清白关系。那女人若是真爱你,自然不会计较你曾与我有这样的名义婚姻。”   潘三听得目瞪口呆,结结巴巴问道:“李小姐……您这样做不是吃了大亏?您若肯娶奴家,哪怕嫌弃奴家貌丑不愿让奴家服侍,奴家也会遵守夫道,怎能想着另嫁他人?况且已婚男人还抛头露面经营买卖,会让人说三道四,奴家名声早就没了,不敢再污损了李小姐的名声。”   李霄雪微笑道:“我一穷二白,如今在状元府当门客混吃混喝,哪有余钱养活你们父子。你嫁了我自然还要继续经营你的买卖,顺便供我花销。你看我挺着大肚子要生了,将来孩子和我那两个如花似玉的侍人也还要许多银钱,吃穿用度方面难免又多了开支。”   李小姐说话的内容虽然是市井小人腔调,不过她那温和笑容,那明亮清澈的眼神都让潘三安心,他的直觉告诉他,李小姐并非坏人。   “潘三,你已经抛头露面经商多年,嫁了我,为了养活我这个好吃懒做的妻主继续经营生意有何不可呢?到时候你也有充足理由拒绝你的姐姐继续向你要钱,毕竟你的人是妻主的,你的钱也是为妻主赚的。想想看,也许我做了一笔划算的买卖。三十两买断了你,未来你说不定会为我赚更多的钱。”   潘三豁然明了:“奴家懂了。您比别的女人开明,您认为奴家虽然是男子也能做好生意,也能养活自己对不对?”   李霄雪没想到潘三如此机灵,进一步引导道:“我从来都觉得男人并非事事不及女人。我喜欢的那个男人就是比我出色很多。所以你要有自信,能够不依靠女人自力更生,事实上你过去也是如此,一面要照顾生病的父亲,一面支撑生意还要应付姐姐和债主,你的能力很强。当然现有的律法对男人有诸多限制,这才让你举步维艰,但以后我会尽量帮你,让你少些麻烦。作为回报,你若是生意蒸蒸日上进账盈余了,就慢慢还我那三十两的本钱外加若干利息。”   “李小姐说的可当真?”潘三的眼中重新绽放希望的光彩,抬起头盯着李霄雪,再次问了一遍,“这就是李小姐所说的结婚契约么?”   “这是我的初步设想,你看还有什么补充的。如果你也觉得这个法子可以接受,那么我会尽快将聘礼送到,将你的父亲接来这边住。”   李小姐神情严肃不似作伪,不过她说的方法别致新颖,简直可以说是匪夷所思太不合常理。她真的与一般女人完全不同啊。   潘三定了定神,细细一盘算,坦言道:“只要李小姐允许奴家继续经营菜摊,最多五年,奴家就能将三十两银钱还给您。”   “我问旁人打听过了。你母亲在世时,生意上许多事情都是你在帮忙。你现在的菜摊本小利薄,你只经营这个太屈才了。正好张状元想在京城开新铺面,她忙于政务没空照应,我已经拍胸脯答应帮她料理生意。我有孕在身精力不及,你以后就帮我打理这些生意,想必能早些连本带利还了欠我的钱。”   “如果奴家还不上银钱呢?”潘三忽然问了一句。   李霄雪假作无良道:“你不必感激我救你,我买你也算是投资的一种形式。如果我觉得你做生意不如我预期的那么好,没有给我带来足够的收益,我有很多种借口将你休弃。所以你量力而行,咱们之间也是契约关系。只要你不触犯我的底线,我就会帮你,否则你失去的将不是以金钱能够衡量的东西。”   “奴家明白了。”   “那你先想想看,契约该如何写,我也会拟个草稿与你商量。等我们结婚当日,白纸黑字签好了,每人身上留一份,让张状元作证。我说的是很认真的,你不要当是玩笑。”   李霄雪刚刚离开潘三的房间,就有个家丁禀告,说是府外有个叫兰雨的女人求见,已经等了半天,怎么也撵不走。看兰雨的装束像是别家家丁,问她来干什么为何要找李霄雪,她死活就是不肯说。   李霄雪最先想到的是会否有寒尘的消息,那个兰雨是跑腿传话的,否则不会大晚上的神神秘秘找上门来坚持要见她。   李霄雪兴冲冲回到自己的书房,命人将兰雨赶紧带来问话。   只见兰雨头脸上都是青肿伤痕,仔细一看,李霄雪认出兰雨就是刚才冲进债主堆里解救潘三的女子。   李霄雪稍稍有些失望,不过很快又有了新想法,故作不识道:“你是谁家的家丁,深夜而至找我有什么事情啊?咱们好像素未谋面并不相识。”   “在下是城西于府的家丁,不过早先曾经在潘家帮佣。今日债主寻上潘家滋事,在下正好撞见。可能李小姐并未注意在下,在下却记得李小姐,知道李小姐救了潘公子。”兰雨的态度很恭谨,言语诚恳道,“在下冒昧求见,实在是心中有事放不下,想要亲自问李小姐。”   “什么事情?”李霄雪好奇地问了一句。   兰雨抬头盯着李霄雪正色问道:“李小姐身为新科状元的门客上宾,想必也是读书守礼之人。您当众答应以侧夫之礼聘娶潘家公子,所言是否属实?”   “没错,我是这么说的。等筹备妥当,我会送上聘礼,将潘父早些接来身边,免得潘三担忧。”因着之前与潘三达成共识,李霄雪在外人面前也不否认婚约。   兰雨面色复杂,眼中藏不住欣喜和失落交织的情绪,顿了片刻,又问道:“在下听闻新科状元最近张罗着为李小姐选夫侍,将城中商贾家里适龄待嫁的公子都寻了一遍。不知李小姐可曾定下正夫人选?李小姐他日可否会嫌弃潘公子容貌,将他冷落在一旁欺凌虐待,甚至休弃赶走?”   李霄雪是打算等着潘三能自力更生找到真爱之后,寻个名目与他解除婚姻关系,因此绝对不敢保证与潘三过一辈子。兰雨当面质问,她自然是不敢应声。   兰雨见李霄雪面露难色,她立刻义愤填膺道:“在下还以为李小姐独具慧眼,心善仁义,既然救了潘公子,自会待他好。可是李小姐也逃不掉世俗眼光,看不上潘公子的容貌对不对?”   “这个……”李霄雪不知该如何解释,难道要直说她看上了人家容貌人家的本事,买了他就是为了指望他赚钱,她吃软饭,这个好像不容易让大周的正常女人接受。   兰雨却似误会更深,胸脯起伏,情绪激动地说道:“没错,潘公子是自幼就帮主母打理生意。没错,他是生的不美,还抛头露面。可他比潘家两位小姐强了许多,若他不是男儿,潘家定然比过去更兴盛。他的才华本事丝毫不比女人差,他的性情品格也不是世人诋毁的那般不堪。在下只恨当初懦弱,身为帮佣不敢向主母提亲。否则若是那时娶了潘家公子,他也不至于吃这么多苦。可恨在下没本事,出身贫寒到如今也还是别人的仆从,没有钱没有地位配不上潘公子。在下这辈子帮不了他,只恳求您能对他多些怜惜关照。哪怕是假装的,您救了他娶了他就不要冷落他,让他能吃穿不愁平安过此生就好。”   “他是怎样的人,我自己会分辨,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你有些话虽然没直说,你对他的情义我却明白。你放心,我救了他自会负责到底。”李霄雪安抚了一句,忽然又轻声问道,“不过他若是让我不满,我也会毫不客气将他休弃。”   兰雨的手握成拳,忍不住咬牙道:“李小姐怎能如此狠心?您不知道男人被休了之后,就没了生路么?他的确刚强烈性,或许会惹您生气,您大人大量,容忍他可好?”   “莫非我休了他,他就真没了活路么?”李霄雪试探道。   兰雨全身颤抖,眼睛里迸射出决绝之意,放言道:“如果真有那样一天,我绝对不会再懦弱退缩。我会照顾他,不让他寻死。到时还望李小姐能通融,许我接他体面的离开。”   李霄雪放下心来,又逗了一句:“你今天对我说的这些话,是否需要我转告给潘三?”   兰雨的脸上顿时飞起了两朵红云,憋了半天才支吾道:“别,别告诉他。他恐怕已经不记得我是谁。李小姐一表人才前途无量,他一心侍奉您,想来也不会惹您生气。只要您待他宽容一点,我,我会衷心祝福你们白头偕老。”   70薄情多情   悠扬的琴声自水边传来,凉亭之内,白衣少年黑发如瀑,美若梦幻。   皇帝早早就让身旁侍从停下,她一个人蹑手蹑脚靠近湖畔凉亭,靠近那个她捉摸不透的美人儿。   琴声一转,曲调变得迷离,与刚才明明是同一首曲子,那少年却在指尖融入了更多的思念之情,以情催动琴音,脸上竟淌下两行清泪。   皇帝看到了他晶莹剔透的泪,心内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针狠狠刺了一下,无端端也跟着伤感,忍不住开口问道:“秋侍君,你为何哭泣?难道是朕让你受了委屈不成?”   琴音戛然而止。   秋怜匆忙跪拜,来不及擦去脸上泪痕,毕恭毕敬行礼问安道:“臣侍不知圣上驾到,请圣上恕罪。”   “朕怎会怪罪你呢?朕是恰好路过此地,被你的琴声吸引,又怕打扰你才没有出声,却不晓得你为何独自垂泪?”   秋怜惶恐解释道:“臣侍卑微,思念亲友故而临水弹琴,以期平复心绪。未料惊扰圣上,还请圣上恕罪。”   “别怕,你哪里来的那么多罪?”皇帝微笑着将他扶起,一把揽入怀中,搂着他就在亭子里坐下,柔声道,“若说是有罪,那就是你为何欺瞒朕?”   秋怜虽然是大方的性情,却也不曾被母亲以外的女人如此亲密的搂在怀中。他只能拼命告诫自己,这个女人是他的妻主。可她也是执掌天下生杀大权高高在上的皇帝,他怎能不怕?乍一听皇帝说他欺瞒,他本就心内有鬼,难免怀疑前些天私传信函给李霄雪的事情被发现,他颤抖的更是厉害,泪眼婆娑楚楚可怜。   “朕的美人啊,胆子真小。朕说的是为何那日朕让所有新选入宫的侍君展现才艺,你却借口病弱早早离席。那些个侍君都争相抢着博朕一顾,唯有你从开始到离去除了例行问安,一语不发?”皇帝追究道,“你为何躲着朕?为何这么怕朕?”   “臣侍姿容普通,年岁又大,若非因着母亲大人的关系,怎会入选?臣侍无才无艺,自不敢献丑。”秋怜半真半假地回答。   他其实是故意躲着皇帝,不想让皇帝注意到他。他的心里还是忘不掉李霄雪,他宁愿在深宫中思念着她,也不愿再被别的女人搂在怀中。皇帝三宫六院七十二侍君,怎会寂寞?根本无需他陪伴,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他只用谨言慎行,不引起皇帝注意,就能过锦衣玉食的安生日子。他实在不想惹是生非,他只求低调安稳而已。   “你的琴艺明明很好,为何还妄自菲薄?是不是那日胡贵君找你说话,威胁你躲着朕?”皇帝冷笑道,“胡贵君虽然是长皇子的生父,其母又是朝中肱骨,可他也不能如此霸道行事。朕想要宠爱哪个男人,还轮不到他干涉。”   秋怜赶紧解释道:“没有,那日胡贵君传召臣侍,只是教导宫内规矩。”   “你别怕,有朕做主,没人敢欺负你。秋侍君……朕是你的妻主,朕会护着你。”   秋怜的柔弱惊恐更激发了皇帝的保护欲,她说了一通甜言蜜语,终于哄得秋怜不再发抖,这才又问道:“秋侍君,你刚才弹奏的似乎是新曲,朕没有听过,曲名是什么,跟谁学的?”   “这曲子是锦绣山庄少庄主的朋友,一位姓李的小姐谱的,据说是她家乡的调子。臣侍当初练习了许久,才掌握纯熟。曲名是《爱》。”秋怜如实回答。   “锦绣山庄少庄主的朋友?莫非是张梓萱的门客,李霄雪。她曾经有个死契奴隶叫寒尘的对不对?”   “正是。”秋怜惊讶道,“圣上怎么知道的如此清楚?”   皇帝故意不答,反而别有用心道:“那她写的曲谱可否给朕看一看?”   秋怜因是忘不掉李霄雪,她给他的曲谱自然是视如珍宝,选入宫中他别的都可以不带,却用锦盒将曲谱妥善收好,如今就放在床头的柜子里。夜深人静,相思难眠,他就会将曲谱取出来,细细观瞧,一页页轻轻抚摸,仿佛这样做就能感受到她的气息她的温暖。   如今皇帝要看曲谱,他的第一反应是不愿意交出来。他不能允许别人碰触他心底的秘密,哪怕那个人是他的妻主,是九五至尊。   皇帝的眼中浮起一层少见的自嘲,透出几分不满和酸意:“朕听闻你入宫前与李霄雪有些瓜葛,你喜欢她对不对?你躲着朕,是因为忘不掉她对不对?”   秋怜吓得从皇帝怀中跌跪在地,叩首道:“圣上恕罪,臣侍过去的确对李小姐有好感,可是李小姐并不喜欢臣侍,还劝导开解。臣侍最终想通了,决定参选,承蒙圣上眷顾得以入宫侍奉,心内不该再念着别的女人。不过感情的事,臣侍自己控制不住。臣侍因此自惭形秽,这才躲着圣上,不敢引您注意。”   皇帝并没有发怒,竟是感叹道:“你倒是很勇敢很直率,被朕戳穿了小心思,你立刻就承认了。宫中少有如你这般敢爱敢恨纯真善良的男子。他们就算不喜欢朕,也会装出笑脸百般讨好逢迎,暗地里却勾心斗角拼个你死我活。朕已经看腻了那些嘴脸。秋怜,你很好,朕喜欢。朕只是不知道,那个姓李的草民有什么好的,能让你念念不忘?”   秋怜并不糊涂,斟酌着言辞看似诚恳地回答道:“臣侍自幼与被休弃的爹爹流落在外,自是比不了养在闺阁的男儿。臣侍在锦绣山庄为奴仆的时候,觉得如果能嫁李小姐那样的女人,就是最幸福的。哪怕没有名份都可以,毕竟臣侍也只是孤苦无依的弱质男儿,李小姐又是脾气好懂得怜惜男儿的。或许臣侍没读过什么书,眼界也不高,这才会觉得李小姐比庄内的家丁护院强一些。”   “李霄雪没有功名,也没有家财,哪里比得上张梓萱?你既然能在锦绣山庄与那些公子一起习艺,为何不奔着更好的归宿,反而喜欢上了李霄雪呢?”皇帝不解地问了一句,按照目前掌握的资料,李霄雪并无什么特异之处,文不见会写什么文章也没有功名,武更是谈不上,身材不够高大健壮,长相又偏柔弱,倘若是脾气也没了,哪里有女人气概?这么一想,皇帝倒是少了嫉妒。   秋怜幽幽道:“臣侍那时哪里晓得自己出身,又因爹爹是被休弃的,不敢高攀锦绣山庄少庄主。现在想想臣侍如今能入宫,能有福分侍奉圣上,真是三生有幸,恍若隔世。”   秋怜的话不是直白的奉承,是有对比有条理小心翼翼演绎烘托,一点一滴渗透进皇帝的内心。   皇帝自觉在秋怜心中,自己的形象还是完美高大的,像李霄雪那样区区一个草民,若不是机缘巧合在秋怜落难时遇到了,否则定然是无法得到美人眷顾。阴差阳错的,秋怜纯真懵懂情有可原。   “秋侍君你既然是朕的人了,皇宫就是你的家。你也不必再想过去那些不开心的事,忘了李霄雪吧。”   “臣侍怎么做才能忘掉那她呢?”秋怜这句话不是装的,他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忘了心中所爱。   “据朕所知,李霄雪临盆在即,她新纳的侧夫和两个美貌侍人前后看护照顾周全,她在状元府里有吃有喝,小日子过得其乐融融,怕是早就忘了你。她若是本分的,肯定不敢再与你有何往来,你住在宫中也永远见不到她,时候长了自然就忘了。”皇帝顿了一下,又温柔献殷勤道,“再说有朕在,朕会宠你,会赏赐金银珠宝华美衣物,让你过上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幸福日子。”   怎样才是幸福呢?皇帝能够赐给他的,真的是他想要的么?   李小姐要娶别人了么?秋怜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中痛的说不出话。他已经是皇帝的侍君,他不该再想着其他女人,为什么他反而羡慕那些将要成为她夫侍的男人呢?   “圣上,圣上……有急事禀告。”一个宫人着急忙慌的走上前,大声喊了一句。   皇帝正在哄美人的兴头上,不由得眉头一皱,扭头喝问道:“什么事情?”   那宫人颤颤巍巍走上前,回禀道:“是大皇子不见了。胡贵君正病着,宫人们都忙着照看他,大皇子却不知为何偷偷跑出宫院,还望圣上准许调拨些人手四处寻找。”   “一个五岁的小男孩能跑到哪里去?”皇帝没好气道,“平时谁照顾大皇子的?让那些人去找就是了。”   报讯的宫人跪在地上恳求道:“圣上,偌大皇宫,只靠三五个人找寻恐怕会有疏漏,何况其他宫院门户森严,胡贵君的手下也不方便打扰惊动。”   皇帝这会儿并不担心儿子走失,反而怀疑胡贵君又在耍什么花样,只为引起她的注意。毕竟最近这段时日,她每晚都传召的是新选入宫的侍君,冷落了旧人。正君有涵养不计较,两位贵君却沉不住气了,三天两头整出一些事端,互相诋毁。倘若是放开口子,让胡贵君打着找皇子的旗号四处乱搜,成何体统?   “朕身边服侍的几个人都很伶俐,先派去帮着寻大皇子吧。”皇帝敷衍了一句,点了几个人名,打发走了报信的宫人。   秋怜却借机恳请道:“圣上,臣侍也想帮忙寻找大皇子殿下。”   “小孩子瞎胡闹,说不定是故意藏着。渴了饿了自己就会回去的,让奴仆下人们找就是了,秋侍君你啊还有重要的任务,就是陪朕。走,与朕回宫,那曲谱你让旁人送过来给朕看就是。”皇帝自作主张地吩咐。   秋怜心知摆脱皇帝无望,就不再提帮忙找大皇子的事情,由着皇帝搂着他徐徐向寝宫而去。   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皇帝搂着秋怜刚走出没几步,就见湖边几个奴仆杂役那里起了争端。   原来那里正有几个监工督促着死契奴隶清理湖中淤泥。其中一个死契奴隶竟在做事的时候晕倒了,将淤泥洒溅在监工的衣袍上。监工恼羞成怒,挥鞭子狠打。其余几个监工似是看到皇帝就在不远处,怕惊扰圣驾赶紧拦着。那监工脾气暴躁,被打醒的奴隶仿佛是吓坏了,拼命挣扎躲闪,惹得监工火气更大。这才弄出了大动静,将皇帝的目光吸引过来。   秋怜听着那些监工的狠毒叫骂,身体不由自主瑟瑟发抖。   皇帝本来是不想亲自管这种小事,却一抬眼看到被虐打的死契奴隶居然是寒尘,她心中浮起了一层阴霾,竟是拉着秋怜走了过去。   秋怜走近了才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是寒尘?他怎么会在宫中?   寒尘好像瘦了许多,赤着伤痕累累的上身,脚腕上锁着沉重镣铐跪伏在地,脖子上还拴着绳索,像牲畜一样被人拖拽踢打,实在太可怜了。   71与君博弈   深更半夜,皇帝快活够了,从龙床上起身。   秋怜来不及系好自己的衣裤,就依着礼数下了床,跪在皇帝脚边听命。   皇帝若有所思道:“秋侍君,你先退下吧。”   秋怜却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圣上,您会饶过寒尘么?之前惊扰圣驾的事情,他是无辜的,他伤病的那么重……”   “不用说了。一个低贱的死契奴隶而已,朕哪里有闲心管他,按宫里规矩处置就是。”   秋怜心知自己人微言轻,便是今晚侍寝哄得皇帝开心,也绝对没资格影响皇帝的决定。权衡再三,他终于是不敢提寒尘的事情,压下满腹疑惑,行礼后抱着自己的衣物退了出去。   按照宫里的规矩,除了正君,其余君侍在为皇帝侍寝后都不得留宿在皇帝寝宫。秋怜不敢耽搁,匆匆离去,只想着尽快找机会将寒尘的事情告知李霄雪才好。   皇帝却并未回到龙床上休息,而是随手披了一件衣物,按动房内机关,下到寝宫之下的密室。   寒尘蜷缩在地,身上新添的伤口还绽着鲜红血迹,整个人昏迷不醒。   皇帝粗暴地踢了他一脚,恶狠狠道:“贱奴,你别装死。朕有话问你。”   寒尘吃痛,渐渐清醒过来。   皇帝将一叠琴谱丢在地上,质问道:“这曲子是你写的么?当年你的琴艺冠绝京城,朕的宠侍争相求曲,朕也有幸见过你写的曲谱唱词,字迹与这份谱子一模一样呢。”   寒尘挣扎着爬起来,颤抖着身体跪伏在地,望着散落满地的纸张怔怔出神。   这首《爱》是他主人的神奇法宝里唱的调子,歌词更是感人至深。他故意只写了曲子,没有写词,就是不希望别人知道。那饱含深情诉说绵绵爱意的词只有她和他知晓,别人想都不要想才好,这是他的私心他的妄念。   曲谱是从秋怜那里拿到的么?不知道秋怜会否如实交待,他与他的主人之间那些不正常的关系呢?   “的确是下奴写的曲子。”   皇帝的唇角浮起冷笑:“白天秋侍君在湖畔弹琴,你应该听见了吧?你故意引起喧闹,想让秋侍君见到你对不对?你想通过秋侍君将你在宫中的消息传出去对不对?告诉朕,你想联络的是什么人?你不老实交代,朕就先抓了秋侍君严刑拷问。”   寒尘之前已经托聋哑老仆送了用暗语写成的字条,他相信秋怜应该将那字条转交给了他的主人。今日他是凑巧在湖畔劳作,听到了秋怜的琴声,他却并不想让秋怜看到他如今这般凄惨模样。他辩解道:“下奴真的是伤病难支晕倒在地,并非故意惹是生非。”   皇帝却不信,一脚踩踏在寒尘本就伤痕累累的手指上狠狠碾压,喝问道:“贱奴,你还敢耍花样?朕不糊涂,你的小伎俩瞒不过朕的。”   寒尘无力将手从皇帝的皮靴之下抽出来,手指上本就有的旧伤因着碾压痛入骨髓,他哀求道:“圣上息怒,下奴已经没有任何人可以联系。”   “哼,看来不说明白了,你就不肯认呢。”皇帝语气不善道,“秋侍君说这曲谱是李霄雪写的,也是她亲手交给秋侍君。既然这曲谱上的字迹是你的,你也承认了,那么李霄雪知道你精通音律甚至是博览群书文采不凡对不对?一个寻常的粗陋奴隶,怎么能懂这么多?李霄雪就不好奇么?她都知道了什么?她若清楚你的过去,还敢将你窝藏了那么久,无视朝廷的通缉令,其心可诛!”   寒尘冷汗淋漓,没想到一份小小曲谱能让皇帝想到这么多问题。在这种时刻,千万不能让皇帝对他的主人产生猜忌或敌视才行。他飞快梳理思路,借着剧烈咳嗽掩饰,缓了片刻才回答道:“下奴的主人善良无知,当初买下奴,也是不愿见下奴受欺凌。下奴稍稍用些手段哄她,只说曾经也是良家公子后来落魄,她就不再多问。是以平时,她待下奴不似别家主人对死契奴隶那般严苛。”   “这番说辞与你之前交待的好像对不上啊?”   “开始的时候她将下奴当成不安分的奴隶,上一家转卖下奴的时候也提过,劝她将下奴变为死契奴隶。她耳根软就听信了,后来得知下奴的遭遇很同情,又有几分后悔。像她这样没主见没本事的女人,下奴自然不敢倚靠,也不敢说出真实身份。否则若是她害怕了,将下奴举报送官或是赶走,下奴该如何是好?”寒尘说的像模像样,听起来合情合理。   皇帝知道寒尘的真本事,结合之前秋侍君对李霄雪的形容,倒也是将寒尘这番话信了几分:“既然如此,你当真是安心打算在宫中为奴了?”   “下奴自然想过的更舒服一些,可惜圣上不信下奴的话。”   “你说你梦中记起曾经去过你生父坟上祭奠,朕派人按照你的描述去搜寻,都一个多月了还没找到。你莫非是故意耍朕?”皇帝冷冷指责道,“你如果不是故意隐瞒了什么,怎会是这种样子?一日找不到羽静皇子的棺椁,你就要继续吃苦受罪,这也是对你的惩罚。”   “下奴当时不过五岁,能记得的事情实在有限。如果圣上准许下奴出宫协助搜寻,或许能触景生情,早日找到羽静皇子的棺椁。”   “这话朕是不敢信的。你想要出宫,你想联络你的同党,你怕一旦找到了朕想要的东西你就会被杀人灭口对不对?如此多的理由,怎能让你老实的告诉朕实情。”   寒尘并不否认皇帝的猜测,这其实就是一场博弈,哪一方先服软退让了,另一方就获得了优势多了胜算。   “下奴已经沦为死契奴隶,一辈子在宫中当牛马使唤也认命了。圣上若是对那所谓可以预知大周运势的法宝真的感兴趣,为何不放胆一试?难道圣上怕下奴借机跑了不成?下奴逃到天边不也还是被捉了回来?何况天子脚下,圣上身边高手如云,下奴武功尽废伤病交加。如果堂堂大周帝王连这点魄力胆识都没有,还要那预测大周运势的法宝有何用?只管躲在宫中享乐就是。”   皇帝受不住寒尘的讥讽,狠狠踢了寒尘几脚,直到他几欲昏厥,这才冷静下来。她明知道寒尘用的是激将法,可是如此拖延下去,何时才能找到她要的东西?寒尘的身体已经熬不住了,万一他死了,羽静皇子的棺椁下落就再无人知道了。   思前想后,皇帝终于是点头道:“朕自然是不怕你耍花样,一个低贱男人逃不出朕的手掌心。而且朕已经知道你的弱点,知道你在乎那个叫李霄雪的女人。倘若你敢乱来,朕就将李霄雪碎尸万段。”   寒尘掩饰着真实的担忧,否认道:“下奴的主人不过是普通百姓,圣上何必与她计较?您想杀她就杀好了。”   “寒尘,你们男人的小心思,朕看的明白。秋侍君已经承认他喜欢李霄雪,你或许也对那个女人生了不该有的情愫。你表面上不承认,心里又如何想,朕能猜到。”皇帝得意地分析道,“再说,就算你与你的主人之间没什么感情瓜葛,凭她勾走了秋侍君的魂,敢与朕抢男人,她就该杀。”   寒尘没有说话,皇帝却从他的眼睛里读到了复杂的情绪波动。皇帝难免多了几重困惑,莫非她随口一说还真的说中了?寒尘居然喜欢李霄雪?那个李霄雪究竟有什么好的?秋侍君对她念念不忘,就连见识不凡本领超群的寒尘也能对她动心?   “过些时日,朕安排妥当,会带你去城郊。倘若再找不到羽静皇子的棺椁,朕就先下旨将李霄雪杀了。她死了,你没了主人,就名正言顺是朕的死契奴隶了。”皇帝轻飘飘说了一句。   寒尘心中恨皇帝狠辣,却是敢怒不敢言。其实他也想知道,羽静皇子的棺椁里究竟藏了什么秘密。若是真有传说中的法宝,能够预测大周的运势,为何摄政王殿下没有取出来使用呢?   寒尘以为过不多久,就会有人押着他出宫寻找羽静皇子的棺椁,谁料一等竟是等了两个多月。   寒尘在下奴院子做活的时候听监工们议论,据说是皇帝遇刺,伤的不轻。不过谣传是真是假,以他死契奴隶的身份根本无从打听。他依然做着最苦最累的活计,只是他已经能够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撑不了多久了。   这一日,在他晕倒被人泼醒之后,惯例的责罚并没有进行,他被清洗干净牵去了皇帝的寝宫。一路行来,见到许多侍君离去,眉头都是不展的样子,想必是刚刚从皇帝那里问安出来。看这种情形,皇帝遇刺的事情恐怕是真的了,就不知道皇帝伤成了什么样子。   可是按道理,就算皇帝受伤也不应该影响到搜寻羽静皇子棺椁的事情上啊?皇帝完全可以让亲信侍卫将他带出宫,逼他找到确切位置,为何皇帝如此重视的事情竟是暂停了下来呢?   难道皇帝已经找到了羽静皇子的棺椁,用不到他了?既然用不到了,就不该留着他的性命才对。   寒尘得到准许,爬入皇帝的卧房,跪拜行礼之后,抬头就能望见龙床旁边的秋怜。   秋怜也见到了寒尘,神情之中流露出几许忧色,似是有什么话要说,却不敢当着皇帝的面出声。   皇帝躺靠在床上,摆摆手,虚弱道:“秋侍君,你先下去吧。朕这几日多亏了你衣不解带的服侍。现下伤情已经稳住,你也回去好好休息吧。”   秋怜行礼告退,经过寒尘身旁的一瞬,低声说了一句:“她知道你在受苦。”   寒尘心中一惊,口唇微动,却无法在这种场合问什么。   皇帝打发了房内服侍的人,对寒尘说道:“贱奴,你爬过来,朕有话问你。”   寒尘拖着脚镣,小心翼翼爬上了那昂贵的地毯,身上伤口还绽着新鲜血色,蓬乱的头发淌着水雾,每爬一步其实都很吃力。   皇帝斜睨地上的寒尘,他瘦的脱了形,脸色苍白如纸,伤痕累累虚弱不堪。他为什么还在坚持,他活下去的勇气是什么?   “贱奴,朕已经找到了羽静皇子的棺椁,也看到了随葬在棺椁里的一个锦盒。朕相信那锦盒里存放的就是朕要找的法宝。可惜锦盒是一个厉害的机关,需要一把钥匙开启,如果没有钥匙强行去开,盒内的物品就会损坏。你是否知道钥匙在哪里?”   72触景生情   我让寒尘见到霄雪了——也算是给他们的圣诞礼物吧。  “下奴不知。”寒尘从来没有听说过钥匙的事情,他此时此刻只想抓住这种难得的与皇帝独处的机会,尽量多了解一些信息,于是他大胆问道,“圣上是被刺客伤到了么?”   皇帝横眉立目道:“你问这做什么?你盼着朕早点死么?朕至今没有女嗣,朕若死了,天下大乱,大周百姓又要历一场劫难。”   “圣上恕罪,下奴自然不希望大周动荡。”寒尘眼神坦荡直视皇帝,将心中推测道出,“下奴猜是何敏卿贼心不死,她觉得逃脱无望于是铤而走险,趁着圣上外出行刺。而圣上或许是早已料到先机,或许就是故意设计,借机将何敏卿及其同伙一网打尽,对不对?”   皇帝收了怒火,眼眸中流露出几分赞许之色,并不否认道:“你真的很聪明啊。这两个多月你一直被当奴畜使唤,干着最低贱苦累的活计,竟还有如此闲心思量时局。你猜的不错,何敏卿是敌国奸细,朕是故意设计,将她逼上绝路。朕为这件事布局多日,先是散布消息,后又等待良机以身作饵,引贼人及其同党上钩。不过这次她们倾巢而动,高手尽出,朕一时不慎才被伤到。朕当初为了不走漏风声,为了大伙儿配合的更逼真,除了影卫头目以外谁都不知晓全盘计划和行动目的,直到险情发生,也少有人意识到这是朕设的圈套。可惜啊……你知道的这么清楚能有何用?你一个低贱的男子思量这些又有何用?”   “只因下奴是男子,就不能考虑国家大事么?”寒尘反驳了一句。   寒尘心想,既然皇帝惦记的东西已经找到,锦盒的钥匙也不是困难问题,皇帝只需召集天下能工巧匠早晚就能解开机关。他对与皇帝而言没有什么可以利用的价值了,就算皇帝不杀他,他也已经是油尽灯枯活不了多久。所以他反而觉得少了束缚,才不再假装温顺卑微,用这种真实的态度说话,当面驳斥九五至尊。   皇帝被寒尘的态度惊了一下,却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竟收起了傲慢之色唏嘘感慨道:“朕要说的可惜不是你想的那种意思。其实你并不是第一个猜出朕的意图的,朕只是感叹朕的知己太少,能猜出朕心思的竟都是聪颖男儿。朕这一次伤重濒死,忽然想通了一些事情。”   寒尘对皇帝心存防备,对于她突然改变的态度并不尽信。   皇帝也不强求寒尘恢复到毕恭毕敬的样子,她的眼神越过寒尘飘向远处继续说道:“朕以前总是觉得后宫那些男人没一个是爱朕的,尤其是胡贵君。他总用手段耍心机打压旁人妄图留住朕的宠爱,朕很烦他。可是随朕外出那些个臣仆女子竟只有胡贵君在第一刻看出了朕的真实意图。而且千钧一发之际,他一个柔弱男子挺身而出为朕挡下了致命一击,用他的命换了朕的生机。   胡贵君死后,朕的皇子仿佛一下子长大了。他不再贪玩调皮,他开始认真读书,他还将胡贵君写的文章拿给朕看。朕这才发现胡贵君对兵法典籍研究很深,一些心得观点比其母看的更清晰透彻。朕过去只知道他绣工很好,朕只迷恋欣赏他从小缠裹的一双玲珑玉足……朕自负聪明,却直到胡贵君死的那一刻才发现他更出色的一面。唉……朕有时怀疑,是不是不应该将他困在后宫,这才害他赔了聪明才智只在勾心斗角的争宠上,到最后为朕丢了性命。”   寒尘安静地听着皇帝自我反省,他不知道该如何劝慰,他也不知道此时此刻皇帝将他当做什么。是因为他已经沦为奴畜算不得人,只是个物件,所以皇帝在旁人面前不敢吐露的心声,才敢对着他说么?还是皇帝想动之以情收买他?帝王都是冷血无情的,当初皇帝没有确凿证据的时候就敢下狠手对摄政王满门抄斩,如今又怎会真的为了一个男子就能醒悟什么呢?   皇帝倾诉道:“你知道么,以前朕说过喜欢胡贵君的小脚,胡贵君便记在心中,还让朕的皇儿也从小缠足。朕听宫人说起缠足时的情形,与酷刑无异,所以朕的皇儿才会不听话闹脾气,为了此事几次出走。朕其实不喜欢小脚,朕故意那样说而已。   男人若是有才有貌又健康聪敏,就不会那么服帖的听女人管束了。所以男人缠足也是不错的办法,让他们的身体不能远行,让他们的眼界困在女人约束好的有限范围内,免得胡思乱想惹是生非。   女尊男卑是创世女神定下的规则,倘若乱了,打破了传统,让男人有机会崭露头角,做女人做的那些事情,甚至对女人指手画脚,世道还如何维系?难道让女人只管生孩子,成为男人的附庸么?   朕也看过男帝手札,朕还知道神仙圣土曾一度是男子为尊。在那里的女人受的欺压简直是匪夷所思,太邪恶太黑暗了。朕绝对不能让大周走上那样的路。   可惜朕的皇姨却不能理解朕的这番苦心,你则是男帝最忠诚的信徒对吧?你花言巧语唆使朕的皇姨,提什么革新,提什么解放男人,是不是居心叵测,想让男人有朝一日取代女人的地位,执掌整个天下骑在女人头上呢?”   寒尘听到这里,心中再也压抑不住,涌起不甘不愿,忍不住辩解道:“圣上既然读过男帝手札,难道不怀疑我们这个世界的规则太偏激了么?大周的男子恐怕比男尊世界里的女人还不如。男人生而为奴,那无数针对男人设计的苛律严刑,真的有道理么?您也知道并不是所有男人天生都样样不如女人,您也认可了男人的智慧才学,为什么不让这些男人为大周做更多事情呢?大周现在比神仙圣土的科技水平差了几千年,要想长远发展,要想领先其他国家占据优势,光靠女人努力,显然不如发动男人跟着一起努力,一起创造更多的财富价值。”   皇帝冷笑着打断寒尘的言论,厉声道:“住嘴!你就是用这一套动听的说辞蛊惑了朕的皇姨吧?你想没想过,一旦男人意识到了他们的所谓价值,他们贪婪愚昧的本性就会膨胀,驱使他们向女人向国家索取更多。女神早就警告过后世子民,世界不能交给男人,男人是罪恶和争端的根源,他们只会为了占有更多资源排斥旁人而将世界推入毁灭的深渊。你博览群书,难道没看过这些警告么?”   寒尘没有出声。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个问题,男帝的手札里只留下了对女神创世规则的质疑,却没有说该如何防止那样的事情发生。是非善恶,有理无理都不是凡人在俗世之中能够醒悟或评判的。他此时费口舌为自己的理想辩解,皇帝又能听进几分?以皇帝的多疑性情,他越是多说她越是厌恶吧?   “怎么,说不出话来了?”皇帝得意道,“朕今天对你说这些话,就是为了敲打你。你是比一般男人聪明有见识的,换成旁人恐怕很难驾驭你。不过朕想试一试,所以才给你机会,与你谈心,让你为朕效力。你看,羽静皇子的棺椁不用你,朕也能找到。接下来,你不交出钥匙也无妨,锦盒的机关破解并不是什么难事。你若真是不知道钥匙在哪里,那就乖乖看着朕排除万难达到目的。”   “既然圣上用不到下奴,为何还留下奴性命?”寒尘反问了一句。   皇帝并没有直接回答,显然是有缘由却不想告诉寒尘,只高深莫测地编排道:“朕觉得你骨子里太高傲,就算沦为死契奴隶这么久了,还不见真的驯服。直接杀了这样的你有什么意思呢?朕想让你活着,慢慢适应朕的脾气朕的喜好,不由自主服从朕的驱策。朕有这样的自信,皇姨能做到的事情,朕也可以。将你调、教好了,朕才有更大的成就感。说白了,你就是朕的玩具,朕闲极无聊用你寻个乐子。而你没有选择。”   寒尘直觉地感到皇帝的真实想法与她现在口头上轻蔑的宣言未必是一致的。皇帝留下他的性命一定由别的她不敢明说的缘由。究竟还有什么缘由呢?难道皇帝真的会念在他身上流着皇家血脉这一条上就放过他么?   “对了,你想不想你的主人呢?”皇帝忽然跳出正题问了一句,又添油加醋道“算一算日子,你离开主人快一年了。你还不知道吧,你的主人前阵子用郑九娘赔她的钱娶了个侧夫,生了个女儿,帮张状元打理店铺,小日子过的很滋润呢。”   皇帝漫不经心的几句话,寒尘却听得心中如受重击,眼前一黑,伤痛再也控制不住,血肉都仿佛在叫嚣被撕裂,晃了几晃险些扑倒在地。他强撑着颤声问道:“圣上,您,为何对下奴,说这些?”   “朕以为你会关心啊。”皇帝不怀好意的刺了一句,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丝占上风的感觉,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寒尘痛苦的模样。   寒尘匍匐在地,再没有力气抬头。他只感觉皇帝的声音忽远忽近的,在他耳畔徘徊:   “过几日朕要微服出宫,到时你随侍在侧。这几天你先在密室好好休养,朕会吩咐哑仆照料你。记得千万要乖巧,朕的耐心有限,你敢耍花样,遭殃的可就不止你一个了。”   这一次寒尘没有等多久。他在密室里躺了三日,日日都有饭食,不用出工劳作,也不必风吹日晒雨淋,身体算是稍稍有了一点好转。   到了第四天,送饭的聋哑老宫人为他带来了一身粗布衣裤,帮他解开了身上的锁链,为他擦身梳洗,换好了新衣。虽说?***龉ご植冢愠と栽谙ジ侵希滦湟舱诓蛔∈种猓还绕鹎凹溉蘸灸翘跗评玫タ阋丫翘迕媪诵矶唷?br />   寒尘猜测着,皇帝应该是要带他出去了。   果不其然,当日下午,皇帝穿了一身便装,带了几个影卫随从悄悄离开皇宫。出了宫墙角门,那里早有一辆普通的车子等候。   寒尘被禁止在宫内行走,是直到充当马凳伺候着皇帝上了马车之后,才得了允许可以站起身徒步跟从在车子旁边。   记不清有多久没用双脚沾地走路,寒尘忽然觉得有些陌生,陌生中夹杂着兴奋,仿佛找回了丢失已久的尊严。不过他本来也没打算乱跑,他心知皇帝一行除了明面上这几个看的见的随从之外,定然还有一匹影卫和便衣禁卫军暗中相护。何况他也无处可逃,无力远行。   寒尘乖巧地跟着车子走上一条繁华的街道,他已然没了兴致观望,只垂着头,与拉车的牛马一般,静默无声。   忽然车子停了下来,寒尘因为突然停止不明所以,习惯性地抬起头回望,希望可以得到明确的指令。   赶车的护卫冷着脸命令道:“贱奴趴下,主子要下车了。”   寒尘却还在发愣,因为他看到他朝思暮想的女人就在不远处。   他的主人身旁跟着一名身材高挑的男子,那男子怀中抱着一个小小婴儿。他们左右各有一名清秀的侍人陪伴。他的主人满眼关爱,望着那小小婴儿,正温柔地对那男子说话。那男子的容貌若用大周人的眼光看可谓是丑男,但是寒尘知道在他的主人眼中,那男子定是很好看的。   他的主人没有看到他,似乎全副心思只在孩子身上。   那个抱着孩子的男子也没有四顾,淡淡笑着一脸满足,与他的主人似是极为融洽亲密。   他们身旁的一个侍人说道:“主人,我们先送小姐和侧夫大人回去吧。您不是说还要见个重要的人谈正事么?”   73蒙在鼓里   明天中午继续更,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寒尘几乎感觉不到鞭子抽打在身上的痛楚,因为他的心已经碎裂成数块。他被呵斥着跪伏在地,被残酷凌、虐训练的身体几乎不用大脑支配,就摆出了标准的马凳姿势。   脊背上绽裂的伤口被人重重踩踏碾压着,与鲜血一起流淌的还有温热的泪水,未到唇边就变得冰冷。他的身体也很冷,不是严寒中的冷,是心冷了血凉了,一直支撑他的某种东西突然不见了。   他埋着头,伏跪成标准姿势,凄然惨笑。   他笑自己太傻,这些都是早该醒悟的事情。   就算当初他的主人喜欢过他,在他执意要跟着零九离开的时候,感情就已经结束了。他的主人亲口答应他,答应了他的要求。她不会为他留下那个孩子。   所以一切都只是他的幻想。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他的主人有了新欢,他的主人有了孩子。他的主人或许真的忘了他。   秋怜说,他的主人知道他在皇宫里受苦,也许只是骗他,安慰他。或许他的主人已经不想再与他有什么瓜葛,至少是不再被那段情束缚。   为什么,他能够想明白,能够理解,却还是无法接受这种事实了?   皇帝用精致的皮靴挑起寒尘的下巴,带着嘲讽的笑容奚落道:“贱奴,看到你的主人了没有?朕一会儿就要见她做个买卖。你若是想与她单独聊聊,朕也不会不允许。只不过,朕这段时间与她几次书信往来,都不见她提起关于你的事情。你说,她会否已经不打算从朕这里将你要回去了呢?你说,她开口要人,朕赔她银钱或者美人,她会否答应呢?”   寒尘的眼睛暗淡无光,脸上没有血色,神情恍惚。   皇帝没耐心等待寒尘的回答,扭头对侍从吩咐道:“将他捆好了,看紧一些,不要让他乱跑或是寻了短见。”   有人拿过绳索将寒尘的手反绑着捆好,寒尘挣扎了几下,彻底放弃了,闭上眼,由着那些人摆弄。   皇帝带着得意之色,慢慢走入不远处的酒楼,直接上到二层雅间。   李霄雪满腹心事等待着。   她第二次收到秋怜的密信,得知寒尘在宫中受的苦难折磨之后,就再也无法淡定。她几经辗转写了信函,送到秋怜那里,希望能转交给寒尘取得联系,谁料那封信竟被皇帝截了下来。   当她以为会牵累秋怜的时候,却收到了皇帝的回信,信中语态平和,问了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还告诫她不许再与秋怜有任何往来。   她索性把心一横,直接给皇帝写信,索要她名下的死契奴隶寒尘。她的信中没有张扬的显露先进理念,没有针砭时弊的进谏,只有就事论事,按照大周律法索回自己的财物。这封信一入皇宫石沉大海。后来又传出皇帝遇刺受了重伤多日未上朝的事情,国务都积压了许多,怕是没空处理这种“小事”。   李霄雪将信送出,其实并没有指望皇帝愿意看。她主动承揽了张梓轩的新店铺管理工作,还在暗中为张梓轩培养一批亲信,甚至没有被现代自由思想束缚,而是认可了古人的死士训练系统,积极招募武林高手,组成武装力量。   官场如战场,光明正大做不到的事情,阴谋诡计杀人放火的伎俩就难以避免。她和张梓萱如果没有足够的自保能力,空有满腔抱负理想,也活不到大展才华的那一天。   幸运的是张家不缺钱,之前也有一些从小训练的死士,现在补充新人还需时间,但是用钱财雇佣一批高手临时护卫并非难事。   李霄雪打算,等待时机策划周全,就发动一次突袭,进皇宫把寒尘抢出来。   就在她的计划逐渐成形的时候,她却收到了皇帝的回信。   皇帝说愿意与她私下会面,谈一谈寒尘的事情。   李霄雪怎能不激动?如果皇帝想要她的小命,根本不必大费周章在皇宫之外约见她。她猜测其中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原因,让皇帝连宫内的人都不敢轻信,要换到外边与她私聊。   好啊,这是个机会。   李霄雪准备了满腹说辞,应对皇帝有可能开出的价码。   “李小姐别来无恙啊。”皇帝虽然穿着便装,不过举手投足之间的气势绝对不是普通人能有的。她大大方方与李霄雪对面而坐,挥手将侍从遣开。   李霄雪没有行跪礼,而是以寻常朋友之礼应对。   皇帝倒也不怪罪,脸上带着高深莫测的笑容问了一句:“李小姐一直惦记着的那个死契奴隶朕今天也带来了。刚才你看到他了么,人还活的好好的,免得你以为朕诓骗你。”   刚才寒尘就在附近?李霄雪心中一揪,那会儿女儿突然变得焦躁不安,潘三怕是孩子不舒服一个劲的哄劝,她也逗弄了两下,女儿才安静下来。难道就是那么短的功夫,她没有放眼四顾,就与寒尘错过了么?   她颤声问道:“寒尘知道我来了么?他知道我想要将他要回去么?”   皇帝说道:“他当然知道了。朕也是打算与你好好谈一谈这件事情。按照大周律法,死契奴隶终身不能易主,死契奴隶的子女也都是其主人的死契奴隶。不过大周律法并不限制租赁死契奴隶。朕想与签订一个契约,长期租赁寒尘在宫中服役,你可愿意?”   “我若不愿意又能如何?您是皇帝,是大周的主宰,我一届草民哪有资格与皇帝谈交易?”李霄雪无奈地感慨。   皇帝不以为意,正色道:“那你可知,寒尘原本是逃犯,合该被缉捕回来,由朕发落呢?朕今日肯与你谈租赁就已经是考虑到你的损失了。”   李霄雪问道:“既然寒尘是逃犯,他的前主人怎能弄到合法的契据将他卖出?既然衙门没有分辨真伪,还将寒尘顺利登记为我的死契奴隶,我拿到的是合法的契约文书,为什么我不能申讨公道和国法的保护呢?”   “问的好。你隐而未说的意思朕明白。关于律法督察的缺失,关于地方官员的贪墨粗心等等问题,张梓萱几次上书都有陈述。朕也意识到了大周的弊端,朕也想要清除那些毒瘤。”皇帝别有用心道,“朕听闻你是张梓萱最信任的幕僚,想必她有什么心思都与你商量。今日一见,朕也觉得你不是愚笨的蠢材。朕就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你能够让朕满意,朕可以考虑将寒尘还给你,也可以让你得到更多,到时候金钱权势地位美人,任你选。”   “我只要寒尘。”李霄雪心中这样想着,嘴上却忍住了没有说。一旦让皇帝发现她的软肋,她就会处于劣势。见面接触,让她更加肯定皇帝是强势霸道且有心计的,她必须加倍小心谨慎,否则一不留神绝对会吃大亏。   脑筋飞转,李霄雪故意装作被金钱权势地位美人诱惑的模样,厚颜问道:“圣上当真能给我飞黄腾达的机会么?”   皇帝比较满意李霄雪的反应,继续引诱道:“这世上哪个女人不想要功成名就衣锦还乡?就算是自认没有能力当官的,也不会拒绝发财的机会吧?再不济只贪恋美色,朕也能满足你。朕只是不太明白,之前你为何一再坚持要回那个肮脏低贱的死契奴隶?”   李霄雪半真半假答道:“实不相瞒,寒尘算是救了我的性命。当时路上遇到马匪,我受伤昏迷,身旁只有寒尘一个随从。我本来以为就要一命呜呼了,寒尘却拼力带我逃走,拖着昏迷不醒的我向着有人烟的地方走,我这才有机会被锦绣山庄的少庄主救下。事后他求我,不要轻易将他租借给旁人,除非他自己同意。我当时没仔细想,又觉得他模样难看外租配种怕是也赚不了几个钱,就答应了这个小小的要求。我是生意人,做事最讲究承诺。”   “那么你将她租给郑九娘时,他是同意的?你就不奇怪为何他会到了朕这里么?”   李霄雪貌似诚恳的回答:“我不知道其中缘由,也不想多问。我清楚自己的斤两,还不想妄送了性命。”   皇帝沉下脸来,凝声说道:“那如果租借给朕的事情,他自己同意呢,你愿不愿租?如果你愿意,现在就签字据,朕立刻给你一个飞黄腾达的机会。否则朕就还你一个冰冷的尸体赔你几两银子了事。”   李霄雪怕真的谈不拢,受伤害的还是寒尘,急忙表态道:“他若是自己愿意,我也不敢说不同意啊。圣上可否告知,究竟能有怎样的机会,我能获得什么好处呢?”   或许是李霄雪的贪婪模样表演的太逼真,也或许是皇帝被道听途说的错误信息误导先入为主,总之她此时此刻已经打消了对李霄雪过度的重视和敌视。在皇帝心中,像李霄雪这种又贪又俗的人做不了什么大事,最多是用甜言蜜语哄得男人迷恋,实在是没什么威胁性。   皇帝微微皱眉,不再掩饰对李霄雪的轻蔑和厌恶,直白说道:“朕虽然欣赏张梓萱的才华和人品,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何况人心易变。朕想给她机会为国出力,就需要更全面更迅速的了解她的真实想法。你若是肯将她的一举一动在朕需要的时候秘密告知朕,朕便许诺在未来某一时刻,实现你的梦想。”   “我能既要金银财宝又要权势地位,还要寒尘么?”   “不行,哪有那么多好处都给你?你现在还没为朕开始做事,就敢提这种要求?”皇帝横眉立目一瞪眼。   李霄雪打了个哆嗦,顺势装出市侩小人的样子,挤出笑容讨价还价道:“张梓萱身旁谋士不少,个个都是聪明过人有想法有才华的,正因为如此,张梓萱才不会与她们剖心深谈。圣上慧眼挑中了我担当重任,想必圣上也看出,我这个人没什么真本事。越是无能,张梓萱对我的戒备反而越小,郁闷孤寂的时候与我谈心倾诉。我算是最了解她的人。我既然有这样的价值,自然不能贱卖了。”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那好吧,朕许你高官厚禄。不过寒尘要长期租借给朕,直到朕想归还的时候。”   李霄雪得寸进尺道:“当圣上的眼线平时有没有补贴啊?我能支配调动什么人么?我要当多久眼线,什么时候能退役呢?”   皇帝有点不耐烦道:“只要你点头同意,就与朕签字画押,你若敢背叛朕,朕想杀你和你的女儿你的夫侍轻而易举。你不过就是个眼线,你的上线会在需要的时候联络你。平时你老实安分别惹是生非就好。十年,朕许诺十年后制造个机会,封你个肥缺,让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安心享乐就是。”   “十年,太长了吧?圣上还是将寒尘还给我吧。”   皇帝没见过敢这样当面耍无赖的草民,她冷哼道:“你活腻了不成?朕今天心情好与你谈,朕生气了,想杀你们与碾死蚂蚁没什么两样。今天这租借协议和当眼线的签押你签也要签,不签也要签。”   就在皇帝要翻脸的时候,李霄雪拿出杀手锏,嘟囔了一句:“我就知道圣上不过是寻开心。我这种草民命如蝼蚁,死了也不可惜。恕小民斗胆,在临死前多一句嘴。”   皇帝没好气道:“有屁快放。”   李霄雪不紧不慢道:“我自幼得西域高人传授机关之术,对于上古神器也颇有心得。听闻圣上私下找寻此行高手,我原想应招一试。”   皇帝眼睛一亮,心思电转,权衡再三终于是强压怒火说道:“朕已经解开了锦盒的机关。不过手头有件法宝出了问题,你若所言属实,朕就暂且饶你一命,让你看看那法宝说说门道。”   74法宝之迷   李霄雪敢来见皇帝,之前是做了很充分准备的,包括研究皇帝最近的动向和关注的问题。其中她就发现了一条反常的情报,皇帝私下里寻访锁匠和机关能手。因着张梓萱在商界的影响这层便利,李霄雪想打听这种小道消息并不难。   李霄雪此刻敢说自己精通机关,对上古神器有研究,不是胡扯。她已经问明了皇帝有个锦盒需要高手开锁,那锦盒的大小包括锁孔的样式她也一清二楚。她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情。   皇帝取出一个精巧的锦盒放到李霄雪面前,说道:“这盒子你若是能打开,咱们再谈其他。”   李霄雪琢磨着皇帝让她开一个已经开过的锦盒,应该是一种试探。倘若她连这个盒子都开不了,那所谓法宝也无缘相见,说不定丢了性命。好在她有样神奇的物品一直随身携带。   那个物品是前男友送她的一个钥匙扣,这个钥匙扣与众不同的地方是附带了一个小小的万能钥匙。对于处处用电子锁的现代人而言,小小的万能钥匙只能是个装饰,不过到了古代,万能钥匙可谓是个神奇的法宝,无数人梦寐以求。   李霄雪当初将许多现代用品都留在了西圣山,只将钥匙和身份证之类的紧要物品随身带着。万一有机会能穿越回到现代,她总不能什么证明都没有。   李霄雪之前也用那个小小的万能钥匙测试过,想开古代的铜锁只要锁孔大小接近的,都没问题。   面对皇帝拿出来的锦盒,李霄雪第一时间松了一口气。因为那盒子上的锁孔大小与传闻中是一样的,她的钥匙至少有了用武之地。   李霄雪在得到皇帝允许之后,拿起锦盒假装仔细观瞧。锦盒应该是一种硬度很高的木头制成,上面的纹路古朴,盒底刻着字,写到如果锁住的时候强行破坏盒子,则内部存放的物品会损毁这样的警告。   李霄雪掏出万能钥匙攥在手心,不给皇帝询问观瞧的机会,用衣袖遮了一下。只听“嘎嘣”一声,盒盖应声弹开。   皇帝面露惊讶之色,问道:“李霄雪,你用的是什么东西开启锦盒?难道是锦盒原本丢失的钥匙?”   李霄雪生怕皇帝误会什么,不敢再遮掩,将万能钥匙摊开在桌上,认真解释道:“这是西域高人传我机关之术后留给我的宝贝,并非只能开这一个锦盒。圣上若不信,可以拿别的锁头来试。只要锁孔大小差不多的,这宝贝都能打开。”   皇帝将信将疑,命人取了几个大小差不多的锁头,李霄雪当面又演示了几次都能打开。皇帝这才不再怀疑那钥匙是锦盒的原配。   皇帝的心思本来就不在锦盒上,打消了疑虑之后就继续说道:“李霄雪,朕信你是机关高手,不过朕的法宝没有随身带着,来日朕会找个由头宣你入宫,再帮朕看看法宝。”   李霄雪心内生出几分疑虑。皇帝刚才说让她看法宝,这会儿又说没带着,前后矛盾,难道是还有什么顾虑?   皇帝也不解释,转开话题道:“朕听闻你生了个女儿,可否抱来给朕看看?都说抱一抱刚生不久的女婴再怀孕也容易得女儿,你便卖朕一个人情如何?”   李霄雪不敢拒绝,赶紧命人传话,让潘三将女儿抱上楼来。   襁褓之中的女婴乖巧安静,瞪着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遭。   皇帝的脸上现出少有的温柔之色,像是不经意间拿出了一个小小的偶人,在孩子眼前晃了几下。   那个小小偶人身上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只有巴掌大小,眉眼描绘的很生动。小孩子见了怎能不喜欢?   婴儿伸出稚嫩的小手,想要将小偶人抓住。   皇帝并没有阻止,由着婴儿握住了小偶人的身躯。皇帝似乎也怕一个小婴孩自己拿不住,就握着小偶人的手臂并没有松开。   李霄雪注意到在这个看似普通的过程中,皇帝的神经绷的很紧,如临大敌一般,就连面上笑容也显得很不自然。李霄雪直觉的认为其中有问题,不过究竟问题在哪里,皇帝在乎的或是紧张的究竟是什么,还不得而知。   婴儿的注意力并不集中,过了没多会儿就松了手,转而开始揪潘三的长发,嘴里还发出不满的嘟囔声音。   李霄雪赶紧走上前,接过女儿抱在怀中。   女婴感觉到母亲的气息,渐渐安静下来,小脸上是满足的笑意。   皇帝问道:“这孩子的生父是他么?”   李霄雪早有准备,回答道:“自然不是。我随着张梓萱上京路上,宿在凌河县莫府,遇到了一个****寡夫。那日正赶上我也多喝了几杯,受不住诱惑。唉……其实并不想要这个孩子。不过大周律法明确规定,女人无故不得堕胎,张梓萱也劝着说让我不必担心无力抚养孩子。我便又心软了,毕竟这是我第一个孩子。倘若用药打掉了,对身体也不好。后来到了京城,总要给孩子找个差不多的爹爹照顾,这才买了侍人又纳了侧夫。日后倘若我发达了,再寻个出身良好品貌上乘的公子聘为正夫,不亏待了庶出的长女就是。”   李霄雪这套说辞是完全按照大周人的逻辑编排的,嘴上说的头头是道,心里却根本无法接受,不过此时用来应对皇帝恰到好处。   皇帝没听出什么不对的,收起了小偶人,逼着李霄雪先口头答应了之前的要求,这才肯放李霄雪带着孩子和潘三离去。   李霄雪直到抱着女儿走出酒楼,才察觉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她顾不上缓口气,举目四望,搜寻着寒尘的身影。   只见转角处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车子周遭的护卫虽然穿得普通,但是精气神与寻常家丁奴仆完全不同。再仔细看车下匍匐着一个被绳索捆绑的男子。   是寒尘!   真的是寒尘。   李霄雪抱着女儿,不由自主向着寒尘走过去。   还未靠近,就见马车边的护卫骂骂咧咧一脚踩在寒尘还在渗血的脊背上说道:“贱奴别装死快跪好,主人马上就出来了,还等你垫脚呢。”   寒尘似乎伤病不轻,无力抬头,甚至只是身体微微抽搐着,并不见有何反应。   另一个护卫挥鞭子就打,呵斥道:“贱奴快趴好了!”   “你们别打他了。”李霄雪出声喝止了护卫们的暴行。   护卫认得李霄雪就是皇帝微服出来要见的人,怎么看都是个寻常的女人,自然并不理会。   李霄雪看出寒尘已经昏迷,就陪着笑脸劝那些护卫道:“小人略通医术,这奴隶怕是体力虚弱才晕厥。你们这样打他,他一时半刻也清醒不了。不如掐他人中喂些水米,或许能缓过来。”   另一个护卫嫌麻烦,出馊主意道:“我看不用折腾这贱奴,将他栓到车子后面去,另找个垫脚的物件。否则就算弄醒了,万一趴不住,让主子有了损伤怎么办?”   李霄雪听得揪心痛楚,怀中的女儿似乎也感应到了母亲的难过,忽然开始哇哇啼哭。   护卫们都是女人,见着小小婴儿哭泣,本来想要将李霄雪赶走了,此时倒也心软下来。   “这位小姐,你那女儿莫非是饿了,你别管闲事了,赶紧喂孩子吧。”   李霄雪正欲再说两句,就见皇帝与一干随从向这边走过来。可惜自始至终寒尘都没有清醒的迹象,女儿又哭闹着怎么哄也哄不住,她的心乱成一团,再无力面对狡诈的皇帝,只得离去。   皇帝上了马车,再次掏出那个小小的偶人拿在手里反复端详。   羽静皇子的棺椁里除了一般随葬物品,那个带锁的锦盒,还有一本书册。书册上却是摄政王的笔迹。   书册上记载,锦盒内存放的法宝是大周开国时女神赐下来的,与圣洞法宝同样历史悠久。皇家典籍记载,此法宝能够预测大周运势,必须皇室嫡系血脉才能使用。   皇帝查阅皇家典籍,找出了使用法宝的方法。此法宝使用时必须是两个人,一人握住法宝的一端,想要预知大周运势的那一个默念咒语,脑海中自会出现未来的影像。   然而这件法宝传到摄政王这一代,摄政王姐妹两个试验多次都不曾产生效用。唯有让羽静皇子参与,摄政王才能感知一些事情。便是摄政王的同胞姐姐当时在位的皇帝也没有这样的特殊能力。因此摄政王推测,这件法宝只有羽静皇子能够驱动。   如今的皇帝在年幼时也被做过试验,摸过那个偶人,不见任何效用。于是羽静皇子死的时候,这件法宝便被封存起来,但并没有随葬在羽静皇子的棺椁中,而是收藏在摄政王府。   寒尘生的聪明健康,摄政王难免又动了心思,那时她也正生了个女儿,便将法宝取出,在自己的女儿和寒尘身上悄悄试验。   结果只有当寒尘握住法宝的时候,摄政王又能感知未来的场景。她当时看到的场景是茫茫沙海之中有一个奇装异服的人骑着一匹神奇的马儿凭空出现。摄政王坚信那人一定是来自神仙圣土,是应天命到大周帮助大周渡过某种劫难的神使。她将这个场景仔细记录在册。   可惜在寒尘五岁之后,无论怎样碰触法宝,摄政王都无法再有预知感应。皇家典籍在这方面没有任何解释,摄政王只能猜测法宝也与活人一样需要休息,不能频繁使用,这才将法宝再次封存,藏在了羽静皇子的棺椁之中。   皇帝将摄政王留下的书册仔细研究,也回忆起幼时经历,更加确信摄政王所言属实。那么寒尘应该是继承了羽静皇子的能力,现在皇室唯一能驱动法宝的人。寒尘不能死!至少在后继者没有出现之前,他必须活着!   再次得到法宝之后,皇帝曾迫不及待在自己、自己的儿子和寒尘的身上试验。令人沮丧的是她的脑海中没有任何特殊的影像出现。她又开始怀疑,或许是寒尘身体状况不佳,如果能休养一阵说不定有所好转。另外原本母皇这一支就没有了感应,说不定寒尘已经驱动了法宝,不过只有摄政王的嫡系后代才能感应到。   所以皇帝得出了结论,如果不放弃法宝,那么寒尘必须活着,必须在皇宫内受到严密保护禁锢,另一点就是尽快将摄政王的幼女捉回来。这种关系到大周命运的惊天秘密,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皇帝一切行动都瞒着旁人,寒尘不知道,她自己的儿子也不知道,就连亲信的臣子她也不敢告诉,毕竟能力的丧失很容易被怀疑是血统不纯的问题。各种疑惑猜测苦闷沮丧都只有一个人扛着。   刚才皇帝拿出法宝,用李霄雪的女儿做试验,也算是蓄谋已久。皇帝不想放过任何可能性。李霄雪很长一段时间身边只有寒尘一个奴隶,倘若她女儿生父是寒尘,会否能让法宝有了反应呢?   不过一试之下,仍是毫无收获,皇帝只得罢手。   再者李霄雪的言行并没有特异之处,一个正常的大周女人,怎么会为寒尘那种丑陋肮脏的死契奴隶生下孩子呢?   75生不如死   寒尘再次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被拴在了一间空荡荡的房子里,身上未着寸缕,手脚被打开拉伸,整个人平躺着被固定在一块大木板上。   他能感觉到脊背的伤口没有任何处理,稍稍一动与粗糙的木板摩擦,痛楚不断。其实最难熬的不是身体上的伤痛,而是心伤。整个胸膛仿佛被掏空了,曾经鲜活跳动的东西碎裂成泥,一声声咳了出来,鲜红流淌着,无法停止。   几个神情木然的女人走进房内,她们拿起刷马的工具,用冷水为他清洗身体。她们的动作很粗暴,一言不发,仿佛只当他是个死物一般。   清洗过后,她们喂他喝下了提神的药汤,汤中混着春、药。他能够尝的出来,他只是有些奇怪,为何没有给他服用能让女子避孕的药丸。莫非她们想要……想要用他配种?   意识到这个残酷的实事之后,寒尘免不了浑身战栗,在剧烈的咳嗽中哀求挣扎:“求你们不要这样,不要……”   没有人理会他的哀求。   不一会儿,又进来几个身高马大的女人,一看就是常年习武的。她们脱掉身上的影卫黑衣,赤条条的像执行命令一样,扑在寒尘身上,握住他最脆弱的地方揉捏。   寒尘彻底绝望了。他不再哀求,狠狠咬住舌尖,一股血箭喷出。   影卫们反应过来,看出他要寻死,及时卸掉了他的下巴,继续木然地揉捏着他的身体,希望能够尽快完成皇帝交代的任务。   寒尘睁着双眼,目光已经没有了焦距。他觉得自己正在死去,即使无力自杀,身心都已经熬不住了。为什么,皇帝要这样折磨他?让他亲眼见到在乎的主人与别人其乐融融的场面之后,丝毫不让他喘息,如此欺凌蹂躏?   这就是生不如死的滋味么?   为什么,他还没有死!   趴在他身上的女人突然抱怨道:“没有给他喂药么?怎么还没反应?”   寒尘意识到自己最羞耻的地方仍然软软的。是他淫、荡的身体终于死了么?他的脸上浮起自嘲的冷笑。   其余女人围过来,施展浑身解数又尝试了几次,发现无论怎么摆弄,身下的毫无遮拦的男人就是无动于衷。这样的状况是根本无法完成配种的。   “他那物件恐怕不中用了。也是,这男人被折磨成这种样子,那物件若还能用才怪。”大家纷纷认同了这样的结论,败兴而去。   寒尘松了一口气,再次昏死过去。   迷迷糊糊之中,寒尘听见皇帝与御医对话的声音。   皇帝问道:“刘御医,这贱奴何时才能配种?”   刘御医惶恐道:“按道理这贱奴正值壮年不该不举,恐怕是身体虚弱心病郁结,才会突然变成这样。陛下若非要用他配种,必须仔细调养一段时间。”   “必须让他成功配种生下后代。刘御医不是有祖上传下来的秘方专治男科么?你若是没把握将他治好,以后就不要再出现在朕面前了。”   刘御医颤声道:“陛下恕罪,臣会尽力而为。不过男科调养的药物都很昂贵,为了治疗一个低贱奴隶似乎并不划算。”   皇帝厉声说道:“朕让你治好他,不计成本花销,你按朕的意思去做就是,别的不要多想。”   刘御医噤若寒蝉不敢再多言。   皇帝稍稍缓和了一下语气,又问道:“朕的身体是否已经痊愈康复?”   刘御医应道:“陛下龙体康泰,已经无需服药调理。”   “很好,你去为朕准备安胎养胎的药物,朕最近打算怀孕生女。”皇帝直言不讳,“朕不能再拖延了,该早日生下女嗣,以安民心。”   御医离去之后,皇帝拿出那个小偶人法宝慢慢靠近寒尘。   寒尘无力睁眼,却能感觉到肌肤触到了一个冰凉的物品。皇帝似乎念念有词,用那个冰凉的物件在寒尘一丝、不挂的身体上来回移动不断尝试。   过了很长时间,几乎是试了所有部位,皇帝的脑海中仍然是空白一片,毫无感应毫无进展。   皇帝沮丧的离开。   寒尘却越发清醒,他开始强迫自己思考一连串的怪异反常,以此分散身心的痛楚。   按照常理,皇帝找到了羽静皇子的棺椁,拿到了法宝,在皇帝眼中他应该是已经失去了继续活着的价值。为什么皇帝留他性命,如今又坚持要他配种呢?   皇帝为什么微服出宫,见他的主人?他的主人在外界眼里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状元门客而已。皇帝难道还想用他来要挟他的主人做什么事情,又不打算让更多的人知道么?   想到这里,寒尘僵冷的心忽然又注入了一丝活力。如果是他的主人用了什么手段,让皇帝不得不留下他的性命呢?果然这样想的时候,他会好受一些。幻想着他的主人很在乎他,幻想着是他的主人正筹划着早晚会来解救他,他竟是不觉得那么痛了。   他虽然隐约意识到了真相不是他幻想的那样,却还是能够不断用幻想来麻痹自己,苟且活着。为什么,他还在贪生?是因为之前的相见,他没能亲耳听到他的主人嫌弃他抛弃他的话,他就无法彻底断了那些荒唐的念头么?   如此肮脏残破的他,以前还能用身体服侍主人取悦主人,现在连身体都不中用了,就算重新回到主人身边,依然还是会被嫌弃吧?   如果主人娶纳的夫侍是娇媚柔弱的类型,他还能继续骗自己,那不过是幌子,是主人掩人耳目用的。可是主人身边那个高大的面容硬朗坚毅的男人,应该正是主人喜欢的类型。他还怎么骗自己?   何况主人来自神仙圣土,是做大事的,不可能为了一个男人就得罪皇帝吧?主人重情重义,也断不会冒着牵累张梓萱的风险,与皇帝产生矛盾隔阂。   所以,就算主人知道了他的境遇,也不可能不顾一切来救他,或许聪明的做法就是置之不理撇清关系。   寒尘又陷入了新一轮的绝望之中。   不知过去了多久,有人进来喂他吃了一些东西,又用布巾麻绳做的嚼头固定了他的嘴,免得他再次咬舌自尽。他忽然放弃了自杀的念头。这样活着比死了还不如,是报应吧?   谁让他当初不自量力,害了摄政王全家,害了那么多无辜的人,他活该生不如死。   谁让他一心为了男人不该碰触的那些事情努力,全然不顾他主人的挽留和爱护,一意孤行才会落得如今这般凄惨下场。   昼夜不分,黑白颠倒,他苟延残喘,徘徊在生死边缘。   又一日,皇帝带着刘御医再次出现。   刘御医为寒尘诊脉之后眉头紧锁,沉声说道:“陛下,虽然按时服药调理,这贱奴的身体外伤痊愈,比前些日子气血两亏的虚弱也好转了许多,不过他的精神状态似乎更差了。”   皇帝沉着脸问道:“那你可有何良方?莫非还让朕哄着这贱奴开心不成?”   刘御医生怕自己治不好寒尘的不举之症全家受了拖累,只有大着胆子谏言道:“陛下,微臣看医书上记载,不举之症不仅是身体上的病症,还有心病的因素。陛下可否允许微臣与这贱奴说几句话,看看他心病在何处?倘若能开解他的心结,或许对身体恢复也有益处。”   皇帝一使眼色,有影卫迅速将寒尘嘴上的嚼头去掉,并且谨慎的守在一旁,生怕寒尘借机又寻死。   刘御医梳理好思路,开口问道:“贱奴,你有何心愿不妨趁机说出来。”   寒尘茫然地睁开双眼,并不看御医,也不看皇帝,只虚弱地答道:“下奴想要衣物遮羞。”   刘御医自作聪明道:“陛下,微臣懂了。这贱奴虽然是死契奴隶等同牲畜,不过毕竟是男子,之前或许是那些来配种的女人太过粗暴,他受了惊吓。陛下可否容许他穿上衣物,说不定他心中紧张戒备能有所缓和。”   “好吧,朕准了,你们拿套衣物给他穿上。”皇帝开了金口。   寒尘心中苦笑,他刚才的要求不过是想在临死前身上能有遮羞的东西而已。他倒要看看皇帝是否真的舍不得他死。   安静地配合着影卫们为他穿上了粗布衣衫,寒尘挣扎着伏跪在地,与一般的奴隶没什么两样,依然不言不语。   影卫们见他老实,便稍稍放下了一点戒备。   皇帝疑惑道:“刘御医,这样就可以了么?那么朕还要等多久,才能用这贱奴配种?”   刘御医现在也不敢打包票,只能拖延道:“陛下不要着急。心病调养也需要时日,他除了害羞恐怕还有思念在乎的人或事情。陛下不妨适当满足他,准许他见见亲人之类的。”   皇帝若不是对刘御医知根知底,简直要怀疑刘御医已经被寒尘买通了。她冷哼着让刘御医退下,低头问寒尘道:“你想见你的主人对不对?朕可以满足你。不过那之后,你要老实的与朕安排的人配种,否则,朕就杀了你主人全家。”   寒尘卑微道:“圣上想杀什么人尽管随意,可下奴身体残破无法顺利配种,这种情况下奴自己也不能控制。”   皇帝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无非是发泄几句,又见寒尘的表现似乎并不在意李霄雪,她更是去了疑心,质问道:“这么说,你见不见李霄雪都没有用了?”   寒尘拼命压抑着内心的渴望,他真的很想在死前再看一眼他的主人。都说人死前最后一眼看到的人,来世就还有机会再相遇。他今生无法服侍她,辜负了她的美意和恩情,那么他祈祷来世能够与她再会,让他可以有机会还了欠下的这些。   寒尘知道不能够让皇帝看出自己的真实心意,可是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央求道:“圣上倘若允许下奴见主人,说上几句话,下奴感激不尽,之后一定会努力配合,争取让圣上满意。”   皇帝望着寒尘痛苦挣扎的表情,眼中流露出奸计得逞的狡诈笑容,不情不愿地应道:“好,朕就信你一次。”   76新的契机   李霄雪抱着女儿呆呆地坐在床上,脑海中满满的全是对寒尘的思念和担忧。   早就从秋怜的书信中得知寒尘的境遇很不好,他被当做奴畜一样对待,甚至被禁止直立行走。这样的折磨凌虐,他如何熬过来的?   他已经离开他十一个月零十九天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样换算,她都苦苦等候了几生几世那么漫长的时间。   为什么他千辛万苦传出来的消息不是求她相救?为什么此次外出的时机,他也没有任何暗示?他是不是不相信她能帮他?他是不是已经熬不住了?他是不是根本不想逃,他想死?   各种各样的猜测,让李霄雪食之无味,夜不能寐。   皇帝的话在她心中狠狠敲了警钟。如果她不按照皇帝的要求充当眼线,那么寒尘就会死。她该怎么办?   “李姐姐还没睡呢?”张梓萱一脸担忧地走到李霄雪房内。   李霄雪将女儿轻轻放在床上,站起身,拉着张梓萱走到一旁说话:“梓萱,今日我见了圣上。”   “你去之前不是告诉我了么?”张梓萱不以为意道,“莫非圣上仗势欺人强买强卖不成?”   李霄雪苦笑道:“梓萱,圣上想要长期租借寒尘,话里话外暗示我,要以寒尘的性命相逼,让我充当她的眼线,随时向她汇报你的思想。”   张梓萱笑道:“姐姐啊,你大可不必烦恼。我张梓萱忠心为国,所作所为都是站在朝廷立场,天地可鉴问心无愧,不怕别人怀疑。我甚至有些庆幸,圣上选了你来监督我。毕竟姐姐的为人我最清楚,倘若我真有了小错,你定会替我隐瞒对不对?”   李霄雪叹息道:“梓萱啊,你对我太好了。可是我背着你答应了圣上监视你,这件事情对不起朋友。难得你能容忍我,还如此劝慰我。”   张梓萱突然正色问道:“姐姐,寒尘在你心中真的那么重要么?”   李霄雪肯定的点点头。   张梓萱却提醒道:“那么圣上可知道寒尘在你心中能有那么重要么?”   李霄雪摇摇头,眼睛一亮,已经明白了张梓萱的意思:“你是说我当局者迷,可圣上并不十分相信我很紧张寒尘。”   “这就对了。没错,在着正常的大周人眼中,你已经娶纳夫侍,还买了两个清秀的侍人,刚刚生了女儿,拖家带口的替我打点生意。怎么看都不像是会为了一个死契奴隶敢与圣上斤斤计较的。”张梓萱分析道,“寒尘若是不知道你的特殊来历,圣上那里也不会有人清楚。所以圣上这一次偷偷摸摸找上你,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打算重用我又不太放心,才来收买你的。寒尘只是圣上通盘打算中用来约束你的一个可有可无的筹码。”   “我越是表现出重视寒尘,反而会让圣上起疑对不对?”李霄雪的脑子清明起来。都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会降低,果然啊,一牵扯寒尘的问题,她总是无法冷静的思考。还好有张梓萱这位思想开明的挚友帮衬。   “姐姐如果信任我,请将女儿和侧夫送到乡下我的一处秘密宅院。那里目前还没有朝廷的人感兴趣,你一个人留在城内,再做什么事情就不会瞻前顾后放不开手脚了。”张梓萱诚恳地建议。   李霄雪并不怀疑,应道:“你说的对,女儿在身边的时候,我总是舍不下,放不开。多谢你不怕危险,愿意管我这种闲事。”   “姐姐说笑了,你就不怀疑我是故意以你的女儿和夫侍当人质,约束你,不让你出卖我的情报给圣上么?”   李霄雪回答的很干脆:“若是别的人提出那样的建议,我定然会仔细掂量。而梓萱妹妹是我最信任的人,我和寒尘的性命是你救的,你便是让我用命来还,我都愿意。”   张梓萱握住李霄雪的手,眼里满是被信任的感动,郑重说道:“姐姐,我定不会辜负你的信任。”   “别总是说这么严肃的问题。最近我出的那套经营的策略可曾有了效果?”李霄雪转到别的话题,试图分散一下对寒尘的过度思念。   张梓萱笑眯眯道:“那还用说,原来连锁店是这个意思啊,还有什么品牌加盟,让我们锦绣山庄的旗号迅速扩张,借势红遍大江南北,比一点点积累传统扩张模式快了许多呢,不仅是生意上占了先机增加了影响。另外,你出的那套雇佣兵激励制度也很不错。别家都是包死的待遇,雇护院是按身份武功论资排辈给钱,往往干一段时间有更好的主顾就跳槽了。雇佣兵激励制度是做的越久收益越高,既能稳定人心,还可以让她们有个长远的奔头。谁不希望稳定的生活?”   “看来我这谋士还算有点用处,这样我就安心了。”李霄雪长舒一口气,忽然又说道,“对了,之前拜托你打听的,圣上要开的锦盒那件事情,你还知道更多详情么?今日我见了锦盒,盒子里是空的,也不知道那法宝是何模样。”   张梓萱打包票道:“你若想知道详情没问题,我再去打听。凭我的人脉关系,这事情应该不难。但是涉及到皇室机密,怕是少不了要费一大笔银子通人情。”   李霄雪戏谑道:“妹妹也学会跟我耍心眼了?你是不是又有什么疑难杂症,等着我出谋划策呢?”   “姐姐一眼就把我看穿了。唉,还不是关于建立男学的事情。”张梓萱收起了嬉皮笑脸,严肃说道,“那日姐姐与我一番长谈,让我觉得兴建男学势在必行。现如今京城和富庶的地方,有钱有势的人家都会为自家公子请聘西席教导读书。然而各家教法不同,男人能读的书也有限,相互间的交流更少,学成了也沉迷诗词难有实际用途。如果设立只收男人的男学,用国家统一颁发的教材因材施教,让他们形成更清晰坚定的爱国思想,将来成为妻主的贤内助,是个好主意。我有许多朋友也都喜欢娶纳读过书有些见识的男人,这样放在家中不会太操心,那种男人也容易理解女人的意图,帮着女人将家宅管理妥当,有余力的甚至还能在妻主怀孕的时候帮忙处理生意上的事情。”   李霄雪诧异道:“难道你已经准备上书请圣上批准这样的革新之举么?”   张梓萱并不否认:“不过目前我还不敢将这样的意图讲得太明确。我准备上书恳请圣上恩准,重新修编《男训》《男诫》《烈男传》等一系列书册,增补最新的文章,编撰成一套专门给男人看的典籍。这样的申请,圣上应该会批准。不过典籍的内容还望姐姐到时可以指点一二。倘若还是因循旧例,只写一些男人生而为奴之类的教条,怕是男子也不愿意看,他们学了那种陈词滥调对于开阔眼界活跃思想也毫无益处。”   “难得梓萱有这样的心,我定然会帮你。”李霄雪认真应道,“其实男学只是第一步。等到时机成熟之后,还可以推进男子科举。科举晋级后,男人得封诰命,领国家补助,一样可以光耀门眉。再比如男学一开始运作或许资金吃紧,只吸纳有钱人家的子弟进学,将来宽裕了便设奖学金助学金,再免费派发饭食之类的,吸引穷困人家将儿子送来‘蹭’吃喝。当男人有了基本的文化知识之后,眼界自然就开阔起来。”   张梓萱若有所思道:“可是国法规定男人生而为奴,这一条似乎很难触动。姐姐说废除死契奴隶的事情,与男学又有什么干系呢?男人眼界开阔了,就不好管束了,圣上和那些守旧派未必会允许这样的隐患存在,定会百般阻挠。摄政王提过类似的革新,也因此搁浅了啊。”   “摄政王已经试出了阻力有多大,我们踩在前人经验教训的基础上徐徐推进,已经少了许多困难。”李霄雪的眼眸中燃烧着希望的火焰,侃侃而谈道,“我认为圣上害怕的是男人有文化后脱离了女人的掌控,守旧派也不愿见到比自己聪明的男人。但是男人的才智不能浪费,否则大周的进步永远是一条腿走路,快不到那里去。”   “这种道理我能明白,可是上年纪的文人墨客未必愿意听,也不想接受呢。”   “想要利用男人的才智,那么自上而下就要建立一种科学完善的女性保护体系。男人生而为奴其实也是过去的保护体系中的一种极端方式,可随着时代的发展,许多男人意识到了自己的可怜地位,有了抗争的念头,光是从国法和社会习俗上约束会让他们产生更大的抵触走向极端。不如给他们一些甜头,慢慢弱化他们的反抗意图,再从精神教育上控制,让他们的才智用在正途,为国家安泰和发展做贡献。堵不如疏,这样的道理,上位者应该都懂的。”   张梓萱崇拜道:“啊,你这套论调说的实在高明,稍加润色,估计就能打动那些守旧派。毕竟自男帝执政以后,大周各地不断涌现出才华不凡的男人。守旧派早就坐不住了,她们也想找到一劳永逸后患无忧的法子,解决男权觉醒的问题。”   李霄雪叹了一口气,沉声说道:“我的家乡曾经奉行男尊上千年,到我离开的时候所谓男女平等也还没有真正达到。我不过是效仿我们那里男人的阴险手段,改良之后与你探讨。说实话,我也是女人,自然不愿意见男人没了约束再次压倒女人。但是我觉得极端的男尊和极端的女尊都不可取,其中平衡制约是要于是俱进,不能总固守陈规。”   “姐姐说到我心里去了。我认为目前大周律法沉疴太多,束缚了社会发展。最本质的是对男人的欺压太厉害,长此下去男人的怨念无法释放,早晚会酿成灾祸。但愿守旧派也能接受这样的观点,圣上英明可以不再阻挠这种由上至下有节奏有控制的缓慢革新。”张梓萱最喜欢与李霄雪探讨政局和社会发展问题,不由得感慨了一番。   畅聊过后,张梓萱起身告辞:“姐姐,夜深了,我就不打扰了,你也要注意身体早点歇下吧。”   李霄雪幽幽道:“寒尘还在受苦,我如何能睡的着?”   “我听说姐姐最近一直向人讨教轻功的事情,莫非你想练成高手,偷偷摸摸溜去紫禁城与寒尘相会,救他脱离苦海?”张梓萱半开玩笑半告诫道,“姐姐,皇宫大内高手如云,咱们目前掌握的武力都只能在边缘徘徊,无法渗透进去,倘若你贸然涉险,圣上生了猜忌疑心,往后就会举步维艰。”   “我明白。梓萱你放心,我习武更多的是为了产后康复,保持身材。”   “啊,保持身材?”张梓萱思想就算再前卫也显然还是不能理解李霄雪的意思,疑惑道,“女人生育之后,身材变得臃肿是正常现象啊。”   李霄雪的脸上浮起红晕,并不掩饰真实想法:“我相信寒尘能够回到我身边,那时候我们耳鬓厮磨,我总不能比以前难看了,让他嫌弃啊。”   张梓萱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李霄雪偶尔流露出的小女人姿态,但是在听到这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认真纠正道:“姐姐,这种话千万别再对别人说。在大周只有男人为女人保持美貌和苗条,男人哪敢嫌弃女人的身材?你的想法太惊世骇俗了……话说回来,那个潘三,不会在你眼中也是一等一的美男子吧。”   李霄雪露出一个理所当然的表情:“那是,潘三高大俊朗,至少比你买给我的那两个小屁孩看着舒服多了。”   张梓萱被李霄雪的另类审美彻底击败,仓惶逃出房内。   77听者有心   寒尘蜷缩在空荡荡的房间一角,身上盖着一块肮脏的薄毯子。其实天气并不是很冷,比起之前那个几乎连衣物都没有的冬天,房间里算是温暖许多。可是他觉得很冷,伤痛纠结,虚弱无力,是深深啃噬进骨肉里拔不出来的那种难熬的滋味。   今天,他就要见到他的主人了。那之后他就可以去死了么?为什么还是放不下?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牵挂。不是因为还没有搞清楚那些真相隐秘,是因为害怕。   对,他害怕,害怕他在乎的人被他拖累。   他曾经犯过这样的错误,到现在,他还是逃避不开如此的结局。   皇帝知道他在乎的人是他的主人,他掩饰不了,他压抑不住那样的情感表露出来。他败了,他的软肋被皇帝揪住。只有他死了,才能解脱么?   可是他死了,谁来保护他的主人呢?   房门被轻轻的推开。   一道光从外边照射进来,驱散了室内的阴暗。   逆光之中,他朝思暮想的主人渐渐靠近。   “寒尘,是你么?”她的声音里似乎缺了什么,是少了温柔,多了陌生与疏离么?   隐藏在附近的影卫们并没有靠的很近,寒尘想她也知道有人监视,最聪明的做法自然是不要表现出对他过多的关心在意。于是他接受了她的冷淡,他也装作是并不多么激动的样子,慢慢跪成标准的奴隶见主人的姿势。   “主人,正是下奴。”   他的回答声音很虚弱,夹杂着细碎的咳嗽。他身上虽然穿着还算完整的衣物,可他的脸苍白如纸,他的眼神暗淡无光,他甚至没有抬头,一切只是循规蹈矩。   李霄雪克制着自己的真实情感,问道:“圣上打算长期租你留在宫内,你愿意么?”   “下奴可以不愿意么?”寒尘没想到他的主人一开口竟是这样的问题。听起来她与皇帝之间已经有了什么交易。   “你想活着就只能选择愿意。”李霄雪让自己维持着冷静,不再向前走,与他之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让自己能够在忍不住想要扑过去抱住他哭泣之前能有足够的缓冲余地。她来的时候就已经想清楚了,不可以冲动,不可以表露出对寒尘的在意关心。她让自己牢牢记住,她是个合格的主人,她与他早就断了情。   这种心理暗示一开始的时候很痛苦,不过只要能救他的命,能不拖累旁人,她就愿意去尝试,愿意麻痹自己,藏住被炽烈情感燃烧的真心。他那么聪明,他那么坚强,哪怕不能第一时间看穿她的掩饰,也不会太伤心难过吧?   她这样安慰着自己,才能够继续装的下去。   “那么下奴愿意。”寒尘回答完这句又陷入了沉默。   李霄雪盯着他明显消瘦的微微颤抖的身体,用自己都觉得残酷的冷淡语调,仿佛例行公事一样对他说:“寒尘,你曾经救我性命,我答应过你只要你不同意就不会将你租给旁人。但是这次就算你不同意,我也不能违抗圣命。何况圣上许诺了我许多好处,我已经生了女儿纳了侧夫,还买了侍人,生意上渐渐步入正轨,将来恐怕也不缺你这样的奴仆。你在宫内好自为之,不用再想我了。”   寒尘的身体颤抖的更厉害,鲜红的血色从唇角溢出。他仍然没有抬头,没有勇气看她的表情。他拼命说服自己,她的话都是假的,她不过是为了麻痹那些监视他的影卫。她或许会在某一时刻给他足够多的暗示。   然而她没有靠近他,没有丢下什么物品,只是继续用那样平淡的语气说道:“我女儿的生辰是八月二十七,按照我们家乡的风俗,这一天午时,我名下所有奴仆都需要面西而跪,磕三个响头为我女儿祈福。你虽被外租他人,不过最好还是能记得这件事情,免得我女儿折寿。”   “下奴记下了。”   寒尘回答这句话的声音飘忽而绝望。李霄雪有些出乎意料的奇怪,按道理她已经是明显暗示他了,他应该会算日子,这女儿是谁的不言而喻。为什么他听了这些,反而如此沮丧呢。   皇帝允许他们相会的时间不长,周遭严密的监视让李霄雪也不敢做出格的举动。她转过身,不忍再看他虚弱的样子,叮嘱道:“寒尘,我不许你死,我可不想平白损失财物。”   寒尘再也忍不住,跪爬两步,伸出手,想要拽住她的衣角,想要阻止她即将离去的身影。不过他马上注意到,自己那伤痕累累的手在明晃晃的日光下显得那么粗糙丑陋,在触及她洁白的衣角之前,他猛然间又停下了愚蠢的举动。   他的主人站在阳光洒下的地方,那样温柔俊美,那样庄严纯净。他如此肮脏卑贱,怎能玷污她?   世人皆知,女人七月怀胎最多八个月就能生产,她的女儿是八月的生辰,她说的明明白白,所以孩子是在他离开后才有的。这样的残酷事实击碎了他所有的幻想。孩子不是他的,她做到了当初答应他的那些,她真的没有为他生下那个孩子。   他的主人,已经不在乎她了。   他的主人,已经为别人生了孩子,已经不再寂寞孤单,已经有了稳定的事业。   他的主人,不需要他了。   他是多余的。   寒尘伏跪在地,不知道跪了多久,不知道他的主人何时离开的。直到敞开的房门外光线越来越暗,变成了一片漆黑。   皇帝和刘御医出现的时候,寒尘还维持着之前的卑微跪姿,悄无声息,安静的像一个无知无觉的木偶。   刘御医首先察觉到异样,冲上前握住寒尘的脉门。还好他仍有微弱的生命迹象。他睁着空洞的双眼,他的唇角血迹未干,他对于旁人的碰触没有任何反应。   刘御医将他放倒,伸展开他的四肢,仔仔细细检查,没有发现他受外伤的迹象,所有的不妥应该是因为他的心病。   “陛下,微臣无能,这贱奴的心病恐怕又加重了。”刘御医额头冒着冷汗,哆哆嗦嗦说道,“这贱奴看起来是还没有死,不过可能也活不了多久……”   皇帝怒道:“蠢材!朕要你做什么?你说满足了他的心愿,他就会渐渐好起来。为什么适得其反?影卫出来!李霄雪来了都说了什么?为什么这贱奴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影卫战战兢兢将李霄雪说过的话都复述了一遍,没有一个字的遗漏,她们也确信李霄雪没有留下任何东西,没有机会与寒尘进行其他隐秘的交流。她们那么多双眼睛从各个方向观望,李霄雪始终都是站在寒尘身前三步之外。她除非真是会仙法的,或者武功高到匪夷所思的地步,否则绝无可能在影卫的监视下动手脚。   事情已经发生,皇帝也明白与这些人生气于事无补,只得吩咐御医救治寒尘,甩袖离开,再次宣李霄雪入宫。   李霄雪从皇宫回来的路上,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寒尘的反应出乎她的意料,可是症结在哪里她又把握不准。她没有直接回到住所,而是直奔张梓萱办公的地方。她迫不及待需要与知己搞清楚心中疑惑。   李霄雪将见到寒尘的整个过程事无巨细都告诉了张梓萱,她还得意的将自己巧妙设计的对话点出来。谁料张梓萱正是听闻这个之后,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姐姐,有件事情是我不对,没能提前向你说明。大周女子古时是十月怀胎,不过最近百年,女子孕期越来越短,普遍七八个月就能顺产,孩子也活泼健康。像你这种情况,九个多月还不见临盆的动静,医师都觉得奇怪,以为是死胎,我怕影响你的情绪让你担忧就一直瞒着,也不让医师在你面前提。没曾想你的女儿生下来顺顺当当,也是没有任何病症问题,医师都啧啧称奇……传说,超出常规孕期的健康孩子将来都是大富大贵之人,百年前帝妻也是怀胎十月才产下女儿。”   李霄雪只觉得天旋地转,软倒在张梓萱怀中,喃喃道:“所以我是自作聪明,反而让他误会了?”   “他若也是爱你的,听了那种消息,难免会伤心绝望。”张梓萱叹了一口气,劝慰道,“不过你一直说他坚强聪颖,见识广博,说不定他能想到这个问题。你不用太担心。”   “我要进宫,我怕他……”   张梓萱用力抓住李霄雪的手臂,阻拦道:“姐姐不要,你冷静一点!你这样神情恍惚地闯进宫中有什么用么?平白让人知道了你的软肋。”   “那我该怎么办?他若是误会了,他若是不想活了……我是真的害怕失去他。我要向圣上摊牌,我用所有我知道的说服圣上,以此为交换,换寒尘回到我身边,不可以么?”   张梓萱面色凝重道:“姐姐,在谈生意的时候,你越是有所求,越不能表露出来。圣上聪慧狠辣城府极深,绝不做亏本的买卖。姐姐若是真想与圣上做交易,一定要三思啊。”   李霄雪深吸一口气,渐渐冷静下来。脑子飞转,梳理自己能够依仗的一切优势条件,稍有眉目之后,郑重说道:“梓萱,谢谢你。这一次我定要与圣上仔细商量寒尘的事情了。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蛮干也不会将自己置于险地白白牺牲。我计划先了解圣上最渴望的事情,比如那个出了问题的法宝,再比如圣上的困惑之类的,我寻机为圣上分忧解难,然后再小心掩饰我自己的真实图谋,一步步取得圣上信任。我的所作所为都对大周没有危害,圣上若以大局为重,定不会与我这种小人物计较。”   张梓萱积极建议道:“姐姐,我倒是支持你私下里向圣上表明身份来历。这样或许更容易博得圣上的重视和赏识。”   李霄雪摇头:“伴君如伴虎,我之前与寒尘的关系已经让圣上怀疑,倘若这种时候亮明身份,被圣上误会成那个桀骜不驯的高人,怕是更添麻烦。我还是躲在你身后出谋划策更安全,天塌下来,你替我顶着。”   张梓萱笑道:“姐姐啊,你有的时候还真是少了大周女子的气概,活脱脱一副没担当的小人模样。我算是吃了大亏了,被你连哄带骗推到台前为你挡风遮雨,我啊,冤枉啊。”   李霄雪不以为然道:“在我们中国,女人适当的时候退缩在后面是理所当然的啊。千年男尊,给了女人偷懒的理由。换个角度思考,大周的男人习惯了被女人支配,遇到大事都让女人做主,女人扛着,少有像寒尘那样敢作敢为有主见的。所以我不能失去他,我不能让他没了活下去的希望和勇气。我至少要告诉他,我为他生了女儿。我愿意等着他回到我身边。”   两人正欲仔细研究再次进宫面圣的计划,忽然听外边有人通报,说圣上紧急召见李霄雪。   李霄雪心想自己才刚从宫中出来,不知为何皇帝又要见她?一丝不祥的预感挥之不去,莫非是寒尘出事了? 78软禁宫中 ...   皇帝再次宣召李霄雪,话一说出口就意识到自己太心急了。这让旁人明显能够注意到她堂堂九五之尊,居然会在乎一个低贱的死契奴隶的性命。而那个李霄雪不过是个凡妇草民,凭什么一天之内被宣入宫两次?可是金口玉言,说出来再反悔,更容易让人多想。于是皇帝开始考虑接下来的策略,她面对李霄雪的态度,和如何打消掉那些有心人的无端猜测的问题。   看着龙椅之下规规矩矩伏拜在地的李霄雪,皇帝压下焦虑,貌似平淡地说道:“朕之前光想着租赁你的死契奴隶那档子事,忘了另一个问题。记得你曾经说过精通机关,也对上古神器有所了解。朕的一件法宝最近不灵光了,你可有胆量为朕看一看?”   皇帝终于提起这个问题了。   之前皇帝没有提,李霄雪也不敢乱问,毕竟她最关心的还是寒尘的事情。不过此番皇帝主动邀请她为法宝诊断,她怎能错失解开心中疑惑的良机?   “草民若是能够看出法宝的问题,可有什么赏赐么?”李霄雪很市侩地问了一句。   皇帝轻蔑道:“朕的法宝价值连城,寻常人这辈子都没机会看到。你莫要太贪心,否则朕随便寻个理由……算了,与你说这些狠话也没用。”   李霄雪接茬道:“草民是生意人,圣上是明君,不能与民夺利吧?草民斗胆提个要求,如果圣上真的想让草民帮忙修理那件法宝,就应该提供相应的工作环境。至少安全保障,满足一日三餐,还有辛苦费,材料成本什么的,总不能是草民自己搭上吧。”   “你可真是会算计,这些你尽管放心。那件法宝至关重要,你是绝对不能带出宫去。所以你如果答应为朕修理法宝,那就必须留在宫内。朕自会安排严密防护和监视,你莫要生了私心杂念就是。”   “草民谨遵圣命。”   皇帝谈好了所谓正事,又似不经意间提了一句:“朕本来是想办件好事,准许你当面询问那贱奴愿不愿意被租给朕,谁知你离开后,那贱奴突然病了。御医检查说是心病,他现在如行尸走肉一般,对外界毫无反应,不言不语的。你可知这是什么原因?”   “草民不知。”李霄雪忍着揪心痛楚,故意表现出凉薄的样子推卸责任道,“草民根本都没碰他,谁知道他犯什么毛病?对了,圣上,万一那贱奴死了,您会赔草民一些银子吧?毕竟那贱奴也是草民花钱买的,上了一笔税银还养活了一段时间……”   皇帝气的七窍生烟,心里都为寒尘不值,怎么会有这样无良的主人呢?而且秋怜也曾经喜欢过这种没担当的女人,为什么呢?因着烦躁,皇帝也不愿细想,霸道地吩咐:“朕不管,人是你的人,又因为见了你才生了这种怪病,你必须将人治好了。否则朕租这种没用的奴隶岂不是亏本上当了?”   皇帝说这些话也并非是一时气愤全不过脑子。刘御医说心病还要心药医,如果让李霄雪和寒尘在一起,又不脱离她的视线,说不定寒尘的病情能有所缓解。再者皇帝本来打算就是将李霄雪暂时软禁在宫中,破解法宝的谜团,权当是废物利用了。   李霄雪没想到自己运气这么好,稍稍刺激了一下,就让皇帝硬将寒尘塞给了她。   她在心中默默祈祷:寒尘,你一定要坚持住,我来救你了。   张状元的门客李霄雪因精通机关之术被皇帝邀入宫中,这种小事情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张梓萱只是将李霄雪常用的物品送入宫内,并且转告说她的孩子夫郎都有人照顾不用她操心之类的常规言辞。   一切看似平静。李霄雪被软禁在了皇宫一角偏僻的院子内,护卫严密把守,也不必操心自己的吃喝。院子里房间内生活用品一应俱全,最关键是有寒尘。   哪怕没吃没喝没人管,只要寒尘在身边,李霄雪就已经知足了。   李霄雪望了一眼被铁链拴在院子里缩成一团的寒尘,再看看房间内桌子上摆着的小偶人,心中纷乱。   原来那所谓的法宝,竟然是这个小偶人?她记得清清楚楚,当时圣上微服出宫与她见面的时候,正是用这个小偶人逗弄她的女儿,还让女儿的手握住了小偶人的一端。圣上紧张的原因就是这个法宝么?这法宝究竟有什么功效?   圣上没有给更多的提示,只说这法宝能够让皇族嫡系产生某种感应。如今法宝失效了,或许是其中机关出了问题,如果李霄雪能够修好法宝,则重重有赏。   这种巴掌大的玩意,外表与一般的偶人没有太大区别,奥妙一定在内部藏着。可是科技落后的古代,没有先进的检测仪器,光用眼睛看能有什么收获么?难不成用刀子将偶人拆开弄坏了再研究里面的构造么?   李霄雪胆子再大也不敢提那种要求,万一拆开了,里面是个芯片什么的,再装不回去,皇帝那么在意的法宝彻底成了废品,她哪里还有命在?   寒尘明明是睁着眼睛,四周却是漆黑一片,耳朵里嗡嗡鸣响,什么都听不清楚。他知道自己瞎了,怕是也快要聋了,整个身体因为心灵的支柱崩塌,再也撑不住了。   脖子上被重新拴了锁链,有人拖拽着他去到另外的地方。他茫然地跟着,爬不动了就索性由着那些人像拖死物一样拽着向前。   然后他被拴在一个露天的地方,秋风瑟瑟落叶纷纷,肌肤寒凉。他仍然看不见听不清,还好能感觉到穿着衣服。他就要死了么?死之前,能有一身衣物已经是上天对他最大的怜悯了吧?   忽然有人靠近了他,粗暴地拉扯开他缩成一团的身体,撕去了他单薄的衣物。他的身体完全暴露在别人面前,他羞愧得无法言语。那些人用冷水为他清洗,洗干净了又强迫他吞咽食物。   寒尘的心底升起巨大的恐惧,他不得不怀疑皇帝还是不肯放过他,这明显是要安排他配种。   “李小姐,人已经洗干净了,您真要用这个呆傻的贱奴暖床?”被安排来这个院子负责日常事务的贾管事疑惑重重,好心建议道,“听说李小姐是为圣上办差,因事关机密才暂时委屈住在宫中。不过若是长夜寂寞需要男人服侍,小的愿意为您申请一下,或许能得上面批准安排品貌端正的侍人。您家里的男眷只要安分的也可以接来,何必用这种下贱奴畜充数?”   “这本来就是我的死契奴隶,当初我用惯了暖床的。好长时间没见着了,又有了新鲜感。今晚先将就用他,倘若腻歪了再麻烦管事的帮忙。”李霄雪无奈地用大周女人的方式交涉问题。   虽说不是三九严寒的天气,但是让寒尘被拴在院子里过夜怎么行?所以她必须想办法将他留在房内,留在她的床上好好休养才行。   贾管事本来也是客气一句,李霄雪无权无势的,看起来不像是有银子的大方主儿,若真是请示上头调配男人或者接她的家眷来,少不得一顿折腾。贾管事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李小姐识趣愿意将就,那么她也就成个人情少说两句。反正像寒尘这种丑陋的贱奴,宫中护卫监工们平素也不会感兴趣的,李小姐愿意用就用吧。   这些对话,寒尘听不到。他只感觉被人拖拽着进入相对温暖的房内。   没过多久,他被人抱起来放到了床上。对,应该是床,被褥的柔滑感觉很清晰。他来不及多想,一双细腻的手掌就开始温柔的抚摸他毫无遮拦的肌肤。   他本能地一阵战栗,试图挣扎抗拒。   那双手应该是某个女人的手。被那双手摸过的地方很热,不是她给的温度,是他自己的羞耻反应。他已经死了的淫、荡身体居然又有了反应!   不可以,不可以!   是用他配种吧?不能这样,不能的!   他是主人的男人,他不想在死之前还被别人玷污。   为什么这样一个小小的愿望,都不能实现?   她们要折磨他到什么时候!   寒尘清瘦的脸上淌落两行清泪。他大大睁开的双眼没有焦距。李霄雪焦急地望着他,喊他的名字,他都没有回应。他的身体因为她的抚摸而颤抖,他的手脚在虚弱的挣扎,他不愿意被她碰触么?   他竟然哭了。   他害怕了么?他已经失去了意识么?   为什么看到他的眼泪,她会痛彻心扉?   “寒尘,别怕,是我啊。”李霄雪脱去自己的外衣,抱着他在床上侧身躺好,盖上锦被放下床帘,遮住外面那些监视者的视线。   寒尘挣扎的更加激烈,他几乎用光了所剩无几的力气,他虚弱的哀求道:“求求您,放过下奴。”   “寒尘,你不知道是我么?”李霄雪贴在他的耳际温柔的说着。   他却以为她要对他做什么不堪的事情,他张口咬在她的肩头。   突如其来的痛让李霄雪手臂一松。寒尘借机滚落在地,再次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他就像一只受了伤的小兽,他看不到,听不到,他的心在哭泣滴血。李霄雪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她自作聪明的话,竟然将他伤的这么深?那么他其实是在乎她的,他期盼着她的爱,他即使从来没有亲口说,她现在也知道了她在他心中的地位。   他是爱她的,爱的比他自己的命都重。   当他以为她抛弃了他,不再需要他的时候,他才会变成这样!   是她的错。   是她不够强大,无法保护他。   是她不够自信,不够勇敢,不够执着,才让他遭遇了更多的苦难折磨。   是她爱的不坚定,不霸道,当初没能留住他。现在后悔了,已经晚了。   不过至少,她与他还能在一起。   被监视着被软禁着,被各种烦恼忧愁困扰着,命悬一线。   可他们终于又能在一起了。   黑暗过后将是黎明。   这一次机会,她不能再放过,不能再退缩。寒尘伤病成这样,那么就由她来支撑,由她来思考,由她来保护他,治愈他。她是他唯一的依靠了。她必须坚持,必须带他走出黑暗的泥沼,两个人一起迎接幸福的黎明。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就是温暖安抚了。 79 79、79破解机密 ... 作者有话要说:这算是元旦发糖啊,祝大家新年快乐!   李霄雪耐心地将寒尘再次抱回床上。两人曾经耳鬓厮磨,无数欢、爱的夜晚,彼此熟悉着探索着对方的身体。她曾经吻过他全身每一处伤疤,她记得自己最爱枕在他宽阔的胸膛上,听他高谈阔论,讲革新的思想。   过去她用尽力气才能抱起的高大身躯,现在轻了许多。他竟然瘦成了这样,嶙峋的骨节几乎要撑破伤痕累累的肌肤,各种狰狞的新伤覆盖在旧伤之上,无声的诉说着这个身体经受过怎样残酷的折磨。   她张开自己的手臂,将他圈在她的怀里,她用自己的腿脚压住他的腿脚,将他禁锢在自己的身旁。她不能再让他逃开了。她不愿意,一刻也不愿意与他分离。   他的挣扎越来越微弱。似乎是身体记起了对方熟悉的气息和姿势,他渐渐安静下来。   她让他的头埋在她的胸口,她用自己的唇吻上他苍白冰冷的面颊,一寸一寸,将自己的温度传给他。   他终于不再抗拒,终于接受了她的温柔,任由她摆弄。   可是没有多久,她就发现了问题。他的身体不仅瘦了,而且虚弱了,任凭她怎样挑逗爱抚,他的隐秘都不再抬头。   她们对他做了什么?   李霄雪惊怒交加,伤痛的无法言语。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他?   就因为他比女人聪明优秀,就因为他以男儿身想要推进大周变革进步,他就是错的么?   寒尘觉得自己开始做梦了,人死之前,会梦到最开心的事情么?   他被主人抱在怀中,压在床上,那么温柔的爱抚亲吻,那么熟悉的香甜气息包裹住他的全身。无数个幸福的夜晚,足够回味一生的记忆,突然之间爆发了,不仅充斥在脑海,还让他的肌肤都真真切切感受得到。   为什么,他的主人对他这样好?   为什么,他当初没有珍惜她对他的好?   为什么,他要离开她?   他错了,他知道自己错了,为了报仇,为了心中的不安愧疚,为了男人不该染指的那些事情,他太自负太骄傲太自以为是了。折腾了那么久付出了那么多,害死了无数人命,他的满心抱负能做到的却少之又少。   如果当时,他留在了主人身边。哪怕没有名份,哪怕她身边会不断出现更优秀的男人,她仍然会抱着他和她的孩子,温柔的微笑吧?   如果当时,他没有那么决绝,他在戳穿零九之前留下足够多的线索,让她可以来找他救他,他会否能够逃离这场劫难?   如果当时,他千辛万苦辗转交给秋怜的密语,是求她来营救她,是说明自己的危难,她会否不像今日这样明确绝情地抛弃他?   女人的身体覆在他僵冷的肌肤上,他控制不住,随着她慢慢变热。然而他的羞耻还是无法做出女人期待中的反应。   是有人正在使用他的身体配种么?   他竟然能将这种屈辱的场景想象成为主人侍寝时的甜美梦境?他真的是要死了吧?   带着一身污垢,带着满心的遗憾不甘,在凌虐中死去?   这就是他的结局么?   儿时的记忆不断闪回。   一个奇怪的场景在脑海中渐渐清晰起来。   摄政王拿着一个精致的小偶人递给他,让他握着一端,另一端却还在摄政王的手里。摄政王问他看到了什么没有。他那时还不到四岁,还不能准确地将自己的感受用语言描绘出来。而且他看到的事情很奇怪,幼小的他只能茫然地摇头。   然后摄政王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很兴奋很高兴的样子,不再关注他的答案。   他正要说自己也看到了什么,脑海中的幻影却消失无踪。   现在回想当时,他应该是看到一个小女孩向他跑来,嘴里喊着父亲大人。他那会儿并不知道小女孩喊的人是谁,不过仔细想想,那或许是他的女儿!所以场景中没有第二个人,因为被小女孩喊的那个人就是他自己。   记忆又跳回到最近几日。皇帝曾经让他摸过同样的偶人。   他终于想通了一件事情!   那个精巧的小偶人就是能预知未来的法宝。   摄政王与他一同握住法宝的时候,他们都有感应。不过不知道什么原因,皇帝与他握住法宝的时候,他没有感应,皇帝似乎也没有感应。因此皇帝很困惑。   他的思路渐渐清明起来。   先帝与摄政王殿下是孪生姐妹,血统绝对错不了,当今圣上是先帝的亲女儿,这一点也没可能认错的。那么问题出在哪里?   皇家典籍记载,这件法宝是必须两位皇室嫡系血统的人一起使用。   羽静皇子!   这就对了。应该是羽静皇子和摄政王殿下才能使用这件神奇的法宝。而他因为继承了羽静皇子的血脉,也可以辅助摄政王殿下预知未来。   所以皇帝才会留下他的性命,不敢让他死,还要用他配种!   因为当今圣上已经没有能力使用法宝,摄政王满门抄斩,仅存的血脉芳郡主殿下也已经销声匿迹。   哈哈,真是可笑啊!   原来皇帝费尽心思要找的法宝,竟然是她自己用不了的。当年摄政王殿下留下那封信函封存法宝的时候,会否是提前就预料到了这样的结局?未免当今圣上产生困惑怀疑,那件已经用不了的法宝还不如永远埋藏在羽静皇子的坟墓里。   那么如果法宝真的能够预测未来,他幼年时见到的场景会否成真呢?   他已经是死契奴隶,他已经被主人抛弃,怎么可能还有女儿叫他父亲大人?   也许所谓能预知的法宝,只是谣传吧?   如果真的能够预知,摄政王殿下为什么不能防患于未然,提前做好准备避免那场灭门灾祸呢?   “寒尘!你醒一醒。你能听到我的声音么?”李霄雪摇动着紧闭双眼的寒尘。虽然她能感受到他的心跳他的温度,但是为什么他感觉不到她?   坦诚相拥,他的身体已经认出了她的身体,那样契合的动作,为什么,他的心没有醒来?   “主人……是您么?”寒尘听到了朝思暮想的呼唤,哪怕是梦中,他也不愿那温柔的声音再次离开。   如果是梦,就让梦永远都不要醒。   “寒尘,你能听到了?是我,你不是在做梦。真的是我。”李霄雪激动地在他耳边一遍遍重复。   “主人,对不起。如果再让我选,我不会离开您。”寒尘将压抑在心中太久的话说了出来,他不能再藏着掖着。他一个人实在承受不住了,他需要她来为他分担。   “寒尘,我爱你。”她用很轻柔的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坚定地说。   “主人,我也爱你。”他没有出声,他的唇形却违背了他的意志,挣脱了心中的顾虑束缚,努力回应着他的真实思想。   “我听到了,寒尘。我知道的,我知道你也是爱我的。”她温热的泪水滴落在他的唇畔,她柔情地用心声呼唤,“寒尘,女儿是我们的。”   同样的夜晚,皇帝的寝宫。   秋侍君刚刚离去,皇帝抚摸着尚余温热的龙床,怔怔出神。   为什么,当她对秋侍君兴奋的宣告说要为他怀孕的时候,他的反应先是惊讶和不解,而后才是例行公事一样惶恐地叩首谢恩。   皇宫之内多少寂寞男儿,哪个不盼着能为皇帝侍寝,哪个不奢求皇帝愿意为他生下孩子?君侍早晚会年老色衰蓝颜不再失了宠爱,唯有与皇帝有了孩子,哪怕只是个儿子,也能多少留住皇帝一顾。   “秋怜,朕要为你生个女儿,你居然都不肯将心交给朕么?”皇帝喃喃自语,“朕哪一点比不上李霄雪?为什么你总是忘不掉她?”   “李霄雪现在在做什么?”皇帝定了定神,对着虚空召唤影卫询问李霄雪的情况,于公于私她都不能不重视李霄雪。   影卫首领立刻现身毕恭毕敬回禀道:“陛下,李霄雪入夜后吩咐贾管事将那死契奴隶清洗干净,她要用其暖床,此时两人都在房内床上,帐幕低垂做些不雅的事。”   皇帝惊讶道:“啊?那贱奴不是已经不举了么?李霄雪难道不嫌那贱奴丑陋肮脏么,怎会用他侍寝?”   “贾管事曾建议李霄雪申请其他男子服侍,或将家眷接来宫中。李霄雪怕是嫌麻烦胆子小,过去又是用惯那贱奴,才将就一晚。如果她发现那贱奴不中用了,估计明日会有别的想法。”   皇帝若有所思道:“你们留神盯着,如果那贱奴因为是他的主人,身上就有了反应,或许就不用御医操心调养了。”   “圣上英明!”影卫首领又请示道,“陛下,是否继续追查李霄雪的身份来历?目前能查到的资料十分有限,最初的记录起始于漠西镇。她整个人仿佛凭空冒出来的,在漠西镇之前的经历一片空白。”   “你们查不到就先不要查了。看来朕要找个机会与张梓萱好好谈谈心了。”皇帝叹了一口气摆手让影卫隐身退去。   李霄雪,难道你一直是深藏不露故意伪装成现在这种窝囊市侩的模样么?   张梓萱,你都替李霄雪隐瞒了什么?你可千万不要让朕失望。    80 80、80顺应天命 ...   李霄雪在进入御书房之前,心中不安的预感一直没有断。果然在御书房门口,见到了被五花大绑的张梓萱,她的身体不由自主一滞。   张梓萱的眼中似乎藏着复杂的情绪,抬头望向李霄雪,没有说话,也没有惊恐和遗憾,反而是充满坚定的鼓励的意味。   李霄雪看出了张梓萱的意思,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已经无需用言语沟通。看来情况比她料想中好了一些。李霄雪镇定心神,沉住气,毕恭毕敬向着龙案之后的皇帝跪拜行礼。   皇帝面色阴沉,盯着李霄雪,冷冷质问道:“大胆刁民,到现在还敢欺瞒朕?”   李霄雪镇定地回答道:“圣上息怒,草民不知圣上问的是什么?草民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瞒圣上。”   皇帝脸上的冷笑绷的更僵硬,挥手遣退闲杂人等,从椅子上霍的一下站起身,居高临下逼视李霄雪,一字一句道:“你不是大周人,你也不是异邦来客,你是从神仙圣土而来,对不对?”   李霄雪松了一口气,没有犹豫,没有掩饰,慢慢站起身,收起了卑微恭谨的模样。皇帝能说的这么肯定,旁边还绑着张梓萱,她倘若还嘴硬不认,后果就不堪设想了。于是她点点头,大大方方承认,而且煞有介事地说道:“我的确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是突然出现在漠西镇以西的沙漠里,后来机缘巧合认识了张梓萱。当她察觉我的特异之处后,我只得稍稍用了点手段胁迫她替我保守秘密。”   张梓萱的眼中露出无奈笑意。她就知道李霄雪会这样说,会为了替她开脱罪名,将一切责任揽过去。哪里是李霄雪威胁她,从始至终都是她求着李霄雪不要离开她呢。   皇帝没想到李霄雪承认的这么干脆。李霄雪站起身昂首挺胸,直视她的眼神里充满了自信的神采,皇帝的心中不由自主多了几分敬畏之意。她调整思路,敛起了怒火,问了一个很小很小的细节:“你是在漠西镇遇到寒尘的?”   “没错,我就是在那里从芳郡主手中买下了寒尘。”李霄雪实话实说。   大周虽然通讯落后,不过皇帝人手充足,下定决心要查什么事情,并非无迹可寻,早晚能够查明白。李霄雪明白,皇帝不兜圈子直截了当问这样的问题,用这样的形式,都说明皇帝仍存了理智。否则直接以欺君之罪将她拖出去杀了,岂不是更简单痛快?皇帝应该是信了她来自神仙圣土,皇帝应该是有所顾忌有所期盼,才会留她活命。于是她有了筹码,不仅仅是救自己命的筹码。   “罪臣之女在哪里?”   罪臣之女是指芳郡主么?李霄雪微微一笑驳斥道:“摄政王何罪之有?幼女无辜,圣上何苦要赶尽杀绝?寒尘已经被你折磨成那种样子,难道还想将那小女孩也抓回来如法炮制么?”   皇帝的身体猛然一震,目露凶光,咬牙道:“朕在你眼中就是如此昏君暴君么?你来大周是为了什么?你想要将朕赶下皇位么?倘若你存的是这种心思,那朕不惜逆天,也要将你杀死!”   李霄雪感觉到周遭森森杀气,虽然她看不到人影,不过猜想御书房内应该是藏着影卫。只要皇帝一声令下,她和张梓萱就会从此消失。她并非飞天遁地的神仙,她没有出神入化的本领,在皇帝说了算的大周,在刀剑无眼的冷兵器时代,想要她的小命真的就是碾死蚂蚁那样简单。可是她不能死!她死了,寒尘怎么办?   仿佛刀剑就停在咽喉,李霄雪整个心神都悬在嗓子眼,心跳加速,脑筋飞转,思量着能换自己性命的筹码。哪一件事情,是皇帝最在乎的?   按照张梓萱的描述,皇帝其实真的不是暴君不是昏君,皇帝也有理想有抱负,皇帝也很勤奋日理万机,皇帝期待的也是百姓安康的太平盛世。否则……否则皇帝就容不下被帝国奸细何敏卿利用的梁丞相,容不下思想激进的张梓萱。虽然在对待摄政王的事情上,皇帝做的狠绝,不过,是不是可以赌一把,皇帝为了大周的百姓,愿意妥协呢?   李霄雪调整到庄严肃穆的模样,摆出高姿态朗声说道:“我顺应天命而来,是要给大周一个太平盛世。圣上并非完人,难免犯错,却也是难得少见的英明皇帝。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若继续执迷不悟,后患无穷。我的肉身不过是行走于世的工具,圣上想杀便杀。张梓萱是天命预示选定的栋梁之臣,圣上若看不上也可以不要。”   如果皇帝真敢开杀戒,李霄雪自信是没本事跑的出去,索性放松下来,等待着皇帝的决定。张梓萱的才干有目共睹,自中了状元之后,屡献良策为皇帝分忧,深得宠信。李霄雪赌皇帝就算敢杀她,也不敢一下子就将张梓萱也杀了自断臂膀。如果张梓萱活着,说不定寒尘还能获救。   寒尘。   李霄雪在心底默默念着他的名字,排除一切杂念。在生死攸关的一刻,她不愿意再想其他的事,她只想着他,祈祷着上苍给她一个机会,一个能够继续与他在一起的机会。   御书房内沉默一片,三个人的呼吸声都几乎听不到了。   时间过得很慢,久到李霄雪以为时间都要停滞了。   皇帝终于下了某种决定,开口说道:“李霄雪,既然你是应天命而来,你愿意帮朕么?你为何不早一点就告诉朕,你的来历?你为何那么重视寒尘?你可知道那件法宝的问题所在?”   李霄雪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放下了紧张的心绪。皇帝没有明说,不过这一连串的问题,每有个都是她活命的机会。   “我如果不愿意帮圣上,又岂会乖乖听命进宫?”李霄雪用一个反问加强了自己肯定的意思,“没有提前告知圣上我的来历,是怕圣上误会。不过刚才圣上的提问已经证明,圣上恐怕早知道摄政王身边的高人就是寒尘,于是我的担忧也就不必要了。至于为何重视寒尘,还有那件法宝的秘密,我只想单独告诉圣上。”   李霄雪紧紧抓住皇帝给的机会,将足够多的诱饵抛了出来。   果然皇帝一挥手,有影卫将张梓萱带出了御书房。   李霄雪又得寸进尺道:“圣上,张梓萱是被迫替我隐瞒实情,被我利用。请圣上恕她无罪,放她离开。”   倘若皇帝连这个要求都不能满足,李霄雪就要考虑另外的退路了。   皇帝自然是更关心那个法宝的问题,也舍不得杀栋梁之才,她点头许诺,别用用心地解释道:“李霄雪,张梓萱心系大周,朕今早召见她与她详谈,她便将你的来历告诉了朕。刚才也是她提的建议与朕一起演戏,逼你承认。”   皇帝是挑拨还是讲的实情,对李霄雪而言已经不重要了。站在张梓萱的立场看,关键时刻效忠皇帝是读书人多年被熏陶出的本能,另一方面也只有靠坦白取得皇帝信任,才能够获得机会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够保护在乎的人。这种道理还是李霄雪反复渗透给张梓萱的。   那么张梓萱的安全已经不用担心。   李霄雪向前走了几步,走到龙案之前,与皇帝面对面。她承受着皇帝的逼视,皇帝的怀疑戒备,皇帝的杀气,她一步步走的很慢,却还是走到了她想要的位置。谈判者之间不能有太远的距离,要能彼此感受到对方的心跳和情绪,这样才能够通过语言和肢体之外更多一层交流。让皇帝看清她的诚意,让她也能够更快地了解皇帝的真实意图。   “圣上,寒尘曾经是可以驱动那件法宝的,对不对?寒尘的生父是皇室成员,唯有皇室血脉才能够使用法宝。”李霄雪尽量平淡的将这个惊天的秘密说出来。皇帝并不知道寒尘清醒了,并不知道寒尘已经参悟了法宝的秘密,并不知道她可以用现代的知识来推测法宝失灵的问题。她接下来要说的话,或许能够改变皇帝的思想,甚至是通过这样的改变,来促成大周走向一条全新的路。   “没错。”皇帝果断的承认,寻常人怎么可能知道这些隐秘?就连寒尘自己也不可能了解到那么多秘密,何况寒尘已经废了。李霄雪果然是神仙圣土来的人啊。李霄雪究竟有何神奇的本领?李霄雪是否真心实意愿意帮她?   “那件法宝必须皇室嫡系血统的两个人同时握住,才能够感应未来的场景。现在寒尘和圣上一起使用,却没有了感应。”李霄雪继续说道,“圣上于是想了折中的法子,一方面强迫寒尘配种生育后代,一方面想要知道摄政王幼女的下落,想要将希望寄于渺茫的机会和一个失灵的道具?”   皇帝的表情凝重起来:“朕难道有错么?法宝是女神留给我大周皇族的神器,用法宝预知未来,提前掌控时局,避免动荡和灾难,维护大周的太平维护百姓的安稳生活,难道朕没有这个权利么?”   “法宝存世多少年了?皇室典籍里面是不是越是接近现今的时间,有关法宝显灵的记录越少呢?”李霄雪正色问出一个关键的问题,“圣上有没有想过,先帝与摄政王还有羽静皇子三人同父同母,为何只有两人能够使用法宝?她们能够感知预测的也都是些模糊的场景,对大周而言能有多少作用?圣上是否怀疑过,为何摄政王要将法宝封存?”   “朕当然想过。”皇帝倚靠这样的回答试图镇定自己的心绪。她当然想过,当然怀疑过,当然猜测过。只是没有人能够解答她的困惑,所以她才要不断地追寻真相。   “如果羽静皇子能够准确预知自己的未来,他会死么?同理摄政王也不会遭到陷害吧?如果她们都能借助法宝准确预知,却还是死于非命,那么被预知的未来是不可改变的,提前知道了徒增烦恼又有什么意义呢?”   皇帝的大脑被李霄雪的问题震撼,心灵同样受到严苛的拷问。   李霄雪趁热打铁,将科学理论一点点用通俗的方法讲出来,尝试解释法宝的问题:“圣上,人为万物之灵,血脉相承,母女为继,道理不错。可是千百年后血统几经融合,还能维持最初女神给的样子么?法宝是因血脉感应起作用,不纯的血脉感应自然就会慢慢被削弱。皇室早晚有一代,将彻底失去了最初的能力。何况法宝本身也有寿命,就像顽石终会风化变成齑粉,法宝的能量终有一日会耗尽。”   “你是说并非朕的心不诚,并非朕的血脉不够纯粹,而是法宝有可能死去了?”皇帝毕竟是天之娇女,受到的教育远比寻常人更高深。她读过男帝手札,她有机会接触到皇家书库里那些久远的深奥的资料典籍。在李霄雪点破真相的那一刻,她可以理解也不得不接受这样的理论。没错,李霄雪说的没错。皇帝本来也有类似的大胆想法,而今得到共鸣,豁然开朗。   “这只是一种推测。”李霄雪很坦然地继续分析,“客观讲,圣上做的努力也不无道理。但是寒尘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就算法宝没有失效,他身心憔悴之下能力也大打折扣。圣上想要找到摄政王的幼女,验证猜想也是科学的方法。如果圣上真的以江山百姓为重,那么我有一个建议,或许能够彻底开解圣上的烦恼。”   “什么建议,你快说!”    作者有话要说:预计元月3日完结本文。 届时争取贴出新文《傻妞》,那啥——不要被名字迷惑。其实我还是本性难移的后妈,对男主绝不手软的。 81 81、81沉冤得雪 ...   “小师妹,前面就能望见京城的城楼了。”影儿一个筋斗从车顶上翻下来,轻飘飘稳当当落在车辕上兴致勃勃地喊了一句。   “影儿,男孩子要有男孩子的样子,该在车内好好待着。上蹿下跳的成何体统,像山中野猴子似的,进了城会让人笑话的。”骑马护在车旁的杜国欣虽说嘴上如此数落,脸上却还是慈爱笑容,丝毫没有真动怒的意思。   影儿察言观色,知道师傅没生气,或许还因为他漂亮的轻功而赞许,那小模样别提有多得意。   芳郡主挑开车帘,稚嫩小脸上十分严肃,望见影儿不思悔改,只好苦口婆心教导道:“影儿,大家公子都讲究礼仪。出门坐车,行止端庄,从不大呼小叫。就算是炫耀你轻功好,那也是在自家后院里给我看就行了。到了京城再如此调皮,会被别家公子看不起。”   影儿不以为然,倔强的嘴唇上翘,霸气道:“谁敢笑话我,我就打他。再说你是我什么人?我自己高兴,凭什么要你管。”   芳郡主委屈地说道:“影儿,师傅做主让我收你为侧夫,你是我夫郎,我是你妻主,我管教你有何不可。即使尚未完婚,我身为女子,身为师傅的入室徒儿,也能管教你。”   影儿一跃而起,翻身又上到车顶,顺手还将芳郡主的发簪拔了去,嬉皮笑脸道:“好啊,妻主大人,小师妹……你什么时候能从我手里将这簪子抢回去,我就听你的。否则啊,你习文练武样样不如我,我才不服你管教。”   芳郡主披头散发,俊秀的小脸皱成一团,咬着嘴唇,却忍住了没有向师傅抱怨讨公道。她扶着车厢站好,仰起头望着影儿坚定道:“影儿,我现在年纪小刚入门学艺一年多,是比不上你。不过你等着,我会勤学苦练,早晚有一天能超过你,让你再跑不出我的手掌心。”   影儿晃悠着手里的发簪,脸上是全然不信的样子,讥讽道:“你就是一个小药罐子,风吹日晒雨淋哪样都受不住,怎么练武功?起的没我早,睡的比我多,看书记不住,算数还那么慢,如果我是你师傅,早就活活气死了,哪有耐心教你这种蠢材。”   芳郡主的大眼睛里转悠着泪光,没有回嘴,只是小手握成拳头,默默回到车内,拿起一本书努力看。影儿说的不错,她是不如他聪明,不如他身体好。可是她很努力了,从来有没有如此刻苦努力地学习。   不过她读书习武这么用功,才不是为了车顶上那个不懂礼仪的野小子,她是为了寒尘。让寒尘知道她长进了,知道她不再是拖累了,让寒尘能够欣慰。车顶上的野小子懂什么,她才不要去想他。要不是答应了师傅,她堂堂郡主,未来的亲王,才不会娶那种没教养的野小子。   杜国欣望着马车上时不时闹闹小别扭的两个小孩子,心中感慨颇多。   影儿,她将不曾给儿子的那些宠爱一股脑都倾注在了影儿身上。她教他读书识字,习武学医,只要他想学,她都教他。她从不约束他的行止,由着他自由自在成长,她希望他能开开心心过每一天。于是这孩子养成现在这种性情,怕是寻常女人都不敢招惹他。   芳郡主是知书达理的小古板,她却用师傅的身份压着硬要芳郡主答应娶影儿,能让影儿有个负责任的好妻主。他们从小在一起,哪怕一开始闹别扭,日久生情总能容得下对方。将来她不在了,她也不怕影儿会吃亏受了委屈。   如果当年,她能将儿子带在身边长大,会否儿子也可以像影儿这样无忧无虑早一点体会到幸福的滋味呢?   不到两年的时间,比杜国欣预料中早了太多,皇帝居然颁发诏书,自省不查为小人利用,如今真凶伏法,沉冤得雪,昭告天下为摄政王平反。摄政王一家已经斩首的全都追封官爵,移入皇家陵寝厚葬,尚生还人间的幼女芳郡主得袭王位,看到告示立即回京受封。   杜国欣绞尽脑汁也想不到李霄雪和寒尘究竟用了怎样的手段,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让皇帝做出了如此惊人的举动。   杜国欣一开始几乎不敢相信,反复查访确认此事不假,而且是昭告天下。这与秘密宣召芳郡主入京软禁杀害是完全不同的概念,摄政王平反天下皆知,皇帝如果还想耍阴谋,绝对不会用这种方式。   从西圣山出发日夜兼程,四个月的路缩短成了三个月,眼看着马上就要到京城了,能见到寒尘了。杜国欣的心内充满了期盼。她听闻寒尘又受了很多苦,她听闻李霄雪娶了别的男人为侧夫还生了女儿。她急切的想要知道,寒尘现在怎样了,他是不是能有个稳定的归宿不再挨饿受冻?   京城巍峨的城楼留不住杜国欣的眼睛,她直视前方,加快了速度,向着新建成的国师府邸策马疾驰。   李霄雪被封为国师,与新科状元张梓萱一同辅佐皇帝,虽然暂时并没有天翻地覆的大手笔,但是吏治法令一条条细微的修改,都让熟知政事的杜国欣嗅到了其中即将变革的意味。尤其是修编专供男人阅读的书籍,筹备兴建男学这一条,可谓是男帝在位时都不敢做的,当今圣上居然准了。   时代真的要变了么?摄政王殿下期待着的那个更强盛的大周就要来临了么?   国师府的守卫得知是芳郡主一行到来,匆忙打开大门,恭敬迎候。   奴仆们将木质的马凳递到贵客脚边,这让杜国欣和芳郡主都稍稍放了心。   “国师大人不在么?”杜国欣问了管家一句。   兰管家客客气气回答道:“国师大人公务繁忙,早上上朝通常都是傍晚才能回来。她不知道今日你们就能到,不过早就安排好了房间,请几位贵客休息片刻,小的这就派人去宫内通禀。”   芳郡主抬眼四顾,没有找到寒尘的身影,也问了一句:“寒尘是在这府内住么?听说李姐姐娶了侧夫,怎么不见他们出来迎候?”   提起侧夫潘氏,兰管家的眼中不由自主流露出温柔憧憬之色,自然不能让旁人误会他怠慢,急忙陪着笑脸解释道:“侧夫大人掌管京城内外十几家店铺的生意,平素白日里也不在府内。至于寒尘……虽然他是死契奴隶,不过很受国师大人宠爱,一般是留在国师大人的内院忙杂务,不见外客。小的听说寒尘曾经是芳郡主殿下的奴仆,您需要叫他来见一见么?”   芳郡主眉头微微蹙起,摇头道:“不用特意叫他来,我一会儿自己去看他可好?”   兰管家倒是没有阻拦,引着众人去到客院安顿妥当。   杜国欣看着芳郡主若有所思的样子,猜到她惦记着寒尘,却故意不提,只问道:“郡主殿下,您今日就进宫受封么?见过圣上受封赐印之后,您才算正式继承了王位,才能堂堂正正去皇陵祭奠您的母王。您等这一天不是等了很久了么?”   芳郡主的眼中浮起了与她的年纪不相称的忧伤之色:“师傅,母王沉冤得雪,我很高兴。我是想要早一点去正式祭拜她。可我……我现在更想见到的是寒尘。过去我不懂事亏待他,害他受了那么多折磨欺辱,我还没有向他当面道歉。我……若是正式封王,就不方便了,不如趁现在。”   “傻孩子,你诚心诚意道歉,哪用在乎什么身份?他通情达理,定是从不嫉恨什么。你肯去看他,他就会很高兴了。”杜国欣慈祥地安抚,借机也由着自己私心泛滥,建议道,“走,师傅陪你一起去看他。”   寒尘跪在回廊的地上,认真地擦洗着每一块青砖,连砖缝间的细小灰尘都不放过。很专注,不去想别的,只将手边的事情认真完成。曾经海阔天空的心收起来,什么都不去想,就可以假装轻松自在。   耳听着有人走近,他习惯性地以标准的奴隶姿势叩头。他是国师府内唯一的死契奴隶,从身份而论,见到任何人,他都应该磕头行礼。既然有人定下了这种规矩,他就会遵守,不再想问为什么,不再会做任何僭越的事情,免得让别人嫌弃他不懂礼法。   “寒尘,你好么?”芳郡主颤声问了一句。   寒尘的身体猛然一震,缓缓抬头又匆忙低下,恭敬回答道:“下奴见过郡主殿下,见过杜……杜大人。”   虽然他知道杜师傅是他的娘亲,但是他不会再胆大妄为喊她为师傅,更是不敢相认。如他这般肮脏低贱的死契奴隶,母亲当初不肯认,现在也是不会认的。   御医说,他的身体千疮百孔,恐怕活不过这个冬天。男帝的遗愿,有他的主人,还有许多有识之士在慢慢推动,已经不需要他再做什么。他心愿已了死不足惜,也不想多事,不如安安分分过最后的日子,学着做母亲希望的那种乖巧听话的男儿,不要再让母亲担心。   杜国欣望着寒尘单薄粗陋的衣衫,看着他伤痕斑驳的赤脚,心内酸楚,不过最难受的原因,竟不是这些。作为一个母亲的直觉告诉她,寒尘变了,他骨子里的骄傲完全收敛或许是消失了,他顺从地跪拜,他抬头的瞬间眼睛里是苍茫与诀别的意味。他甚至没有再抬头看她。他那么聪明,就算没有人直接对他讲,也应该猜到了她是他的母亲吧?   为什么,他见到她,却还是冷淡疏离的样子?   “国师大人回府!”门外的家丁朗声通传。   杜国欣注意到,寒尘伏跪的身姿有了些微的变化,他在偷偷向门口张望。但是在李霄雪出现的时候,他又低低叩首,再不敢四顾。   这孩子,还是有惦记的事情啊。   李霄雪热情招呼,让人送芳郡主即刻进宫,而后拉着杜国欣的手,直接去了书房。自始至终没有对寒尘说一句话,似乎将他当成了院子里一件摆设。   杜国欣颇有几分不满,进了书房之后,面色凝重地质问:“国师大人没有忘记当初答应过老妇的事情吧?”   李霄雪早就料到寒尘的娘亲会有如此一问,一派坦然诚恳说道:“我怎么会忘,杜前辈不是想让寒尘如寻常男子一般过本分日子么?他是死契奴隶,如今已经学会循规蹈矩,住在畜棚,吃的猪食,干着粗活,即使没有人监督,他的身他的心也不敢有半分逾越。这样的他,您还不满意么?”   杜国欣被噎的一时语塞,缓了片刻才说道:“他全身死气沉沉,眼里也有诀别之意,又是为何?”   李霄雪看出杜国欣不再藏着掖着的护犊之意,心中松了一口气,将过去发生的那些事情,将寒尘受过的苦难折磨一一道来。   说完这些,她又压低了声音正色道:“杜前辈,寒尘病入膏肓,当时不只是身体上伤病虚弱,他的心也封闭曾一度失明失聪。他现在这种样子不是别人要求的,是他自己不肯接受我对他的好,他执意让我向对待普通死契奴隶那样对待他,我若是过分关注他照顾他,他就会害怕发抖甚至昏厥。也许他以为这一切都是美梦,超出他接受能力的时候梦会醒,他不愿醒来。也许他是故意伪装,毕竟只有他变成这样本分的奴隶,圣上才会放心让我将他带走。总之御医说他时日无多这是真的,让我尽量顺着他,说不定他心里还能好过一些。圣上虽然答应不惜一切救治他,可苦于没有良方。杜前辈,唯有让寒尘尽快回复内功,靠他自身运气调养结合各种灵丹妙药,方能有一线生机。杜前辈,求您帮他。”   “我自然会帮他。”杜国欣没有半分犹豫,坚定说道,“你不要的担心,想要恢复寒尘的内力,其实并非只有那一种麻烦的方法。还有更快捷的,就是我将自己一身功力全都传给他。”   李霄雪担忧道:“那样的话前辈不会有事么?当初如果用这种方法显然是不行的,前辈还要照顾芳郡主和影儿。”   杜国欣慈爱道:“是啊,当初不可行,现在却没有那么多顾虑了。国师大人只要打包票,管老妇后半辈子吃喝无忧,老妇纵使失了内力也不怕了。”   “前辈,您有没有什么药,能让寒尘放松不反抗,又不伤身体的?我怕他不肯听话让您医治。”   “那种药的确有,看不出你想的还挺细致。”   李霄雪得了夸赞,又红着脸问道:“那么有没有能让他……生龙活虎,又不伤身体的药?”   杜国欣脸色一沉,不解道:“怎么,你还想着让他去配种不成?”   李霄雪慌忙辩解道:“前辈您别误会,我是想自己与他……与他,总之他是我女儿的亲爹,我总不能日后守活寡,只抱着女儿睡觉吧?”   杜国欣听闻李霄雪为寒尘生下了女儿,心内自然欢喜,不过对于她奇怪的说辞还是莫名其妙:“你不是娶了侧夫,还买了两个俊秀的侍人么?怎么会寂寞无聊,居然还惦记着寒尘?”   李霄雪一脸小媳妇模样,无奈地将潘三的身份和婚姻协议老实地交待给婆婆大人,连同那两个侍人未来的妻主都有了合适人选,一一与自己摘清了关系。   然后她可怜兮兮地望着杜国欣,央求道:“前辈,您就行行好吧,在我们中国,讲究一夫一妻,我这辈子认定了寒尘,为他生了孩子,心里就再放不下别的男人。无论外人看来我和他之间是什么关系,无论日后有什么流言蜚语,我都不怕。我愿意今生今世与他相伴,白头偕老生死不离。”   寒尘跪在房门外,努力地擦着最后一块青砖,耳畔回荡着他的主人说的那些话。   她愿意今生今世与他相伴,白头偕老生死不离。   夕阳余晖映照之下,他本是苍茫忧伤的眸子里终于是多了一分不舍和贪恋,重新升起了希望的光彩。   (完) 作者有话要说:到今天,终于将《女国》结束了。未来小寒和小雪是幸福的——虽然变革不会那么快,寒尘还需要当一段时间的死契奴隶,不过他和小雪之间插不进旁人了。潘三有兰管家盯着,芳郡主有影儿管着会渐渐进化为夫管严,秋怜忙着在宫里带皇帝为他生的女儿心有余而力不足。于是幸福的肉肉的甜蜜的番外不用我写,大家随便YY。 今天推出新文《傻妞》,在本书封面那里有链接,或者本书章节右侧作者推文那里也有直通车。 顺便鞭打《何处青山》作者雨醉霜林,难道真从日更变成了周更么? -------------------------------- 本文由书本网(www.bookben.cn)下载,久久出品,必属精品。 <-- -------------------------------------------------------------- 书籍名称:女国(女尊) 作者:人间观众 本书籍由网友“绿色曼陀罗”上传 日期:2011/1/6 22:21:48 书本网 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TXT电子书免费分享平台 Web2.0小说网站,和好友一起上传、下载、分享TXT全本小说。 所有小说仅供试阅,请于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阅读全本请购买实体书。 -------------------------------------------------------------- --> " 小说下载尽在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